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批评本西厢记》章节试读

《金圣叹批评本西厢记》的笔记-一之一 惊 艳 - 一之一 惊 艳

《论语》传曰：“一言智，一言不智，言不可以不慎。”
烘云托月的手法 。
盼不到博陵旧冢，血泪洒杜鹃红。
张生之品，张生不得自言。于是顺便反借黄河，快然一吐其胸中隐隐岳岳之无数奇事。

《金圣叹批评本西厢记》的笔记-第201页 - 续之二 锦字缄愁

王思任批点《牡丹亭》，序言开头讲“古今高才，莫高于《易》”；金圣叹评点《西厢记》序言“如读《西厢记》，实是用读《庄子》、《史记》手眼读得；便读《庄子》、《史记》，亦只用读《西厢记》手眼读得”。一定是极爱、爱极，才做这般比较。
写评作注又不只为爱。王序结尾处说：（汤）若士见改窜《牡丹》词者，失笑一绝：“醉汉琼筵风味殊，通仙铁笛海云孤。总饶割就时人景，却愧王维旧雪图。”持此作偈，乞韦驮尊者永镇此亭，天下之宝，当为天下护之也。是一片护惜之心。
金圣叹更不独护此厢“天地妙文”，连同读此妙文的万世书生、生此妙文的无穷天地，都要一并护惜起来。尤怕人胡评乱点、狗尾续貂、海边逐臭似地糟蹋。汤显祖温和，只笑叹“风味殊”、“海云孤”；金圣叹爱憎分明，一面愿为锦绣才子作灯作仆，一面要咒俗笔横涂者“定坠拔舌地狱”。
“最解功名事，最重功名事，乃至最心热功名事者，固莫如相国小姐之甚也”，续篇里莺莺全无相国家风，半年之别，不胜啧啧怨怒，一味空床难守，淫啼浪哭。金圣叹满篇满章一劲儿连呼“丑！”、“丑语！”、“丑极！”、“语熟口臭”、“使人焉耐！”。肯定是咯应坏了。到莺莺“病里得书知及第，窗前拦镜试新妆”处，圣叹评：丑至于鬼止矣，世间更有丑于鬼者；臭至于屙止矣，世间更有臭于屙者。怪狂言浪语，腌臜了妙文，令佳人才子，一并扫地。
莺莺本是“天人下凡”，金圣叹原话“食人间烟火者道杀不到”。“杀不到”，是因全无pattern/stereotype/trick/routine，或说是“套路”，因为全无套路、不识套路，所以自然不落俗套。
我以前觉得，秀才全都考上状元，抱得美人归，就是古代这些戏里的大俗套，一片大热闹哄得人只顾开心。现在发觉并不是这样。
如张生，出落成这等人物，习坎而能有孚有信，刚得中正，大行天下，《西厢》止于《惊梦》，骑马上路，无需多说。戏到这般田地，它自己便“放大光明”，何止莺莺张生，春香、惠明、长老，此刻看起来无一不好，无一不妙，不复带一丝晦暗。《牡丹亭》结尾不只杜丽娘起死回生，就是土匪婆也能成镏金娘娘，打酱油的韩子才也得中鸿胪之职。我记得胡兰成书里把传统中国戏结尾的大团圆，叫作“民间喜气”的一种。读过、看过好戏结尾的大团圆，我不觉得它是民间生出的“喜气”。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干了泪，散了烟，现此珠玉光华。
写出大光明的，是隐没于戏文背后的作者。放此光明，如身燃一灯，长揖世间，攫心自食，可知其味。从此在我心目中，这样的大团圆，是美，是真，毫不逊色于西方的伟大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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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可画，风不可描；冰可镂，空不可斡。俗人悟不到，只学一摊俗套。给西厢写续的就是这样。此团圆非彼团圆。但是写得再差，也是爱莺莺。佳人谁人不慕。锦绣才子爱，不锦绣的不才子，也爱。于是有了金圣叹的疑问：
人即爱好，何至向西施颦眉？
续篇于原本西厢记，好比“郑桓求配”于双文。锦绣才子，宁有种乎？凭什么郑桓就不能配佳人？奈何王实甫的双文太正，太正点，纵被《泥金报捷》、《锦字緘愁》连着两出糟蹋，待到郑桓真来在跟前，也只能一头撞死。虽然死得莫名其妙，却也绝了天下郑桓的念想。如此也算护惜了好双文。叫人心服口服，“食人间烟火者道杀不到”。

《金圣叹批评本西厢记》的笔记-第1页 - 序一曰恸哭古人

或问于圣叹日：《西厢记》何为而批之刻之也？圣叹悄然动容，起立而对日：嗟乎！我亦不知其然，然而于我心则诚不能自已也。今夫浩荡大劫，自初迄今，我则不知其有几万万年月也。几万万年月皆如水逝云卷，风驰电掣，无不尽去，而至于今年今月而暂有我。此暂有之我，又未尝不水逝云卷，风驰电掣而疾去也。
我固非我也，未生已前，非我也；既去已后，又非我也。然则今虽犹尚暂在，实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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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记》有金圣叹来评，穷幽极微处都得酬对，”知音者芳心自同，感怀者断肠悲恸“。于此之前必有千千万万轻薄文人，谓莺莺春情难耐目挑心招种种丑态唐突美人。于此之后也必有千千万万人谓张生“轻薄狂浪登徒子”。然此书成则圣叹与实甫已同悟同解，同得同证。胡乱指注的忤奴，渡江追不回。
未开口说《西厢》，先恸哭古人，又言：《西厢记》是何一字？《西厢记》是一“无”字。赵州和尚，人问狗子还有佛性也无，曰无。是此一“无”字。
如果我说话能算数，我希望今后所有的《西厢记》都加上才子的三篇序才好，要令人就此直下洒洒落落，如此才是好张生，好双文。就好比《倩女幽魂》一开头，不唱云雨风月，必唱”人生路...路随人茫茫“，如此才出落得好采臣，好小倩。
其实莺莺何惧忤奴唐突，自然不用我护。彼一亮相就”尽人调戏“，而兀自”只将花笑拈“，天仙化人，目无下土，食人间烟火者杀不到，千载空传”临去秋波“。

《金圣叹批评本西厢记》的笔记-第156页 - 酬简

木心说张生和莺莺初试云雨情，大胆而精细，守得住诗意。木心在课堂上都没好意思讲，让大家回去自己读。我好奇，把金圣叹点评本通读了一遍，把此段摘录出来，给大家看看。免得大家到处找。
【元和令】绣鞋儿刚半拆。柳腰儿恰一搦。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只将鸳枕捱。云鬟仿佛缀金钗，偏宜鬏髻儿歪。
【上马娇】我将这纽扣儿松，把罗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咳，怎不肯回过脸儿来？
【胜葫芦】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刘阮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后】蘸着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你半推半就，我又惊又爱，檀口揾香腮。
【柳叶儿】我把你做心肝般看待，点污了小姐清白。忘餐废寝舒心害，若不是真心耐，志诚捱，怎能够这相思苦尽甘来？
凤凰出版社的这个版本，在【后】之后删了几句，一并找来摘录如下：
【后庭花】春罗原莹白，早见红香点嫩色。(旦云)羞人答答的，看甚么？(末)灯下偷晴觑，胸前着肉揣。畅奇战，浑身通泰，不知春从何处来？无能的张秀才，孤身西洛客，自从逢稔色，思量的不下怀；忧愁因间隔，相思无摆划，谢芳卿不见责。

《金圣叹批评本西厢记》的笔记-第1页 - 卷之一 序曰恸哭古人

日中麻麦一餐，树下冰霜一宿，说经四万八千，度人恒河沙数，可也，亦一消遣法也。
卷之二 读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法
九，然其实六部书，圣叹只是用一副手眼读得。如读《西厢记》，实是用读《庄子》《史记》手眼读得。
《西厢记》所写事，便全是《国风》所写事。雅驯，透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