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艳一枪》章节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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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广西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6-06
ISBN:9787219056110
作者:温瑞安
页数:410页

《惊艳一枪》的笔记-有情有才皆透纸背,为人带侠气者。懂恶之人(读书当有独家之见) - 有情有才皆透纸背,为人带侠气者。懂恶之人(读书当有独家之见)

1那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和一分不可一世的剑光。
  那一剑的意境,无法用语言、用图画、用文字去形容,既不是快,亦不是奇,也不是绝,更不只是优美。
2
他是江湖中人,‘金风细雨楼’大局全是他一力主持,有时候,就像一局棋子一般:在自己虚弱遇险的时候,反而要虚张声势,大开大杀,让对方慑于声势,不敢抢攻,才能望在以攻代守之中,喘得一口气。
3我师父常说:动的事物,难以看出虚实,一只马蜂的利器只不过是一根刺,要不是它飞动得快,就像地上平铺着一支针一样,不容易把人刺着。可是真正的大移大动,大起大落,反而是极静的,例如星移斗转、日升月落,无不在动,但却能令人恍然未觉。
4
“有道理。”诸葛先生银眉一蹙,指了指棋盘,道,“就像一盘棋局里:车是车、马是马、帅是帅,必要时,帅可作车用,马可作车使,但在平时,各有各的规范,才是长期作战和生存的打算。苏梦枕南征北伐、屡生战端,也许为的不过是掩饰自己的困境。不过,身为副楼主的白愁飞,为何又要招朋结党、多生事端?”
  “惊雷总是要在无声处听得,好话总是要在刀丛里寻获;”王小石说,“招摇生事,树大招风,在一些人身上是件愚行,但在一些人身上反而是明智之举。大动就是静,大巧反而拙。一个艺高胆大、聪明才智的人,就像一把锥子跟一堆钝器都放在口袋里一般,迟早会割破布袋露出锋芒——但所谓‘迟早’,那是可迟可早的事;有些人能等,有些人不能。把姿势扳高一些,当然会给人当做箭靶,但既能成箭靶,就成了明显的目标,想要扬名立万,这无疑是条捷径。不然,想要沉潜应战,也得要沉潜得起才成;否则,江湖后浪逐前浪,武林新叶摧落叶,小成小败,不成器局,死了丧了败了亡了,也没人知、无人晓。对一些人来说,一生宁愿匆匆也不愿淡淡,即使从笑由人到骂由人至笑骂由人,只要率性而为、大痛大快,则又何如!”
  “有道理。”诸葛先生道,“正如下棋一样,有时候,要部署杀局,少不免要用一两子冲锋陷阵,去吸引敌方注意,才能伏下妙着。‘六分半堂’看似已给‘金风细雨楼’打得只有招架之能,但绝不可轻视。”
  “棋局里有极高明的一着:那就是到了重大关头,不惜弃子;”王小石说,“‘六分半堂’是壮士断腕,弃的是总堂主雷损,但他们的实力、势力和潜力,全都因而保全了下来。现在主事的狄飞惊,曾低了那么多年的头能活在‘六分半堂’,而今熬出了头,所谓:‘隐忍多年,所谋必大’,那是个绝世人物,是绝不轻敌的。要看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应该要看他的敌人;他有什么样的敌人,他自己就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朋友难得,敌人更为可贵。”
5“人各有志,不能相强。”王小石道,“有些人认为要决杀千里、横行万里,才算威风过瘾;有的人喜欢要权恃势、翻覆云雨,才算大成大就;但有人只是闲种花草忙看月,朝听鸟喧晚参禅,就是天下最自在的事了。家师身体不好,而且对外间江湖恩怨、世情冲突,很不以为然。他如此性情,与其料理乾坤,不如采菊东篱更适其性。”
6
他逃出京师,逃到洛阳,逃到扬州,逃过黑龙江,逃到吐鲁蕃,买舟出海,隐姓埋名,逃上高山,逃入深谷,如是者逃了三年。
  整整三年。
  三年岁月不寻常。
  光阴荏苒,就算十年也只是弹指而过,但在逃之中的一千个日子里,风声鹤唳,杯弓蛇影,吃尽苦中苦,尚有苦上苦,那种岁月不是人过的。
  更不是未曾逃亡过的人所能想像的。
  ——为了不露痕迹,就连一身绝艺,也不敢施展。
  ——为了忍辱负重,空有绝世之才,却受宵小之辈恣意折辱讪笑。
  ——为了真人不露相,以至天下虽大,无可容身,恓恓惶惶、席不暇暖。
  就这样空负大志、忍辱偷生地活了三年。
  ——这是为了什么?
  这都不过是王小石自找的。
  ——是他手上一颗石子所惹的祸。
  是他一念之间所做下的事。
  对一个在逃亡的人而言:逃亡本身还不是最苦的,究竟何时才能结束这无涯的逃亡岁月、恢复一个自由自在之身呢?这答案可能永不出现,这才是逃亡最令人绝望之处。
  这使得受尽风霜的王小石,作下了一个决定。
  ——返京!
  要看一个人是不是人才,最好是观察他倒霉的时候:是不是仍奋发向上;是不是仍持志不懈;是不是在落难时仍然有气势、有气派、有气度、有气节?
  失败正是考验英雄的最好时机。
  王小石虽然因为危机四伏,不敢再像以前率性而为、任侠而行,但在他浪迹天涯约三载春秋里,还是去了不少地方、学了不少事情、做了不少功德、结识了不少江湖上的英雄豪杰。
  英雄莫问出处,要交真心朋友,正是应在一无所有时。这时候所交的朋友,多半都可以共患难、同闯荡的。至少,你没权我没势的,除了以心相交,彼此都一无所图。
  王小石几乎每逃到一个地方,他都在那儿建立了他的友谊,增长了他的识见,以及扩大了他自己的关系。
  ——这难保不是王小石日后的本钱。
  所以,有人曾问过:要是王小石不逃亡,他会是怎么一个样子?
  ——答案很可能是一句话:
  英雄都是在折磨历难中熬出来的。
  人在危难中,有一件事是切切要避免的:那就是不可以怀忧丧志。
  人在成熟里,不妨杞人忧天,但在生死关头里,却不可灰心丧志。
  王小石既然要逃,就不放弃。
  ——不肯放弃他的生命。
  ——他的生命是他的。
  他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就得要坚强、坚定、坚忍、坚持。
  他记得诸葛先生一见着他,就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他也肯定地作了答复。
  ——大凡人为之事,无论争强斗胜,游戏赌博,必有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有规矩法则必有打破规矩法则的方法和人。
  ——不破不立,是庸才也。能破只能称雄,要能立才能成大器。人要可破可立才能算人杰,而到最后还是回到无破无立,这才是圆融的境地,同时也自成一个规矩,直至其他的人来打破这个规矩。
  ——有时候,要部署杀局,少不免要用一两子冲锋陷阵,声东击西,去吸引敌方注意,才能伏下妙着。
  ——棋局里有极高明的一着,那就是到了重大关头,不惜弃子。
  ——真正的大移大动,大起大落,反而是极静的,一如星移斗转、日升月落,无不在动,但却能令人恍然未觉。
  ——惊雷总要在无声处听得,好诗总要在刀丛里寻觅。
  ——江湖后浪逐前浪,武林新叶摧落叶;小成小败,不成器局,死了丧了败了亡了,也没人知、无人晓。对一些人而言,宁愿一生匆匆也不愿淡淡,即使从笑由人到骂由人至笑骂由人,只要率性而为、大痛大快,则又如何!
  ——棋局里的一些妙招、伏子,开始下子时住往不知其为何,直至走了数步,或走数十招后,甚至在招紧关头之际,才会见招妙用来。
  ——持正卫道,跟一切无法无天的盗寇对敌,那是“公敌”,而不是个人的“私敌”。为天下对敌者可敬,为私利对敌者可鄙。“公敌”通常也是老百姓的“头号大敌”,也即是“天敌”——这才是不易收拾,不好对付的大敌。
  ——因为敌人厉害,所以结果非大成即大败,或者遗泽万民,败者尸骨无存,故而敌对之过程,愈发可歌可泣、可敬可羡!
  ——在江湖上,做人要做得相当坚强才能当得成人;在武林中,早已变成友无挚友、敌无死敌。甚至敌友不分,敌就是友,友就是敌。可是,当一个人的可贵,便在于他是不是历经波澜几经折磨之后还是一个人——或许,我眼中无敌,所以我“无敌”。
7
 他唯一不放弃的是:每天不是对着日起日落,就是随着月升月沉,练他的剑,和习他的刀,风雨不改,阴晴不变。
  ——任何武功,都得要练出来的。
  练武虽不是他争权达成野心的手段,但绝对是他的兴趣,一个人把一种“锻炼”当做一种“兴趣”,一定会有所成,只看成就高低而已。
  ——没有家底和背景的人,能够崛起和冒升的方法,只有靠才能。
  ——才能是要勤奋努力和淋漓发挥才能有才有能的。
  一个真正有志气的人,在最没有希望的关头,仍然不改其志。一个真正不平凡的人,就算想要平平凡凡地过一生,但总会有不凡际遇。
8
他们过去的所作所为,真像是一场真实的荒唐梦。王小石回想起来,仍不胜依依:仿佛他们曾合力推动了光阴和岁月,再贮放在记忆里永远保持鲜美。真的,那是他们将太阳升起、把月亮变圆;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日子再难过也是快乐的,而且,年纪再大也仿佛尚未成年。
9
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所在——这句话不一定对。或许,把价值最高的画挂在墙上,不识货的笨贼或许真会给瞒过去,但你若是到战场去打仗,就未必真的能活着回来。
10
这次回京,跟四年前,王小石卖马赴京,心情竟是大不相同。
  当年他但觉金风细细,烟雨迷迷,眼前万里江山,什么都阻不了他闯荡江湖的雄心豪情,就连春雨楼头、晓风残月里的箫声,他也觉得是一种忧悒的美。
  而今,人依旧,烟雨依旧,心情却不一样了。
  夕照、栈桥、波澜、人影,莫不是一种凄然。
  他仍带着那柄剑。
  有一段时候,他在京城里十分风光,那时候,佩剑上街,是不必掩饰的。
  而今,他的剑(刀)当然是用布帛重重裹住,闪闪躲躲,见不得光,就跟四年前他初来时一样。
  而他也从只懂得梦想的男子变成了只有一些梦想的汉子。
11
不必要时,他在蔡京面前,决不多说一字。他脸上一直维持着一个相当清朗稚气的微笑。
12
他甚至闻到自己体内散发出一种老人味——一个在老去的人身上才会出来的味道。他很不喜欢这种味道,这味道尤其在他喝了酒之后、疲乏了之后会更浓烈。可是他又极嗜饮酒,而人总是会疲倦的。
13
米公公一面说着,一面在想:这年轻人闻着我身上的味道没有?怎么他看来一点感觉也没有?究竟是少年沉着,还是反应迟钝,还是怕我生气佯作嗅不到?“不过,蔡京到这时际,一定会调出一个人来。”
14
还是问非所答。
  这时候,到米公公心中掠过一阵寒意:眼下这个他日尚还仗赖他成大事的年轻人,最可怕处就是不愠不躁、高深莫测。有时,他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在督导他,还是他在领导自己?
15
王小石是一个对什么事情都以坦荡的胸襟、快乐的心情去面对的人。
  这样子的人不但能令自己快活,也能令在他身边的人感到快乐。
16
多指头陀在当世高手里是唯一能以五台山禅宗气功“无法大法”施为少林绝技,除此之外,他的九只指头(非但不比人多指,反而比人少上一指),名动天下,任何乐器,不管再新再古,只要给他弹上片刻,不管他有没学过,皆能成曲,且比浸淫多年在此乐器上的人更精更巧。有时候,他一人能弹出九十九人合奏时的繁复曲音来!
  他也善弈。
  更善抓鱼。
  急流之中,鱼游其间,他能以空手拔下水中游鱼的一片鳞而不沾其身;天衣居士的乐鱼斋养鱼无数,这些鱼儿也难免偶尔得病,正需要多指头陀这灵便的九只手指。
  多指头陀这种种长处,都投合天衣居士的兴味。
  何况,这些年来,天衣居士得以潜修此地,怡然自适,起居饮食,全仗多指头陀照顾,而且还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曾问过多指头陀,何来的钱?
  “庙里的。”
  多指头陀主持一家“老子庙”,香火鼎盛。
  “那是佛陀的香缘钱,我怎能挪用?罪过罪过!”
  “布施给菩萨的钱,不就是施予众生的吗!”多指头陀却说,“居士是众生里的绝世人,无异仙神,这些俗物若能为居士所不弃,才是本寺光荣,功德无量。”
  于是多指头陀继续支持天衣居士起居生活所需所费。
  日久之后,天衣居士也习以为常了。
  他待多指头陀为好朋友。
  多指头陀也别无所求。
  直至这一天……
  多指头陀请天衣居士“吃饭”。
  “吃饭”,这一个很特殊的事情。
  古人早有“民以食为天”之说,甚至认为:“夫礼之初,始诸饮食”;饮食不仅可大快朵颐,还具“养生逆死,敬事鬼神上帝”之用!天子皇室以祭祀为大事,连用以烹饪的鼎都当做是国家宗室的威仪。
  古人便以牛、羊、豕为“三牲”。祭祀或享宴时,天子才配三牲齐备,是称“太牢”;诸侯只能杀牛羊,叫做“少牢”。一向以来,饮食都要遵规守矩、礼法森严,若非祭祀,诸侯还不可杀牛、大夫不可杀羊、士不可杀犬豕、庶人不可吃珍贵之物,壁垒分明,际分深严。
  武林中人,当然并不严遵规律,但莫论朝廷、江湖还是武林中,“吃饭”——有时候也是一个很特别的名词。
  有人请你“吃饭”,通常不只是“吃一顿饭”而已,其中也包括了相聚、叙议、交际、应酬,甚至还会有笼络、施恩、示好、谈判、炫耀、试探……诸如比类、千奇百怪的“意图”。
  连你请人“吃”一顿“饭”,有时候也隐含了不少你自己都不一定“吃”得出来的“意图”。
  ——这时候,“吃饭”就不再是“吃饭”了。
  ——吃这种“饭”,要比“办事”还得要打省精神、如履薄冰。
  所以,有些饭,吃的不是“饭”,而是人情;有些饭,十分“不好吃”;有些饭,是不得不吃;更有些饭,宁可自己吃糠,也不可以去吃。
17
按照元十三限的性情,一般的饭局,他也绝不出席,吃这种饭,喝这种酒,他真宁愿不吃不喝,饿肚子算了。
  可是太师有请,他不能不去。
  主要是因为:
  无论怎么说,他都欠了蔡京的一点情。
  这些年来,他身怀绝艺,但从未得志过,要不是还有蔡京的照顾,他虽不至于饿死于途,但说不定就真的只好用自己的一身绝学,只能用在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干没本儿的买卖去了。
  长期的不得意,使他壮志消磨、抱负成空,剩下的,也许不过一身傲骨和不服气。
  他觉得自己命蹇,一直都没有出头的机会。自己身怀绝技,但偏是不够运,三次比拼,都输了给诸葛一招半式;输的不是武功,而是若非缺了天时,就是失了地利,要不然,就是少了人和!
  皇上身边,已选用了诸葛;小帮小派,他还不看在眼里;小宫小将,他也不屑投靠——要不是还有蔡京赏识,恐怕偌大京师,竟无他元十三限的一席栖身之地!
  蔡京是要重用他了,可是,听太师说:几次本待在圣上前举荐他引兵抗金,但都遭诸葛先生从中作梗,所以才屡不见用。
  元十三限一向寡言。
  他只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喊着:诸葛正我,你已走运走了大半辈子,好让我也走几步吧!你当年抢走了我心爱的女子还不算,还这样逼人于绝,有朝一日,让我得遂青云,看我怎样收拾你!
  开始的时候,元十三限还很执着于是非曲直,蔡京所作所为,他有许多都不同意;可是,经过多年的失意闲置,加上蔡京蓄意颠倒黑白,元十三限也渐失去了持平之心,偶尔也做出一些偏激之行,于是便受到武林同道的鄙薄。
  他心里总想:我也想当侠者,我也想行侠道,我身手比人都好,但际遇比谁都差!想我行侠为侠,为何不在我入魔道之前拉我一把?如果能一朝得志,扬威天下,洗尽大半生宝剑锈蚀,沦为魔道就魔道吧!谁对我好,我就对他好;谁对我坏,我就对他更坏!至于谁对谁错,谁还理得!
18
“你跟三十年前一样,难得说谎,一旦逼不得已,还是眼不敢直视,”天衣居士笑着说,“官场上哪有这般不善于说谎的!现在当官的,官愈大,撒的谎就愈大——你这样怎当得了大官!”
  “所以,我才回到自己老家当这捞什子官,这叫‘父母官’,万民暖饱如己事,天子呼传不上朝,年来何事最销魂,绿水青山书作城!”温晚说,“我有自知之明。”
19
 ——元十三限这回矢志要好好表现一下,击败诸葛。
  ——诸葛先生则以为这样可免除后患,他知道四师弟是个笃守信诺的人,不管谁胜谁负,这次走了优劣,以后都可以免去许多烦忧。
  人活在世上,能不能免除烦忧?
  答案当然是:不能。
  几乎可以这样说:没有人可以绝对免除烦忧。
  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烦忧的恐怕也不是人了。
  诸葛先生是智者,但智者也一样不能免忧:通常,一个智者除了说明他是个聪明人之外,也暗含了他是个要常运用智谋解决问题的人。
  是故智者常忧:
  知足常乐。
  元十三限不知足。
  他一直忿忿不平。
  ——诸葛能,我为何不能!
  殊不知天底下偏就有些事是你能我不能的——正如有的事是我能你不能一般。
  诸葛先生决心要输。
  ——只要他输了,元十三限赢了,气便可以平了。
  诸葛就是要元十三限心平。只要心平,自然就能气和。
  ——可惜的是,世上有一种人,你给他玫瑰,他要的是幽兰;你给他金银,他却要珠宝。
  你要让人、容人,首先还得要那人知道你的容让,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这才是有来有往。但有的人根本就不容让你的容让,结果是得寸进尺,得尺进丈,到最后,你只好忍无可忍、让无可让,不如打从一开始就不忍不让、寸步不退的好!
  有的人,你让他,对他而言,不是善意,而是侮辱。
  世上有的人,常把敌意当善意,有的人则把善意当敌意,有的人却把敌意巧妙地隐藏在善意之后,有的人心存善意却给人误解为敌意。对元十三限而言,诸葛先生任何善举,他都当成敌意;对诸葛先生来说,元十三限一切敌对行动,他都以善意化解。——要是你呢?
  其实对人常存善意,不是要求好报,而是使自己活得开心。
  ——要求报仇只会树敌结仇,不把自己的快乐时光让仇情敌意吞噬,不把自己宝贵光阴枉送在仇恨敌人上,将对敌的时间拿来帮人,而且施恩不望报,这才是自求多福的最佳途径。
20
天衣居士相信有“改邪归正”这回事的。
  所以他力劝织女,不要追杀夏侯四十一。
  “人是会改过自新的。作恶的也是人,一样会有人性,只要他能痛悟前非,有朝一日就能洗心革面,造福天下。”
  织女冷笑。
  她冷笑时像玉一样,带点寒意,但仍是很明亮。
  明亮得像白色的柔光。虽然柔,但却还是一种光芒。
  一种幽光。
  “你相信他那种人也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可知道:救了不应救的人,一如害了不该害的人一样。”
  天衣居士道:“善恶只在一念。人谁无过?你以前做错了,现在可以做对过来;以前是个坏人,以后可以变好。恶人一旦一心向好,要比杀了恶人更有意思。如果他们作了恶,纵然没有人收拾得了他们,他们终究有一天也会受到良心上的责备的。”
  织女用一双妙目用力地看着他,道:“你果然是夏侯狡贼的同伙!”
21
女孩儿家就有这个本领:说打就打。就像她们无缘无故就可以生气一般,也可以忽然之间就不生气了。
  她们可以说不打就不打了。
  一切只看她们“高兴”。
  织女忽然之间就不打了,不为什么,只因她“不高兴”再打下去了。
  她在临走前却说:
  “所谓恶人自有恶报,其实难以尽信,因为善人也一样会有恶报。至于所谓恶人自有天收拾,他们自有良心上的谴责,其实是假的,纵有,也是一时就过去了,恶人又可当他的开心快活人去,可是为他所害的人,连后代都可能因为他一时的恶行而世世代代都继续受害下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恶人变好难,好人变坏却易。”
  说罢她还一笑。这一种欲显而夺丽的一笑,有信心足以在十年内仍让他常常忆起这一笑真好。
22
织女是个娇小、活泼、明朗、快丽的女子。
  她像一首亮丽而迷人的诗句,每一次读都有领会;而他就像一本了不起的书:对她而言,读一辈子都读不完。
  他们热烈地相恋:就像蝉和秋天一直都是最深情的对照。她那两片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唇,和他那三绺深埋着唇的长髯,终日都在她的柔肤上拂拭啜吮不去。
  而且这抵死的缠绵主要还是来自织女的邀约。
  虽然她是个连媚笑的时候也很正经的女子。
  他们热烈地相恋了一段时间,直至小镜姑娘的出现,天衣居士的情局就变得从“本来是风景,终于走上了一条绝路”。
  小镜是织女的好友。
  小镜有一种随随便便的美,织女站了过去,白天也略嫌浓妆,晚上也略嫌艳抹些了。小镜连忧伤也是单纯的。
  她不像织女。
  织女喜欢教人。
  她有她做人的一番道理。
  她当然认为她才是对的。
  她的直觉比太阳直射眼瞳还直接。
  所以她有时会干涉天衣居士的想法。
  这恐怕是天衣居土唯一不十分喜欢的。
  男人都愿意拥有听他话的女子,但没有男人希望自己的思想和做法全受女人的左右或控制。
  为了意见上的争持,两人在热恋中难免也有热脸的冲突。
  不过天衣居士总是容让织女。
  ——反正嘛,他第一次见她时就受了伤。
  他常向织女道歉。
  他一向认为:真正的爱是应该说抱歉的——你要是不说,那是你的损失。
  可是小镜却不一样。
  她柔顺。
  她乖。
  她喜欢向他学东西。
  她佩服他。
  所以他也喜欢她。
  疼她。
  他越疼,就越是疼出一种感情来。
  这感情并没有越轨。
  但织女已忍不住了。
  她听到不少流言。
  她跟天衣居士大吵。
  大闹。
  这种争执是最容易伤害彼此的真情的。
  织女负气而去。
  她走的时候,也正下着细雨,针织斜绣一样的急密。
  他是从织女留下的字条里才知道:她已为他珠胎暗结。
  于是他天涯海角地找她觅她,但遍寻不获。
  后来他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人。
23
她是女人,无论如何,女人都比男人更解女人。
  她聪明巧丽,但并不炫才(其实这才是她最明巧之处),一向温顺柔静,织女曾因天衣居士为夏侯四十一疗伤一事大为懊恼:她本不是夏侯之敌,好不容易才趁他色迷心窍之际伤了他要穴,却给天衣居士轻易治愈了,天衣居士当了个大好人,却是不给她颜面,怎教她不恼!可是,小镜却认为:天衣居士向来行事都留情面余地,此举只是想使夏侯四十一能化戾去恶,不见得就是针对织女而为!小镜当时才十六岁,要比织女还年轻四岁,她出身权贵世家,因不满其家族作风,恋慕江湖儿女的英侠作风,英雄好汉的义烈作为,所以毅然脱离世家羁绊,以一种安宁恬柔的姿态加入浩荡的江湖岁月里。
  由于织女明艳朗丽,而且一手神针,名满天下以“大折枝手”和“小挑花法”称绝武林,江湖上自然有不少昂藏八尺,为之绕花逐蝶,织女向来守身如玉。但因早在江湖上逐风赶云,对各种不同性情的男人早有阅历,不似小镜姑娘,腼腆害臊,故而织女常挺身保护这易羞赧的小妹妹。不过,小镜心细如发,单只在对天衣居士的个性意向的判断,就比织女准确多了。
  可能因为真正在武林中闯荡的美女本就不甚多吧,而能在江湖上已闯出名堂有真材实艺的美女更少之又少了。大凡侠女必绝色、妖女必美艳,那只是江湖传说、小说家言,以及纯属以阳刚过盛江湖汉子寂寞而热切的想望而已。实际上,当一个人要历经过许多锻炼,许多风霜,许多挫折与失望,还能保持明朗心境和明丽容色,都是极为不易的事,何况,练武、格斗、打杀,更是煎熬形神心力的事情,就算是一个本来纤巧柔美的女子,当一层一层地打熬上来之后,也得形神俱疲、心力交瘁,有几人还能娇艳如昔、清丽如旧?
  不过,织女绝对是例外。
  她依然漂亮,而且清朗。
  只是,她因历风经霜,所以除了明丽之外,也锐利了一些。
  这锐利乃源自她性格上的清朗!
  ——在江湖上,你不伤人,人就得伤你,所以一定要懂得保护自己,防卫别人。
  ——就算柔弱,也不能示之于外,否则,强大的人就会趁机吞噬你,而不是十分强大的人也会来欺负你,甚至连原比你柔弱的人也来分一羹。
  这是武林中争强斗胜的定律。
  也是江湖上竞强汰弱的惯例。
  所以不可示弱。
  只可示强。
  久而久之,织女便变得愈来愈悍强了。
  她是个强悍的女子——虽然她本来只是个爱绣花、喜欢鸟狗小猫、高兴就“哧哧哧哧”笑个不停的貌美女子。
  织女出来闯江湖,是她觉得有本领的女人不该只在家里绣花,不可以未嫁之前听父亲的话、嫁了之后听丈夫的话、没了丈夫之后就改听孩子的话。
  ——既然已有一身本领,就该做有本领才能做的事。
  ——女人没道理会输给男人的。
  ——何况女人还比男人有耐性、有悟性,而且能刚能柔。
  ——更且女人比男人漂亮!
  她决意要出来闯江湖后,便摔了不少筋斗。
  她遭人讪笑。
  受过污辱。
  她咬牙忍着。
  坚强应付。
  坚持到底。
  然后报仇。
  所以她才变得愈来愈强悍,至少以强悍来包装她那脆弱的心,这样看去,岁月只使她变美,没有把她变老。
  她的悲哀似乎小得还看不出来。
  可是这种悲哀也最深沉。
  她下决心要美下去、漂亮下去、凶悍地活下去。
  小镜则不一样。
  她本来就娇生惯养,因不喜家人所作所为,才决意避入江湖。
  她要以江湖的动荡来清洗她背景的阴霾。
  奇怪的是,江湖并没有把她变坏,反而变好;武林并没有使她使坏,反而使她那极精致的表情更切实地吻合她那极精致的心情。
  她像衣白而不沾尘地飘过多风多浪的江湖,不掠风,不惊浪,仍然心清如水,心水清得几可以失去了岁月流年。
24
待下雨天的时候,你用八角系小铃的黛绿油纸伞过去,在酉戊亥三方位的树木前各插一枝桃花,或在己辰卯位置的事物前盖上一方绣花手帕,再全力攻往东南死角,此阵可破。
25
小镜的长处是:
  懂得柔顺。
  她懂得怎样做一个女子,并且知道如何做回一个女人。
  她不好胜,也不逞强。
  ——弱者才逞强。
  ——没有绝对信心的人才好胜。
  她可不。
  她喜欢让人好过、开心。
  别人开心她也快乐。
  所以她常常快活。
  因为她常使人愉快。
  她爱向人请教。
  ——其实,被她请教的人,大致上还多不如她。
  天衣居士则不然。
  他实在不只是个聪明人。
  而是智慧。
  聪明的人还不一定能有智慧,但有智慧的人定必聪明。
  他对医卜星相、阵法韬略、五行术数、奇门遁甲、琴棋书画、政事园艺,无有不通,而且精专。
  但他并不爱炫耀。
  且十分潜藏。
  他无野心,既无意要变革天下,只想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小镜姑娘常向他请教,他也知者无不尽言。
  小镜玲珑剔透,悟性奇高,常只略加点化,即行省憬。
  天衣居士自然很喜欢她。
  这是一种云深见山高的感情。
  ——他两人性情太相近了,以致反而激发不出爱情的火花来。
  这跟织女不一样。
  织女跟他的情感是高山流水相映。
  可是织女不明白这种道理。
  所以才跟天衣居士决裂。
  小镜知道天衣居士到万玉观救织女,很急。
  她本也想和天衣居士一道儿去。
  可是不能。
  ——织女要是见到她和天衣居士一起出现,以她那性子,恐怕是宁可没有人来救也罢。
  不去,她又不放心。
  她知道以天衣居士独力对付夏侯四十一,尤其织女可能还落在夏侯手上,只怕有险。
  幸好,这时,诸葛先生到了。
26
 布袋启处,只见一云鬓半乱、星眸半闭、给焗得有点晕陀陀的美人露出半身来。
  诸葛先生的心房如给打中一拳。
27
其实,小镜虽然聪明灵巧,但平时却也是个小迷糊,心神恍惚的时候,也常在家里迷路;心不在焉时,见了熟人也认不出。
  事实上,有大智大慧、能解决大问题的人,不一定能对小事小节也能应付自如;同样的,能把日常小事琐务都处理得头头是道者,不见得就能克服重大的事体。
  好笑的是,元十三限忍不住现身出来,为小镜引路。
  小镜一点也不诧异他的出现。
  她对白须园也并不熟悉,那时候,她也未理解天衣居士、诸葛先生、元十三限师兄弟之间的关系。
  如果她那时能了解,以小镜置身事外时的冰雪聪敏,或许便能避开他们之间的一场僵局了。
  那天晚上,她见了诸葛先生之后就迷了路。
  带她回到白须园大堂金河广场的是元十三限。
28
解开布袋的一刹,那惺忪的女子仿佛早已在他的怀抱里睡了几个恬静的百年!
  爱情的可怕是:易发难收。
  爱情也总是不讲究来龙去脉。
  诸葛先生喜欢她,因为她不仅是他的红粉,也是他的知音。
  无论琴棋诗书画、刀枪剑戟,茶酒歌舞、礼仪经典,诸葛先生跟小镜都一谈不能底止,有她在,他日丽中天般的生命里有了她的温柔夜晚,她的寂寂长夜里也有了他的灿华烛照。
  他生命了她的夜晚。
  她柔情了他的亮。
  可是他的心思比森林还要隐蔽。
29
  何况,他再聪明绝顶,但在感情上仍有勘不破、看不透之处。
  ——或许是因为他那时候还太年轻之故吧!
  ——智慧,毕竟不同聪明,是要岁月和阅历浸透出来的。
30
 她也爱诸葛,虽然她多半时候只跟元十三限说话——这不是好现象,女孩儿家总找“兄长型”的人谈心,可是元十三限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一味受宠若惊,只要小镜肯跟他聊天、要他做事、请他帮忙,他就开心得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刹那拥有。
  不过,天长地久也只是无数个刹那聚合而成的,元十三限至少觉得当时幸福,那么,那时的确已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31真正的爱情本来就是一厢情愿的事,能恋爱只不过是一个变成两厢情愿的意外。
32
天衣居士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懂事。
  ——懂得做人处事。
  在人生里,懂得做人要比懂得做事更重要。
  一个真正够聪明的人,是晓得自己绝不可插手别人的几件事,例如:
  ——家庭事。
  ——志业取向。
  ——感情上的事。
  可是,像天衣居士这样的一个聪明人,却还是管了不该管的事。
  ——到底他是为了显示他的智慧?能耐?还是要讨好、取悦小镜姑娘?或是他自己也没弄清楚自己也身陷在另一迷局里?
  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晓得。)
  他要助迷局里的人。
  但他自己却在另一迷局里。
  ——就像他劝别人不要自杀,但却杀死了自己,而受劝的人却成为得要偿命的凶手!
  他也不想元十三限将诸葛小花恨得更深。
  但又要元四师弟死心。
  所以他竟想出了一个“点子”:
  牺牲自己!
  既然小镜不爱元十三限而若表明爱的是诸葛先生定必使元十三限更恨他的三师兄而且因为元四师弟对小镜深情痴恋是以诸葛小花也不敢对小镜表露心迹故此天衣居士让四师弟知道小镜爱的是自己而让他死了这条心!
33
对诸葛先生的逼问,天衣居士几要动手——他都是为了诸葛才受累的!
  幸好诸葛是个冷静的人。
  ——除了对爱情,他一切都很明晰、明理、明智。
  他从天衣居士的匆急和冤怒中觉察:天衣居士和小镜姑娘的关系绝非奸情,而是别有内情。
34
诸葛先生终于找着了她,是因为一幅刺绣。
  ——绣的虽然是明山丽水,但却以一种残山剩水的笔调来勾勒,悲山哀水的针法来绣。
  下针的人心情必然凄苦。
  所以他找上了物主。
35
她相信了元十三限的说法。
  她生疑了。
  她怀疑起诸葛先生的人格来。
  ——要是她能跟诸葛先生进入锦绣山庄的女红居,见了织女的容貌,她就断断不会迁怒于诸葛了。
  可是她是聪明人。
  聪明的人懂得保护自己,纵然受伤也不受重伤。
  她也不想再看到丧心病狂的诸葛正我和天衣居士妻室织女依韧的情状。
  所以她逃离。
  逃离之后的她,想要报复。
  ——如何报仇呢?
  伤他的心。
  ——伤一个人的心要比伤人的身体还伤!
  她决意要伤他的心。
  ——如何使他伤心?
  她决定要嫁给元十三限。
  这还不够。
  她还要元十三限立定大志。
36
:因为蔡京一早就看出天衣居士虽然不是一着活棋,但却是一颗要子,若不能用之,也要先隐住他再说。当然,这一点,天衣居士自己并不知道。
37
其实,元十三限在开始修炼“伤心箭”的时候,性情就开始变了,变得绝情、绝义、绝对不快活。
38
温晚道:“至少,它善于观形察色。”
  天衣居士道:“一个人懂得做人要比懂得做事还重要。正如翰林中人,懂得读书比死读书更切要。鸟也一样。”
39
“我没有什么本领,他们会卖我这个面子,纯粹是因为我平时尽一切心力,善待他们。我一向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
  “可是这八个字两句话里有的是大学问,用人难,难在知人。是人才已不易得,但能否死心塌地为你所用,这就更难了。有时候,用人比杀人还难。杀人只要把人杀死了便可以了,但用一个人,还要他活着为你效命,简直是难上加难。疑人不用,但你所疑之人,可能是人才;用人不疑,唯你所信重之人,其实是要害你的人。能看得透、看得破这一点,何其不易!”
  “这也没什么了不起,我要用他,就推心置腹,万一看错了,让他倒戈了,我也认栽就是了。如果不用他,也不碍着他,由他自去了算了。这世上总有一些人,站在那儿老是碍着大家的路,既不肯思进,又不愿改过,这叫害群之马,遇上这种人,有时才真算是没办法。”
  “有这种人吗?您手上有?”
  “有。”
  “譬如谁?”
  “至少有一个。”
  “哦?”
  “她是小女。”
40
天衣居士微笑道:“我本是: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你却是:万事遣来剩得狂,十年汉晋十年唐。”
41
两军对阵,一如对弈,最重要是先摸清敌人的攻势、实力和弱点、要害,有时,不妨车马炮齐出动,却尽虚晃一招,有时,连步卒方可杀入重围致敌死命。不过,无论是啥步骤,你们都一定不能误了传讯于我的事,知道吗?
42
“在还没有弄清楚敌方虚实以前,最好做一些出其不意,虚张声势,故意示弱,颠倒无常的事,来扰乱他们的注意力和集中力。就像要知道这口井和这潭水到底有多深,不妨投一颗石子进去一样。”
  “嗖”的一颗石子,在云天里疾闪而落,“咚”的一声,落入湖里。
  这是未冬,只是近秋。那原本波平如镜的湖水,像风吹草原般地起了摺痕,渐渐扩大,漫漫地漾了开去。
  赵画四觉得他成功了。
  他成功地为这秋天点了晴了。
  这秋他守在甜山。甜山的枫叶很红,芦苇很白,稻穗很金,枯叶很黄。这时暮燕归巢,残阳如血。但那只是静的。人是人,物是物,物我只相忘,末交融。
  如何能表达出“感时花溅泪”或是“青山犹哭声”呢?如何把人的泣欢化作物之写照,怎样将物的形来传人之神呢?
  赵画四一向用他的画笔,在纸上画他的无尽天地。落笔越少,意越无尽。画最难画的是不画之处,这最见功力,一如武学,没有招式的绝招,才显功夫。
  于是赵画四便以一颗石子,一石惊破水中天,把这秋色连波波映斜阳的景色,和人交融一道;涟漪中倒映水边的他,也化作千万无算,溶溶漾漾地荡了开去……
  对这幅画,赵画四觉得踌躇满志。
  他觉得自己这一悟,写画境界必又更进一层。
  他心中正喜,突然回首。
  这回首的一霎,他已准备好了十七种应变之法和十一记杀手锏,以及七种逃遁之法:包括跳湖暂避。
  因为他已察觉敌人逼近了他。
  ——敌人已逼近到可以下手杀害他(虽然还未到一定可以杀死他)的地步。
  不过,转身后的他,一切接下来的动作都已不必动作了。
  因为来的是自己人。
  ——司徒残、司马废和刘全我。
  赵画四也在这瞬间领悟了一点:
  他的画功确在突飞猛进。
  但武功(包括警觉力)却在速退。
  ——要是来的是敌人,刚才自己就很危险了。
  ——难道不可以画功和武功并进吗?
  ——难道人真的心力有限,若在一事下苦功,另一事就得因而荒功废业?
  有这样的人吗?同时可以兼顾,而且周到,甚且要周身是刀,张张快利,有这种人吗?
  如有,为啥不是自己?
43
漂亮的女孩子是拿来欣赏的,美丽的女子是给人爱的——他却是为何要把一个很好看的年轻女子吃下肚里去呢?
  看来无稽,原因其实再也简单不过。
  ——为来为去都是为了画。
  他要作画,并且要他的画更进一步。
  他不能容让他的画停滞于一个境地。
  ——止境,便是艺术家的绝境。
  他有自知之明:
  他的画画得已够风流、潇洒、清奇、飘逸、旷达、高远,但就是差了一点:
  不够神韵。
  神见于采,一幅好画,如见作者的风姿神貌。韵是风韵,也是气韵。弦外之音,言外之意,讲究在落笔与下笔之处,那是一幅画的灵魂,也是画者的风骨。
  可是他觉得他没有这些。
  怎样才可以得到这些呢?
  所以当他看见在甜山山阴农宅里有一个长得很甜、很有味道的小女孩的时候,他便杀了她的父母家人,并且吃了她。
  他认为以毒可以攻毒。
  奇人可用奇法。
  他自己就是奇士。
  他用的方法也许古怪一些,但可能很有效,所以不妨试试,而且应该多试一试。
  ——为了作画,他什么都可以牺牲,啥都可以做。
  他就是为了可以遍览御书房的真迹名画,而为蔡京效死拼命。
  他痴于画。
  事实上,像吃了一个很有味道的女子以图可以画出很有韵味的画来这种事,他是常干的,而且,他也不以为自己怪狂:因为天下人都常在做着这类无聊的事。
  譬如:杀了动物,取其皮羽,披戴身上,就以为能跟那动物一般漂亮美丽了。又如:取杀动物体内的某部分,以为吃其鞭可壮阳,食睾丸可促精壮,涂其脂可护肤,服龟苓可滋阴,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早已习以为常。
  所以赵画四并不感到罪恶。
  他只觉得那女子很好吃。
  ——她是甜的。
  司徒残和司马废看在眼里,也不去阻止他,只笑说:“他是疯的。”
  ——小姑娘是用来玩的,不是吃的,太可惜了。
  因此,山阴这边,自从他们四人在此戎守之后,便没有什么声音(包括人声),那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你只敢对天使咆哮造反,你决不敢对恶魔招惹胡闹。
  刘全我回来了。他常常突然而去,更常常突然而回。
  让人莫测高深,无法预计,无疑是作为领袖的最佳护身符。
  可是这使得司徒残和司马废更来得清闲。
  ——反正,这不关我们的事。
  ——元老把大权交了给他,且看他怎么担当。
  一个团队里,其实最怕的,就是这种心态:
  这与我们无关!
  看他怎样“死”!
  ——一旦是抱持这种想法,这团队合作的力量,便告瓦解了。
  非但瓦解,有时还会互相抵制,彼此牵累。
  元十三限把驻守甜山的子力交给刘全我负责。
  因为他有担当。
  ——一个男子汉能成为男子汉的最重要条件,便是要能够、胆敢、勇于担当,甚至可以说,就算一个人长得眉粗眼大、轩昂七尺、气派堂堂,但只要他没有承担大事的勇色豪情,那也称不上是一条好汉。
  刘全我这次回来,眉宇间有抑制不住的振奋,语言间也很有点匆急。
  这显然跟他平时的冷静沉着不一样。所以司徒和司马都觉得奇怪(除了赵画四,他还在回味吃那女孩子的滋味):
  “什么事?”
44
刘全我懂得把责任移到他们身上。
  ——若要一条汉子成为好汉,只要给他负起适当的责任,他们就会好汉给你看。
  军队出战前,士气比兵力更重要。
  而团结又比士气更切要。
45 想法倒也别致:唐宝牛呵呵笑了起来,露出森然白牙,“什么你你你我我我的!你说啥个以柔制刚,一激你就这样抵受不住,还算啥人物!人说骨勇的,怒而面白;血勇的,怒而面红;气勇的,怒而面青;神勇的,怒而面不改容,你是哪门子勇?生气起来,舌打结脚打颤脖子不会撑头;我骂花不该吗,本来好生清新空气,却来这一阵浓香,万一敌人趁机燃了迷魂香也难察觉,这害人的花香能说不臭吗?我来问你:如果没有风,敌人衣袂之声便轻晰可辨,而今风吹草动,你说敌在何处?这恼人的风不该骂吗?我却问你:居然这夜还有月色,这一照,咱们的布局,先得毁了一半!这光头月不该骂吗?我可要问你:这夜跟其他千千个夜晚一样,黑乎乎、乌鸦鸦的,我最讨厌!我喜欢大白的天,光亮亮的正大光明,动口的卷舌头,动手的挥拳头,动脚的踢他娘个头,不必鬼鬼祟祟,闪闪缩缩,窝在里头。勾心斗角,胜了不光彩,输了不英雄!我问你:这都不该骂吗?还有你,这般诗意,发骚了是吗?这样忧悒,思春了不成?居然在我这样骁勇善战的人之身边一起作战,这也真是上天编排的一个奇局!”
46
 有些人容易忘了自己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
  这是种幸福的人。
  但蔡水择显然不是。
  因为他常记得自己的错处。
  有些人很难忘记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
  这是不幸的人。
  张炭显然是其中之一。
47
 所以,“九连盟”以洪水的身姿来吞噬这小小的但一向以来都以孤苦伸张正义为职志的小流派。“刺花纹堂”孤立无援,唯有降或战。
  “刺花纹堂”上下十八人,宁死不降。面对如火山爆发的熔岩,宁可化为灰烬,也求一战殉死,永不言悔,只怕有憾。
  这激起了“桃花社”社长赖笑娥的怒愤。
  她去责问“九连盟”虎盟的萨星豪:“你们为什么要欺压‘刺花纹堂’?”
  虎盟的回答是:
  “因为他们不够壮大。”
  她又去问龙盟的王嵯峨。
  龙盟的回答更绝:
  “因为我们高兴。”
  赖笑娥登时便说:
  “那如果我们高兴,便也可以站在‘刺花纹堂’那一边,对付你们了?!”
  王嵯峨大笑,“我们歼灭‘刺花纹堂’,如同泰山压顶,杀这些小派小系小组织,如同踩死蚂蚁。你帮他们?是自寻死路。”
  萨星豪也大笑不已,“赖笑娥,还是去管好你的‘桃花社’吧!管闲事是没好下场的,何况你为的是武林几只耗子,如果得罪的是狮子老虎,多划不来呀!他们是老鼠,我们是猫,为江湖清除败类,是我们的事,没你的事,你看我们怎么赶尽杀绝这些不自量力窝在阴沟里的小辈吧!最好,你过来帮我们坑杀这些耗子,讨个大功吧!”
  听了他们的话,赖笑娥笑了起来。
  张炭永远忘不了赖大姐的笑。
  那是很英气很男子的笑。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帮耗子,猫来咬猫,狗来咬狗,人来也得狠狠咬他几口!”赖笑娥银铃一般的语音是这样说的:“我帮‘刺花纹堂’,跟你们斗。”
  萨星豪和王嵯峨都很错愕,“太笨了,太荒唐了,太不知自爱了!”
  “你为啥要这样做?”
  “无他。你们以强凌弱,我就帮弱者,我认为这样做是很有趣的事。”
  “你!”
  “你不要后悔!”
  赖笑娥平生做事,当然不会后悔。
  ——无悔不见得就是好事,不知反省的人都不知悔;但一个人若能无悔得来可以无愧,这才是真正能无憾的无悔。
  她这样做,不仅是要站在正义的一方,同时也是站在弱者的一方。
  她去挑战至大的强者。
  她的兄弟们都支持她。
48司马废和司徒残的对话似不止是两人在说话。
  他们似是说给第三者听的。
  这就是元十三限把这两人留在甜山的理由:
  因为这三师兄弟(包括司空残废)极有警觉力。
  在武林中闯荡的人,没有警觉力,就不会有危机感;没有危机感的人,根本不适合在江湖上生存——皆因江湖风波恶,无处不险滩,一个对危机没有特殊警觉能力的人,就算武功再好,在江湖道上难免迟早都会成为牺牲品。
  司马废的警觉性极高。他跟在元十三限身边,学到的是:随时随刻要提防别人的暗算。
  所以他已学会就算眼睛不看着人也可以知道对方在做些什么的本领。
  司徒残的危机感也极高。他在傅宗书那儿学得如何暗算人,而暗算人的方法千方百计,千奇百怪,要亲自动手已然棋差一着了。最高妙的暗算是受暗算的人着了暗算还终生感谢你的相帮而帮你抵挡住一切暗算。
  所以司徒残已学会光凭着对方的眼睛已知对方想干什么:敌还是友?
  至于司空残废,曾在蔡京身边干过一阵侍卫,他不仅能辨识对方有无敌意,就连那人的情绪高涨或低落,也能分辨出来。并能在对方脾气发作之前的一刻,准确捕捉,见风转舵,投其所好。
  他学会的是作为一个武林人,武功学得再好都不如把人做好;而身为一个江湖人,闯江湖,本领要远比打天下的武功来得重要。
  故此,这三师兄弟,全跟元十三限一道出来:因为对危机能洞悉于其爆发之先的本领,要杀敌的实力更难能可贵。
  正如司徒和司马其实并不知道这寺内还有没有敌人。
江湖尔虞我诈,阅历智慧,学写。人的目的与人性之恶,具体表现
49
司马和司徒,用泥块扔向雪白的女体,看到那女子痛苦的样子,心中的确也生起了兽欲。
  其实用“兽欲”二字也并不妥当,因为野兽也大都不爱折磨它的性伴:只有人——至少好些人喜欢这样,正如许多人爱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不过,司徒和司马也很警省。
  他们虐待的目的不只为了泄欲。
  而是为了要激出埋伏的人——或者,试探出到底有没有敌人潜在这儿。
  他们认定:只要有侠道中的人在,就一定不能忍受这种场面。
  ——侠者怎能忍见他们如此虐待一弱女子?所以他们选中了这样一个女子。
  ——美丽得令人心碎。
  ——甜得每一声哀呼可以要人屏息。
  ——青春得使人觉得不回头也已百年身。
  ——连她额上的疤,在痛楚之际,也增其艳。
50
剜心剖腹无眉罗汉
51
当他们使敌人“入局”的时候,同时也“入”了其他敌人的“局”。
  其实,对打、对敌、对弈都是这样:你进攻的时候也等于是最好的防守,不过,你一旦攻击,自己也有瑕可袭了——出击的时候也是防守最虚弱之际。
  你要攻入,就易受人所攻。
  你要对付人,人就会趁此对付你。
  谁胜谁败,谁生谁死,就要凭运气和实力。
52
她的笑是有颜色的。
  绯色。
  但眼里的颜色则带着约略的惊。
  骇。
  “你猜不透,是因为只懂布局,不懂得超乎其上,抽身而出。我是先行出了局,才再来摆布大局的。一个高明的人,最好能懂得如何出局,才来布局。”
53
唐宝牛高大、神武、厉烈、豪勇,看去就像是一尊不动明王。
  他很有自知之明。
  他的“自知之明”是知道自己长处、明白自己的好处。
  所以他先长吸一口气。
  (一吸气,他的胸膛就挺了起来,而且体积也似胀大了,自信,当然也就紧随着膨胀了起来。)
  然后他用很有力的眼睛望着对方。
  (只要眼神一用力,仿佛从拳头到信心都有力了起来,打一个喷嚏都直似可以使地底震动、月亮倾斜。)
  接着他用手拨了拨乱发。
  (不是梳理好它——而是拨得更乱,这样看起来才更有性格、更有气慨、更难缠难斗!)
  一切的“架势”都“齐全”了,他才用一种滚滚烫烫浩浩荡荡的声势、声调、声威说:
  “阁下是谁,鬼鬼祟崇地想干什么?!要干什么?!”
  那人目光振了一振,长了一长。
  唐宝牛只觉自己眼瞳视线如遭痛击,震了一震,敛了一敛。
  那人启口,还未说话,唐宝牛已强抢着说话:
  “明人不做暗事,我先报上大名让你洗耳恭听:我就是神勇威武天下无敌宇内第一寂寞高手海外无双活佛刀枪不入唯我独尊玉面郎君唐前辈宝牛巨侠——记住,是巨侠,而不是大侠,巨侠就是大大侠的意思,明白了没有?——你是谁?快快报上名来,唐巨大侠可不杀无名之辈。”
  那人双目中的淬厉神采终于缩减了一大半。
  不但他傻了眼,连在旁的朱大块儿也为之咋舌。
54
他故意胡诌了几个人名,为的是要一挫再挫对方的锐气。
  这一下,那人气势确已全为唐宝牛所夺,只及忙着回答:“我……我姓刘……刘……”
  “刘什么?!”唐宝牛眼瞳放大、鼻翼张大、吹胡髭咆哮道:“刘邦?!刘备?!刘阿斗?!”
  那人给吓退了一步,突然,仰首望月。
  他脸上一片月色。
  眼睛也突然冷了下来。
  利了起来。
55
唐宝牛马上觉得有点不妙。
  他在动手前喜欢激怒对手。
  对手一旦动怒,一旦失去理智,便容易犯下错误,他就能轻易取之。
  他至怕有两种反应:一是激而不怒。
  一是反而利用了怒火来发挥更大的潜力。
56
 面具上画了一朵花,只画三分,令人感觉那是一朵花,但看不真切。
  令人感觉那一朵花永远比那真的一朵花更花。
  美女也是这样。
57
蔡水择抹去嘴边的血,却因而抹得脸上一片血污,“我说你是个好敌手,但你的画却绝上不了大雅之堂,进不了绝顶境界!”
  赵画四怒道:“你懂画?你懂个屁!”
  蔡水择带血的黑面却发着光,一时看去,也不知是黑亮还是血光。
  “因为你的人格太卑劣了。一个卑鄙的人,怎画得出高明的画,一个只会施加暗算的小人,怎描绘得出光明澹远的境界来。”
  赵画四哈哈大笑。
  他用毛笔在空中信写逸飞,破空锐啸,劲气纵横,一面运笔一面笑道:
  “说你不懂艺术,就是不懂!艺术本来就是虚假的东西,诗人用文学来伪饰,文士用学识来伪饰!画家以彩墨来伪饰!天下人格鄙下者多矣,但他们一样写得出好诗、好词、好字、好画来!以人格论艺术,殆矣!”
忽听一人喝道:“呸!自己人都不容情,不但没有格局,简直禽兽不如!真正的艺术,境界要高,品格鄙下的人还是伪饰不来的!就算你画得再好,这种糟粕我也瞧不入眼!”
58那是一种把火吞入肠肚里去把燃着火红的炭焙在脑浆里把火山喷发出的熔岩炒干面加辣椒掺着吃把沸腾的水浇在给炸药炸个稀巴烂的伤口上把着火的牙裹在炮仗里跟烧红的铁块放入喉咙去把太阳爆炸的碎片焙成粉末撒在热锅上的蚂蚁身上的——
  那种热。
这一段才华不足,比喻牵强了。
59这不是对敌。
  而是对付火。
  在某种程度上而言,火是无敌的。
  因为火能发光。
  人人都需要光。
  ——熄灭了世上的火,就是灭绝了自己生命里的光。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幅画。
  一幅自焚的画。
  他从来没画过这样的一幅画。这是画得最差,也是最美的画。
  原来世上最美丽和至美的事物,必须是要以生命才能获取的!
  知道了这点和领悟了这点之后,他怕。
  他生怕自己会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地去自焚。
  ——为追求美而焚身!
  那不是欲火,而是欲火。
  ——追求至美的欲求之火!
  这把火足以把他心中的冰山都烧起照天的灿亮来!
这种文字游戏还受读者欢迎吗?看自己喜不喜欢这俏皮话吧。也是考验读者档次的小游戏,有喜欢的人。
60风如果穿过你的腋窝你会感觉到凉风如果掠过你的衣衫你会感觉到冷风扬起你的发你只能按住你的乱发风如果吹起花叶和树你只能看风如何肆恣任意风要是刮倒了房子卷起了你你也只能说啊耶好大的风——
  但你却无法制止风。
  风是无影的。
  风是无形的。
  风更是无情的。
  风爱俏的时候,只把平静的湖水掠出一点涟漪来。
  那就像美丽少女爱笑的皱纹。
  风暴怒的时候,可以把汪洋大海刮出波涛万丈,每一丈都炸出千次雷震、万道龙腾来!
  风就活在你的四周,你不能防患,只能接受。
  它随时无形无迹、无声无息。
  但它又随时能使得宇宙也为之折骨呻吟,发出把你鞭卷得碎三万回的力量。
  对付风,好像对付成功。
  ——你就算能赢得了,也不过是换来一场失败。
  窒息、不能呼吸、没有办法再活下去——都是生命里的失败。
  因为没有风。
跑题突然远了,是风格,也易诟病。自己想写的,与读者想看的。
61
张炭正要开口说话,蔡水择已截道:“小心她。”
  “无梦女”。
  她正在张炭背后。
  蔡水择这样提醒,是因为看到“无梦女”的眼神。
  那是凶狠的。
  却偏偏有一股艳色。
  那是怒恶的。
  但隐隐里有怨色。
  蔡水择能看出这点,显然所负的伤至少不似外表看来那么严重。
  张炭为这一点而大为高兴。
62
老林和尚喟道:“人在江湖,一定打架,看是文打武打,心战还是力战而已,你是为啥而打?”
  张炭道:“为朋友、为伸张正义,也为了铲除国贼而战。”
  老林和尚摇首不已,“这样听来,你是输定了。”
  “为什么?”
  “通常真的是为了这么伟大的目标而战的人,都一定会输得很惨,少有胜算。”
  “也罢,输就输吧!”张炭说,“人生里,有些仗,是明知输都要打的;有些委曲求全、忍辱苟活的胜局,还真不如败得轰轰烈烈。”
  老林禅师略带讶异,“看你的样子,非常圆滑知机,没想到像你这种聪明人,想法也那么古板得不可收拾。总有一天,你会给你这种性恪累死。”
  张炭一耸肩道:“死无所谓,我只怕啥也做不成、什么也做不到便死了,那才教人遗憾。”
  老林笑道:“老衲没看错,聪明人总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但一个真正有智慧、大智大慧的人,还知道去做一些不该做但却必须做、必须做而本不该做的事。看来,你果真是许笑一的人。”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天衣居士。
  “既然你肯赔钱,又是天衣居士的人,老衲也不妨买一送一,赠你三言两语。”老林和尚鹫眼里闪动看介乎于奸滑和慧黠的锐芒,“你们在这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幌子,到头来,还是白做了。”
63
无论什么部位,自己都找借口,无法进击,其实有两个原因——
  一是理不在己方。
  有些人,一旦师出无名,动手无理,便下不了杀手。
  这种人,世称之为侠者。
  至少张炭现在的心态便是如此。
  一是对方太厉害了。
64
老林和尚的眼神熠熠地望了他一阵子,才哈哈笑道:“你错了,我告诉你那么多,正因为是念在你的诚实!”
  “诚实?”
  “还有谦逊。”
  “谦逊?”
  张炭忘了自己几时有谦虚过;何况,在这诡讹万变的武林中,说一个人“诚实”其实往往就是在骂他“老实”。
  而要在这翻覆无常的江湖求存,最最要不得的就是人“老实”。
  “你明明是‘天机’龙头张三爸的义子,但你刚才受我多次逼迫讨钱,你都没亮出这字号来。能不以家底长辈炫示以人,在危困时仍能有这等操持,这是谦逊。”
  张炭奇道:“这事跟我干爹无关,是我搞砸了您的寺庙,我哪有颜面搬他老人家出来!”
  “你刚才因疑虑而想对我动手,你也直认不讳。”
  张炭率然道:“那我的确是想向你偷袭动手啊!”
65
依许笑一的性子,绝对不会置他的门人、徒弟、友朋不理。他这种人,就算牺牲一子得入京,他也不干。
66
他姓唐,尽管他常在重要关头都说他自己是“蜀中唐门”的好手,也尽管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但在武林中谁也没弄清楚他的出身和来历。
  他常如数家珍的自报名号是:
  神勇威武天下无敌宇内第一寂寞高手海外无双活佛刀枪不入唯我独尊玉面郎君唐前辈宝牛巨侠。
  他刚才对刘全我也是这样报的。
  ——当然,这只是部分自拟的绰号,时有增删修订,且包罗万有、族类繁多,故未能一一尽录,当然也无法详加记述,只能说有罣一漏万之处,也在所难免就是了。
67
唐宝牛大叱一声,如一记霹雳轰着雷霆。
  他那一声大吼,喝自他口中,但却在刘全我背后炸响。
 他几乎马上就弄清楚了:
  背后没有人。
  唐宝牛只是要声东击西。
  ——这家伙是有些吓人的本领。
  ——但看来也只有吓人的本领。
唐宝牛这回不发一声。
  他的手自镖囊里疾伸出来,千指急弹。
  一种细微但又复杂的声响自他腰畔急起,不经细辨还真听不出来。
然后他也立即弄清楚了:
  没有暗器。
  ——那些声响,有的是蜜蜂、有的是苍蝇、有的是蚊子。
  这又是吓人的把戏。
68
“——如果用疯腿配搭上癫步,如此脚法只怕我也应付不了。”
  而今追命所说的,呈现在这看来臃肿蹒跚、行动不灵的朱大块儿脚下。
69
奇怪的是,拳都击在砧板一样的刀背上。
  而棺材板一般的剑却劈在顾铁三的臂上。刀不折,手也没断。但顾铁三退了一步,终于退了。
  虽只一步。
  ——这一步真是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招生死一招魂。
70
这回是朱大块儿自己舒了一口气(血就在他吁气的时候冲喉而出),道:“第四回合完了。”
  说完他就咕咚一声栽倒下去。
  在他臂里拗断了颈骨、挟碎了头骨、折断了脊椎骨和崩断了尾梁骨的刘全我,也掉落到地上来。
71
 ——这时候,这种伤势,这样幽暗的月色下,朱大块儿认药竟还能不差分毫。
  唐宝牛忽然觉得他佩服这个人。
  他好佩服这个在他眼前一直都很瞧不起的人。
  不过他仍不明白。
  所以他问。
  他不明白的就问。
  ——世上有一种人,自以为是聪明人,不明白的,不问,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人以为他是明白的。殊不知,他只是固步自封而已,不但学得比别人少,也比别人慢,而且,人人都明白他是不明白的。
  ——也有一种人,利用发问来制造他的权威:他每次提出问题,不是为了要诚心虚心地去请教人,也不是为了要去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是为了要炫示他的识见、他的深度或是他的“智慧”;当然,这种人和这种做法,通常都无“智慧”可言。
  ——大多数的人,不问不是因为他明白,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明白。
  唐宝牛很粗豪。
  有时也很莽撞。
  且带点霸道。
  但基本上,他还是个相当受朋友欢迎的人。
  因为他有时自大,是为了自嘲嘲人。
  有时自负,其实是逗人欢笑。
  他并不孤僻。
  他乐于助人。
  他好发问。
  ——一种发自真心的请教。
72
也罢,今年我小限不利,血光难免,人生一世,但求过瘾,伤既难免,死亦不妨!我姓唐的顶天立地,怎可置负伤老友不顾。
 才伏到唐宝牛背上,朱大块儿已咕地一声晕了过去。
  ——仿佛,如果没有人去支援天衣居士那一伙(且不管是否真能有助),他还不敢失去知觉呢!
  他晕过去的时候,发出“咕”的一声,就跟肚饿时的声音差不多一样。
  朱大块儿要是还醒着,一定又令唐宝牛把他晕过去的声音当做笑柄调侃话语了。
73
从中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当日为时在“六分半堂”的内斗中,雷阵雨本来势大人众,但终于还是斗不过雷损的理由。
  雷损善于化敌为友。
  ——一旦成敌,他又确能做到杀手无情。
  要不是雷损遇上的是苏梦枕:一个看透了世情的侠客书生,早都给他的低姿势所软化了。雷阵雨显然不然。
  ——就算他在帮人,也会让他相帮的人很不心甘情愿!
74
“住口!我再潦倒,也决不会依附他!他是什么东西,他只不过会巴结,懂奉迎,机会比人多,运气比我好而已!他那些成就,我才不稀罕!”
  “这不只是运气问题,运气只决定于努力和性情。你不改脾性,只嫉妒别人的幸运,这样只会加强他人的幸福,加重自己的不幸。破坏他人的幸福,是伤人误己的行为,老四你聪明一世,又何苦懵懂一时!”
  “你少劝我!我只是不够运!一个人可以无财无势,甚至也无才无志,但只要有运气,他还是可以什么都有——最多是不能有大成!一个人要是已什么都有,而且很努力,但是要失去了运气,就会一无所有。我空有一身绝世本领,却饱受运气欺凌!”
  “可是运气是不能掌握的,与其苦待运至,不如自行去创造运气!管他有运无运,至少你已为自己争了一口气啊!不要再自囿于个人私心中,为民除奸,至少是做了件名垂万年、扬名后世的事!”
  “名垂万古?要是我已千古了,留名万代又干我何事!我现在就争今朝今夕的一口气!万年太长,今天我就要大成大就,如果不成,大死一番又何妨!”
75杀得了一个蔡京,还有干干万万个赵高、李辅国、鱼朝恩和蔡京,只要天子昏庸无道,暱近奸佞,那杀了一个蔡京,又来十个百个,哪杀得尽?我护这蔡京,至少他护着我。谁对我好,我便对他好。谁用我材,我就为他们用,
枭雄心理
76
  天衣居士:“你太热衷于名利,堕入红尘滚滚中,太计较于成败得失,又怎会遁世悟道,退一百步以求远瞩!”
  元十三限:“但今回终教我破悟了:那经文是有问题,并不是我鲁钝难悟!”
  天衣:“恭喜你。如此悟道,当真可喜可贺。”
  元限:“要在如此局中才能适时破悟,你说英雄是不是一样要等时待势,一样得要运气好才行?”
  “真正的英雄都在时势未到时懂得养精蓄锐,充实自己,等待时机,刘邦要到四十八岁时才攫准一个时机揭竿起义,统一天下;张良在博浪沙击秦皇不中,隐姓埋名,苦读十年后,才出辅刘邦,安邦定国。不错,时势造英雄易,诸如陈平、韩信,在独霸天下、不能容人的楚霸王麾下,郁郁不得志,得要投靠刘邦才能尽展所长;商鞍、李斯,得遇明君,且还要他所献之策合乎君王脾胃才能放手兴革。这是时势,不可逆行:但唯大英雄者可应时而生,反过来能镌造时势。秦始皇、曹操、刘邦、宋太祖者莫不如是。”
77
天衣居士澹净地道:“你脱困时悟不了道,悟了道时却又脱不了困。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元十三限厉声笑了起来,啸笑之声在神像内激荡不已。
  “世事多不遂意——但我岂是常人!”
  天衣居士叹道:“秦皇扫六合,诸葛三分国,皆非常人也,仍难逃英年早逝之噩运!”
“不!”元十三限吼道:“不!我不认命!我不是不如人,我只是不够运!诸葛这干得势人讲得势话,你则是废人说废话!人生在世,数十荏苒,我不求不老不死,但决不当袖手旁观、无所事事的废人,以出家、退隐、看破红尘的名义来不作不为、不闻不问,我既来人世走一遭,若不能惊天动地,就死无葬身之地又如何!”
  天衣居士摇头太息:“老四,你志气太高,火气太猛,所以戾气太重、杀气太甚。无所作为,并非不为,而是有所不为,总比胡作非为的好!”
78
天衣居士随着他的语锋道:“这便是了。我身上尚且说是有穴道受制,所以受困。你身上无处受制,又何必受困呢?若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喻,教我如何说!
79
 天衣居士笑道:“你既与神像息脉相连,血肉相依,已成一体。你悟了道,就成了神,不妨抛却从前形相,重新做人吧!”
  然后他吆喝道:“放下着!”
  神像道:“一刀两断。”
  天衣道:“斩除我执。”
  “达摩”道:“天上无下,唯我独尊!”然后右手指天,左手指地,绕行七步,再说一次:“天上无下,唯我独尊!”
  这下倒令天衣居士一愣,念偈持戒道:“是处即是道场。一切见功德,慈眼视众生,福聚海无量,是故应顶礼。一心不生,万法无咎。醒了吧?省了呢!”
  达摩神像却徐徐站起,一时间佛殿里灯火泯灭,只听他说:
  “寒时寒杀阇梨,热时热杀阇梨。他朝异日,不受人瞒!”
  然后发出一声大喝。
  这喝使赵画四、张炭、“无梦女”全坐倒于地。
  本已负伤的蔡水择几晕了过去。
  天衣居士惨然色变。
  老林和尚抚心喝骂道:“是不是?我都说先杀了他,不然,也得先解了穴:天下只本有佛心的人成佛,无听了佛偈就成佛的!体里有道,如笑里有刀!该斩的人就斩,该杀的人就杀,该斩不斩该杀不杀到头来只把不该斩杀的人斩杀!”
  也祭起了“哀神指”,左手五指迸连,射出一道比真剑还要锋锐的蓝色剑气,长达三丈,右手五指箕张,五缕柔急的指风疾拂天衣居士被封的穴道,并叱喝道:
  “珍重大元三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
80
天衣居士神色灰败。
  他的神情是痛心的。
  眼神是失望的。
  但仍有笑容。
  笑意里带着讽嘲。
  他第一个反应是:
  摇头。
  然后他说,像对着自己杀了人犯了罪屡劝不听的儿女作最后告诫:“你已脱困,可喜。你的武功已与达摩金身合一,功力大增。可贺。但你不会天下无敌。心佛不二,即心即佛:大道无门,千差有路。云收万岳,月上中峰。一器水泻一器。你无佛念,无佛心,无佛行,天下人皆是你敌,何能无敌?”
  元十三限呵呵长笑:“我一喝如雷,闻者俱丧,还不是无敌?”
  天衣居士反问:“何谓无敌?”
  元十三限大喝一声。
  佛灯俱灭。
  只见檐月。
  月清明。
  天衣居士又问:“何谓佛?”
  元十三限指月。
  月皎洁。
  天衣居士一哂道:“掏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那是无执无迷,你却执迷不悟:你没有修道,何来佛意!”
  元十三限不甘反问:“何谓道?”
  天衣道:“至道无难,唯嫌拣择。”
  元限追问:“佛在哪里?”
  天衣:“你是元限。”
  元十三限当当愣在那里。
  明月高悬。
  月明如灯。
  天衣道:“你已入了警局,何未警醒?放下吧,屠刀。”
  元十三限突然一拳击在自己下颔上。
  达摩下髯立即渗出血来。
  然后他说:“我不成佛。泥佛不渡水,木佛不渡火,金佛不渡炉。我舍佛成人。”
  天衣长叹:“尽十方世界是自己光明,尽十方世界在自己光明里,你得要神光不昧,何苦弃明投暗?”
  “我呸!”元十三限忽嗔目大叱道:“我斩杀一切妄念!我是我,去你的!”
  掌中祭起一道精光,直斫杀过去。
  雷阵雨怒吼一声,抄起地上蔡水择的“天火神刀”,幻起一道虹光,硬吃一记。
  白刃相交。
  火花飞迸。
  两人互喝。
  叱开天地。
  老林禅师连返七步。
  手中刀断。
  泪流满脸。
  他接了元十三限一击,刀断,但却竟在那一喝中悟了道,只觉数十年来,花开别离,云散风雨,柳绿花红真面目,一切生死关头,都是白云自在。满眼泪光,也就是满目青山了。
  他悟了。
  砍断他刀的人却未悟。
  那是元十三限之一喝。
  老林大师的断刀。
  禅宗世称为:“元限喝,老林断”。
81
“谁叫我有力量做不智的事,”元十三限说,“世上不是只聪明人才会成功的;许多聪明人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他不肯做笨而该做的事。”
82
“我不在乎好名恶名,就算遗臭万年,也总比默默无闻的好,你看历史上的恶人暴君,翻手风云覆手雨,不管拯救百姓,还是残害万民,他还是掌握了天下苍生的命运,以一人左右万千人的生杀大权,这才是人生在世第一快事。再说,你们唾弃蔡相所作所为,但在我看来,他才是大智大慧。荆公一党,只顾改革,不知民怨已深,民愤已炽,只解决得了国家的前途却填不饱百姓的肚子;到头来也只有把国家社稷都赔了进去。温公余党则一味只知抱残守缺,迂腐不堪,好夸谈仁义儒学,但私嗜内斗伐异,国家为什么会积弱?就是弱在这些空言泛泛、光说不练的儒生手里!交给武将,至少可以开土拓疆,南征北伐,纵不能马上治天下,但也可以马上取天下。交给商贾,至少可以创业兴邦,富庶繁荣,就算不见得光以财富就能稳住天下,但至少可以利禄收买民心。交给这些无识见则庸碌肤浅的士大夫,纵有见识也非保守固执便自负好功的读书人,不切实际,一味浮夸,妄图以学识自囚囚人,不但害了自己一生,白首空帏,往往也误了国家前程。支持他们?我不如支持蔡京:相爷至少识进退,知行止。皇帝不长进,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一面稳住外敌入侵,一面发兵平乱,这有什么不好?人对他好,他就对人好,他是最照顾自己人的了,遗臭还是流芳,这是时势造成的,谁也说不准、料不定的。谁说历史一定会站在你们那边?”
83
据说,世间每一事、每一物俱有它所定位,亦有其主神,所以有些种子在这土壤能成长,在彼土壤可茁壮,但在其他土壤则必枯死,或长为异物。又有些人在某地郁郁难伸,不得其志,对某些所在则头晕眼花,呕吐不止。但在某地即能心旷神怡,尽展所长。究山河,草木、国土、器具、音声、言语,既有情亦非有情,只要定其所位,就能融会相离,纤妙宏伟,各展其无边威力。看来,居士所用的正是此法。
84
 那当然是幻。
  但在幻中的感觉却是真的。
  在梦里,没有时间的顺序。
  梦也有关键,就像人有要害。
  元十三限从梦的这一关键里顿悟:
  然后破解——因而破除了天衣居士向他以二十尊神像法力合聚施为的:
  “大曼荼罗法阵”。
  ——这阵法先把敌人过去的事,转移入现在的时空里。实虚幻灭之间交替堆叠,然后把人的神志纳入梦中之梦里,疑真疑幻,无法自拔,除非施法者开阵,否则永固阵中,痴见慢疑,盖障之昧,永堕烦恼虚华里。
  但元十三限竟凭着绝世神功,《山字经》逆行而修,以成不着染净,不惊善恶,作五逆而忽人真如,超大欲而下得法身,并以“忍辱神功”的修为,惊破幻局,那是一种:生不在来,生不在去,生不在现,生不在成,生是全机现,死是全机现的境地,天衣居士以佛尊布阵的法力,也奈不了他何。
85世上有一种力量,有时候你见过,有时候你听过,有时候甚至你也曾拥有过,但多半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
  有一种人,他不曾学过内功,但他却有办法凭念力即把隔空的院子里桃树上的一颗桃子撷落下地来。
  有时候你也有这种力量:你也许曾在某种场合和氛围下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果然它是发生了。
  就算你没有这种力量,但你必定也常希望能拥有这样子的力量,否则,你根本就不必拜神祈愿,祷求上苍神明,能替你消灾解祸,使你心想事成。
  这种力量,常常无法把握,但我们又确切希望它能存在。仿佛,这种力量只有冥冥中的神灵才能拥有,但有时候又会偶尔显现在凡人身上。
  天衣居士当然不是神明,但他无疑能掌持了这类神秘力量的部分关键:就像你如果懂得如何收集阳光的热力,就能以其焚物、或使种子生长一样:又如你知道怎样生火引火,便可以火为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又或以火炊食——火成就了人的力量之一部分。虽然偶而在失控的情形它也会对人类作出猛烈的反扑。
  天衣居士掌握了这种神秘的力量:他就像拥有一把开锁之钥匙,但他本身不是锁,也不是钥匙,也只是能有这开解之谜的契机。一如懂得收集阳光、知道如何点火一样。这成了一种能破坏能建设的力量,但他本身并不是火和阳光。
部分涉及神秘学的内容不太令人喜欢
86
 像元十三限这种在眼、眉、鼻耳口面都能祭起杀伤力,甚至能以肝、胃、肺、心、肾的元气攻袭对手,他全身都变成了武器。加上他的形象已跟达摩尊者连成一体,天衣居士几手完全找不到下手反击的余地。
内力者五脏元气也,生生故不息
87
这一刹间,八心、三劫、十地、六无畏、十喻的教相全扑罩向元十三限。
  这一瞬间,元十三限要对抗的不仅是实相和实力,也要同时对付幻、阳焰、梦、影、乾闼婆城、响、水中月、浮泡、虚空花、旋火轮这些虚物虚力,还有类似善无畏、身无畏、无我无畏、法无畏、法无我无畏、一切法自性平等无畏这等无畏之力。
  元十三限凝立不动。
  他横杖怒视。
  一切无有之敌尽皆幻灭、粉碎。
88如无论是谁有莫大的力气,你一掌击在土地上的结果,至多只是自己掌痛手伤,但没有办法伤害得了浩渺宏厚的大地。
一拳地裂山崩,蜀山剑侠传了
89
“不。”
  王小石决然地说:
  “你中了毒,流了血。我先等你驱毒止血,然后再战。”
  说罢,他就趺然而坐。
  元十三限愕然。
  王小石以眉目舒然示意,要元十三限不必顾碍。
  元十三限心想:不管你搞什么花样,你要我止毒疗伤,难道我还不敢不成!
  他真的就坐下来。
  盘膝。
  打坐。
  迫毒。
  疗伤。
  王小石也缓缓闭上了双目。
  他像是养精蓄锐,清心平气,以备不久后的一场大战。
90
 毒是可怕的毒,但只要给他回一口气,缓一阵子,他就能够把毒力暂时压下——如果把毒性譬喻为垃圾,身体喻为房子,那就是如同把垃圾扫到不受人注意的角落去,比较不碍眼碍事,但并没有在实际上清除。
  他也把伤势暂时压下。若同样把身体喻为房子,伤势比喻为裂缝,那作法形同把裂纹掩饰上漆,但并没有真正彻底重建修葺过来。
91
 这一来,他的胸襟反而坦荡了,为人也直率了,反不似以前的深沉小器。
  他成了直性子。
  ——《山字经》倒错苦练,使他性情大乖;“忍辱神功”咬牙惨练,使他性情逆变。但自从破解“伤心一箭”后,他的人就是箭,直道而行,不屈而生。
92
元十三限狂笑了起来。
  他全身发劲,运劲于臂。
  他的手臂变成了一支箭。
  劲箭。
  他一箭就向王小石“打”去。
  ——不是“射”,而是打。
  他的“箭法”已冲破了一切界限。
  他的“箭”也突破了一切限制。
  他的“箭”已无所不在,无处不是。
  或者说,他的“箭”已不是传统上的箭,而是他自己的人,和他一切武功、精神、体力及技法的合并。
93
她是望着元十三限的骸尸吹箫的,仿佛在为这天地间曾叱咤风云的一代雄豪如此凄寂死去,而奏着挽歌悲曲。
94一时能狂便算狂——写作的要害与要决
好想听这个讲座
95历代帝王或当权者,每攻一城,总爱焚城;如果战败,也坚壁清野,烧毁建筑。是以历来名城及有历史价值的亭台楼阁塔寺庙殿,总难保存,天衣居士向来对此也深恶痛绝。
  不过现在没办法了。
  他先已用身子巧劲把寺庙的建基拴接处碰松撼裂了。
  现在这一撞,寺庙应声而倒。
  瓦塌。
  柱坍。
  墙崩。
  椽断。
  全打落下来。
  竟自列成一阵。
  ——这是“杀风景”大法。
  把原先的“风景”,先行破坏,然后旋在此破坏后困敌于阵!
  ——杀了风景之后:在风景中的人,变成了给风景追杀。
  一如人过度污染了河塘,结果都成了毒水,使得稻谷欠收,鱼虾染毒,反而害了自己。
  也似大量砍伐森林,泥土大量流失,一到潮汐涌涨之时,就会造成泛滥,淹没田畜,涂炭生灵。
  更像地震、海啸、火山爆发,一旦风景给毁了,在风景中的人,也难以苟存了。
  寺塌了。
  成了废墟。
  风景没了。
  风景成了一场伏击。
  ——伏杀元十三限。
略罗嗦了
96
二十世纪末文学的发展与辩证——港、台、新、马文学通俗化与庸俗化的趋向
97
 人在悲伤的时候,很容易就“不想活了”。
  其实,只要撑得过这一个关隘,就可以继续求生下去,但偏偏这“一阵子”不易度过:一旦过不了,便死生契阔、阴阳相异了。
  天衣居士本来是淡泊无为的人。
  这种人有两个特色:一是可以无所为也无所求地活下去,一是甚至活不活下去都不重要了。
  此际,他生命的火焰已燃到尽头。
  他先失去了儿子,也丧失了妻子,他原想为剪除宿命中和家国巨雠蔡京尽点力,偏他又不是自己师弟元十三限的对手。
  所以,他已失去求生的理由。
  没有了活着的意志。
  ——算了吧,大家都走了,我也生不如死,就不如死了吧……
  一个人失败了不一定就真的是失败,但认命了才是真的无可救药了。
  他听得到生命远离他的跫音。
  他看得见死的亲切。
  他感觉得到死亡和他的贴衣相昵。
  他连“报仇”欲望都消失了:
  罢了,世上有的人害人,有的人为人所害,我只不过是被人所害的人而已……那也只不过是一种人而已,在业力巨流里,谁都没什么可以不忿冤屈的。
  他一旦认命了,生命之火便遇上那一阵适时的风。
  ——火将熄了。
  这开在人间树上的一张叶子、即将归根飘落……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老林禅师遇危!
  这景象反而使他睁大了眼。
  不能死!
  ——朋友有险!
  一下子,求生的意志又上来了!
  ——大仇未报!
  老林禅师遇险的情形冲击了他。
  ——如果老友死在他眼前,他死不瞑目。
  希望朋友不死反而成为他一种不死的意志。
  意志力有多大?
  ——不知道。但那至少是人类最大的一种力量:没有它,从一条小路到万里长城,人类都走不出来做不出来,这万物之灵也就不灵了。
  老林禅师就在天衣居士震骇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件事:
  他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
  他看入天衣居士的眼瞳。
  于是察觉他背后十指箕张的敌人。
98
就在这时,天衣居士突然睁目。
  徐徐挺立。
  一拳向元十三限打去。
  这一拳也并不出奇。
  也没有特殊的变化。
  但这一拳精华在于纯。
  十分纯粹。
  ——纯粹得甚至没有技巧,也不需要技巧。
  那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的动作。
  这动作很纯。
  ——小孩子出手取物,一定全神贯注,为取物而取物:大人反而会分心分神、留有余力,就算取物,也心散神移。
  心一分,动作就不纯粹。
  神一散,攻击就不纯粹。
  这都因为天衣居士快死了。
  他已回到小孩般的纯真。
  而且纯粹。
  ——这是一记纯粹的攻击。
  这种攻击,对一向复杂、诡异、刁钻、古怪的武术大家如元十三限者,反而是最惊惧、头大、难以应付的。
99——失目之痛,使他狂嚎了起来:
  “以天下英雄为弓,以世间美女为箭!”
  这是他的狂呼。
  咆哮。
  ——也吼出了他多年以来郁郁不得志的怀抱。
真心没懂。。。用美女为箭射君王?
100
天衣居士徐徐倒下。
  带着一种,“死也不外如是”的微笑。
  他临死前还不忘下令:
  “乖乖,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乖乖是鸟。
  他那一只心爱的鸟。
  听话、温驯、十分灵性的鸟。
  乖乖一向听他的话。
  ——在“白须园”里,他豢养无数珍禽异兽,但这趟出门,却只带了这只斑鸠出来。
  因为乖乖最乖。
  可是现在乖乖却不听他的话。
  它飞了回来。
  它侧着头在看主人的伤口。
  它的眼神竟是忧伤的。
  ——主人的伤口正在汩汩地流着血。
  它飞了回来,啄尖上还有血渍。
  那是元十三限给啄瞎一目的血。
  它一回来,天衣居士就笑不出了。
  急了。
  他刚才强撑出手是因为担忧好友雷阵雨老林禅师的遇危。
  现在他不敢死,是因为不忍死。
  不忍见乖乖为他而死——元十三限在盛愤中必杀乖乖以报瞽目之仇。
  他更急。
  他想挥手赶走乖乖,可是手已不听他的指挥。
  乖乖不走。
  它啁啾了一声。
  哀鸣。
  ——那一声里说尽了许多无尽意:一种与主人誓死相随永不背弃的情义。
101
所以王小石一路行来,心情虽不见欢快,但他并不放过路上的一切情趣:
  包括看美丽的女子
  或者不美丽的女子
  一只燕子
  或一头驴子
  ——这些,在在都有不可放过的天籁,不可疏失的天机。
  人生的大学问,自应在人的一生里学得,别人教,教的只是学识,把学识变成自己的学养,那还得要靠自己去体悟、化解、吸收。
  王小石很享受步行。
  很享受生命。
  ——包括生命消沉的时候。
  生命不尽是愉悦、亢奋的,也难免有消沉的时候,如果只能正视生命昂扬的一面,那么,有时候就难免给生命里阴黯的一面所销毁。
  正如失败是成功的反面一样,尝试失败,才能享受成功的愉悦;体悟失败的悲酸,才能有成功欢喜的一天。
  王小石对待生命的态度是一种全面的“执著”,所以反而放得开,他深深了悟:
  什么该做;
  什么不该做;
  什么才是该做的不做;
  什么却是不该做的做。
  ——四年后二次重临京城的他,对生命情态又更上一层楼地开了窍。
  他默然步行。
  安步当车。
  行行重行行,思思复思思。

《惊艳一枪》的笔记-三十五 - 三十五

元十叁限乾笑了一声,笑声带躁,「你以为区区一座神像能困得住我:「天衣居士冷峻地道:「神像是因不住你,可是如果神像果真有神,你再强也挣脱不了:「元十叁限嘿声道:「没想到这些年来不见,你竟会练就了这般迷信:我就是神,神我台一,无我无神,有我有神,是我是神,形迦相随,水月天心,不必摆脱!」
张炭忍不住讥讽了一句:「你顶多只是个魔头,却来充神!」
天衣居士道:「你摆脱不了的不是神,而是这神像的灵气所引发的」山字经「!」
这句话一说,神像内便没了声音,半晌,整个神像竟抖动了起来,像是不住打泠颤抖哆一样,未几,金色的神像还渗出了密集的汗珠来。
这回可不是雷阵雨在淌汗。
而是元十叁限。
「山字经!」无梦女忽然捧看头,叫了起来,「我要『山字经』!给我『山字经』!你答应过传我『山字经』的!」
这回到张炭摸不看头绪:「甚麽『山字经!』天衣居士道:「根据张显然的情报:元十叁限似临时调度了一两位高手来助,其中一个,便是这位姑娘。这位小姑娘为元十叁限效命,是因为她有头疾,额上有伤,时发作疼痛要命,她得悉」山字经「中有一段经文能解头痛,并能助她记忆前事,所以她才刻意讨好元师弟,希望能在此役立功,好让四师弟传她冶头风复记忆的经文。」
蔡水择也问:「」山字经「就止这个用途?」他听出天衣居士语锋里还颇有下文,因为连元十叁限之所以会困在神像内都似与此经书有关。
天衣居士道:「『山字经』除了是佛典经文,同时也是一种完全有别於中土武林的运息之法。元老四要练成『伤心一箭』,首先得要学会『山字经』的运气法,如果要把『伤心箭』上练成顶峰,还得配合『忍辱神功』。」却听佛像里的人喘息怒道:……你是怎麽知道我的「伤心箭」还末完全练成?!「天衣居士道:「你曾跟叁师弟交手多次。」
九十叁限更忿:「果然是他告诉你的。」
天衣居士道:「诸葛师弟说:那时候,他也练成『浓艳枪』,他说要是件的『伤心箭』能练得法:一,他决不是你敌手;二,未来的武器兵器,恐怕全得让位给你这手千里取人性命、心动即可灰飞烟灭的箭法:他断定是你没成。从招式上看,他也说以你的聪明勤奋,没理由练不完全,很可能是对经文未曾全部参悟,又或者所得经文根本末够周全。」
听得出来在神像内的元十叁限,颇为震动,这下子,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了。
天衣居士:「那时侯,我们从你招式中揣想,多半是经文有问题。那一次,老二和我在」白须园「苦思了五天,一致认为:除了你未能参悟透全部经文,叉或者开头部份经文有缺,你练习不得时局利导,也是没学成的主要原因之一!」
元十叁限、雷阵雨、无梦女、张炭、蔡水择忍不住都一齐异口同声的问:「时局?」
就差没追问一句:这跟「时局」何关?
口口口口「对,时局,」天衣居士说,「有这样的时势,才有这样的局面。有那样时,便有那样的局。你只一味苦练,就像在乱绳里解结一般,那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元十叁限怒道:「你……和诸葛,一早就看出来了!?」
天衣居士道:「我们都想告诉你,但一是怕你练得之後仍为虎作伥,魔长道消:二是我们的话只怕你也听不进去。」
元十叁限道:「你们不说,只怕我学成了,你们就活不成了,少来假仁假义!天衣居士:「随你怎麽说:你刚才是躲在佛像之中。老林寺既是古利,也是名寺。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在此祈愿诵经、膜拜上香,你一旦在此时此境进入此地此局,自困於菩萨身中,反而对经文豁然开朗,大有破悟之机,对不对?」
元十叁限这回坦然承认:「我现在才知道:以前走了一条曲折路,不,根本那路是错的,可望不可即,只是我硬要走对它,现在白折了许多弯,终於找到了路,才知道之前走的冬是冤枉路,现在又得重新走过,我一直都没想到在上里庙里神像里参悟经文,以致铸成大错。」
天衣居士:「你太热衷於名利,堕入红尘滚滚中,太计较於成败得失,又怎会遁世悟道,退一百步以求远瞩!」
元十叁限:「但今回终教我破悟了:那经文是有问题,并不是我鲁钝难悟!」
天衣:「恭喜你。如此悟道,当真可喜可贺。」
元限:「要在如此局中才能适时破悟,你说英雄是不是一样要等时待势,一样得要运气好才行?」
「真正的英雄都在时势末到时懂得养精蓄锐,充实自己,等待时机,刘邦要到四十八岁时才攫准一个时机揭竿起义,统一天下;张良在博浪沙击秦皇不中,隐姓埋名,苦读十年後,才出辅刘邦,安邦定国。不错,时势造英雄易,诸如陈平、韩信,在独霸天下、不能容人的楚霸王麾下,郁郁不得志,得要投靠刘邦才能画展所长,商鞍、李斯,得遇明君,且还要他所兽之策合乎君王睥胃才能放手兴革。这是时势,不可逆行:但唯大英雄者可应时而生,反过来能镌造时势。秦始皇、曹操、刘邦、宋太祖者莫不如是。元十叁限一时无言,半晌才道:「唇枪舌剑,我比不过你,但在江湖上比强斗胜。论的是实力,我能参悟『山字经』,射出「伤心箭」,就是你们瞻丧心惊之时。你少来恭喜我,假惺惺,心慌慌!
天衣居士却道:「你倒刚已破悟了『山字经』,惜因一时太过震动,急欲把楝岔了的真气回原,结果多年练法一朝逆变,使你真气逆流、元气脱落:堕入半失神伤元,半走火入魔的状态之中/要不然,你早就对我们动手了,赵画四遇危时你也早出手了。我说的可对不对?」
元十叁限好不容易才挣扎了一句:「你刚刚没看见我随手破『哀神指」吗?」『哀神指』是霹雳堂雷家『五大指劲』之一,就算一流高手,也不易招架,更遑论攻破了!天衣居士却悠然道:「如果你真的没事,这句话你就不必说出来了。」
只有弱者才说大话。
只有心虚的人才用外表来壮大自己。
现在答案很明显。
时局也很清楚。
/天衣居士不能动弹。
/元十叁限也并不好过。
天衣居士是给困在菩萨像里,那是因为他太信任朋友,而要帮他的朋友却越帮越忙。
元十叁限也是给困在菩萨像里。
他是自囿。
他因特殊的感应而破解了他心里多年来的困惑,但对身心震撼过大,因而躯体反落入另一场困局里。
可是这儿还有雷阵雨、张炭和蔡水择。
还有一个像对元十叁限无意相帮的无梦女。
这像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剪除蔡京权相手上身边一大帮凶的大好时机!
口口口口隔了一会,只听神像内用一种郁雷蕴酿的语调道:「你以为我真的脱不了困?」
天衣居士澹净地道:「你脱困时悟不了道,悟了道时却又脱不了困。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元十叁限厉声笑了起来,啸笑之声在神像内激汤不已。
「世事多不逐意/但我岂是常人!」
天衣居士叹道:「秦皇扫**,诸葛叁分国,皆非常人也,仍难逃英年早逝之噩运!」
「不:「九十叁限吼道:「不:我不认命:我不是不如人,我只是不够运:诸葛这干得势人讲得势话,你则是废人说废话:人生在世,数十荏苒,我不求不老不死,但决不当袖手旁观、无所事事的废人,以出家、退隐、看破红尘的名义来不作不为、不闻不问,我既来人世走一遭,若不能惊天动地,就死无葬身之地又如何!」
天衣居士摇头太息:「老四,你志气太高,火气太猛,所以戾气太重、杀气太甚。无所作为,并非不为,而是有所不为,总比胡作非为的好!」
「你少来教训我:你以为我已力尽?好,我就给你瞧瞧!」元十叁限大喝一声:「我变!」
稿於一九九一年六月初返马探倩行
校於一九九一年六月底温梁何罗返港
第二章。我变!我变!!我变!!!叁十八。困局
世上绝对有威名、或是威信这回事。
虽然威信、威名跟威风一样,本来是很虚幻的东西。
要是不信,可随便找出一个你一向来崇拜敬佩的人,对你所作由某事赞一声:便选一个你向来鄙夷的人,说同一个字,看是不是有很大的不同?
可是。你所崇仰的人,可能说的漫不经心,而你所瞧不起的人,读得由衷诚意,这句「好」在您心中的份量,是不是大可质疑?
/看来,重要的似乎不是那人的威信,而是否真心?
不过,世人未必不知这个道理,但他们还是喜欢知道一些名人的举事、名人的举动、名人的说法,来证实自己到底行或不行。
所以冷落了寂寞的人。
所以建立了权威。
口口口
元十叁限大喝了一声:「我变!」人人先都为之色变。
空气中有声,丝丝发响。
因大家都知道元十叁限的武功。
谁都怕他反击。
/只要他还有反击的馀力。
於是人人提防。
个个自保。
突然,「砰」地一声,一人弹了起来。
这人本来脸上捱刀、双腿烧伤、百会、咽喉各插了一针,已「死」了过去多时,但突然之间,给数道功力一缠,他的脸色迅速由自转红,而且头上、喉中两支针一齐徐徐倒後自拔而出,叮叮地落到地上。
针一离穴,这「死人」竟然转活过来了,一弹而起,马上想对张炭和无梦女作出攻袭,但忽然以手捂住自己的门顶和喉咙,格格有声,转向神像,瞪大了眼,说不出话,状甚痛苦。
然後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只听神像内的人呻呻笑道:「你们看,我一施神功他就转活了,杀人比救人容易太多了。」
他说的道理很有道理。
/杀人比救人容易。
杀人,只是把一个人杀死便解决了。
一刀,一棍,甚至动一下手指就可以把一条性命解决掉。
可是要换救一个人的生命,实在是太难了。
何况人总爱做杀人害人的事,救人冶人的,少之又少。
但他说的话不是真话。
天衣居士道:「赵昼四的致命伤是咽喉和百会二天上的两支针,你用」山字经「的内劲将它逼出来,又用」忍辱神功「替他续命补阳,把他救活过来。但你为炫示神功,发劲太快,他的腹部和喉部,阳太速,已造成永难愈合的伤害。你为何要急於显示武功?其实,你的功力只能发放局部,要御大敌,已力有未逮。你发功逼退穴针之际,老林已把」哀神指劲「收了回去,可见你已力疲心焦,顾得一处不顾得另一处了。」
天衣居士缓缓而又肯定的道:「你虽藉神像蕴合了多少年来多少善男信女的念力灵力来悟了道,但仍为这菩萨多少岁月以来多少造化的金身所困!」
天衣居士语音一落,只闻菩萨像里传来轰轰发发的激汤之声,犹如一头怒狮困在里面咆哮冲击,却不得出,连佛殿内也充满罡风真,佛灯欲灭欲熄,全仗老林禅师以哀神指保住灯焰。
天衣居士摇首叹道:「放下吧,老四,这又何苦!」
好一会,神像内的厉啸冲击才告平息。
又过了一会,才传来元十叁限额顿的语音:「我是给困住了,冲不开去。」
「其实以老四你的禀赋绝学,没理由挣不脱的,只是你放不下而已。」
「我是无从放下……你能教我如何放下着?」
天衣居士叹了一口气,道:「问题是:你是否真要脱困?」
元十叁限的语气变得无尽低沈:「不能脱困,蹩在这儿,动弹不得,终练成绝世神功又有何用?」
天衣居士道:「四师弟,这困局是件咎由自取的。我从来不想对忖你,叁师弟也没这意思。我们只希望你不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逼害良善,身败名裂。」
元十叁限忽道:「如果我能脱困,我可以考虑不再跟随相爷,不再与你们作对。」
天衣居士欣然道:「如此甚好。那末,我带来的手足们,你是否也能网开一面,」元十叁限爽快地道:「我可以下令司空等人放他们一马,这些小子们徵不足道,放了不成问题。」
天衣居士问:「你答充了?」元十叁限道:「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天衣居士悦然道:「老四,小镜姑娘的事,完全是一个不幸的误会,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说甚麽都是同一门下的师兄弟啊。」
元十叁限泠泠的道:「过去的事,谁都忘不了。你们联手,诸葛运好,我当然不是你们对手。但我曾救过你一命,你不曾忘掉吧?」
天衣居士听出他耿耿於怀的语气,也只能浩叹道:「是的,你救过我,所以。今晚我会给你回报的。你一向言而有信,我信得过你。我现在就告诉你/」雷阵雨忽道:「我先替你解穴吧。」
天衣居士道:「不必。我还是先把破解之法说了吧/」雷阵雨十指一扬,眼睛瞪住那神像,却对天衣居士说话:「我看,还是先解穴的好。天衣居士笑道:「放心,老四决非出乎尔、反乎尔的人。」
元十叁限泠然道:「看来你还是先解穴的好。」
天衣居士随看他的语锋道:「这便是了。我身上尚且说是有穴道受制,所以受困:你身上无处受制,又何必受困呢?若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喻,我找如何说!元十叁限一愕,通:「但我跟这神像已连为一体了,怎挣得脱?」
天衣居士笑问:「为何要挣脱?本来就无,何来之有?唯有忘身心,投佛修道,如此去做,方不需力,不费心思,脱生离死,立地成佛。」
神像内的人突然不说话了。
天衣居士继续道:「本是一体,岂分得开?手指是分开了,但仍是连在一起的,耳朵,也分开了。但你那只耳朵听到那只耳朵听不到?那只眼睛看到了那只眼睛看不见?若是明眼人,照天照地,底有手脚,直下八面玲珑,何处不自现?」
暮然,轰地一声,神像动了。
达摩怒睁眼。
铁如战。
虎目生风。
天衣居士笑道:「你既与神像息脉相连,血肉相依,已成一体。你悟了道,就成了神,不妨抛却从前形相,重新作人吧!」
然後他吆喝道:「放下看!」
神像道:「一刀两断。」
天衣道:「斩除我执。」
「达摩」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然後右手指天,左手指地,绕行七步,再说一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这下倒令天衣居士一楞,念偈持戒道:「是处即是道场。一切见功德,慈眼视众生,福聚海无量,是故应顶礼。一心不生,万法无咎。醒了吧?省了呢!」
达摩神像却徐徐站起,一时间佛殿里灯火泯灭,只听他说:「寒时寒杀梨,热时热杀
梨。他朝异日,不受人瞒!」
然後发出一声大喝。
这喝使赵画四、张炭、无梦女全坐倒於地。
本已负伤的蔡水择几晕了过去。
天衣居然惨然色变。
老林和尚抚心喝骂道:「是不是?我都说先杀了他,不然,也得先解了穴:天下只本有佛心的人成佛,无听了佛偈就成佛的!体里有道,如笑里有刀!该斩的人就斩,该杀的人就杀,该斩不斩该杀不杀到头来只把不该斩杀的人斩杀!」
也祭起了「哀神指」,左手五指迸连,射出一道比真剑还要锋锐的蓝色剑气,长达叁丈,右手五指箕张,五缕柔急的指风疾拂天衣居士被封的穴道,并叱喝道:「珍重大九叁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
他施的正是雷家指劲和佛门指功合一的「春风斩」!
/立斩元十叁限!
/连同达摩真人形相!
叁十九。警局
达摩神像突然瞪目。
九成白、一成黑的双眼,却发出一种暗赭色的光彩。
那幻彩在雷阵雨的指剑劲芒上约略一触,剑芒遽退,只剩两丈。
雷阵雨口中念念有词,连劲又待再上,达摩神像拧转身来,左手双指叩花般轻轻一弹,一道青气嗤地迸出!
「叮」的一声,雷阵雨的指剑绿芒又短了一丈,而为天衣居士解穴约五缕指风也在半空凝住不进。
雷阵雨狂吼一声,咬齿破唇,血喷剑芒,剑芒大长,抵死急刺达摩神像。
达摩旋地大喝一声。
这一喝,天地间交满了力量。
青芒剑气登时寸寸碎断。
雷阵雨左手五指指骨迸裂。
右手指劲也完全摧散。
达摩神像缕缓转向天衣居士。
然後定下来。
然後看看他。
然後全身徜徉看一股漠漠的霞气。
然後说:「我已通透『山字经』,再将『忍辱神功』附於达摩菩萨之身。我已天下无敌。」
口口口口天衣居士神色灰败。
他的神情是痛心的。
眼神是失望的。
但仍有笑容。
笑意里带看讽嘲。
他第一个反应是:摇头。
然後他说,像对看自己杀了人犯了罪屡劝不听的儿女作最後告诫:「你已脱困:可喜:你的武功已与达摩金身合一,功力大增。可贺。但你不会天下无敌。心佛不二,即心即佛:大道无门,千差有路。云收万岳,月上中峰。一器水泻一器。你无佛念,无佛心,无佛行,天下人皆是你敌,何能无敌?元十叁限呵呵长笑:「我一喝如雷,闻者俱丧,还不是无敌?」
天衣居士反问:「何谓无敌?」
元十叁限大喝一声。
佛灯俱灭。
只见檐月。
月清明。
天衣居士又问:「何谓佛?」
元十叁限指月。
月皎洁。
天衣居士一哂道:「陶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那是无执无迷,你却执迷不悟:你没有修道,何来佛意!」
元十叁限不甘反问:「何谓道?天衣道:「至道无难,唯嫌拣择。」
元限追问:「佛在那里?天衣:「你是元限。」
元十叁限当当楞在那里。
明月高悬。
月明如灯。
天衣道:「你已入了警局,何未警醒?放下吧,屠刀。」
元十叁限突然一拳击在自己下额上。
达摩下髯立即渗出血来。
然後他说:「我不成佛。泥佛不渡水,木佛不渡火,金佛不渡炉。我舍佛成人。」
天衣长叹:「尽十方世界是自己光明,尽十方世界在自己光明里,你得要神光不昧,何苦弃明技暗?」
「我呸!」元十叁限忽目大叱道:「我斩杀一切妄念:我是我,去你的!」
掌中祭起一道精光,直斫杀过去。
雷阵雨怒吼一声,抄起地上蔡水择的「天火神刀」,幻起一道虹光,硬吃一记。
白刃相交。
火花飞迸。
两人互喝。
叱开天地。
老林禅师连返七步。
手中刀断。
泪流满睑。
他接了元十叁限一击,刀断,但却竟在那一喝中悟了道,只觉数十年来,花开别离,云散风雨,柳绿花红真面目,一切生死关头,都是白云自在「满眼泪光,也就是满目青山了。他悟了。砍断他刀的人却末悟。*那是九十叁限之一喝。老林大师的断刀。禅字世称为:「元限喝,老林断」。

元十叁限还待追袭。
天衣居士喝住他:老四,你真的要食言弃诺?「元十叁限哈哈笑道:「我在受威逼时许下之诺,不能作算。我看透了,认清了,当大侠既没我份,我就痛痛快快的当我的魔头去:随机应变,虚与委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今晚要是我饶了你不杀,一旦你和诸葛会集上了,我还焉有生理?你们会放过找吗?我不但要杀你,也要杀诸葛。杀诸葛的人已经动手了吧?如果已经得手,你也该死了,要是失手,你更不可活。」
这回是张炭怒道:「你答应过的事不算数,枉你还是成名的武林人物!」
元十叁限嘿笑起来。由於达摩祖师的神容殊异,发出这种笑声和做出这等作为,更令人觉得诡异莫名。
「我说我答应过的事一定算数,现在可不是算数了麽?」
天衣居士没有愤怒。
他反而有点惋厝的说:「老四,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耍赖的,怎麽现在闹得这样子,为甚麽?值得吗?」
元十叁限狞笑道:「人是会变的。二师哥,人只要认为他能变他会变的,他就能改变一切,能够进步下去,我一向能变,我常对自己说:元十叁限,我变?我变:我变:我能教已用换新天:敢要星移斗换,乾地坤天:我刚才只我找会考虑离开相爷和不与你们作对:我是说」考虑「,我没有答允,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天真幼稚,妙想天开,现在我记真的考虑过了:我不能放过你,更不欲离开我的大靠山,他是你们恨之入骨的人…我活看就是要令你们活得不惬意。再说,我现在也不是要跟你们作对,而是要杀了你,」天衣居士疲倦的上眼睛:「反正,你要不认账,随便你怎麽说都可以,没想到你初习」伤心箭「。就伤了你自己的心,现在练成了,又先伤爱你的人的心。元十叁限也很满足的闭上了眼:「能伤人的心,是很愉快的感觉。」
然後他湛然睁开锐目,一字一句的道:「但我岂止伤你,我还要杀你哪!」
话随声落,长身而起,同天衣居士扑击过去。
张炭大喝一声,挺身截击。
可是赵昼四早有防备。
他双足飞踢张炭。
他的脚本已烧伤,伤势不轻。
但他仍似不大愿意用他的手。
/他的手是用来昼昼的。
/脚才是用以杀人的。
张炭一时闯不过去。
蔡水择一时间挣扎不起。
无梦女这时际也不懂帮谁好。
/她是元十叁限派过来的。
/但她也发现元十叁限根本只当她是一颗叶子。
/而且她又杀伤了元十叁限的弟子赵昼四。
/他们如获胜利,制住大局,会放过她吗?
她犹豫。
所以不能动手。
/不知该向谁动手。
而天衣居士仍不能动。
拦截元十叁限的攻势者,只有断了左手五指的老林禅师雷阵雨。
他迈前一步。
全身鼓起。
脸转包。
紫胀。
/正要发出「哀神指劲」中至大威力的一击:「哀鸿遍野」时,只见长身掠起的元十叁限双指一拈,像拈了支针(但其实手里甚麽也没有),叱了一声:「接我」气针「!」
四十。结局
他双指一弹:叮地一声,真是一支针。
/真有一支针。
「嗖」的一声,那支以气凝成无形的针,竟飞向老林大师。
有形的暗器易挡。
无形的针难防。
雷阵雨以折断的「天火神刀」迎斩气针。
气针突然消失。
兀又在背後陡起。
神出鬼没。
雷阵雨反手以刀背砸针。
针又消失。
遽又折回。
鬼神莫测。
针射雷阵雨印堂。
这次雷阵雨凝立不动。
他等「气针」已攻入中门,离印堂才不过半尺时,他才挥刀力斩!
不是斩针。而是斩气。
针为气所带动。没有了气,针就不存。所以先断了气,就不怕针了。他决意要行险一试,但苜先得要等针锋逼近。这很危险。也极冒险。但对方只不过用一根无形的针,已把他逼到这样子。如果不及早了断,不如就死在当堂,爽快作结。
/一个人虽无权决定自己生,但却有权决定自己死。而一个人的一生最重要的就是使自己快乐,当然。如果也能使别人得到快乐,抑就更好不过了。
雷阵雨大半生来都不快乐。他本来野心太大。
志大最怕才疏。
志气高昂但才能半平的人是痛苦的,因为他想得到的偏偏得不到。雷阵雨却是本领大,志气也大。所以他不甘蛰身於长幼有序、制律森严、新人难以冒出头来的江南『霹雳堂』雷家堡雷门十分讲求法度,保守循规,遂层递升,分级管辖。跟讲求年轻化只要有才华的人都可以迅速擢升的『蜀中唐门』,风气完全不同。
是以雷震雷另立门户,同时也为『霹雳堂』势力进驻京城辟路时,就带同了两大好手:他和雷损前赴,不消多久但历尽艰辛加上无尽奋斗,终於建立了『六分半堂』。他也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展布所能。可惜,他在少年时在『霹雳堂』里郁郁不得志,年青时还投身沙场,领兵作战,却招嫉几乎成了叛军,俟人近中年才得雷震雷不次拔擢,几经挣扎,终於在壮年时创立『六分半堂』,但旋又在内斗中输给了雷损
/他为了急於挽救名望,竟去挑战『关七圣爷』,结果几乎被关七打成了废人。幸有天衣居士,悉心治好了他:但医好这个病,也花了十几年,俟恢复得了七七八八,人也进入了晚年了。雄心呢?
/卖少见少了。壮志呢?
/消磨几尽矣,他一直末得志过。
/每次稍有成就、稍见成绩就给打下来。而今,他已拟青灯古佛,伴此一生了。
/一生的剧情已演了个七七八八,剩下来的结局也可以测知**不离十了,更难有意外可言:就算意外,也肯定决非意外之喜了。
如今,他决心要做好这件事。保护天衣居士。
/没有天衣居士,他早就死了,不然,早也废了
/作为武林人,废了不如死了,雷家子弟都有这个烈性子。这是他们共同的特性。
/在刚才与元十叁限兵刃交击,星火四迸,互喝相叱的一击中,反而使他顿悟了这些年来敲木鱼念佛经却仍末悟的事情:死中得活!
/世上一切贪欲迷情,到头来白鸥终不染红尘,只要可以慈悲心,无牵无碍约为活人而不惜死战,这气魄足以慑盖震碎一切缱绻迷假之情。人在世间,不怕冒险,只怕没有值得你去冒险的事:无惧艰任,只怕没有甚麽事值得你去肩任的。雷阵雨现在却有了。他决心要打好这一仗。虽然他明知道结局:
/必败无疑。
口口口口
元十叁限本就太强,更何况他刚透悟了伤心一箭」的最高境界,并与达擎金身台商巨,
/那不是人可以击败的了。
对付元十叁限这种敌人,败只有死。
/既然是死。就让我好好的去活这一刹那吧!
口口
电阵雨挥刀斫「气针」的後劲。
这一刀,斫对了。
/气劲一断,「气针」就消失於无形。
雷阵雨一招得手,取刀飞泻,追溯元十叁限。
元十叁限忽然拔出一根头发,用手一抹,即漾起一道青光。
他叱道:「可见『气剑?』然後他的手一挥,『钊』若青龙,飞射向雷阵雨。
/一支空的气针,已使雷阵而疲於应忖了,何况这还是有形(虽然只是一根头发)的气钊?!
气钊一发,元十叁限已凉到了天衣居士面前,举掌欲劈。
天衣居士缕缓起了双目。
元十叁限真的就一掌拍下去。
这一掌,就拍在天衣居士的天灵盖上。
天衣居土陡地睁开双眼。
/因为这一掌竟把他身上所封的穴道都一气拍开了。

这「结局」至少是大出雷阵市等人的意表。
稿於一九九一年七月接待慧初来香江游
校於一九九一年七月底七vivian返马後第叁篇。我变变变……四十一。镖局
元十叁限施重手逼退了老林和尚,并且一掌拍活了天衣居士身上受禁制的穴道。

然後,九十叁限向狠狈万分、好不容易才把那一记「气剑」以「哀神指法」中「哀鸿遍野」一式消去的老林师道:「你的独门点穴指法,在我看来,也不怎麽难解。」
之後,他问天衣居士:「如今公平了吧?」
天衣居士道:「公平。」
「你没事吧?」
「没事。」
「要不要先调息休歇一下?」
「不必。」
「那可以动手了吧?」
「不可以。」
元十叁限似乎很意外。
「为甚麽?现在你穴道不受到制,你们人多,我一个人,这儿又是你老友的大本营,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在你,你没理由不打。」
「可是我没理由要跟你打。」
「理由?」元十叁限失声兀笑了起夹,「别虚饰了。你是我的敌人。」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我只是不赞同件的作为。把不是你的支持者就打成你的敌人。
「这是很不智的。」「谁叫我有力量做不智的事:」元十叁限说,「世上不是只聪明人才会成功的;许多聪明人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他不肯做笨而该做的事。」「我们之间的相斗是笨而不该做的事。」「你重入江湖岂不是为了支援我的宿敌诸葛小花的吗?」「我支持他对付正伤天害理、只图私利的蔡京党人,不是对付你。」「但蔡相爷支持我。」「请弃暗就明。」「难道去为昏君卖命?」「宜改邪归正,为万民福祉,以清君侧。」
「我支持蔡京。」
「那也随你。我们之间,不一定要互相残杀!」
「你支持与我敌对的势力,就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
「这田样,你会没有甚麽朋友,但会有很多敌人的。」
「可是,凡是相爷的支持者都成了我的支持力量,谁说我没有明友!」
「可惜。」
「可惜甚麽?」
「师弟大好身手,神功盖世,但对世间俗名恶利,虚权浮势,却如此勘不破。」
「你几岁了?」
天衣居士给间得一怔,元十叁限即道:「要是我只二、叁十岁,没问题,无成就,我可以等。如果我还四、五十岁,没关系,不成功,我能够忍,但我现在已不行了,找不能来人间白跑这一趟,虚掷这些光阴,死时甚麽也不留下。」
「但你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到头来只怕留下的只是恶名,遗臭万年。」
「我不在乎好名恶名。就算遗臭万年,也总比默默无闻的好,你看历史上的恶人暴君,翻手风云覆手雨,不管拯救百姓、还是残害万民,他还是掌握了天下苍生的命运,以一人左右万千人的生杀大权,这才是人生在世第一快事,再说,你们唾弃蔡相所作所为,但在我看来,他才是大智大慧。荆公一党,只顾改革,不知民怨已深,民忿已炽,只解决得了国家的前途却填不饱百姓的肚子。到头来也只有把国家社稷都赔了进去。温公馀党则一味只知抱残守阙,腐迂不堪,好夸谈仁义儒学,但私嗜内斗伐异,国家为甚麽会积弱?就是弱在这些空言泛泛、光说不练的儒生手里:交给武将,至少可以开土拓疆,南征北伐,纵不能马不上冶天下。但也可以马上取天下,交给商贾,至少可以创业兴邦,富庶繁荣,就算不见得光以财富就能稳住天下,但至少可以利禄收买民心:交给这些无识见则庸碌肤浅的士大夫,纵有见识也非保守固执便自负好功的读书人,不切实际,一味浮夸,妄图以学识自囚囚人,不但害了自己一生,白首空帏,往往也误了国家前程。支持他们?我不如支持蔡京:相爷至少识进退,知行止。皇帝不长进,他要甚麽,就给他甚麽,一面稳住外敌入侵,一面发兵平乱,这有甚麽不好?人对他好,他就对人好,他是最照顾自己人的了,遗臭还是留芳,这是时势造成的,谁也说不准、料不定的。谁说历史一定会站在你们那边?」
「我是武林人,我这押的注就像是镖局一样:这镖我既然已经接了,我就能扛下来了,无论多重的担子,我都得承担。」元十叁限很少说那末长的话,可是他这番话说得十分流畅,彷佛每个家都是从他身体里每一个部份所组成的,对他而言,自是熟悉无比,「我这趟镖是走走了的,也押走了的。谁要来阻挡我的,都是我的敌人,也就是劫我镖的的人/你想,我这镖行同主,会让你们得逞吗?」
然後他眯看眼审视天衣居士,「你不是答允过我:不出江湖的吗?你既已毁诺,我杀你也理所当然。但我还是说过的算话,拍活了你的穴道,给你一拼的机会,这已够公平了吧?。」
天衣居士道:「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没甚麽不公平的,但是非自在人心。无论你怎麽巧遇饰非,助纣为虐,只为一己之私,只图自身之利,还是瞒不过天下人耳目的。蔡京为逞私欲,勾结外敌,屠杀异己,采办花石,涂炭生灵,这是人所共知,也入神公愤,他说民怨民偾是乱党盗贼黑手遮天所造成的,其实是流寇盗匪是他只手遮天蒙上欺下而造成的的:诸舅谳g,而是尽量以朝廷官臣的力量,约制天子的放纵,劝使其能为万民牟福利,拒外贼保疆土,这非为谋个人之晋身也,亦人所深悉,其实不管黑手白手,能使国家兴旺发达的就是好手。你押的这一趟镖,本是你自家的事,但如果押的是贼髓毒物,我们也能闭目不理吗?是,我本不出江湖,但这一趟,我是抱必死之心来阻止你。四师弟,你收手吧:我们每个人活在世上,未必都能称心如意,但决不可以为了教自己如意称心,来使许许多多的人都不称心不如意,自己做了甚麽事,首先得要在良知上议得过去;自己良心上都过不去,那就说甚喽都是假的,轰轰烈烈过一生,不如快快乐乐过一世,大丈夫,与其惊天动地,莫如顶天立地。琴为知音断,马为明主驰。你为心若豺狼的的蔡京卖掉大好身手,值得吗?」
九十叁限懊恼了起来:「我只知道我要打倒诸葛小花!」
天衣居士紧迫问了一句:「为甚麽!?」
「因为他一直处处都胜於我。」
「你妒嫉他?」
「我恨他。」
你这样做岂不是为了对抗神而沦为魔?「」我不管神魔,我只要打倒他。
「无论要打击谁。都不值得为了向对方报复而出卖了自己。」
「我也是你师弟,他也是你师弟,可是你却先出卖了我!」「他对你错。我不是要对付你,但我支持他:因为你做错。」人生在世,总不能老选对的事情做。多少人在开始的时候,人人都以为地做错,其实他只在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而已。」回头是岸。「我身後已没有了岸。「」但身前有。「」咄!「元十叁限兀地一声暴喝:「我把你擒住了就可以把诸葛正我这伪君子引出来,我杀了你就可以大挫你们这干逆贼的气陷,你就是我的岸!」
说罢,他只虎虎的说了一句:「动手吧!」
只见偌大的一尊达摩神像,挥动了狮狮的拳头!四十二。邮局叁限就要动手,天衣居士兀然叱道:大指空。头指风。中指火:无名水。小指地。」
元十叁限一怔。
这是「山字经」里的一些浅白的经文,可是因为元十叁限所习的却是倒错的,虽然到最後仍然给他通悟了「山字经」的无上境界,但由於他所学的途径大异,故而乍听这五指诀法。大为震讶。天衣居士身法如魅,迅疾游动间大殿烛火依然不幌不闭,然而却把老林禅师、蔡水择、张炭、无梦女连同赵昼四都扫荡出殿外去。
天衣居士依然长吟:「禅慧轮智识。情定盖力行。忍念光愿想。戒进高方受。檀信胜慧色。瓜在事瓜往私瓜事石瓜,慧信胜檀色。方进高戒受。愿念光忍想,力定盖精行。智慧纶禅识……这原只是十指异名。「山字经」本是一种由外而内的修为法径,但元十叁限所得抄本,则是句式颠倒,内容倒错,虽仍给他另自破悟出别有天地,但这回乍听原句,也一时为之楞然。
这时,天衣居士已迅快无伦的搬动佛殿内的罗汉像。佛殿内本有十八尊罗汉,碎了两尊。另有四大天王像,才还有两座菩萨。但一已随着天衣居士现身而碎成片片,另一则与元十叁眼结合,成了神魔之间的人。
这剩下的二十座神像。只不过稍经转移变局,佛灯便立即黯淡了下来,连像老林禅师这麽熟悉这佛寺地形的高手,还有像赵昼四眼力警觉那麽高的好手,竟然都不大看得清楚在佛殿内的情状。
/那只不过是搬移了几尊泥塑的的神像,局面立时有了这麽巨大的变异!
蔡水择因为伤重,以为是自己视觉已模糊,於是勉力张望不已,张炭怕他心惧,连忙据他所知而作解:「我也一样看不清楚。我想,这可能是居士在施」大曼荼罗法阵「。据说,世间每一事、每一物俱有它所定位,亦有其主神,所以有些种子在这土壤能成长,在彼土壤可茁壮,但在其他土壤则必枯死,或长为异物。又有些人在某地郁郁难伸,不得其志,某些所在则头晕眼花,呕吐不止。但在某地即能心旷神怡,尽展所长。究山河,草木、国土、器具、音声、言语,既有情亦非有情,只要定其所位,就能融会相离,纤妙宏伟,各展其无边威力。看来,居士所用的正是此法。」
蔡水择闻言急道:「你既知法,为何不去襄助居士臂力?张炭苦笑道:「我只知法,但没有功力破法,连入其法也不得其法,只怕助居士不成,反害了居士。」
说到这儿,忽尔听得一声长噫,仿似从天衣传来。
老林和尚睑色一变,急掠而出,已出了寺门,抬头一看,长空飞檐,只一轮清月,那有谁人?
这边厢老林和尚只闻太息,却啥见不看。
那边厢元十叁限却见看了自己、不是自己、还有邮局。
「邮局」是一个地名|元十叁限出生地的名字。
元十叁限的出生地很奇特:因为在那儿没有人睡觉。
在那儿,不知为了甚麽,没有人能睡得着。
这独特的习惯,早在元十叁限降生之前叁十九年已发生了:据说这麽一个夜晚,在「邮局」的人,人人都梦见收到一封给人拆开了的信,上面写看「无梦」两个字;之後,大家不但就没有梦了。甚至连睡眠都没有了。就像是看了一场厉害的诅咒。
元十叁限在童年时最令人惊异和最坚忍的突破就是:他设法入睡。
他不接受没有睡眠的风俗,他千方百计入睡。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於能入眠了。
但不是在晚上。
而是在白天。
从此他习惯了白天入睡。
晚上他醒来。
多年来都如是。
没变。
不变。
邮局的人因为不睡觉已成习惯了,所以把他当作异类。
在那个荒僻但人口众多的山村里,人亘常一个接一个的排队在一条十字大道上,等太阳转红或转篮,月亮转黄或转白;白的大家就工作,黄的大家便吃饭,红的可以行走,蓝的就要停止一切活动。谁也不知道为甚麽要根据这些颜色来起居饮食,甚至也不明白为何这儿的月亮太阳会转红变自。
那儿的人不知怎的,喜欢吃狗肉。
镇里的人爱养描、养猪、养牛甚至责蜥蜴和蟾蜍,可就是没养狗。
那儿的人不知怎麽的,不养狗,只爱吃狗肉。
元十叁限从小就在怀疑:狗是从那里来的呢?
他曾花了很多时间去找狗。
他每次出发去找狗,身後就会飞翔看许多蜻蜓,跟看他走。
他去到那儿,蜻蜓就跟到那儿,除了过桥的时候。
本来,到了晚上,蜻蜓就很少出来迂回飞翔,但对他却是例外。
他不睡觉,蜻蜓也不眠不休了。
/但只有他在找狗的时候,蜻蜓才会跟看他绕飞。
不过他一直找不到犬只,为了不满自己的失败,他罚自己只吃书。
一本本书的吃了下去。
直至有一天,他突然找到了一面镜子。
镜子是夹在一页书里。
/书目名叫「山字经」。
他大吃一惊。
镜子好清晰:那是一面小小的镜子。
小圆境。
他好像看到了镜中有熟悉的影子。
他发现那倩影里有自己。
他想叫住他(还是她?)。
可是叫不住。
这时候,镜面如水面起了涟漪。
镜再次清晰到了清澈的程度之时,镜里就出现了一只狗。
狗伸出了紫色细长而开叉的舌头,正对他笑,尾巴居然还开看一朵花。
小花。
这时际,他的感觉就似村民一样:他想杀了她。
(我要吃了它!)当他生起这种感觉的时候,镜里已没有了狗,只有自己。
一个白发苍苍,看去至少有七十八岁的自己!
於是他马上警省:(不对呀!
我是在邮局镇长大的。
可是我似乎没有长大。
因为失去了中间的过程。
我只有年少和极老的阶段。
缺少了从少到老的历程!)然後他大喝一声:他右手指天,左手指地,绕行七步。大叱:「天上地下,唯我烛尊!」并大喝一声:「破!」
局面轰然破去。
那当然是幻。
但在幻中的感觉却是真的。
在梦里,没有时间的顺序。
梦也有关键,就像人有要害。
元十叁限从梦的这一关键里顿悟:然後破解/因而破除了天衣居士向他以二十尊神像法力合聚施为的:「大曼荼罗法阵」。
/这阵法先把敌人过去的事,转移入现在的时空里。实虚幻灭之间交替堆叠,然後把人的神志纳入梦中之梦里,疑真疑幻,无法自拔,除非施法者开阵,否则永固阵中,痴见慢疑,盖障之昧,永堕烦恼虚华里。
但元十叁限责凭看绝世神功,「山字经」逆行而修,以成不着染净,不惊善恶,作互连而忽人真如,超大欲而下得法身,并以「忍辱神功」的修为,惊破幻局,那是一种:生不在来:生不在去,生不在现,生不在成,生是全机现,死是全机现的境地,天衣居士以佛尊布阵的法力,也奈不了他何。
破了阵的他,立即反攻。
天衣居士忽然感觉到对方的攻势。
不仅是手的攻袭。
不止是脚的攻击。
还有眉毛、眼神、鼻息……五官的发劲,甚至还有毛孔和五脏的内劲,排山倒海一波接一波的攻到……
就元十叁限而言,身体发肤任一处,都是武器。
对天衣居士来说,他没有能力抵挡。
所以他自己并不抵挡。
他用四大天王为他抵挡。
还有十六尊罗汉。
罗汉和天王。成了一种至大至刚的法力。
这力量却来自至阴至柔的微力所推动。
因为天衣居士本身没有功力。
他只能借助他人、他物之力。
正如月亮不发光。
发光的是太阳。
但月亮依然影响看苍穹大地、潮汐涨落。仍然照亮天心人心、哓风柳岸。
四十叁。当局世上有一种力量,有时候你见过,有时候你听过,有时候甚至你也曾拥有过,但多半都不知道那是甚麽样的一种力量。
有一种人,他不曾学过内功,但他却有办法凭念力即把隔空的院子里桃树上的一颗桃子撷落下地来有时候你也有这种力量:你也许曾在某种场合和气围下感觉到有甚麽事情将会发生:|,果然它是发生了。
就算你没有这种力量,但你必定也常希望能拥有这样子的力量,否则,你根本就不必拜神祈愿,祷求上苍神明,能替你消灾解祸,使你心想事成。
这种力量,常常无法把握,但我们又确切希望它能存在。彷佛,这种力量只有冥冥中的神灵才能拥有,但有时候又会偶尔显现在凡人身上。
天衣居士当然不是神明,但他无疑能掌持了这类神秘力量的部份关键:就像你如果懂得如何收集阳光的热力,就能以其焚物、或使种子生长一样:又如你知道怎样生火引火,便可以火为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又或以火炊食……火就了人的力量之一部份。虽然偶而在失控的情形它也会对人类作出猛烈的反扑。
天衣居士掌握了这种神秘的力量:他就像拥有一把开钥之匙/但他本身不是锁,也不是镐,也只是能有这开解之谜的契机。一如懂得收集阳光、知道如何点火一样。这成了一种能破坏能建设的力量,但他本身并不是火和阳光。
天衣居士是个内力甚弱的人。
甚至可以说他几乎完全没有内力。
以他本身的力量,根本不适合与任何人比拼。
所以他得要借助别人(神)的力量。
且不管有没有「神」的存在,但「神」是确实有力量的。
因为若你深信有「神」的时候,就会有一种莫大的力量,抵受极可怕的煎熬,承受极艰巨的重任,当负面发生影响的时候,你也会焦虑不安的等待神秘制裁力量的「报应」,甚至预知自己的「悲惨下场」。
天衣居土以「神」的威力来使人先感到「神」的存在。
神。是有力量的。
他现在就正施展它的惑力,对付他的敌人通常,一般的人会拿武器为武器,至多,会以手脚乃至於牙齿为兵器。
像元十叁限这种在眼、眉、鼻耳口面都能祭起杀伤力,甚至能以肝、胃、肺、心、肾、的元气攻袭对手,他全身都变成了武器。加上他的形象已跟达摩尊者连成一体,天衣居士几手完全找不到下手反击的馀地。
他不能。
神能。
/四大天王能。
所以这一场战役就像四大天王加上十六罗汉力斗达摩尊者,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这时,外面有一只蝉,不知为了甚麽,凄切的长鸣了起来。
元十叁限实则已坠入了天衣居士的阵中。
天衣居士在任何时时候,任何地方均能藉他所能运用的当时当地的人事物件以布阵。
那两丈来阔的大殿,对元十叁限而言,就像是千重山。万里路一样,无论他如何飞跃纵驰,都闯不开去。
越到这时侯,他就越定。
他身上的臭味也就越浓。
他全身已凝聚了「忍辱神功」。
他反而不急看外闯。
他在等待对手的袭击。
但对方只困住了他,并不攻击。
他不怕政击。
他只怕没人向他政击。
他忍。
他等。
他把五官和五脏的杀力都收束了回来。
他将散出去的力量重新凝聚起来。成为一种新的、稳的、定的力量。
那就像一支箭在拉满的弩上,又似水已溢满但仍不断的注入,已到了无法下缺堤崩决的地步。
这种力量,妙在不是他自己发挥,而是使对方不得不发。
就系是急流於上,而九十叁限自身成了潭水,随时可以承接对方一泻直下的奔泻。
如果以「箭在弩上,不得不发」来作说明,那就似是箭是他的,但弩是别人的。
也就是说,他利用了别人的力气。
天衣居士所布下静止的阵势本能因应敌方的「动」而发动,但元十叁限不动如山且摧动了天衣居士布阵的活枢,使这「随求**」已不得不发。
天衣居士的布阵只在敌人发动之时发挥困敌杀敌的作用。
可是元十叁限现在没有发动。
他卸摧发了围困他的阵势。
这一利间,八心、叁劫、十地、六无畏:十喻的教相全扑单向元十叁限。
这一瞬间,元十叁限要对抗的不仅实相和实力,也要同时对付幻、阳焰、梦、影、乾阉婆城、响、水中月、浮泡、虚空花、旋火轮这些虚物处方,还有类似善无畏、身无畏、无我无畏、法无畏、法无我无畏、一切法自性平等无畏这等无畏之力。
元十叁限凝立不动。
他横杖怒视。
一切无有之敌尽皆幻灭、粉碎。
(当年,夏侯四十一双手举看锋利无比的快剑,自上空一斩而下他要一剑把敌人斩为两半。
九十叁限却横仗封架。
他手上只是一根木头拐杖。
那一剑斩下,是夏侯四十一横行江湖四十八年所向披靡的一剑,不但斩立断,也斩立决。
但杖没有断。
断的是夏侯四十一的生命。
斩了那一剑之後的夏侯四十一,忽然丧命。
死了。
原来那一斩反而把元十叁限注在杖上的内劲全都引发了出来。
这就是当年元十叁限与夏侯四十一战快生死的情形。)元十叁限犹历历在目。
而今却又重演了一次。
在他眼前。
/四大天王的无比威力给提早引发,而且因将力量击聚一无生命之物上,劲道回挫,四大天王给自己的神力量击杀得灰飞烟灭?
一如无论是谁有莫大的力气,你一掌击在土地上的结果,至多只是自己掌痛手伤,但没有办法伤害得了浩渺宏厚的大地。
粉碎了四大天王的元十叁限,这时候才挥杖反攻。
只攻一招。
这一招却涵盖了四式。
起。
承。
转。
合。
/起、承、转、合。
蕴酿出招而便是「起」,发招时是「承」:出袭便「转」,收招为合,起承转合,配合巧妙,浑然天成。
这看来只一招,但却是他莫大功力,数十年修为之所在,这一招足可抵千军、敌千军、杀千军。
但这一招看去却平平无奇,只起、承、转、合而已。
这一招也真的叫「起承转合」。
/对元十叁限而言,他的招式甫「起」之时,也就是敌人必将尽丧於接下来的承、转、合、之际。
对元十叁限的敌手而言,只怕都只能看得见他的「起」式,永远没有机会目睹他的「合」式了。因为「合」已是收稍。杀敌早在收招之前。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一招是循规蹈矩、按步就班:先起,继承,後转,终合。
但天衣居士却突然运用了一种力量:一种神秘得神奇的力量:他使时间倒错。
例如:一个人从儿童到少年。少年到青年,青年到中年,中年到壮年,壮年到老年,那是正常的、合理的、实不为奇的。可是,如果一个人忽然从青年转至儿童,童墀便到老年,老年时忽又回到少年,那就很不正常、不台理、不可谓不奇了。
元十叁限这一招就成了这样子。本来是先蓄力,而後展动身形,之後出招发力,才收势回式,但这秩序已完全颠倒了,变成先出招,再收式,然後又动手发力,本来无瑕可袭的招式,却成了颠倒错乱、破碇百出的败着。试问起、承、转、合要是成了转、承、合、起,那还有甚麽章法可言。
元十叁限也不明白为甚麽会这样子。但他变招极快。他马上又杀出一记:阴晴圆缺。
/他以悲、欢、离、合四种心态打出这四招。他本拟用这四招来化解自己前面的四式败着。但这匹招也一样给「兜乱」了。
/那不知怎麽样的一股「异力」,竟把他本以「合」之力来使「圆」之托、「离」之力来施「缺」之诀,成了以「离」之力来使「圆」之诀,而以合之力来施「缺」之诀。这成了牛头不对马咀。对不上劲。
/力量互相对消。对消之後的力量,反噬元十叁限。在这一战里,天衣居士只用了一个要诀:他纵控了时间。
时间是一种力量。他倒错了时序,轨等於使元十叁限一身绝技全成了他自己的致命伤。天衣居士其实不是控制了时间:时间是不能人可以控制的。但他控制了敌人的心神:||敌人对时间失控。一旦对时序失控,一切的步骤使得乱了,而敌人并不清楚是因为自己的心神受对方所制之故。
这叫「当局者迷」。这时侯,元十叁限便是「当局」。使其迷惑的是天衣居士。他自知武功莫如对方。但他有的是奇门杂学。这便是它的一门绝艺:/操纵敌手的时序感。人是活在时间里的,要是件控制了他的一切时间,那简直等於完全控制了他整个人四十四。终局
局已伏下。
/要活,就得破局。
阵已布下。
/要胜,轨得闯阵。
元十叁限终於使出了他看家本领。他拔箭。上弩。在失去时序的乱局里,毕竟还有一件他可以用作依凭的是。那就是蝉声。寒蝉凄切。对新月晚,风静不歇。他以蝉声作为他生命之轴,摸索出一切周边的弧度与搁度,搭箭长吟:「伤心之箭,一箭穿心。」
这一箭应声而出,这时候,天衣居士因为知道要面对这头号大敌的杀手镝,所以正运聚「失空护擎**」,全力全神、全面全盘、全心全意控制敌手的神志。
他的意志力必须要先得强大於对力的意志,才能控制对方的意志。
/也许在武功上,他不是对方的对手,他要用强大的意志力,就能战胜对手。
他知道对方正要发出「伤心一箭」。
他要全面对抗这种箭法。
/这种专伤人心的箭法。
他全力以赴的运施「失空护摩**」,这控制神志的力量不止於在敌手身上,还在敌手的兵器上。
也就是说:他要控制敌人的神志,也要控制敌人兵器的神志。
/兵器也有神志吗?
有的。
正如毛笔在书法家手里。刀斧在雕刻家手里,面粉在拉面师子里一样,你能使出它的神采来,你就是它的神。
元十叁限终於射出了他的箭。
伤心小节。
他解弩、拔箭、拉弦、搭矢、放射可是时序依然倒错。
他发射的步骤完全倒乱:搭箭然後才解弩,搭矢时还没拉弩,这一来,这一箭岂不劾果尽失/正如一个人要先登梯才能上楼,要不然无原无故的上了楼,也不知自己怎麽样上来的、为甚麽上来的、上来到底是要干甚麽的了。
这样的一箭,失去了目的。
没有目的的箭,只是乱矢。
乱矢没有力量。
没有方向。
但元十叁限的箭不是。
他有方向。
有目的。
他是有的放矢。
他这一箭,射出老林寺。
射到寺外。
檐上。
哎呀一声,命中,一人翻落下来。
天衣居士脸色惨变,神志骇散,章法全乱,阵法自破。
这一箭要是射向天衣居士,他纵不能慑住箭手的心魄也可镇住箭矢的英魂,要破去这一箭,天衣居士仍可办得到。
不难。
这些年来,以他的聪明才智,既出江湖,也已想好破解元十叁阪神箭之法…
不过这一箭却不是射向他。
而是射向寺外。
所以这一箭已不受阵内的时序所限止。
一人应声而倒。
天衣居士闻声即听出了:那时他朝思暮想、念念在兹、无时或忘、刻骨铭心的。
织女。
织女中箭。
落下。
天衣居士一掠身、一把抱住了她。
烛火幌漾。
织女一张老脸布满了海衣般的皱纹。
织女别过睑去,她不想让天衣居士看见她的睑。
她胸上栽了一箭。
心已中箭。
天衣居士第一句就问:「你为甚麽要来」织女没有回答。
她撷下的的的发琶。
/那是当年他送给她的簪。
发髻上科了两个字。
是当年的他刻上去的。
刻下去之後才送给当年的她。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一刻已不用言语。天衣居士都明白了。
/他是爱她的。
/她也是爱他的。
所以他有难,她就来了。可是她却中了元十叁限的箭。这一箭,伤了织女,也伤盖了天衣居士的心。一个女子只要她爱上一个人,纵使她再恨这个人,她也仍是爱这个人的。天衣居士进入京城支援诸葛先生的事,天下皆知。九十叁限截击天衣居士的事,也人所共知。
「神针婆婆」门人众多,没有理由会不知道。所以织女亲来助天衣居士。想不到她还没出手,已着了元十叁限的一箭,还误破了天衣居士布下的阵。天衣居士猛抬头,向天十叁限道:「你好狠/」
「我们是敌人:」元十叁限借来达摩的脸,看不出忠奸,只见癫态旺意,「敌人应以一切手段打击敌人,我知道织女还有诸葛小花这帮人,一旦得悉你有难都会赶来助你,我射杀他们任何一个,便足可伤透你的心,伤心的敌人便布不了伤我元十叁限的阵|。」
天衣居士的胡子忽尔纷纷落了下来。
/也不知伤心使他如此,还是愤恨使他这样?「你可以杀了我,但放了他们吗?」天衣居士下了决心似的问,「你放了织女,还有他们,我任由你动手。」
「这已是终局了。」元十叁限冷峻地道,「已取得胜利的人从不在终局时谈判,何况,你既已与我一战,这儿看到我放箭的人,我一个也不放过。」
天衣居士忽俯首紧握织女的手说:「甚实,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织女流泪。
晶莹的泪滑过的再也不是丝织般的脸孔。
而是皱和纹交织的脸庞。
「我知道。」
她说。
「可是你以前却避不见我。」
「因为我误会了你。」
「但你现在又怎麽知道我没有对不起过你」「因为你刚才说了,」织女也握住天衣居士的手,「而且我一看见你,就没有怀疑,没有了恨意,就相信你了。」
「中了心口的箭,还疼吗?」天衣居士痛苦得像在代她痛楚,专注地道,「没想到我们的终局,到头来还是和好如初。你要活下去,好吗」这句话,本来似没有必要问。
可是天衣居士却问了,而且还在徵询织女的同意。
织女握紧了他的手,摇头。
天衣居士满目深情的,摇苜。
织女终於点头。
一点头,她的泪,也滑落下来,沾湿了他的虎口。
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点头。
他们两人像交换了甚麽讯息。
只有他们两心才有的默契。
蝉声又起。
其声栖厉。
元十叁限突然有点心烦意燥,催问:「你们有完没完」「都快终局了,」天衣居士闲定的道,「你还是那末性急。」
这时候,外面不止传来蝉声,还是狗嗥。
是狗嗅,不是狼。
像一头寂寞的狗,对看寂寞,苍穹还有寂寞的皓月,做他的寂寞长嚎。四十五局
一听到狗嗥之声,这回轮到元十三限的脸色陡变。
这使他想起他的家乡。
那其实只是个没有梦但不是没有睡眠的地方。这却使他自己也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出生在一个失去了睡眠的所在,是因为天衣居士正施“随求**”影响了他的神智之故。他的神智一旦转弱,应会感觉到自己因长期没睡而倦乏了,以致心无斗志,天衣居士就是要他这样不战而沮。不过,元十三限的“忍辱神功”能忍大艰大难大辛大苦,夭衣居士的法力并不能使他不战而屈。不过,就算是施展“随求**”,也得有所依据,元十三限的家乡确在“邮局”、那是一个没有梦的地方——不管在现实生活还是睡眠里,那儿的人都脚踏实地,不做梦,也不知道有梦。
只有元十三限是例外。
他有高壮的志气。
遥远的梦。
他要成为武林第一人。
——其实,他自负有才,要成为武林第一人后再成为翰林第一人,之后或订还要成为天下第一人……
有辉煌堂皇的梦,寸有堂皇辉煌的收获。
但他的梦太辉煌了。
所以他现在还没有达成他的梦。
——没达成第一个愿望,那就休提第二、三、四个愿望了。
愿望往往就像梯阶一样,跨不上第一级,也就登不了第二级,要是跳级,一旦摔下了,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说来,元寸三限所欠缺的,不是才气才力,而是反省的能力:要是他把第一个愿望变成了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他一早就是了,早就达到了,而且还成为顶尖里的顶尖,高手中的高手,简直可以喜出望外了。
知足常乐。
知不足才求进——但切勿老是不知足:这只害苦了自己。
但是,在元十三限家乡里确没有养狗,但吃的都是狗肉:在元十三限的寻觅里,也没有收获,因为当时年纪小的他,并没有找到任何一条狗。
有猫。
有猪。
有牛。
什么都有,连猴除、玉蟾都有,但就是没有一头活着的狗——
一找狗,对元十三限而言,是他童稚时的第一场(次)失败。
之后,他就一直有失败。
遇上失败。
这时际,正当他就可杀却这两个强敌之际,忽然,传来了狗吠的声音。
——来的是人,不是狗。
只是身法掠起一种急啸。
在听他来,却似犬只嗥月。
这声音不但深深的刺激着他,也深深的打击了他。
——这敌人竟在出现之前,已一击中的打在他的要害上。
来的是谁?
准可如此?
嗥声仍远。
远得失去了距高,所以也似极近。
发出这奇异声波的人,一定是想凭这啸声传达些什么、通知些什么、阻止些什么,所以人未到,嗥声先到。
它可远可近。
也不知远近。
但天衣居上和神针婆婆,相顾一眼,各自有了喜容。
“他来了!”
“收手吧,四师弟!”
“他来了就更好!我先杀你们,等他来了,连他一并杀了!别以为他来了就可以改变这一切!”
然后元十三限就动手。
这时他的形貌是疯狂的。
一个疯狂了的达摩。
一个疯狂了的人已够令人骇怕。
更何况是疯狂了的神。
垂死的神针婆婆却突然弹了起来。
她手上有一支小小的针。
但这一口针却发出了风雷之声:
风声雷声针声声声刺耳。
她迎向元十三限。
刺向元十三限。
杀向元十三限,以她的“密刺乱雨绣”、“风起云涌刺”“泼墨一苇织”“写意粗石针”,截击元十三限。
她不是要杀元十三限。
(因为元十三限已几乎是一个“杀不死”的人。)
她只是要阻他一阻。
天衣居士这时正在做一件事。
他碰墙。
他以手、脚、头、身体任何部位去碰触寺墙。
他似乎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
元十三限好像很畏忌这个。
他正全力阻止天衣居上碰墙的行动。
神针婆婆却出手阻止他的阻止。
这片刻间,各人所见殊异:
张炭所见:
他看见的是一场三人的格斗。
天衣居士一直在闪躲。
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子的闪躲。
因为他的闪躲就是攻击。
神针婆婆反而是在防守。
显然她看来是攻势最凌厉。
其实她没有出击。
她的出袭都是在替天衣居士防守。
至于元十三限,张炭亲眼看到他竟化作两个人,一个是原来肉身的元十三限,一个是达摩金身的元十三限,分头去攻袭阻截天衣居士和神针婆婆。
张炭是这样看到的。
可是爱伤颇重的蔡水择是这样看到的。
夭衣居士飞来飞去。
神针婆婆成了一支针。
元十三限变成十几个人。
受伤奇重的蔡水择,要仔细辨别得出这数大高手之间的交手,已力有未逮。
不过比起清醒旁观的无梦女是这样看的:
元十三限是占尽了上风。
可是天衣居上和神针婆婆却很齐心。
元十三限对织女的针还是很有点忌讳。
而他最恐惧的恐怕还是天衣居上的布阵。
天衣居士的古怪行动显然是在布阵。
在布一种极其古怪的阵。
元十三限一定要去阻截这一阵。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处境尴尬:
今晚无论哪一方赢了,对自己的情形都不见得有利。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离开这战团。
——虽然她不想错过这恐怕七世三生部修不来的一场大决战!
无梦女在观战的时候,为自己这样计算。
但受伤更重的赵画四却只看到:
神衣十元上居天婆,
天针居三神限婆衣,
元衣婆神限针天三,
十限士婆三元衣天。
所有的人物都错乱了、分裂了、面目模糊且分不清楚,就像他赵画四自己那张脸一样。
老林禅师所看到的却是。
其实一切打斗都是假的。老林寺快要倜塌倒是真的。天衣居士那东撞一下、西碰一记,每一次都撞在这寺的死角处,所用的不是巨力,而是一冲巧劲,使得这寺快要倒下了。织女的风雷神针全力旨在遮掩这点。元十三限发动攻势也意在救这一座将要倒塌的寺。天衣居上这样做定必有深意,而且定必是迫不得已。
可是老和尚还是不忍心眼睁睁的看这座寺倒塌在他身前。
天衣居士却在此时、不知哪来的元气,对他们大喝了一声。
“走!”
不过老林大师、蔡水择和张炭都不想走。
——虽然他们也自知在这种顶级大战里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他们仍想帮忙。
仍要帮忙。
世上有一种人,只要一旦知晓朋友有事、有难,他就算帮不了手,但也关不愿只顾自身安危,撇下朋友不理。另一种人则恰好相反:朋友遇祸,他只怕沾上了身,走避不迭,走前还要倒打一耙,把责任推个精光,把罪咎全推给对方,反过来恶人先告状,摇身一变,从同生共死成了正义凛然大义灭亲。
所以“侠”、“盗”、二字,有时在江湖上是颇难分类的。
侠是帮人的,盗是害人的——但在这世上,常常发生着窃取、劫取、盗取他人金钱、财物、名誉、地位。权力、情感的事,而且还装成受欺凌者或替天行道的脚色:这种人却不知如何作算?侠?盗?伪君子还是真小人?
雷、张、蔡都不愿走。
无梦女却走了。
因为她没有理由不走。
这本来就不是她的战役。
她没有必要在这儿送死。
临走前她狠狠瞪了张炭一眼。
——都是这夹缠不清的男子!
她可不要再在这儿夹缠不清下去:看来,元十三限要制胜,应无大碍,但要杀掉天衣居上和神针婆婆,难免还得大费周章;加上天衣居士这边似正有高人赶援,只怕一场龙争虎斗在所难免,她又何必在这几冒上这场浑水。
——还是走的好!
人生在世,生死与共的结果,往往就是死多干活。不怕死的人,得到的结果多是死得不明不白。
她可不想死。
她只为自己而活。
她不觉得有义务要陪人去死。
她不着这个。
她是无梦女。
她是女人。
——女人要是不高兴,大可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
她是这样认为的。
“你洞今天谁也走不了!”元十三限全身发出一种恶臭。他的战志愈强、出手愈猛,臭味愈是浓烈。“我要把你们一网打尽:一个也不放过!”
他仍在佛殿中央出手。
他一人敌住织女和天衣居士的合击。
佛殿足有二三十丈宽阔。
他不仅以一人之力缠住二人,连天衣居士“撞墙”的机会也逐渐减少了,甚至只要他在那几一举手,一投足,一打拳,一踢脚,远在另一边的雷阵雨、张炭和蔡水择都感觉到了排山倒海、难以抵挡的攻势翻涌而至。
他们得要奋力抵挡。
除了雷阵雨的“哀神指”功还可勉强招架之外,张炭和蔡水择已险象还生——幸有夭衣居士代为消解,也因而致使天衣居士飞身投墙的机会愈来愈少了。
元十三限就像有无限长的手臂和腿一般,他在远处发招发功,只要他的敌人无一下被他们打得凶险万分。
这时,犬嗥声更厉了。
同时,远处传来猫叫。
传自五处。
五种猫叫。
一如泣,一如诉,一似叫春,一似争食,一像咆哮。
元十三限有没有喜形于色,谁都不知道,因为他的容貌已和达摩先师合并在一起了。可是他双目却绽出于道妖异的金光,向赵画四叱道:“咄,局已布好,你快加入他们布的阵去!”
赵画四残喘着道:“可是,我的伤……”
元十三限雷霆似地喝了一声:“管你的伤!**青龙,必杀诸葛!你的伤我能治,我还加你五成功力——”
他双手一招。
赵画四竟迎空而起。
元十三限双手一切,赵画四竟打横平飞在他身前,平空顿住,双足齐拢。
元十二限一手拍在赵画四双足脚底,再一掌击在他头顶百会穴上。
赵画四大叫了一声。
一下子,他如出押的猛虎:他身上的伤依然是伤,他的伤仍流着血,但他整个人,就像同时摄取了一头老虎一只豹子和一只兀鹰的神魄一般,全身都散发出一股慑人、迫人和足以杀人的力量来。
元十三限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极快,只不过片刻间已然完成,一边做还一连哺哺自语道:”我变]我变!我变变变变…!”
而且他依然对他的敌手发出攻势。
攻势凌厉全不稍减。
天衣居士却情急叱道:“老四,你这样强把内力逼人……会害杀他的!”
“你管得着?”元十三限猖狂笑道,“管你自己的吧!我现在已是半仙半神,人死、人活,就看我高兴!”
他凌厉的攻势配合着他凌厉的口气:
“你们都已在我的局里,一个也活不了!”
——————————————————————————————
惊艳....

《惊艳一枪》的笔记-第320页

赵画四冷哼一声。
他左足忽踩自己的右足足踝之上。
于是便升上了一步。
然后右脚又踏在左脚足踝上。
于是再高升一步。
如此互踩而上。一口气升了十七八步,又凌身于追命之上。我惊了!之前看到被人嘲笑的“左脚踩在右脚脚踝上”的轻功,居然在温大侠的文里出现了!我开始怀疑,武林高手其实不用遵守物理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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