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童话（全三册）》书评

无休止的雷同

读完这三本厚厚的书二百则故事是一个毫不漫长的过程，每个人每年都会长大一岁而心灵未必成长，即使心灵已然沧桑而世故也是有着不可回避的柔软角落，所以【卸下伪装的面具】【脱下重重的壳】这样有些小小矫情的话语可以戳到很多人的G点，我突然想起当年新概念时很喜欢的四娘的一句话【我们都不喜欢外边的味道，我们都喜欢妈妈炒的菜和爸爸削的苹果】如果有的选，很多人都会不要长大，我们心里都有童稚在隐藏，都还记得海中美人鱼的泪水和断了腿看着花儿起舞的锡兵，童话的魅力在小时最盛而在长大后依然动人，在读这些书的时候，我看着故事，也看着自己的童年，用同样的姿势抱着书读，只是那时我在读安徒生，而今天是卡尔维诺若然抛去儿时温情的萌生，单独谈论这本意大利童话的文学价值，热情就该直降一码，这本书是卡尔维诺为了让意大利童话可以在世界童话之林中列一席之地而整理编撰的，热情可嘉其志可敬，他为了保留文字的原汁原味，没有做什么修改，尽全力把其原貌呈现在我们面前，因此这本书是卡尔维诺系列里我感觉最差的两本之一【另一本是疯狂的奥兰多】，也是童话故事中质量中下的一本首先也是最致命的一点，套路单一，由于这其实是本从各地收集来的原材料集子，大同小异也就算了【实际上很多故事的桥段完全相同，只是换了个名字】，可是故事的展开总是这样的，【旅行】【魔法】和【背叛】。200则故事里起码有150是为了解救中了魔法的某某某，例如解救中魔法的王子，一般会捎带着解救出一大溜的国王和公爵，然后大家争抢着娶女主角而女主角还是嫁给了男主角，或者是一个爹的三个儿子出去找什么东西为了救中魔法的爹，然后老大老二不作为，老三牛逼的成功，然后老大老二嫉妒了就弄死了老三，或者一个妈三个女儿，两个特丑一个特漂亮，特漂亮的有爱心解救了国王，国王要娶她，妈就和俩丑女儿害了漂亮女儿然后把丑女儿嫁给国王，说实话，真心弱爆了其余的五十则大致就是一个小子不走运，被派去完成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一路很忧虑，但是总可以遇到聪明的隐士，拿给他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过一关用一样，这样总是很诡异的完成任务，然后愤怒的巫师/女巫/巨人在后边追赶，高喊关口拦住他，可是关口因为受贿拒绝这样做，这样巫师/女巫/巨人总是追不上两条腿跑的主角，看到下册的时候一时火大，看了开头以后把书交给朋友，我来讲述剧情，大同而小异还有点不令人讨厌的重复，例如最后经常有的“他们就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可是什么也没给我”之类的话然后，童话，毕竟是写给孩子的意大利童话中，绝对没有一则如锡兵那样单纯而美好，每一则都有背叛，欺骗和负心，当然你可以说是剧情展开需要，可是如果你的孩子眨巴着眼睛问你【为什么哥哥总是会背叛弟弟啊】你怎么答还有我深恶痛绝的一个屡次出现的桥段，男主角屡次被女主角戏耍，于是在结婚的晚上，拿刀子插进女主角心脏，而女主角总是聪明的用一个蜜做心脏的面人代替自己，当刀子插进心脏而蜜溅到男人脸上时，他会喊【啊，你的血这么甜，我们要是能在一起该多快乐啊】然后女主角就会开心的跳出来，说我没有死，于是两个人快乐的抱在一起，幸福的过了一辈子你当我们傻逼啊？你会给你孩子看这个故事吗？以背叛为主旋律的本书，没有合作成功的故事，有一个人和他三条忠实的狗【其实是中魔法的国王】的故事勉强搭边，而一个三兄弟齐心协力救出了中魔法的女王的故事，结尾是这样的【三个人不停的争吵谁的功劳最大，应该娶女王，女王实在等的不耐烦了，就嫁给了第四个过来的路人】【姑且不说这女人何其轻佻，这故事旨在告诉人们合作是不可能成事的和人多变虫的不只是chinese】当然，还是有几个好故事的，小女孩给狼送年糕的故事我非常喜欢，直到最后一句前我还以为会是个峰回路转的故事，结果不是，真是开心，而且我特别喜欢最后一句【这就是一个馋女孩的下场】其实读这本书的人，多半是冲着卡尔维诺的名头来的，也许是套书收集癖，也许是期待卡尔维诺这个名字下面全是精品，whatever，本书可以无聊时一读，但请不要抱什么希望，就如同你讨厌诗经，孔子是无辜的

童话的另一重意义

马特·达蒙和希斯·莱杰演过一个电影叫《格林兄弟》，用带点儿颠覆性的手法虚构格林兄弟的经历，编了一个童话故事，串起一串有名的格林童话，小红帽、汉斯与格雷特什么的。最近的美剧《格林镇》以格林童话为背景虚拟出一个黑暗的魔法世界。还有由贵大婶的《残酷的童话》，恋童、食人、乱伦、恋尸癖……她的目的就是毁童年无误。总之，不少人喜欢挖掘童话中不适于儿童的地方，这是因为童话本身就血统复杂，带着民间传说中必有的黄暴力成分诞生于世。真正意义上的童话（fairy tale）这个词由安徒生开始，他的大部分童话故事都很温和，适合小孩子阅读，在他之前的童话，像格林童话原是民俗学研究材料的一部分，格林兄弟从其中挑选出部分决定给小孩阅读后，曾数次删去其中有关性与暴力血腥的描写。拉封丹写的故事中有大量关于教会、商人等成人才能理解的讽喻部分，显然与现代童话有所区别。卡尔维诺搜集整理的《意大利童话》跟格林童话性质相似，叫意大利传说更合适，也是四处搜集的民间传说故事集，在此书的序言中，卡尔维诺谈到意大利各地童话的特点，包括“并不像格林童话那样血腥”。应该说这些意大利童话里基本没有过于血腥的场面，不过，一方面，大部分意大利童话本身篇幅不长，有些虽然情节曲折，但描写很简短，没有格林童话那么丰富的文学性。另一方面，作为民间传说，黄暴力成分必不可少，只不过没有大肆渲染，比如第115个故事，独眼巨人把修士穿在钎子上在炭火上翻烤着，还分给另一个修士吃。所谓太阳底下无新事，一些故事是其他国家的著名传说在意大利的流变，比如上述的独眼巨人故事，是古希腊俄底修斯故事的一个片段，荷马史诗《奥德赛》中可见细节。而第84个故事《女魔法师的头》，明显是希腊神话中珀尔修斯神话的变体：国王听信预言，把女儿关进花园（希腊神话里，阿尔戈斯国王阿克里西奥斯将女儿达那厄关在铜塔里）；公主遇见了约拿的王子，与他秘密结婚生下了儿子（宙斯化作金雨进塔，与达那厄生下珀尔修斯）；国王很生气，不愿意再见到女儿（这段改得挺温和，阿克里西奥斯可是把达那厄和珀尔修斯一块关进箱子丢进大海了）；孩子长到15岁，决定去见外公一面，但外公不喜欢他，为了让他死，吩咐他去砍一个看一眼就会把人变成石像的女魔法师的头（想娶达娜厄的波吕得克忒斯要求珀尔修斯去杀蛇发女妖美杜莎）；孩子碰到了个小老头，告诉他如何杀死女魔法师（珀尔修斯遇见了雅典娜和赫尔墨斯），孩子得到飞马，偷了两个老太婆共用的眼睛，跟她们换一面镜子，用镜子照着女魔法师接近她，砍了她的头（珀尔修斯偷了格赖埃三女妖共用的牙齿和眼睛，与她们交换飞行鞋、革囊和隐身帽，用盾牌照着美杜莎，砍下她的脑袋，飞马帕伽索斯是从美杜莎身体中飞出来的）；回去时孩子在海边一个小教堂前面看见一个女孩被绑在那里，等着龙来吃她（珀尔修斯遇见要被海妖刻托吃掉的埃塞俄比亚公主安德洛墨达）；他用女魔法师的头把龙变成了石像（珀尔修斯用美杜莎的头把刻托变成石像）；他带着公主回到自己家乡，用女魔法师的头把外公变成石像（珀尔修斯在阿尔戈斯无意中用铁饼打死了自己的外公，预言应验）；他带着公主回到了外公的王国（珀尔修斯没有继承阿尔戈斯，自己建立了迈锡尼）。意大利人民保留珀尔修斯神话的基本框架，扔掉了所有人物的希腊长名字，甚至懒得给起个简短的意大利名，整个故事中就以王子、公主、魔法师相称，对主人公更是基本用“他”来称呼，堪称最短的简写版本，优秀的大纲总结。不过跟古希腊人的命运论不太一样，在乐观的意大利人民这里，命运的预言虽然常常应验，却经常被挽救与改写，第81个故事《挤牛奶的王后》就是这样。有些故事各地都有，第54个故事《爱父亲如盐》，欧洲各国都有类似传说，包括英格兰大名鼎鼎的李尔王故事，在莎士比亚的《李尔王》中，高纳里尔、里根、考狄利娅的回答和李尔王的反应与这个故事何其相似。第139个故事《睡美人和她的孩子们》简短叙述睡美人的著名故事，还给这个故事添上了新情节：睡美人生了两个孩子，孩子差点被她的太后婆婆煮了给王子吃，她本人差点被她投进沥青锅。当然最后太后进了沥青锅，皆大欢喜。好玩的是意大利人民这会儿又勤劳地给睡美人起了名字：卡罗拉。有些故事跟中国某些民间传说有相似情节，驼背小人、从耳朵里拽出金花边什么的有中国志怪小说的味道。像第107个故事《三只石榴的爱情》里，石榴姑娘在家里没人时偷偷从石榴里跳出来帮老婆婆收拾房间、做饭，后来被老婆婆发现。很像中国的《白水素女》，也就是田螺姑娘的情节。既然说到白水素女，顺便谈个有意思的现象，希腊神话、日耳曼民间传说、意大利民间传说、北欧民间传说……总之欧洲的各种爱情传说，一般都需要勇者斗恶龙过关斩将先：王子或平民靠自己的才智勇气，历经魔法、厄运之类的重重危险，才能与公主结婚，他们会得到神仙、巫师、奇人异士的指点，但冒险本身需要他们自己完成。爱情故事的本质是冒险故事，是英雄传说，男主的本质属性是冒险家、英雄、或不畏艰险的人。这跟中国爱情传说的模式相去甚远，中国传说中那些著名的爱情故事，男主的本质属性跟冒险家正好相反，大多是农民和书生，在家默默读书，老实耕田，一般是凭品行端正、孝心、才华或者不知道究竟是啥，引来一个比他地位或能力高得多的女性，比如董永和七仙女、牛郎织女。但中国的爱情传说往往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急转直下：比如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故事，薛平贵就是今日没脸没皮的凤凰男的基本款，可怜的王宝钏，还有比她更悲催的女人吗？许仙和白娘子（可不是《新白娘子传奇》），许仙这个没血没泪的人渣！还有许多书生与狐妖花精的故事，那些可怜的异界女子，牺牲她们的生命与法力，成全男人的功名与婚姻。在整个故事里，只能看到男人嘴上说说的爱情，软弱又稀薄，看不到男人的抗争、勇气与责任。实在不太想地图炮，说爱情传说的大相径庭，其实体现出两边男人的泾渭分明。可能因为古代中国大致上丰饶安定，而古代欧洲常年动荡，所以价值观不同，一个崇尚安稳，一个崇尚冒险。但有的东西落到爱情观上就很令人失望了，中国男人对女人的期待仿佛天生包含凤凰男式的追求：貌美、多金、孝顺，最好对他的事业/地位有提升。在欧洲传说里，除了第一条外，后几条显然要倒过来，是女人对男人的要求。想想看，在中国古代爱情传说里，男主们是不是普遍面目模糊？是不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大部分是女主？那种欧洲传说中最常见的王子公主、骑士美人的模式在中国神话里是不是几乎不存在？唉，从传说里可见某个人群的共同性格、价值取向，这一点总没错。

穷山恶水出刁民

现实太美好，是童话太恐怖，生活在谎言里多年后，意大利人说出真相：楚门的世界很虚伪。金钱与地位是珍爱，名誉与道德是累赘。为了地位，父母可以被杀掉；为了虚荣，妻子可以被愚弄；为了金钱，可以去偷去拐去抢去骗。每当一对王子公主幸福地在一起，总有人要被烧死，熊熊火焰背后没有纯真无邪的眼睛，只有狰狞的欢笑。当圣徒都变得下流时，童话这片穷山恶水中，只剩刁民。这些故事的结构都很奇怪，没有铺垫，缺少细节，不管是作恶后的良心发现，还是从良善堕落至道德底端，几乎都在一句话之间完成，转换得太过无厘头，以致于让人觉得意大利人的神智有问题。后来觉得，所有讲述追逐的并不是过程，而只在于结局，得到想要得到的，就无所谓其来路。每个故事都是自慰时的性幻想，场景很容易设计，细节却不容易填充，因为当快感逐渐充斥大脑时，编辑的细胞全部沉醉，焦点集中在高潮的刹那，渴求极致欢愉的迅速来临，其余一切则可忽略不计。于是，童话成了赤裸裸表达欲望的载体，它哪是儿时枕边幻想中的贞女，它是撩去面纱后的妖艳舞姬，围绕身周的，全是粗重的喘息。来自民间的故事保留了原生态的痕迹，把一场阳春白雪彻底打碎，堆砌出率直的品相。意大利人给人一种绝望的感觉——所谓童话，就是不敢说出的秘密，不论杀戮之心还是强占情结，也只能在疯狂的虚拟中抛头露面；所谓童话，就是得不到的现实，不论数不完的金币还是目眩神迷的美女，也只能在白日梦里和我们相遇；所谓童话，就是我们发现自己性本恶后，试图掩盖内心恐惧与卑微的工具，这工具经过精心的净化，勾勒出我们在童年听到的所有纯洁，事实上，那是我们的世代祖先并不渴望更不可及的东西。意大利人讲童话，其实就是给文明外衣打了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