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知》书评

读《三笠公园》

虽说自己不写游记了，主要是写不好，但还是看一些别人写的游记。读好的游记，不仅能够拓宽视野，看到自己不曾看到的风光，还能够沉入思考，去想自己从未意识过的事情。张承志游走日本的《三笠公园》，从名字上看应该是游记吧，可是，随着作者的文字，自己的眼睛也跟着走进了历史，看到了横须贺近百年来的风云。1853年7月8日这一天，在日本东京的海上门户——横须贺，来了美国军舰编队“黑船”。日本人虽说在美国军舰的炮口威逼下，签订了日本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但在日本人眼里，美国黑船扮演的却不是殖民主义侵略者，而更像新时代启蒙者的角色。为什么呢？就因为黑船提督佩里的野心虽然狰狞，却客观上对当年日本陈腐的锁国脊梁上猛推了一掌，推动了日本的历史进步。所以，今天可以在横须贺游佩里公园，可以看到公园里立着明治天皇赐金的佩里纪念碑，碑上题字的人，就是主刀宰割中国朝鲜的日本第一代首相伊藤博文。从“黑船”不平等条约签订开始，日本脱亚入欧弱肉强食的勃勃野心，就一直主导了日本国家的走向。例如，一个长州藩出身的吉田松阴，居然划着小艇爬上黑船，要求偷渡美国去考察新文明。他被赶下黑船被捕后，仍在囚禁中写下启蒙的名著，只是在他的文明发愤之中，泯灭了巨大的道德。福泽谕吉的《脱亚论》接着吉田松阴的思路，将其日本式帝国思想集以大成，肆意宣示吞噬弱小的殖民主义：“为今日谋，我国不可犹豫于邻邦，待其开明然后共图兴亚。毋宁脱离其伍，与西洋文明国共进退。至于支那朝鲜相交之法，无须因邻国之故而顾虑。惟径以西洋人风，予之处理可也。与恶友交亲者难免共有恶名，我应自内心谢绝亚细亚东方之恶友。”在黑船到来的次年，日本即向荷兰订购了一艘三桅十二炮的军舰“咸临丸”，造出了日本第一艘洋式军舰“凤凰丸”，1855年在长崎建立海军传习所，诞生了日本的近代海军。1860年，“咸临丸”载着福泽谕吉和胜海舟等日本政治家和海军将领，离开横须贺的码头。从此，佩里的黄种门徒也驾着“黑船”，开始出没于大海大洋，终于在四十年后那场甲午战争，日本的洋式军舰开始张开了血喷大口，对中国实践着以蛇吞象的贪婪，步步紧凑地实践着朝鲜、满蒙、中国的吞噬三部曲。仿佛历史都有一种注定，在日本那片海湾，其间曾有惊涛骇浪试探敲打中国的船舰。可能是在中日之间长达五十年的战争史揭开之前，双方都需要一场心理的演习吧，1886年8月，也就是从甲午大战倒数的第八年，李鸿章派出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率四艘铁甲舰，包括亚洲最大的德国造巡洋舰“镇远”和“定远”，驶进了日本的长崎港。说是一次礼节性的访问，抑或也是一次有意的示威，却被所谓“清国水兵事件”的一场巨大的政治纠纷搞得灰头土脸。又可能是心理上永远都难以接受日本“蕞尔小国”的横行吧，在长崎街头恶斗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五年后，以“镇远”和“定远”为首的清朝舰队，再次端起绅士的派头，礼节性访问了日本神户港。国人普遍以为有了从欧洲买来的巨舰，大清舰队就可称雄黄海，于是铁甲舰遍游符拉迪海参崴、元山及釜山、神户又长崎，希冀以海军慑伏日本。何必言战!兵法之最乃不战而屈人之兵，只需稍加韬略于陆海，便可以文明交际，挫敌虎狼之师。——可是，大清舰队花拳绣腿的炫武，实际上却是给寒光凛凛的日本刀淬了一次火，给了日本锻炼军民心理的一次演习。到了甲午年，在骇浪惊天的黄海战场，面对日舰的炮击，大清舰队的“炮弹里都是沙子”，电影《甲午风云》的声音和画面是那样的无奈和悲凉，血性的中国男儿只好驾着残躯之舰去肉搏——“撞沉吉野！”历史的真相是，北洋水师旗舰定远自爆而沉，镇远舰自爆却未成功，结果被日本海军俘虏在刘公岛自家码头上，后来同其它被俘的大清舰船一起被编入日本海军序列。我曾在刘公岛的展馆里，面对这一页历史，沉重的脚难以移步。现在的横须贺，虽然是日本海上自卫队司令部的所在地，但不可一世的美驻日海军和美军第七舰队司令部，却像东京的眼中钉一样钉在这里。美国“小鹰”号航母就泊在横须贺港，到2008年将有更先进的核动力航母“华盛顿”号与其换防；数百米开外的有日本宙斯盾军舰“鸟海”及其编队，与附近美国第七舰队组成了一个序列，如同百年前“咸临丸”作为美国军舰的“伴随舰”，完成横渡太平洋的处女航一样，又选择了当美国的“伴随舰”——如同日本国家今天扮演的世界角色。历史总是惊人的。前天，也就是11月28日，中国的顶级导弹驱逐舰“深圳”号，从南中国海的湛江港，到达日本的东京湾晴海码头，官方说是以和平友谊为主旨的军事外交使命，媒体甚至报道说，“深圳”号驶入了中日军事的春天。这怎么说呢？美国军事专家汉斯说，军事透明度的增加，本身就是一种自信的表现，也是一种软实力、一种威慑。国内有的专家也很历史很心理很文化地分析：在历史上，亚洲一直只有一强，1894年甲午战争之前，是中国老大，日本老二，1894年中国战败后，又变成中国老二，日本老大。到现在成为了两强并立的局面，双方都没有做好准备，所以双方在民众心理上都有一种相互提防，相互猜疑的过程。但是随着中国的发展，今后中日力量对比的新关系确立下来了，日本也就适应这种情况了，日本人的文化特点也就是这样，对绝对的强者，它是绝对的佩服。以前日本对中国也是佩服的，这种佩服不是假的，是真的，它对强者是从内心出现一种敬畏心理，中国今后强大了之后，日本人会恢复这种敬畏心理。这样中日关系就稳定下来了，不会出现长期的对立甚至是战争。此高论是不是太学术化、太自厢情愿了？但愿未来的历史不再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