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妖精的瓶子》书评

也许，你需要自己的世界了？

夏笳是一个少女，文艺女，宅女，学术女。她的科幻作品大致有几类，分别衬出她的不同身份特质。《关妖精的瓶子》《茄子小姐》《热岛》，展示的是少女之灵气。撷来一个个学生生活片段，在精巧的笔端展开，灵气逼人。插一句，《关》和《茄》更像是科普童话，最多算广义的科幻吧。《倾城一笑》《你无法抵达的时间》里面是浓得有些化不开的少女情怀。作为大老爷们，我还真有些吃不消。《卡门》《独自旅行》《天上》等，展示的是文艺女之清新气质。《独》《天》简直就是婉约派的科幻散文，《卡》则是豪放派的科幻风情画。《断层》《汨罗江上》《杀死一个科幻作家》是中国科幻中难得见到的“元科幻写作”，再算上《六月物语》《勇敢者游戏》《马卡》《盗圣白玉汤》里随处可见的与科幻动漫游戏等宅元素的互文，“骨里宅”的夏老师简直是女版宝树啊。至于学术女，应该是她一个晚近的身份，在创作中还没有特别的体现，可以关注她的理论文章。夏笳的写作特点，除了文字和情怀方面表现优异外，我想着重提一条，就是海明威冰山理论的实践。“整个生命不过是一夜或两夜”，这句普希金的名言在文章中出现至少两次。夏笳的大部分叙述也就落在这一夜两夜一瞬两瞬之间，宁藏不露，处处留白，意蕴含蓄。最典型的比如《one day》，一个杀手一天的数个片段串起背后的科幻构思。《永夏之梦》《百鬼夜行街》也是类似结构。甚至夏笳的非小说散文《七年，十八个瞬间》和本书后记《假如时间足够……》也是如出一辙的叙述结构。她简直爱死了这种“XX个瞬间”的片段式的叙述啊，不是吗？结构为表，世界为里，就我个人而言，夏笳科幻创作的最大缺陷就在于缺乏自己创造的世界。在她十数篇科幻小说中，我比较推崇的是《遇见安娜》《永夏之梦》和《百鬼夜行街》三篇（如果你是老科幻迷，我再加《汨罗江上》）。《遇见安娜》讲了某一天两位特殊少年的相遇（你看，又是一个瞬间的冰山尖），它背后却是“楚门的世界”式的未来世界。《永夏之梦》是一个永生者和时空旅行者相遇的数个瞬间，背后的永生者与行者相爱相杀的世界让人着迷。《百鬼夜行街》则是以传统奇幻故事包装的软情怀为表，内里却是有关机器和灵魂主题的冷硬科哲关怀。仔细考察这三篇小说，它们都是有着“内里世界”的作品，而这内里世界提供了情怀消费以外的思考空间，让这类作品似软实硬，发人深省。插一句，最近有传媒大学动画专业学生将《百》改编成动画，然则只取其表（小男孩进入荒废的游乐场之意象），抛却其里。可惜，这样的内里世界构建在夏笳的作品中并不多见，而且即使是这三篇，也很难说其构建的独特性。《遇见安娜》难脱《楚门的世界》影子，《永夏之梦》倒霉地与《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和《这个男人来自地球》撞车。我想，这可能与夏笳的科幻阅读观影经历有关。她在大量的阅读观影之后，于是自觉不自觉地融入自己喜欢的前人创造的世界进行创作。我这里要给夏老师提个建议，不妨有意识地跳出来，试着构建一个让自己惊讶震动感动的全新世界吧。以你的灵气和才气，绝对是可以做到的。加油！少女，宅女，文艺女，或是学术女！

科幻，是一种情怀

阅读是多年的习惯，但喜欢上科幻只是近一两年的事，涉猎不广。我曾经把科幻分成两类，一类通过天马行空而又详实严密的想象向我们展现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所具有的种种可能性，读这类科幻的时候，我们立身当下，遥望未来；另一类则直接把背景放到未来或异世界，来演绎一些我们或许已经熟悉的故事，读这类科幻的时候，我们置身未来，却看到现实。其实，这不过是对硬/软科幻定义的又一次复述。还有一种科幻，既硬不起来又软不出深度，夹杂着诸如妖精一类的不科学产物，再配上一点看似小清新的文艺调调，这大致就是所谓的“稀饭科幻”。科幻究竟该如何定义，看到过诸多争论。某篇小说算不算科幻可以引起很大的争议，本来文学里面体裁、主题的划分就够复杂了，偏偏还有人要提出像“科幻算不算文学”这样的问题。。。是否一篇小说只要涉及了诸如机器人，外星生命，宇宙空间，时间旅行之类的主题就可以被称作科幻呢？一个真正的科幻迷一定会出来义正言辞地指正：那些乱七八糟的穿越YY文当然不能算科幻！！！离题 5光年之后再扯回来，谈一谈这本书。其实自己不是太喜欢这种风格，不过很多篇目还是读得津津有味，比如《关妖精的瓶子》《汨罗江上》《永夏之梦》《百鬼夜行街》以及《天上》。于我而言，它们让我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科幻，没有宏大的战争，没有起伏的剧情，有的是对于时间，对于生命的追问。我问自己，看科幻之后，自己有什么变化了呢？大概是看着夜空的时候（遗憾很少看到星星）感觉不同了吧。生命，宇宙以及一切，意义何在？说什么什么精神看起来有点太二了，那么不妨换一种文艺的说法：科幻，是一种情怀。由此看来，稀饭科幻，亦有可观。

致我们已经逝去的青春

这不是书评，是随笔。夏笳的科幻，算不上我最喜欢的那种，相较于大刘像糯米砖糕一般的真材实料它们确实偏软——然而这不妨碍放下书本后，心中许久不见的一丝悸动感动和怅然的隐现。因为这不只是幻想小说而已，它们让我想起了我也曾有的那段肆无忌惮却天马行空的岁月。偏爱读小说后面的作者附言，记录了故事背后的故事，写故事时候的那些心情、只有少数人知道的老梗、暗藏的彩蛋，有一句评价说得很对：夏笳写东西，就是为自己玩儿写的。这个年纪的作者，应该或多或少都会吧？正是缘于不为了“创作”这么沉重的目的，单纯为了自己而写，虽然有一丝不负责任的任性，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真挚与轻盈。我想起了自己那些散落于手稿、硬盘、博客，甚至已经不复存在的SPZ上的那些坑，开始于那个在高三的间隙中喘息的日子、那些《奇幻世界》、《科幻世界》在全班传阅的日子、那些没有电脑没有网络而跑到学校图书馆去敲字的日子（那个时候用的还是智能ABC和微软拼音）、那些寒暑假在家彻夜不眠灵感涌现码字不觉到天亮的日子……然而到最后，考试、工作、新的考试，人生之路确乎是稳步走着的，那份可以超脱于现实的跳跃灵动、无边的想象，却是再也寻不回了。无论是有初稿、有一半篇章、有完整提纲和自己画了器件配图的《云归记》，或者充满着烂欠梗、随意想象到连后来的自己都读得有些不耐烦但在当时却乐在其中的《柘水事务所》系列，还是只有人设大纲的《做人》和《画真园》，每一篇都有昔日好友的身影，充斥着那会的tricks与隐喻。时至今日，尽管度数又加深了、黑眼圈下挂着眼袋，在我不知道的某个皮肤的角落可能还有皱纹，我还是在每年年初在年度计划上郑重其事地写下“填坑”，尽管从未完成，尽管知道就算完成也只是存在于硬盘被我一个人看，但还是想在我彻底老去之前把它们写完。但是每每提笔，发现写出的东西都不再如从前——看得多了，现实便逐渐侵入到小说之中，而那时太年轻，恣意的想象可以超脱现实的逻辑，但是今天的我再也写不出那个时候的我能写出的东西了。不要告诉我26岁未满就说青春已逝很矫情，我知道这样觉得的不只我一个人。也许对于中年来说我和那时的我一样年轻，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我已经老了。也许我们这样的，每个人心中都有种把故事写成故事的欲望，如同书中的马卡。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夏笳那么幸运，能最终能向世界传播她的梦想与想象。就为了这份大胆的年轻干杯，为了其中无比的真挚干杯，为了那些已经逝去的青春与想象干杯——就算是稀饭科幻那又怎样？我本来，来读的就不是科幻。

整个生命不过是一夜或两夜

文/caesarphoenix在《永夏之梦》的开头夏笳引述普希金的话“整个生命不过是一夜或两夜”，在《马卡》星期五的故事永留岛中“我”对怀中的女人说“整个生命不过是一夜或两夜”，在《黑猫》中的春日午后也许是猫也许是叙述者感叹到“生命不过是一个或两个这样的下午，是一个又一个窄窄的圈。”，夏笳迄今为止的创作大多为短篇或短中篇，可能和这样的认识有隐隐约约的关联，最有趣最美好的东西就在那一夜或两夜之中，漫长又短暂的人生不过是把我们引向这样的夜晚，再在时光中回忆谓叹。然而关于生命的描述其实还有很多，比如“把每天都当成世界末日来生活”，也许那样便能不同于《你无法抵达的时间》，而拥有数之不尽的夜晚和讲不完的故事。一、遇见/追寻 读《永夏之梦》、《你无法抵达的时间》、《遇见安娜》，张爱玲那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秦观那句“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冯内古特那篇《步入永恒》，都自然浮现。无法实现的遇见，短暂遇见后必然的分离，其中的喜与悲，永远都打动人心。但遇见/追寻也实在是一个被写烂的主题，科幻/奇幻故事的突出之处便在于能够突破日常语境，演绎真正的“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有一篇名为《末世》（At the Eschaton）的科幻小说讲过一个超越宇宙的尽头找回爱人的故事，而夏笳与此不同，她故事里的人物互为两极，他们都是正常世界的异端/他者，他们之间有物理/生理上（客观）的霄壤之别，却是这世上最能理解对方之人。《你无法抵达的时间》中将这两极比作蜗牛与黄鹂鸟。人们常说夏虫不可语冰，但也许朝生暮死者却反而能理解以八百岁为春八百岁为秋者。他们虽处不同的世界，却经由正常普通的世界，一起成为非正常的同类。然而《你无法抵达的时间》言情范还是过重了些，虽然通过将故事情节后置来让读者更易接受女主角无条件的付出，但仅仅因为“主观时间与他人迥异”所带来的同情/同理心便对男主角痴情至斯，还是略欠说服力，还好结尾不错。（当然这也可能是《一个陌生女人来信》式的，但在科幻语境下还是加强些动机会更具说服力）在《永夏之梦》中这两极就不再是简单的对应，而是一种真正科幻式的或者说哲学式的。时空行者阿夏可以无数次回到过去前往未来见到各个历史时期的永生者姜烈山，然而她终将死去。而姜烈山虽然能够永远的活下去，但阿夏在地球末日之前永远可以知道他无法知道的秘密。对于姜烈山，阿夏出现在他漫长记忆的各个时刻，也出现在他看不到尽头的未来。对于阿夏，她与姜烈山的缘分只在这上下五千年，而即使五千年对于姜烈山也不过是旦暮长短。可以说这种设置所创造的关于时间的悲情，是我所读过的小说中最为巧妙的。在世界末日时两人的对话，可以看作是对那篇超短篇科幻精彩的扩充。而《遇见安娜》把“动”之极的安娜和“静”之极的托马斯并置，在一个被摄像机大众传媒所包裹的世界里分享一点秘密，也是很精巧的短篇。二、叙事/结构这二十篇小说最长的也不过几十页，但不少结构都很有趣，例如《汨罗江上》，这篇小说可能是夏笳最杰出的作品之一。在正文开始前作者先声明这或许是一篇科幻小说，或许不是，伴随其后的一封封信，使读者进入了一个真实的语境。我们仿佛真的在看一个少女和小丁先生的通信，而她所编织的故事则隐藏在每封信的附件里。而附件里的故事也并不简单，这是一场心灵历史系的考试（哈里·谢顿建立的心理史学），考生将要在一次次回溯中说服三闾大夫，放弃轻生之念。在附件中的故事走向尾声后，我们通过最后一封信得知少女原（已）是老人，通过T-mail来和过去通信，和因为不幸英年早逝的小丁先生取得联系。《汨罗江上》的“戏中戏”（故事中的故事），和外在的故事框架（一封封往来信件），实际上是同一主题的两种构造，所涉及的死亡、时间、智慧，在最后形成合力，让人百感交集。另外不得不提的便是《马卡》，夏笳在此文中创造了一个只写开头不写结尾的作者Z·马卡（《勇敢者的游戏》的主人公也叫这个名字），从星期一到星期天，Z·马卡创作了七个风格迥异的故事（开头），在最后他通过把自己写入故事之中，完成了从内部把前面的故事嵌套进来。夏笳在此文中赋予了小说家伟大的力量，每一段落的承接也各具特色。其中关于开头、结尾和小说及生活可能性的言说也很不错。小说虽然最后有了结尾，但依然非常开放，实验做的很漂亮，但读者可能不尽兴。可和乔纳森.卡罗尔《欢笑幻境》比照。相比之下，夏笳的《童言无忌·妖言惑众》（发表于《九州幻想·铁甲依然》，新世界出版社，2012年1月），也是在故事中讲故事，但因为三个故事相互连续，并把故事的发展的走向交给了外围故事中的人物，显得就更为完整。另外科幻小说本身不按常理出牌，追求悬念，玩弄时空游戏的就更多，如《永夏之梦》、《杀死一个科幻作家》等。三、现实照进科幻用这个标题其实过于笼统，再天马行空的想法总要有个现实的吉光片羽作为起点。不过把现实中无法讨论或讨论起来略显苍白的东西，拉入科幻的语境，可能就更有趣或更动人。有对驾车逃逸者，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永远的白色情人节》，有以气候变暖做背景的《天上》，有受经典电影（怀旧）和废弃景点（批判）影响建构背景的《百鬼夜行街》（可与飞浩隆《废园天使》比较），源于中国科幻界的恶搞性质的《断层》。当然还有带有明显大学时代印记的《关妖精的瓶子》、《茄子小姐》和《热岛》，《热岛》作为精致小品很值得一读。但夏笳和保罗·巴奇加卢皮等人毕竟不同，在她的故事中激烈的矛盾冲突并不多见。即使是对要以反面角色塑造的人物，也往往要隔开一定距离，比如《卡门》中卡门的父亲纳瓦罗先生。最后短篇小说的空间毕竟有限，如果不走特德·姜式的思维实验路线，要出彩难度确实很大，像《永夏之梦》、《马卡》这样的故事如果能够在更大的篇幅里，也许会涌现出更多的冲突并带出更多的悬念，获得和短篇不一样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