《腐了败了》书评

腐败背后的无奈人生

在这个人人都只有耐心“一见钟情”连加载个五秒钟都不愿意等要手贱按返回的年代，名字也就成了越发讲究的一个东西，书名尤其。大卖的书基本上不论内容如何，都有着一个一击制胜的名字，而没那么急功近利的文学书，则至少也都学会了把整个书的气质、味道、感觉都统统塞进书名里，以求第一眼就看清“我是谁”。那么“腐了败了”这个名字呢？看见它我头一个联想到的场景，就是一位中年微胖男子，挺着肚腩，满头油汗，坐在大夏天的竹篾凳上，一脸接近于咬紧牙关发下毒誓，又有着无可奈何自我背叛，又有着事已至此“老子豁出去了”的神情，眼角恶狠狠地下垂，呸出一口浓痰，说——“我他妈就是腐了败了。”嗯，就是这样的画面。等待他的必将到来的刑罚还没有到来，他的“腐了败了”也可能才指刚用公款买的两条中华烟，还是第一次，但他可能今后都会深深地记住这个画面，作为观看的我们也会感慨于这个画面。它混杂着类似于报复情绪的快感，又有些自我鞭笞般的忧伤，那是一个人物死心塌地与过去的信仰、道德和自己决裂的时刻。而这样的时刻在《腐了败了》这本书的三个故事中都曾发生。相比起来，第一个故事《暗杀刘青山张子善》虽然跟现实发生的史料有些沾边，但也是小说感最浓的。而后面两个《腐败分子潘长水》和《坏分子张守信和李朴》就相对更通俗，更直白一些。风格上略有不同，看你更喜欢哪种路子了。个人最喜欢的是第一个，《暗杀刘青山张子善》。一个国民党特务，要杀两个共产党，结果杀了六次才杀成——这个“杀了六次才杀成”本身就够吸引人，够有意思的了。怎么着，是这个特务太笨么？还是那两个共产党够机灵狡猾呢？结果作者告诉你都不是，一切都与这三个人的关系不大，全是机缘巧合。巧就巧妙在这里了。作者把“腐败”这么一个可以严肃可以严重的大话题，化解成了一次又一次“不凑巧”。刘青山张子善两个人一点一点的堕落腐败本身或许可以看做一条很有厚重感的大线，然而有了特务刘婉香的视角，这个在他们屁股后面不断地追逐，失败，上蹿下跳气喘吁吁的可怜家伙，一切就彻底翻转变成了戏谑的路数。每一次刘青山张子善逃过一劫，都是因为他俩的腐败程度又加深了一道。本来想趁着大伙一块吃饭的时候下毒杀，结果这俩人不跟大伙一块吃了；本来想趁着睡觉的时候偷偷杀，结果人家都搞上小情人了⋯⋯就这样一步又一步，“腐败”一次次凑巧地挽回着两位共产党员的性命，当然也在最后把他们两人推上了接收审判的绝路，而特务刘婉香也一次次被搞得“看傻了眼”，没想到原来接受培训时听说的清廉正直的共产党也能变成这样。它的反讽意味并不嫁接在某个人物的一两句俏皮话里，而是深深地植根于整个情节的设计中。于是就在这样有点好笑，又有浓浓讽刺的故事走向中，最终杀死刘青山张子善的不是特务刘婉香，而是还在雏形阶段义愤填膺的法律。而在走向“共和国第一开国大案”的路程中，全程默默目击的刘婉香也变了，他变得筋疲力竭不说，更变得也学会了贪污腐败占小便宜的路数——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这自然也是一大讽刺——然后，等待他的自然是枪决。死前回看这一条漫漫暗杀路，估计也会觉得太点儿背了。当然，文中存在“腐败”的不止刘青山张子善两个，还有许多刘婉香要求爷爷告奶奶的小群众——而这也构成了这样一个戏谑的小说的整体基础。你不会觉得它假，它太过荒诞不经，因为在那样一个革命刚刚胜利的年代，这一切都是在真实地上演发生着的，只不过被聪明的作者装进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调侃棋局。与作者站在外面冷眼旁观刘婉香受虐的第一篇小说不同，后面两个故事里，作者则都走进了主角内心，把他的痛苦、矛盾与挣扎打开来给大家看。虽则一个是经济腐败，一个是性腐败，但作者笔下的潘长水、张守信和李朴他们，都有着这样那样的迫不得已，被逼无奈。无论是出于对上级利用自己历史污点的仇恨，对“不腐败就饿死”的凄惨下场的担忧，还是出于“坚持道德却被骂，讲黄段子却特受欢迎”的新时代的群众口味，作者都揭开了“腐败”的帽子标签，真实地展现了主人公一路而来无可奈何的心路。而这样的堕落腐化，跟时代脱不了干系，跟大环境紧密相连，读后带来的真实感自然无可比拟。你会觉得腐败确实是有错，但又何尝不对饱受压抑摧残的主人公抱有深深的同情？谁叫他们是好人的时候，你们都不待见人家呢？故事里深刻的洞察还是比比皆是的，矛头可以说是直指现实，戳穿了那些所谓的潜规则和人情世故。比如说一直勤勤恳恳却因为历史污点没能被提拔的潘长水，等到终于遇到肯提拔他的上司，却只是因为“像这样有把柄在手里的人，能像狗一样听话”。又比如到潘长水因为贪腐被抓，上司的那席话“没本事保这笔钱，抓的还不就是你”，看来没点技术活的傻好人，还是别腐败的好。诸如此类，还有正直一生的老干部退休后的凄惨处境，张守信李朴跟不上时代变化的保守老实的性观念，在性观念开放以后所经历的恶狠狠的转变挣扎⋯⋯作者李唯将这些好人置于不怎么好的环境中，用他们的惨痛教训，揭露出了种种混世的心酸。就是这样一本书。通俗，好读，有幽默感，又讲实话。作者李唯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又是个描绘心理变化的行家。读《腐了败了》，也能长不少知识和见识，至少满足一下好奇心，知道那些电视上的腐败新闻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真实又无奈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