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章节试读

《想明白》的笔记-第182页 - 民主：抒情诗与施工图

对文艺实行“海选”式大民主，很可能降低社会审美标准，错乱甚至倒置文明的追求方向。文艺如同学术、教育、金融、法律、水利或能源的技术，有很强的专业性，虽然也要适度民主，但民主的方式和方式应有所变通。对业内很多重大事务（自娱性群众文艺活动一类除外）的机构集权似不可少——由专家委员会而不是由群众来评奖、评职称、评审项目，就是通常的做法；用对话协商而不是投票的方式来处理某些专业问题，也是必要的选项。专家诚然应尊重群众意见，应接受民众监督机制，但如果放弃对民众必要的引导和教育，人民就可能变成“庸众”（鲁迅语），民意就不是时时值得信任。
昨天学“十八大”讲话，其中谈文化发展一节，有“学术民主”、“艺术民主”的说法，有同事说，这提法有问题。学术和艺术，如果要讲民主，那就完蛋了。今天读韩少功的这段话，讲的大约是一样的意思。学术和艺术，对于大众而言，是有教化的意义的，是起一个引导作用的。更为合适的提法，应该是“学术自由”和“艺术自由”。但“自由”这个词，在中国，又太暧昧，也就讲起民主来。
关于民意，韩少功提了很好的问题——
民众利益与民众意见是不是一回事？民主所释放的民众意见又是不是可靠的民众意见？或者怎样才能成为可靠的民众意见？
提这些问题的人，在一些民主论者的眼里，恐怕会被定性反民主。但事实上，我认为，韩少功所追求的，才是更为真实的民主——
民众并不是神，并无天生的大爱无私和全知全能。因此理性的民意需要培育和保护，需要反误导、反遮蔽、反压制、反滥用的综合制度保障，才能使民主不被扭曲，从而表现出相对于专制的效益优势：贪腐更少而不是更多，社会更安而不是更乱，经济更旺而不是更衰，人权更能得到保护而不是暴力横行性命难保……
如果人类有出息的话，新的民主经验还将层出不穷。一种以分类立制、多重主题、统分结合为特点的创新型民主，一种参与面与受益面更广大的复合式民主，不管在基层还是全球的范围内都可以期待。作为一项远未完成的事业，民主面临新的探索旅程。
民主不仅是“坏体制中的最好体制”，而且民主本身还有问题，至少还可以更好，还需要换代升级，在一个动态过程中实现民主功能的更完善，在一个复杂世界里实现民主形态的更多样和更合用。
这些话落到实处，会是什么呢？
民主不仅仅是一种政体，更是一种交往习俗和生活方式……妇女手工活培训班、职工读书沙龙，还有社区青年的环保画展，这都是很重要的民主。因为分裂而孤独的个人“原子”状态就正是专制的理想条件，人们只有经常在一个共同体内交流、参与以及分享，才可能增强民主的意识与能力，才可能有民意的形成、成熟以及表达，包括尽可能小姐某些误导性宣传。
总而言之，民主要比举着标语牌走在大街广场要多得多，要繁重得深广得多。

《想明白》的笔记-第157页 - 重说道德

陆克文……力主向大矿主加税，相信这种保护社会中下层的义举，肯定获得选民的支持。让他大跌眼镜的是，恰好是选民通过民调结果把他轰下了台，其主要原因，是很多中下层人士即便不靠矿业取薪，也通过股票等与大矿业主发生了利益关联，或者通过媒体鼓动与大矿业主发生了虚拟的利益关联……人民正在被“股民”、“基民” 、“彩民”、“纳税人”、“消费群体” 、“劳力资源” 、“利益关联圈” 等概念取代。
“人民”开始解体，这是一件坏事，但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人们越来越联系在一起，告别了革命，不是要沉沦，而是要商量着办。

《想明白》的笔记-第27页 - 草原长调

应该说，语种并无优劣高下之分，但知识生产与经济生产一样，都有规模效益的问题。小语种无法支撑完备的翻译体系、出版体系、研究体系，对思想文化的引进难免力不从心。一个十三亿人口的中国尚且常有出书之难，蒙古出版市场不及中国的百分之一，也就是四五个县的市场，委实有些太小，难以咽下全世界那么多文化经典。
这是一个非常唯物、非常现实、非常基本的问题，但是，
经济就那么重要吗？技术就那么重要吗？是的，他们使用着很小的语种，在周边各大文化板块的夹缝中几乎孤立自闭……可能在人文和科学方面留下诸多巨大的空白。但那又怎么样？他们因此而变化得暂时缺乏深度，可能没有自己的完善工业、强势外交、巨额金元以及足够多的世界级思想领袖，更没有称霸世界的导弹和反导弹系统，但那样的日子就一定黯淡无光？就一天也过不下去？
韩少功认为，
坚守在一个小语种之内，……恰好形成了一种死角屏蔽，一种抗震性能最好的微型坚壳，使任何文化冲击都在这里被减弱为余波，任何文化淹没都在这里被过滤为点滴……很大程度上避免了现代变革带来的种种心智内伤……当90年代的中国人被（各种）思想体系折腾得心事重重和浮躁不宁的时候，陌生的西洋人名和草原照理没有太大的关系。
可是，中国的领土不像蒙古那样幽闭，中国的人口是世界上最多的，中国还有那悠久的历史，这就是现实。“英雄美人不是自己想做英雄美人的”。
蒙古人那种简单的快乐，我们或许会时常向往，但如果真的只是那样，我们又会不满足，觉得太不足够，生活怎么可以这么闲呢？

《想明白》的笔记-第73页 - 戏说体

在这一节的几篇文章，都是不讨好的，比如——
人民是真正的英雄吗？是的，但这里是指觉悟了的人民。从人民的未觉悟到已觉悟，往往有漫长的时光，有一个受害面逐渐扩大的过程。在这种变化到来之前，人民——至少是人民中的多数——也常常充当自掘陷阱的帮凶，使有识之士非常为难。因为能够“学而知之”的毕竟不多，“困而知之”的才是多数。正因为如此，忠告的效果往往有限，忠告无法代替聆听着的切肤之痛，常常要倚重于忠告者最不愿意发生的灾难，才能激发出人民的觉悟和行动。
又如——
参与文化讨论的高人们不要忘了：任何命题都面临有效域的边界，比方我们很难受得了三天饥饿——这是我们谈论文化特性时的重要边界。漠视这一类边界，任何真知都是谬误。
再如——
自我是有不同质量的……成熟入世者以上，可言自我也；成熟入世者一下，不可言自我也。成熟入世者以上，可多言自我也；成熟入世者以下，宜少言自我也。事情至少得因人而异。从这个意义上说，青少年尚处经验和学识的欠缺阶段，以学习为要务，似应特别注意防火、防盗、防”自我“，不必去参加仿卢梭或者卡夫卡的高风险冒进。一不小心成了先疯（锋）派和前伪（卫）派的怪胎，靠扮鬼脸发尖声来混生活，恐怕就是不折不扣地自毁其我了。
但忠言逆耳，我认为他说得都很对。

《想明白》的笔记-第3页 - 笛鸣香港

初到香港时，我的第一印象和韩少功一样，就是那瘦长如棍的高楼。韩少功担心它们扛不住地震，我想是多心了。我不是地质学家，只是听说香港处于地质比较稳固的地带，发生地震的可能性并不大，香港人对地震也就没有切身体验。一个例子便是当年梁咏琪和金城武演《向左走，向右走》。茫茫人海中，两人一直都是擦肩而过，但住处其实就只是隔着一堵墙。影片的最后，因为地震，墙裂了、倒了，两人这才相见。据说这电影在台湾上映时，因为有地震的经历，观众是感动的，危难成全了爱情；而到了香港，观众就有些隔膜和不解，墙被震倒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没有生活中的体验，也就缺乏可信度。
韩少功说，英国把香港当做一个破公司来治理。结果表明，英国治理得很不错。而公司治理，与民主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无法想象一个公司的老板是通过所有员工普选产生。那么，现在的香港，还能够被当做一个公司来治理么？
不管能不能，从与国家的关系来看，回归后的香港，总是要发生一些变化的。这种变化，主要是顺应时势，但也不排除人为的作用。但当人为作用的时候，如同韩少功所说，“这个流浪儿是应该被责难还是应该被抚慰？他们的文化在经受批评之前是否应该先得到几分理解？”
在所有的变化中，国家意识恐怕是最为根本的，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应当认识到——
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有国家意识，都需要国籍的尊严感和自豪感。……多年来几无国家可言的港人，是否一定需要国家这个权力结构？他们下有家庭，上有世界，是否就已经足够？他们国土视野和国史缅怀的缺失，诚然收窄了某种文化的纵深，但是否也能带来对狭隘国家主义的避免？
对于这些问题，我想并没有统一的答案，甚至也不需要给出一个倾向，不过，我们得有这样的问题意识。

《想明白》的笔记-第310页 - 扁平时代的写作

(见2010年1月27日美国《基督教箴言报》)
……2009年11月
写作时间是09年，文中参考资料是2010年的，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