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集》书评

才女生活行状

(继续夜读凤凰出版社“历代名家精选集”，看完《李清照集》）宋朝时，闺阁中语不像清朝忌讳的那样不能外传。新科状元在本应严肃的政论答卷里写了缠绵媚上的抒情句子，赵明诚之妻李清照女士就拟一联予以讽刺，成了官场上的笑谈，状元大概也不好意思对同事那位有名的才女太太发难。两宋的公共生活模式，可以从《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等书中了解，而才女的私生活内容与形式，则可从李清照的诗词、书信、杂文中窥得，它们仿佛她的微博或豆瓣主页，供粉丝们膜拜。当才女的丈夫大不易。人们编排出赵明诚与清照赛词的故事，他辛苦写了几十首，全都输给老婆一句“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就是比记性，他也略逊一筹。妻子能指出某典故出自某书某卷某页某行，两人打赌，往往是清照获胜。诗文书画倒也罢了，她甚至还擅长博戏，这可是智商与情商的双料考场。赵明诚在太学念书，不常回家；后来他动辄外出，或远游，或收集金石古玩。派到外地做官也只带如夫人，让他的才女元配在家里一首一首地填哀怨的词。最狠的是，他中年即因病去世，让她持续伤心了近三十年。在相思方面，倒是他赢了。娶到清照这样的儿媳，赵挺之大人也挺为难。亲家李格非遭难，李清照向公公求助，公公未施援手，使她对公公也颇有怨词，这位性格倔强的山东姑娘便怄气离开京城婆家独回故乡。看了《甄嬛传》，我们都该知道，同僚之间的互相维护需要多少勇气与义气，不能单看亲戚不亲戚的。但真的才女，是有办法自得其乐的。李清照并不好养。她爱饮酒，在家喝，应酬时喝，郊游时喝，醉得忘了归路。她喜欢华裳美服、化妆品、配饰，新做了满意的衣服，也很得意，写首词自赞一下。通常才女与美女不易兼任，清照的相貌被才华的盛名所掩，我们不得而知，但她胆敢将“奴面”与“花面”相比较，又常常进行髻子、香腮的描绘，想想也过得去，否则怎么下得去笔。她对家居品质的追求，和今天的小资女、文艺女、森女没有区别。比方她喜欢熏香，名香自不可少，连带着熏炉也要讲究。当她思夫的时候，如果天气不佳，不能登高怀望远予以排遣，便只好巡视室内物品着墨：熏炉、瑞脑香、斗帐流苏、犀牛角、帘子、镜子、茶具……一项都不能马虎，否则影响才思。清照的社交生活也很丰富。虽然和公公闹过意见，可婆婆过生日，她仍然知礼，写首词为贺，也是才女媳妇的一番孝心，词中夸奖婆婆生的儿子们如何出息，都是老太太爱听的话。她还写词与姐妹联络感情，做对联向生了双胞胎的朋友道喜，与父执辈们以文交际，在饭局上也拈字与人赛诗。她分明是个穿裙子的士大夫，表达控。如果不是生逢乱世，李清照大概也就是偶尔发发脾气地过上一辈子安逸日子吧。偏偏金人入侵，皇帝率队逃到江南。“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片面之词诱惑了多少北人向往南方，可迎接赵构君臣的却是南京、杭州这种气候并不宜人的地方，夏天热得要命，冬天没有供暖，还有漫长的梅雨季，一夜的雨，真是“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赵明诚患上疟疾而辞世与水土不服脱不了干系。对于再嫁，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为李清照隐讳的。像她这样自我的女子，情感的剧集如果终于悼亡就失于简单了。她独力背负着与赵明诚收藏的金石、书画跟着皇帝逃亡，半生心血陆续失于炮火、沧海和盗贼，当然也愿意有所依傍。而一旦发现所嫁非人，便通过告发他的违法行为，让后者吃上官司从而得以离婚，不惜自己陪坐上几天牢，也完全符合她的性格。当搭救她的綦崇礼仍然尊她为“赵夫人”时，她的羞愧和感激达到了高潮。这就是才女的人生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