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书评

华丽而庸俗的丞相，卑微而高贵的侍女

前言：读刘雅茹《风流》第一章后有感而发。我所说的侍女，不是芸珠，而是纪真。虽然芸珠在最后有着极易迷惑人的慷慨激昂、爱国爱民的梁红玉式的表现——或者，如果要更准确一点，不如说“表演”。梁红玉——或者至少是小说中塑造的梁红玉——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女性，非常热情而积极地追求着她所认为的正义，从事着她所选择的事业。梁红玉的面容没有留传于世，但写她的古今小说家认为她是美的，读这些小说的人也认为她是美的，这种认识不是出于某些男性无聊文人对历史上名女人的意淫（坦率地说，这种意淫很常见），也不是出于读者的善良期待，而是，梁红玉的美，在于她旺盛的生命力。热情积极地从事某项事业是生命力的表现，而生命力是美的。我们看纪录片里的野生猛兽，会发现它们有动物园的同类不能比拟的惊人的美，尽管后者可能同样皮光毛滑，甚至更皮光毛滑。原因何在？原因便在于前者是自由地生活在天地之间的独立主体，拥有旺盛的生命力，而后者沦为被观赏的对象，它作为生命要在天地间掠食、保存并壮大自己的属性已经居于极其次要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供人玩赏的属性，换言之，沦为和没有生命的器物一样的地位，也就没有生命力。如果有只被人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为了让前来观赏它的人获得更大的审美享受，又踢又跳，装出生气勃勃的样子，那又怎么样呢？——别笑，那就是芸珠。芸珠为什么要死？她说是对谢安只顾沉溺于自己这个温柔乡、不出仕救民于水火的失望。然而实情果然如此吗？绝不是。从前文可以看出，芸珠对谢安绝没有什么失望到甚至要自杀的地步，相反，她是非常爱慕谢安的。在她眼里，谢安是神一样的人，又温和又高贵，她甚至在决定自杀之后还要教出一个弟子，好在自己死后继续悦谢安的耳目——她哪里真的反感谢安沉溺于温柔乡？她简直就是强调产品服务更新换代的现代公司，在温柔乡芸珠版有过时之虞的时候，加紧推出了温柔乡纪真版！芸珠要死的原因有二：一，她不能从谢安那儿得到歌伎之外的名分。名分这东西，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名分是别人对你的价值的承认与肯定。人活在世上多少都需要别人的肯定，很少有人内心强大到像一些天才人物一样，当得不到别人肯定的时候，由于对自己价值的自知，非常自信地宣称后人会肯定他，从身后他坚信必将到来的肯定中得到安慰。其余人对别人的肯定需要程度不一，大抵内心强大些的人对外界肯定需要的程度少，内心软弱的人需要的程度多。而对于芸珠呢，她是攀附在谢安身上的藤蔓。她对自己价值的判断，是完全以谢安的需要、态度为依归的。如果她不能从谢安那儿得到在歌伎之外的身份，也就是不能得到谢安对她作为歌伎之外价值的承认，她就看不到自己继续存在的价值了。二，作为歌伎来说，她已经老了。芸珠容貌正盛，非常漂亮，是谢府里其他女性嫉妒的对象，但是她几次同纪真说她老了，因为，她的年纪对于歌伎生涯来说，已经到了末端甚至超过一般歌伎能达到的末端了。正是在对前途的绝望与末日的恐惧下，芸珠决定死。她要用一个温柔美丽的歌伎居然有大义凛然的一面来表现出反差的美，让谢安震撼。她觉得谢安会觉得美，并进而留下深刻的印象，从而让谢安记住她——这就是她对自己价值的选择，让谢安觉得美好，并进而对她有印象。让谢安在拥有某种其他歌伎不能提供的审美享受之后，记住她。这就是她认为她的价值，取悦谢安。尽管最后一次取悦的方式是不同寻常的。她的取悦是失败的。谢安表现得相当冷漠而无动于衷（并没有因为痛惜她的死而对我们都心知肚明的导致芸珠死的真正原因——不肯给名份的刘夫人——有所怨怼），甚至对已经死去的芸珠有所不满，认为芸珠并不理解他。这除了我随后要说的谢安受当时人类文明的局限，不可能把歌伎当作与他同等的主体而对她无论什么原因导致的死亡感到痛心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谢安没有从芸珠的死中得到审美享受。我相信如果是圣女贞德（举此例别无他意，仅仅是贞德也是个女人）在谢安面前被处死，谢安会感到震撼并从中感受到崇高、悲壮、慷慨的美。因为贞德是真正自己选择保卫祖国，并为了这个事业被处死。贞德死于对自己内心中正义的追求。而这是人类生命之美的最高体现。我们能从人类在无论多困难的情况下也要挣扎求生而感到生命的力与美，我们更能从人类为了追求自己内心中的正义与理想而放弃自己的生命中感到生命与人类文明的美。因为这是一个人，一个主体，追求最充分地实现自己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表现。而芸珠只是对这种美的模仿。芸珠何尝真正想过家国民族？她在谢府里度过了十五年愉快的时光，期间没有想到家国民族。到最后她十分计较的是她已经老了。如果谢安愿意和她携手归隐山间甚至哪怕仅仅给她一个侍妾的名义，芸珠都会快快乐乐地无视她之前已经无视了十五年的家国民族。归根到底，家国民族并不是芸珠自己的理想。她也没有自己。她只是全部价值在于取悦谢安的精美器物一般的存在。她所进行的模仿当然是拙劣的，因为她所模仿的对象是最坚定自己内心需求、最明白自己内心想法的人，最有自己的人。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当然不能表现出一个最有自己的人在为了最充分地实现自己而做出最大程度的牺牲时所表现出来的美。芸珠是个没有自我的人，从某种精神层面上说，她甚至算不上一个“人”。而谢安是什么样的人呢？谢安是人类文明所能培育出的最精美之作。他是华丽的，从他对奴仆的温和，对朋友的宽容，对兄弟的体谅与明察，对妻子的带有小想法的欣赏，无不代表着当时人类文明所达到的教养，他怎么能不华丽呢？可也正因为此，我要说谢安是庸俗的。尽管他是当时社会最有教养的人，是当时人类文明所能培育的最精美的作品，可他还是人类文明造就的世俗的人。他虽然比我们都精美，可他依然属于我们，是我们当中的人。他代表人类文明的高度，也受人类文明的局限。何谓人类文明的局限？举例而言，假设一条养了多年的狗死了，家里的大人和小孩都会很伤心。不过，小孩伤心的是陪伴自己的朋友死了，那个陪伴自己多年的生命消逝了，他真的感到一种失去人类朋友般的难受。因为在他眼里，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自己和狗，是互相陪伴互相取悦的存在。而大人之所以伤心，大多是因为多年的心力受到了损失，自己的财产受到了损失。在伤心的时候大概没有想过一条生命消逝的痛苦，而是自己的财产出现了损失。如果有谁不信，我要说，比如说吧，一条土狗和一条极其名贵的狗，对于小孩来说，只要是陪伴自己多年的，他感到的伤心程度是相同的。因为他的难受在于那个生命的消逝。而对于大人，我敢担保，后者死掉要让我们肉痛得多。这就是着眼点的区别。这不怪我们。而是我们是我们文明造就的人。我们的文明里，狗和人当然不是同等的。人是价值判断的主体，而狗只能是价值判断的对象。谢安和我们一样，他没有为芸珠生命的消逝而痛心，因为在他所处的文明里，芸珠只是供他审美的对象，当然和他的朋友们是不一样的。如果他的朋友们死了，哪怕是为了再糊涂的原因死的，他也会感到痛心，而芸珠死了，他的感受是他培养多年的作品被破坏了，他的财产受到了损失。他是我们中间的人，虽然比我们更精致，可依然是人类文明所造就的、没有超越造就他的文明的世俗中的人。我要说纪真才是真正高贵的人。尽管她卑微，尽管她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但她天赋使然地知道每一个人都是主体，都必须站在自己而不是任何别人的角度，承受生命中自己必须承受的。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每一个人都有自我，所以她才会说出看似冷酷的话。她说芸珠之所以死，是因为她觉得死了比活着好。她哪里知道，有些人根本没有自我，因而也谈不上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出自己的选择呢！

如何温柔相待这世界

如何成为谢安，或者换个说法，怎样和这世界相处？足够的智慧很重要。因这智慧，他能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才有之后新亭之会后一连串的胜利。这些智慧落到实处，既是他对人心，时局摸的通透的缘故。时局是对过往历史的分析延生到自己现所处时代的分析。比如说的“正朔”，是对过往历史的总结，犹如惯性，也会影响到之后的时代，像根深蒂固的传统，隐性的基因，不容动摇。知晓势，便像是抓住了时代的骨架。知人心，却又是更大的智慧。只是这世上最看不透的便是人心。或许他并非看透，而是他以自身的德行感染到了周边的人，使他周边的人也以他的方式去待他，就如桓温，司马曜，慕容垂。而说到他的家人朋友，就更是如此。谢玄桓伊等不说，只觉得最有趣的是他的夫人，或许她并不懂他，但他却也能做的正好，相敬如宾，各居其正。他之所以具备这样的才能，和他的家族，他的情操不无联系。家族让他不得不心系天下，为了不让家族没落，所以他不得以出山。而未出山的40多年里他对老庄哲学的参悟，时间给他足够的阅历思索积累沉淀。让他对待事情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式，顺势而为，师法自然。还有他纵情山水，对诗乐歌舞的喜爱，更是陶冶了他的情操。每个人都必须有自己的依靠的，那是一个人的魂，根。像古代的女子，丈夫就是他们全部的依靠，归宿；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则是男子们的依靠，追求。但他的依靠不是功名，是他的小家，他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小心的经营他的谢氏家族，再之后去完成他心中归隐东山的愿景，寄情山水任情任性，所以即使是在外人看来的“谢与马，共天下”局面，他也能够保持全盛而不会像桓温，琅琊王氏家族那样迅速消减，而是顺势的自然的消减下来。因无心于此，遂也潇洒。读完全篇，只让我觉得愿被世界温柔相待的同时却也是如何温柔相待这世界的道理。他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他只是顺应着那个时代。他总能在最正确的时候做出最正确的事来，他的人生就像一盘下了很大的棋，每一步都夯实，我分不清他是有心无心，每一步都想的清楚，却又让人觉得舒服。若那句话说的，无事不惹事，来事不躲事。以及我在想什么又是真呢？谢万去拜访名士，谢安阻止说那个名士很严苛，一般不待见人，怕弟弟受到冷遇，谢万听后仍旧坚持，结果真的遭到冷遇，却还是开开心心的回来，谢安对这个弟弟很是喜欢，觉得他做事率真，犹如孩童。真或许是这样吧，率性任情，情绪目的全表露在脸上，没耍心机，如孩童天真烂漫。不因他人改变自己的秉性，即使会遭到迫害挫折，却还是对自己心中向往的东西心存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