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宣诗坛点将录笺证（上下）》书评

一代诗史

点将录之作肇始于明代阉党构陷清流的《东林点将录》，初与文学批评无涉。清代诗人舒位有《乾嘉诗坛点将录》之作，仿《东流点将录》体例，以梁山泊一百零八将比附当时诗坛人物，如以洪亮吉比于花和尚鲁智深、以黄景仁比于行者武松，各人之下皆有赞，比拟精当，评品公允（虽对少数人物的排序如以袁枚比于及时雨宋江争议较大），虽在作者为游戏之作，而月旦人物、评鹜诗文，不乏卓见，至今仍有存世价值。民国时，汪国垣（字辟疆）仿《乾嘉诗坛点将录》作《光宣诗坛点将录》，列湖湘派领袖王闿运为山寨旧头领晁盖，同光体宋诗派巨子陈三立为宋江，郑胥孝为卢俊义，陈宝琛为吴用，道人李瑞清为公孙胜。大概而言，上述四人为天罡之首，亦为当时诗坛领袖，其余以宝廷比于小旋风柴进、以李慈铭比于李应、以范当世比于秦明、以金和比于鲁智深、以黄遵宪比于武松、以易顺鼎比于李逵等均可谓比拟精当。大致而言，三十六天罡除诗坛领袖外，均为当时诗坛巨子、中坚，而七十二地煞为一时名手，自具面目。其中，四寨水军头领为当时词人，四店打探消息邀接来宾头领则为衡文、评品诗文而自身能诗者。所比附之标准，首以诗艺或诗文特色为准，次及其余，如以张佩纶比于丑郡马宣赞，因张系李鸿章之女婿也，以谭嗣同比于丧门神鲍旭，盖其英年早逝也，以吴用威比于白面郞君郑天寿，以其眉目清秀，美于姿容也。此书一出，当时影响甚大，大多认为评品精准，反映了光绪至民国期间中国旧诗坛的面貌和体系。书成后，先在《甲寅》周刊上连载，数年后《青鹤》杂志又予连载，而作者对初稿又迭经修订，除个别人诗人排序有所变化外，赞语、诗人小传、诗评尤其是作者修订时用力所在。初稿时有黄濬、梁鸿志，定稿删除，显因抗日时附逆为汉奸，人品卑下之故。而郑孝胥虽系伪满洲国的元凶巨恶，但其诗于光宣时确为巨手，故仍存其位置而于评语中贬黜之，以见不因人废言之意。吴用威亦为汉奸，而定稿仍存之之，或以为附逆时已届知天命之年，为恶不可与梁鸿志同日而语？是耶？非耶？愿就教于方家。文艺批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喜好偏嗜亦有不同，重在秉持公心。汪先生本书持论尚属公允，但其中亦有不尽妥当中，其最著者即将陈衍（石遗）贬为地煞星之首，拟之为神机军师朱武。石遗老人之诗文创作虽不可与陈三立、郑孝胥等量齐观，但其《石遗室诗话》三卷影响遍及天下，亦当时诗坛领袖人物，而汪先生宁置一主要以书法得名的清道人李瑞清为公孙胜，定要贬陈衍为地煞，耐人寻味。当时陈衍于此已甚为不满，而钱钟书先生在《石语》中言及此一公案时亦认为有失公道。汪先生书成后，又先后作有《光宣以来诗坛旁记》、《近代诗人小传稿》，均以书中评点人物为骨架展开。王培军先生的笺证本是其博士论文，除补入了汪先生《旁记》、《小传》之文，还参考了钱仲联先生《近代诗钞》、《梦苕庵诗话》等著作，于诗人小传、诗文批评等多所增益，刘永济先生比之于"裴松之之注三国，刘孝标之注世说新语”，评价不可谓不高。前代学者之杰作辅之以近代学者之钩沉博注，晚清至民国一代诗史规模粗具。展卷观览，集中诸人任选一人置诸当代，于诗词皆为大家，而时移事往，大多湮没无闻，以至赖是书方得传名。我中华数千年之传统文明，珍宝无数，文学史上籍籍无名的晚清、民国诗坛风景也如此瑰丽，不禁让人心驰而神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