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生活的画像

出版社:江苏美术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6-1
ISBN:9787534459030
作者:T·J·克拉克
页数:503页

章节摘录

第一章 从巴黎圣母院看去的景象我是一个据称已经现代化了的大都会中微不足道、牢骚满腹的公民,因为在室内外设计以及城市规划中,以往所有为人们所熟悉的趣味都被淘汰了……成千上万彼此陌生的人们被带入整齐划一的单调过程,从受教育到职业生涯再到衰老,以至于对于这块大陆上的人民来说,生活的流逝变得比那些愚蠢的统计数字所显示的要迅速的多。——亚瑟•兰波(Arthur Rimbaud)本章论点想要发现拿破仑三世(Nepoleon III)及其亲信¬¬——尤其是他的塞纳(Seine)区行政长官奥斯曼男爵(Baron Haussmann)——所领导的巴黎现代化,与那个时期的新绘画之间的联系,是一种很有诱惑力的想法。一个不赞成这种绘画,尤其是不赞成这种绘画坚持其视觉上的严格中立性说法的批评家,有可能倾向于这样来理解这种联系:似乎只有当资产阶级已经系统地占领城市,而且可以毫不留情地再现资产阶段的统治时,画家们才能将城市当作他们的艺术中恰当而又纯粹的视觉主题。他们将城市视为一个空间,那里最终被置换的只有奇闻轶事和叙事;也因此城市才成为绘画的对象。但是,说到奇闻轶事和叙事,他们的意思难道不是指除他们自己的阶级之外其他阶级的单纯在场——亦即它们的压力和干扰么?这个批评家会说,奥斯曼的现代性又俗气又压抑,我们对1869年福尔卡德•拉•罗盖德(Fourcade La Roquette)在关于男爵成就的辩论中油腔滑调的提醒应该表示反感:晚至1847年,“晚上的月亮都已经出来了,街灯却还未点亮”;同时也应该对恶运当头的昔日部长的妙语而引发的“议会里的大笑”表示愤慨。2 因为议会十分清楚,奥斯曼的现代性建立在将巴黎工人阶级赶出市中心,并安置在贝尔维尔(Belleville)山中或维莱特(La Villette)的平原之上,在那些地方,月光通常仍然是唯一的街灯。画家们除了加入嘲讽的笑声,传播现代性的神话,还能做什么呢?[24]相反,拥护者也许会认为,尽管现代主义画家表现了新巴黎,但是通常情况下,他们大都与官方神话毫无关联。他们在很大程度上避开了那些空间、景致、场合和纪念碑,而这些在奥斯曼看来正是其改造计划的本质所在。直到19世纪90年代,毕沙罗(Pissarro)才通过刻画歌剧院大道全景,全面呈现了奥斯曼改造计划的视点(piont de vue)。(图版3)在19世纪六、七十年代,吸引新绘画的东西是这个城市的任意性和未完成的特征。例如,在《1867年的万国博览会》(L’Exposition Universelle de 1867)这幅画里(图版4),马奈(Manet)就有点直截了当地讽刺了这座城市及其小部分狂热分子。我们应该将他有关巴黎的幻想形式的观点——全景的、统一的、戏剧化的、壮观的、单调的——与他十年后为这样的博览会而画的作品做个比较:视线模糊的街道淹没在了千篇一律的血红色旗帜中,或者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独脚男人,走在同一条大街上——大概是1870年时的老兵,或者更糟是1871年的老兵。3本章试图通过强调奥斯曼重建计划中致力于意识形态的统一的努力,以及这一努力的失败程度,来调和这些对立的观点。因此,它提出了一个相当特殊的问题,该问题涉及到在区区的绘画中产生那种再现形式的努力。[25]也许介绍奥斯曼改造计划,应该从经过男爵改造的巴黎周边开始。1886年的某个时候——让我们假设在艺术家的画室或者印象派画展上看到修拉(Seurat)《大碗岛上的星期天下午》(Dimanche après-midià l’île de La Grande Jatte)之后——文森特•凡•高(Vincent van Gogh)创作了一幅主题为巴黎北部郊区的小作品。我们无法确定他呈现的大片土地是朝北还是朝南延伸开去,但它一定是大致朝着指南针的相同或相反的方向,因为我们所见的就是位于克里南库尔(Clignancourt)郊区工厂,与北部的圣丹尼(Saint-Denis)钢铁城之间的一片旷野。19世纪80年代,画家选择这样的题材很寻常,认为这样的题材富有现代感和诗意。19世纪存在着这样一种观点,认为城市在这些地方泄漏了自己的秘密,在都市和乡村之间的令人好奇的地方——郊区(banlieue),像巴黎人称呼的那样——有属于自己的诗意,[26]让那些充满梦想的旁观者对资产阶级和乡下人(campagnard)的概念意味着什么,有了更为清晰的感受。1861年,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在《悲惨世界》(Les Misérables)修订版中增加的段落中写道:在沉思中漫步,也就是像他们所说的散步,对哲学家来说是一种消磨时间的好方法;尤其是在那种杂乱的乡村,有些丑陋却异乎寻常,给人两种不同的感觉,它们围绕着某些大城市展开,最著名的便是巴黎。观察郊区就像观察一个有双重性格的人。树的尽头是屋顶,草地的尽头是铺路石,耕地的尽头是商店,俗套的尽头是激情, 圣事喃喃之声的尽头是人类的噪音——所有这些都令人兴味昂然。因此,在这些缺乏吸引力的地方,总是有那些只会使人想到悲哀这个词的过客,以及明显在漫无目的中散步的梦想家。4这些段落也许已经刻在了凡•高细致好学的头脑中。无论如何,他一定很清楚郊区意味着忧郁,到1886年,甚至在新商品中出现了专家——诗人和画家。郊区的秋天总是以空荡的街道告终,奥斯曼的城市的最后痕迹——一个报刊亭、一个街灯柱、一个铁铸的公共小便池(pissotière)——逐渐消失在雪地里。它是拾破烂的、吉普赛人和煤气厂工人的领地,是让•弗朗索瓦•拉斐埃利(Jean-François Raffaëlli)和吕奇•卢瓦尔(Luigi Loir)这类画家的天地。1886年,阿尔芒•纪尧姆(Armand Guillaumin)能想得出来的对《大碗岛上的星期天下午》的最大侮辱,便是告诉修拉他是“在模仿拉斐埃利”。5 [27]凡•高知道如果想继续成为先锋派的一份子,就要避开各种各样的郊区。我们也许会猜测凡•高想要坚持雨果的态度,但他认识到这种态度需要用以下这样的意识来加以修正:所有用在郊区这个词上的修饰词语——悲哀、灰暗、凄凉、破败,甚至是模糊地段的模糊(the vague of terrain vague)——都用得过于频繁,至少是被资产阶级路人们用得过于频繁了。像左拉(Zola)在《小酒店》(L'Assommoir)第8章里描述的那样,让它们从洗衣女工和金属加工工人口里说出,也许会重新唤起这种感受。吉尔韦斯(Gervaise)和古吉特(Goujet)爬上了蒙马特(Montmartre)山的北面:他们埋头走着,沿着那条破旧的小路,伴随着工厂的隆隆声。然后,他们像是自始至终就知道这个地方一样,在两百码之后不假思索地左转了,他们仍旧保持沉默,一个空旷的地带印入眼帘。在机械锯木厂和纽扣工厂之间,残留着一片草地,有一些烤焦了的黄草;一只拴在柱子上的山羊,围着柱子转圈,还咩咩直叫;远处一棵枯死的树被火辣的太阳光吞噬了。“真的,”吉尔韦斯低语道,“你会认为你是在乡村。”……他们二人什么也没说。天空中有一团白云像天鹅一样慢慢游动着。在田野边缘,那只山羊转向了他们,打量着他们;时不时还发出有节奏的软软的咩咩声。他们牵着手,眼里满是温柔,随后眼神偏向远处,陷入了沉思。[28]如森林般的工厂烟囱围绕着蒙马特破败的山坡,挡住了人们的视野。苍白荒凉的郊区里,绿树为廉价的旅店洒出了一丝清凉,这个发现让他们泛起了泪意。6这一切完全笼罩在一种荒谬感之中,读者有理由觉得吉尔维斯看到的景象过于荒唐愚蠢——最后那个短语或许过于粗陋了。但是小说里的景象和情感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一笔勾销的;吉尔韦斯和古吉特享有片刻的自由,郊区的景致就是确定自由并标示其局限的环境。《小酒店》也是凡•高的读物之一。四年前他就在海牙读过这本书,或许在巴黎又读过一次。但是他最后创作的郊区景象的绘画并不是一个混合的图像;我参照体系中可能的论据并没有暗示他的画是一种混合的图像。相反,他创作的图像,空旷荒凉,刻板乏味,城乡之间交换的迹象并不明显,这使得他的绘画不再仅仅是富于艺术情调的郊区绘画。当然,这幅画具有一种荒凉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色彩的单调乏味造成的或暗示的,其中物体和人物被简化为流畅的、马虎的,几乎不好意思的几笔涂抹。前景中十字路口的油彩,像雨水淋湿的粘土一样湿滑,如天空中的云层在流淌——云层乌云密布,几只鸟似乎被雨水淋湿,在缓慢地飞翔。郊区看上去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天气恰到好处地令人绝望,画笔坚持把一切刻画成四处泥泞不堪、潮湿破败的特征,甚至连街灯柱都如此。无论画面中的不同形体看似嵌入四处的淤泥之中,凡•高都竭力想要使它们变得清晰易懂,通过这些手段,他如实地,一点一滴地勾画出巴黎边缘地带的全貌。画面里有鸟儿和煤气灯;远处是风车和两三幢又高又窄的红瓦顶房子,在地平线的两侧开阔处是单调的灰色建筑和一排排相同的窗户。参差不齐的草地,破旧的篱笆和杂草,右边从赭色变成粉色的线条也许是小麦或大麦,亦或是另一条小径;左边的一抹朱红色也许是种植在休耕地上的罂粟花。两个男人穿着工人的工作服,一个在近处,另一个在远处,近处的那位身旁有个身着黑色衣服的女人;两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孩被领着在田野间散步,右边还有五、六个其他人物,在远处行走或工作。[29]煤气灯前面的小径上,站着个手持拐杖、头戴帽子的人,身着皱巴巴的棕色夹克衫,长着一张粗糙的灰色色块构成的脸。这些细节都有一定的用意,大多都在讲述同样的故事。工厂——就是那些单调的灰色建筑——将取代风车,别墅将穿过泥土地和麦田,直到抵达规划中的煤气管道可以到达的地方。这是一幅反映人们工作状况的场景,芸芸众生大多步履匆匆,忙于自己的生计,他们没有停留或闲逛,更没有坐在草地上休息。这里没有梦想家。这不是周日下午,圣丹尼平原(the Plain Saint-Denis)并没有刻意向观众展示一个景观;无论是灰暗的建筑线条,还是平原的边缘,甚至小径上那五个渐渐远去的身影,都没有给这幅画带来多少比例感和清晰的界限感:各种事物相互渗透,景观带有一种单一的、无从区分的形状。前景像是被水浸泡过的石灰和粘土。有些人就因为这些东西——各种工厂、混乱无序的土地、小径和孤零零的煤气灯——而直接指责奥斯曼男爵。早在1870年,奥斯曼最强硬的反对者,路易•拉扎尔(Louis Lazare)就指责男爵在原巴黎的边缘,建造了第二个工业化的巴黎,期待用低廉的租金和工作机会把工人阶级吸引过去。工匠和工人[拉扎尔写道]被幽禁在真正的西伯利亚,那里蜿蜒崎岖的土路纵横交错,没有灯光,没有商店,也没有供水,什么都没有……我们把破布缝在皇后的紫色礼服上;我们在巴黎建了两个城市,两个不一样且敌对的城市:奢华之都被包围和围困在贫民窟之中……你将诱惑和贪婪并置在一起。7事实上,奥斯曼亲自推销圣丹尼平原。他把大资本家盖尔(Cail)和塞伊(Say)请到了办公室,在地图上向他们展示了这块开阔的土地,这里不同交纳城市的正常税费,下水道是新修的,还确保有廉价的煤。8 他十分肯定地认为工厂应该搬出帝都。最终,税法和男爵的承诺达到了预期效果:塞伊先生把他的冶炼厂从伊夫利(Ivry)搬到这里,盖尔先生也把他的钢厂从格勒诺尔(Grenelle)搬来。其他人紧随其后,19世纪70年代这个平原就慢慢填满了:奥斯曼对工业有一套自己的办法,在许多其他方面也是如此。

前言

修订版前言在《现代生活的画像》出版十年后新写的这篇前言中,读者可以了解到,在现在的我看来,这本书当时想要表达什么,尤其是为什么当时我会选择以主要讨论美术作品的方式来表达我的观点。我先回答第二个问题。在我看来,油画的魅力之一在于它的完成往往需要较长时间。文化环境对作画速度和直接性(immediacy)的压力越大,它的魅力也就越大。即使绘画作品在一定程度上企图追求海报或摄影的那种硬性的瞬间性(关于硬性的瞬间性一步步侵入19世纪后期的再现领域,我会举出一些最典型例子),它们也希望观众能够看到其效果是虚幻的,并对作品的复杂手法与其表面偶然的整体效果之间的不一致加以品味。例如在马奈的《铁路》(Le Chemin de fer)里,空气中升腾着的蒸汽和烟雾即将消散,对于那个伫立观望的小女孩来说,时间是静止的。而那个女人则望着观众,一根手指按着书,期待着这一刻过去:我们的注意力普通而短暂(有那么一会,我们男性路人会猜测她的身份是家庭教师和女伴,但立刻我们就会被她瞧得不好意思起来),很快我们就会发觉其实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她还沉醉在小说的世界里。图画其实只是一个截面:过一会儿,空气就会变得清晰起来,这位读者的注意力又会回到书中。(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书中的不同地方:她似乎在反复读这个故事,因为她的食指和拇指放在了两个不同位置,随时准备回看。)然而这本书本身、书页、印刷条纹、折过角的封面;还有小狗、手镯、合着的扇子;以及小女孩的发带、家庭教师闪亮的草帽:它们看似物体,固定不变——这种不变只相对于肉眼而言——只有油画可以将这种感觉表达出来。甚至那蒸汽也以一种同等而又相反的滞重力量弥漫开来,又被栏杆挡了回去。[xx]现代性却不像那弥散的蒸汽,也不是使其成为一种安全景观的栏杆。现代性既不是举止得体的向外观看,也不是她的食指来回所指的页码所向往的世界——希望看到别人私人生活中的戏剧。现代性是这两种状态并存的悲怆——是悲怆,但同时也是一种拘谨的欢愉。这是绘画艺术所传达给我们的,也许只有绘画艺术可以传达。或者说,只有绘画艺术能够让辩证的论点看上去不那么牵强,要不让那种牵强消失在这一刻安静的独特性之中。另外一种解释是:绘画是一种有局限的、受到限制的活动。它通常将创作对象缩小(微型化是其最有效的手法之一);它几乎总是将三维空间转化为二维。最重要的是,它巧妙地抓住了难以言表的真实瞬间。它所刻画出来的世界是高度集中的,给人一种感官上的强烈快感,但同时又是经过简化的;绘画是一个过程的世界,是人们采用一种媒介尽情挥洒愉悦、创造秩序的天地。在人们的想像中,通过与过去类似的创作(也许是数百年之前的创作)进行比较,这些愉悦和秩序经常经受着考验。[xxi]绘画是一种传统的手艺,总是大胆地回望经典的例子。爵士音乐家们称之为“基准”。那么,转变为这样一种形式,对日常生活世界的意义和现象来说,有什么潜在的影响呢——尤其是对一个高速发展、周复一周不断变化的世界?“呼呼,呼呼,车轮滚动着,呼啸而过!轰轰,轰轰,蒸汽机运转着,热火朝天!”这就是马奈所面临的问题。当人们称为“现代性”的价值与兴奋被刻画在一个二维空间里的时候,它会是怎样的情景?绘画是一种(再说一遍,潜在的)探索工具;是一种通过在实践中找到描绘它们的必要条件——平面与深度之间是何种嬉戏,何种强调可以施加于绘画的限定性之中,何种坚持、省略、表演性技巧及其限制?——从而发现世界的价值与兴奋可以达到何种程度的方法。如果这些手法是表现如此这般的场景或情感世界的令人信服的形式所需要的手段,那么它又能告诉我们多少关于这种场景或情感世界的东西呢?“实现”(“realization”)能够扩展和强化——也就是说验证——意义和现象,还是传播、限定它们?它会将它们刻画成别的东西(实际上,在微型画中,它们会被压缩,细化然后并置在一起)?那里(或这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经受再现的考验呢?如果是我来创作的话,会成功吗?这些跟马奈有关的问题在我看来似乎仍旧悬而未决。我想我在书中阐述不确定性的方式已经引起了误解,所以在此我将尽力采用更为直接的方式,即使冒着单调乏味的风险。当然,没有人会在欣赏《铁路》的时候,怀疑马奈追求新感觉的欲望,或是怀疑他把现代性当成他可以自由发挥的领域。他深深地沉浸在对小女孩的鞋子,以及她浆洗过的白裙子的刻画之中,他让我们观者感觉身临其境——如果我们能够不向那位家庭女教师暗送秋波的话——恍惚中我们手抚着冰冷的栏杆。然而这些栏杆当然也是抽象且难以接近的,将我们与身边的世界隔绝开来。那黑色的栏杆对小女孩的前额和脸颊来说是一根生硬突兀的切线。我们完全无法逃避另一张成人的面孔,似乎正在打量我们,那神情就像是曾经见过我们一样:我们是闯入者,我们可以感受到那本书带来的压力——她可能沉浸在其中,自由自在地幻想着——我们的手指可以感觉到;我们的注视使得阅读(永久地)中断了。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种现代性,自由和瞬间性所依赖的正是这种现代性,规定了谁可以拥有这种自由和瞬间性以及在何种条件下可以拥有它们的也是这种现代性。[xxii]在公共领域中持续的评估、磋商和限制的现代性,以及划界和置换的现代性,隔离和自律的现代性,性别和职场的不平等现象的现代性——在这本书里,我用了“阶级”这个颇有深意的词,作为这些特质的聚合体。这并不意味《铁路》这幅画,将这一现代性以简单或强有力的方式呈现出来了,更不是说那张机警的脸望着观众,表明她对自己的境况了如指掌。(我意识到,那个家庭女教师并不是奥林匹亚。说她在“抛媚眼”,也是与她神情不符合的戏剧化猜测。)但是,尽管如此,我仍在作品的结构和手法中——在其空间感、其刻画肖像的观念、其布局方式、其展现看与被看的方式中——感到马奈这一作品与作为其来源的现代性格格不入。在这幅画中,空间带有一种临时拼凑和直陈的样子,仿佛是从那孩子和家庭老师的凝视中投射出来似的。也因为这个缘故,这空间看上去显得任意而又局促。从栏杆到画面,似乎只有咫尺之遥。画像很是完美,却只是一种表面的美。那孩子丢在地上的几簇葡萄——那种夏尔丹(Chardin)静物画里的葡萄,静立在地面上,等待着观众去采撷——就像一种伤感的余像,已然溶入了这一场景虚无飘渺的空气中。“与作为其来源的现代性格格不入……”描述马奈画作的困难在于,如何保持这一刻画的双方(一方是现代性,另一方是现代性的画像——译者按)的活力。我确信,这反过来又与这些作品向想像中的观众所传达的问题联系在一起——那些占据了作品前大半位置的幢幢人影。这首先位于作品的暗示中,即唯有当观众的观看或参与被想像为来自一个真实的社会或两性情境(一个“男性路人”)时,这些作品所邀请的观看或参与才会真正合乎情理;而绘画作品总是最为开放地、同时又最是未经解决地向一个业已消失了的历史性当下开放。在我目前为止作出的解释中,这一潜在的观众被设想成一名都市男子——一个类似《女神娱乐场的酒吧间》右上角那个紧握着黄铜把手杖的男人。当然,到这里问题就产生了。《铁路》中就没有这样直白、定位的观众。即使是在《女神娱乐场的酒吧间》,这一定位也是某种作为整体的画作所质疑的东西——应该说,是某种最终不允许发生的东西。正如最近的女性主义作家们所强调的那样,作为一个经验事实,《铁路》在沙龙中受到女性观众的关注应该和男性一样多——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这幅画一定会将这一事实考虑进去。这个家庭女教师的眼神是朝向另一个女人——我们可以认为,朝向同一个阶级的人,难道这不是完全有可能的吗?这样的读解,是否可以让我们对她冷淡的表情、祥和平静的气质有更好的理解呢?[xxiii](我想这种平静部分得益于作品的色彩。它的蓝色调是如此明快和飘逸,黑白色彩的搭配让人感觉平淡冷漠,红色则让人觉得沉闷。)好吧,也许是这样。我认为观众不可避免地会为此进行争辩,而论点通常会围绕着哪一种解释——特别是哪一种被设定的性别观——最具有历史真实感,最有利于人们理解整个画面的构成——其结构、空间、细节的选择和并置。我认为《铁路》所刻画的是闯入他人小小世界的某个短暂瞬间——一个友爱的世界(小狗和小女孩),一个虚构的世界(小说和经过的火车)。关于这个观点,我已经给出我的理由。而且我认为那种闯入的特征,或者脆弱经济的暂时动荡——在街道与路堑之间为了娱乐(也为了现代性)而切割出来的狭隘的空间——最好被理解为是性的“自我呈现”问题。当然,这一点都不夸张;毫无疑问,那位家庭女教师像这样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一个钟头里起码有30次;而那个小女孩总是将脸孔转向他处,转向轻盈和明亮的地方,将继续(我们希望)忽略老师教给她的一切。这样看来,问题的焦点最终不再是这个想像的观众的性别——显然这位观众可以是男性,也可以是女性——而是,这幅画中的眼神交流的是什么样的展现(任何展现都会显得乏味),才使得马奈画中对可见事物坚硬的、几乎粗率的挪用,与深刻的距离感、疏离感和转换感之间的平衡,变得为观众所理解。我想,马奈的作品首先针对的就是这些品质的奇异并存。将这些视为自我探索,或是对某人自身的性取向进行研究(其盲点与洞见)是否最为恰当,或者,这涉及通过家庭女教师或奥林匹亚的双眼来加以观看的幻想,还是涉及将她作为一个类似的愿望来看待,或者甚至当作来自无名之地的人物来看待——来自现代性总自认为已经达到了的那种不固定的、无性别区分的、无中心的世界的人物来看待——这些都还是悬而未决的问题。我敢说,马奈的作品涉及以上所说的一切。在我看来,它们当中没有一个比另一个更富有“解放性”或“更重要”。重要的是这幅画以其特征所做的事情,而不是哪个特征是它最早作为其“本身”而加以扮演的东西。那么,《现代生活的画像》讲的究竟是什么?我想,首先,它讲的是绘画与某种现代性神话之间的邂逅,以及这一邂逅验证现代性神话的方式和时机;[xxiv]还有绘画发现了整体上在巴黎(以及关于巴黎)所提供的图像及其理解框架的种种缺陷,并对同样的材料建构出另一个形象(另一种理解框架)。但这一点就其本身来看又过于抽象。一旦我在一般意义上提出了本书的“问题”,我就冒险失去了为何在所有的事物当中,绘画——尤其是马奈的作品——在我看来是关键的证据。当我说绘画“建构出另一种形象”或“用不同的方式表现现代性”时,又有何深意呢?这本书的焦点并非是寻找那些表现了现代生活某个方面或领域的作品——而这些通常是不为人知的——例如,贫困以及那些崭新的大街上上演的慈善秀,或是受到家庭束缚的资产阶级“妇女”。如果那是我的目标,那么戈纽特(Goenuette)和莫里索(Morisot)就应该得到更多的关注。我志在他处。在我看来,一幅画并不能真正表现“阶级”、“女人”或“景观”,除非这些范畴开始影响作品的视觉结构,迫使有关“绘画”的既定概念接受考验。(这是像绘画这样的手艺传统表面上守旧性的另一面:只有在传统规则和惯例仍然在影响决策的实践中,改变或打破规则的目的——及其力量和重要性——才会变得清晰起来。)因为只有当一幅画重塑或调整其程序——有关视觉化、相似性、向观者传达情感、尺寸、笔触、优美的素描和立体造型、清晰的结构等等的程序时,它才不仅将社会细节,而且将社会结构置于压力之下。于是,至少在某一刻,它就有可能抓住一般文化现象的固定表达方式,以及同一性与差异的生产方式——有关自我与他者,“内在”与“外在”,自由与自我意识等等的同一性与差异。换句话说,不单单是“景观”和“阶级”,而是特定形式下的视觉化了的景观和阶级,将世界划分为客观性、内在性和欲望的封闭领域。我想,这就是马奈和修拉在他们的最佳状态中所做的工作,正好与戈纽特和卡勒波特(Caillebotte)(或雷诺阿[Renoir]和西涅克[Signac])相反。同样,我得说,这也是卡萨特(Cassatt)所做的工作,当然带有更加不同,更加难于驾驭的“女性题材”和日常生活的特色,从而与莫里索正好相反。(在19世纪六、七十年代,刻画日常生活无疑更难,因为这些材料在公共领域还缺乏充分的视觉化。当时甚至还没有画家可以抓住的妇女和家庭实际上流行的、经过视觉化的形象,就像画家可以抓住“街道”、“交际花”或“音乐咖啡馆”一样。)[xxv]就我的理解,很久以后,“室外”亲密行为、家庭、室内景观,以及整个“女性”领域才成为公众的焦点。然后,这才成了现代主义最为关注的——尚未解决的——主题。最后,我并不是想要暗示,莫里索的作品或者甚至马奈早期的作品,在将室内场景带入再现领域的种种做法,并不令人印象深刻;也不是说卡萨特和莫里索之间是界线分明的。我只是在到现在为止我认为重要的感觉基础上,来对它们作出区分。但那种感觉是临时的:整个领域仍有待考察,随后的几年也许会有截然不同的结论。)到现在为止,我所提供的是对一种特殊的审美实践的辩护,断言它拥有某种程度的认识能力。我确实说了“某种程度”,而这本书在很大程度上致力于表明,当一定的意识形态尚处于最初的青春期时,这一程度是多么微不足道,多么令人怀疑。这本书讲述的是被称为“现代性”的那一套再现方法是如何掌控那些选择使用这类方法的画家们的——当然包括马奈。我认为我们尚未正视过上面所说的再现方法的魅力与容量。(所以今天,当现代性已经转变成高科技欣快症的一种新形式,并在“信息”无边界的形式中想像着人类的无限自由时——这种信息再一次得到空间化和加速——那些对这种欣快症不抱有同情之心的人,对于它是如何侵入并规划日常精神生活的问题,大多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不要说反对了。)在此书里,我最不想暗示的是,为了表达其阴暗面,或者更明显地说为了轻松地实行排除,现代性神话只需被改造成一幅绘画即可。不过,即使有这些附带条件,我也知道我对绘画的这样一种辩护,对今天的左翼学院派来说不会有什么影响,在这个领域里,起主导作用的是对艺术的“些微”敌意,以及对理论的更大热情。图画本身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什么特殊或深奥的东西——可以告诉我们,占主导地位的正统观念如是说。(出于某种原因,这种信息总是令艺术史家们感到欣喜。而且它还与当今人们将图像当作人文学科和文化研究感兴趣的对象这一扩散趋势和平共处——因为重要的是,图像无论在哪里都被当作没有生命的示意图,当作一种预定脚本的功能。)我确信这样的正统观念是错误的。不管怎么说,为我刚才勾勒的绘画进行理论上的辩护,最终在我看来会产生误导,因为它与本书构思过程中实际发生的事情几乎没有什么关系。我曾经,并且仍然对理解“现代性”对于我和其他人所产生的影响感兴趣。[xxvi]我想要弄明白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阶级现象,想要弄明白被称为小资产阶级的那个奇怪的事物,以及“自然”、“裸体”,“流行文化”等等可怕的虚构。这些从来都不是学院派的兴趣所在:我想把握现代性,以便扼杀它;小资产阶级成为我的研究对象,因为我也是其中一员;“阶级”状态的原始力量,甚至其飘忽不定的特点,都是塑造我的生命的现实;我(有段时间)也曾欣赏过“流行文化”,我仍然热爱户外运动,喜欢去山上走走。马奈的作品之所以脱颖而出,成为我的研究对象,是因为它们比任何别的作品更多地告诉我,我依赖于它又蔑视它的那个再现体系的力量及其局限性。我无暇去理会资产阶级同样也欣赏同一些表现方式的许多侧面。如果雅克•希拉克(Jacques Chirac)能够熟记兰波(Rimbaud)的诗句,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别一个鲍伯•迪伦(Bob Dylan)的徽章,这一切又有什么大不了呢?我起先爱上了马奈的一些作品,后来还是如此,就像那些希望能够了解布鲁斯音乐——亦即非裔美国人表现命运方式的力量及其局限性,以及这种力量又被动员起来的方式——的人,会选择贝丝?史密斯(Bessie Smith)和罗伯特•约翰逊(Robert Johnson)一样。“高级”与“低级”的问题是次要的:它退回到了解过去的需要和向往未来的方式背后。总之,我的19世纪是围绕狄更斯(Dickens)、早期威尔第(Verdi)、杜米埃尔(Daumier)、路易斯•卡罗尔(Lewis Carroll)、波萨达(Posada)和《哈克贝利?芬历险记》(Huckleberry Finn)展开的。当然还有马拉美(Mallarmé)、修拉和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重要的是审美秩序是否能将资本主义社会重要的方面展现给我们,而不是它最初是为其民众还是为其上层人物服务的。我注意到,不管是言谈中,还是公开发表的文字中,对这本书最为公正和严肃的抗议来自女权主义者。其中有些问题——例如,马奈绘画中假定的男性视角问题,以及书中缺乏对家庭和家人这一主题的关注——早就已经提出了。让我更为概括地解释一下。我的研究主题是阶级和现代性。当然,我知道这两个方面集中表现在性别差异和不平等的现实上(指痛苦的现实)。《奥林匹亚的选择》这一章,集中体现了妓女这类人物,以及这类人物以一种全新的惊人的伪装,与一般的巴黎人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xxvii]我关注的是性和金钱、欲望和阶级流动的某种形象,开始在那个时代带有越来越强烈的隐喻力量的方式,以至于一幅画对这些隐喻的背离——即使这种背离只是部分的——也会引起恐慌。这只是小范围的恐慌,是男性的恐慌,在某种程度上,这是种逐渐形成的、伪装的不安,但我坚持认为,这对于视觉描述的常规反应来说,仍然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搅扰。我关注作品的同时,还关注作品所引起的反应;而且还不单单关注作为解开绘画的钥匙的反应。换言之,这本书的第二章不是“关于”马奈的《奥林匹亚》,而剩下来的章节只是为了更好地说明马奈的《奥林匹亚》。无疑,我习惯于过分严肃地对待绘画作品,过于急切地想让它们讲述“部落传说”;正如我早已说过的那样,我也许厌恶那样一种艺术的社会史版本;它总是将图像当作它们简单地加以反映的知识的记号;但是这并不是说,这种实践的目标在我看来总是为了理解马奈,或者只是为了理解马奈,或者最后得出《奥林匹亚》的“最佳”解读。如果那是我的意图,那么,我如何可能认为这一工作是可行的,即使不用再对《奥林匹亚》与《女神娱乐场的酒吧间》之间的关系,或者对《奥林匹亚》与马奈之前的女性人物画尝试之间的关系,或者对这幅作品曾经被搁置(这是马奈19世纪60年代的典型风格),长达一年多之后才添加笔墨的事实,进行进一步的思考?当然,我不是说,我的书可以省略,或者已经省略掉虚幻的“马奈”,也不是说我没有关于作为一个整体的马奈艺术的看法。但我认为这并不是这本书最重要的东西,也不是它最好的东西。显然,《奥林匹亚的选择》是比较难以把握和表达清楚的一章。我还记得在该章结尾的时候对自己说,“我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写到变量如此之多的东西。”我记得最先读到这一章的那些朋友中有一位说道(语气更像是怀疑,而非气愤):“看在上帝份上!一个躺在床上的白种女人,你写了50多页,她旁边的那个黑人女佣你却几乎没有提到!”这是,而且至今还是一个无从答复的批评;我真的没有预料到这种批评,也没有真正的办法可以在我的框架内对它作出回应,这一事实仍然是意识形态之蛇总是旋转回环,对想要战胜它的人反咬一口的最佳例子,当然也是最可悲叹的例子。它总是存在着更深层的盲点。我那时认为,那一章的最主要问题,与清晰地表述“阶级”与“赤身露体”(nakedness)这两个词之间关系的难度有关——有关《奥林匹亚》,也有关那幅受到挑衅的绘画的大量写作。[xxviii]“赤身露体”是一个词(或者说一种可能性,一种中断),与复杂领域里的各种他者相对——很明显与“裸体”(the nude)相对,还与“交际花”和“妓女”相对,与“女人”、“欲望”、犯罪、社会流动、伪装、自制、放纵和金钱的力量相对。我还应该加上“黑暗”(blackness)的虚构,我想,它主要是作为一种奴役状态的符号,仍然被想像为存在于金钱的流通之外——换言之,一种“自然的”的隶属关系,正好与奥林匹亚“不自然的”姿态相反。正如这一章最终清楚地加以说明的那样,“赤身露体”是用来表示具体化形式的一个词,不知何故使得刚才列出的那些形象的自由流通——它们都是变量,都是交换的漩涡中的事物——变得让人难以琢磨。“阶级”则与之息息相关。(那一章的某些读者认为,我以将“赤身露体”还原为“阶级”来结束本章;他们基本上都认为这本书最重要的,甚至于最终目标都是阶级;不过我相信,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人们对提到阶级的事实,以及谈及艺术和现代生活时,将阶级当作某种决定性的现实而作出的恐惧反应。)问题是,“阶级”也是现代性得以繁荣的形象之一。阶级是它最喜欢的游戏之一;但这场游戏遵循的是所有其他游戏同样遵循的基本规则——流动、排斥、抽象、纯粹的可视性规则,以及局限于符号世界等等。在《奥林匹亚的选择》一章中,我试图论证的是“阶级”确实出现在马奈的《奥林匹亚》中,但并不是以常见的伪装形式出现,而是以赤身露体的形式。换句话说,只有当阶级呈现为彻底地重新利用对女性身体的刻画——对欲望和女性特质最习以为常的刻画——时,阶级才能脱离“现代性”的掌控。这样的论点将“阶级”或“性别”置于首要地位么?我真的不敢确定。某些类似观点也适用于《女神娱乐场的酒吧间》这一章,在那一章里,一定的阶级结构和阶级意识的形式,在很大程度上离不开性权力(以及性的现实性)的神话。显然,还有一点需要讲明白。我发现,现代社会对“女人”的调配,总的来说是虚假和误导的。在我看来,大多数类似的调配(加上某些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情形),仍在规划我们的现代性的事实,乃是不相信未来幻境的主要原因之一。正如我写过的,在这一点上,我记得在写作过程中删去了很多不合时宜的怀疑论,更不用说嘲笑的话语了。我一度还在奥林匹亚那一章里,引用了一篇典型的关于“交际花”的报道,连同当时法庭记录的几句话,记录描述的是一个19岁的妓女的身体情况。[xxix]最后我觉得这一对比太鲜明、太可怕了。光是记者的报道就已经够糟糕的了。不过我同意我的女权主义批评家们的看法,即我对这些材料的处理,有些过于轻松、缺少人情味,这一点我最后也察觉到了。马克思主义者总被认为是“教条的”,而女权主义者则是“尖锐的”。在阻止读者对这两方面的期待时,我也许已经走得太远了。更加重要的是,我同意围绕着“女性”形象展开的现代性的无休止的革命,这本书探讨的还远远不够。然而于我和我所欣赏的女权主义作品而言,怎样不让性别问题在实际过程中替代对阶级问题的探讨,还是个难题。(比如怎样解释卡萨特,在她那里,她作为一个女人的从属性的复杂事实,并没有成为她的财富和“独立”的同样重要的现实的掩饰——或者更遭糟,托辞。)我相信,我们都同意:仅仅在抽象的层面上,将阶级当作符号再生产的地平线或母体来加以运用,却不在能够导向对阶级的限制力量和促成力量的详细描述的层面上来加以运用,那么这个问题是无法解决的。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后者都是更难做到的。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的话仍萦绕在我们耳际:“资产阶级被定义为社会阶级,而这个名字并不是他们想要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资本主义’、‘无产阶级’都是一场持续不断的失控行为发生的中心:意义从中不断涌现,直到他们的名字变得多余。”(“资本主义”后来成为了巴特所说的规则的例外情况,但这是因为资本主义在当时占上风,并且觉得自我赞美是让其他言论——关于特权和失势的持续争论——消失的最佳方式。)换句话说,阶级仍然是我们对人际关系的理解中最为缄默或被屏蔽得最厉害的范畴。这并不是说,性得到了更好的对待。在有关性的个案中,不可见性(invisibility)的宰制形式让位于别的、更残酷的再现性的暴力的形式——让位于对陈腐的半真状态的无休止的再处理,让位于凝固和膨胀的永恒新颖的盛宴。因此,我确信,研究阶级和性别,如果不重新思考两套术语总是重叠和干扰——总是互相揭露彼此的不足——将不会有什么收获。这也是马克思主义和女权主义总是不易相处的同盟的原因(从历史上看,这种怀疑有根据的)。看到这里,读者是否可以感到,尽管我觉得完成这本书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但回首这本书时,我并没有过多的欣喜。的确,我创作这本书的时候正冗务缠身;[xxx]再回头看这个任务(我花的时间似乎太多了),它似乎无比艰难;我的写作风格,令现在的我感到吃惊,我竭尽全力才能避免魔鬼的侵扰——这其中就有玛格丽特•撒切尔(Margaret Thatcher)和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不过有时候我想,或者说希望,即便是这种特质也接近于这本书的主题的品质——接近于马奈面对他生活于其中的现实的深不可测的保留,接近于我从他身上发现的、想使绘画保持活力的努力。马奈是通过一种抑制活力和吞没活力的形象的迷雾,从而以纯粹精确的再现法,既拥抱又削弱这种形象的。正如谚语所说,“投其所好,顽石也能点头。”值得提起的是,在E.T.A.霍夫曼(E. T. A. Hoffmann)的原著中,奥林匹亚是个机器人的名字。因此,“现代生活的画像”是个悖论——至少对于马奈和修拉,以及那些理解他们的人来说是这样。显然,这些画家都有各自的喜好,也有各自热衷的“社会新阶层”(nouvelles couches sociales);然而,我欣赏他们作品的时间越长,就越是震惊于他们疏离于他们的创作对象这一事实。问题是(这本书关注的问题):这种距离感和表面性最终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又有何作用?当然,它旨在保存绘画——作为一种实践,一组可能性、一个自由的梦想。不过,人们总是存在着这样的疑虑——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悖论——即使培育这种冰冷的唯美主义也为建构和理解当下的可能性并因此改造当下的可能性保持了活力。它很可以称得上“为艺术而艺术”,但是,只有当“艺术”被设想为其内心总是包藏着肮脏的经验秘密之时,它才有可能。W.B.叶芝(W. B. Yeats)在《库丘林之死》(The Death of Cuchulain)中写道,“我唾弃德加作品里的那些舞者们,我唾弃她们的紧身短胸衣,唾弃她们僵硬的姿势,她们旋转时脚趾就像是陀螺,最唾弃的是她们女招待一样的脸。拉姆西斯大帝也许永存不朽,但那女人一样、老女佣般的历史却不会。我唾弃她们!”人们仍旧用各种方式唾弃着那老女佣般的历史。但是我想,叶芝极其正确,那老女佣绝对是这幅画的激情所在。

名人推荐

克拉克先生……的作品具有独特的吸引力;他对每件作品的解读总是发人深省,他沉浸在他笔下的那段社会史之中。——约翰•格罗斯《纽约时报》与T.J. 克拉克的其他作品一样,这本书到处都是新见解和重新解读的新观点;一部极其生动、富有暗示的书,写得漂亮之极。——尤金•韦伯 《泰晤士报文学副刊》《现代生活的画像》是一部值得关注的极其优美的作品,一本能燃起你的激情,发人深省的书。——大卫•哈维 《历史地理学杂志》他在他讨论的作品中——从马奈《杜伊勒里花园的音乐会》到修拉《大碗岛上的星期天下午》——恢复了社会和历史内容,但这并不是他的书最独特的地方……这本书将语境细节的展开与图画细节的解读,恰到好处地加以融会,并形成了一个强有力的论辩,这才是使它上升到一种新境界的真实原因所在。——查尔斯•哈里森《艺术月刊》

媒体关注与评论

克拉克先生……的作品具有独特的吸引力;他对每件作品的解读总是发人深省,他沉浸在他笔下的那段社会史之中。——约翰?格罗斯《纽约时报》与T.J.克拉克的其他作品一样,这本书到处都是新见解和重新解读的新观点;一部极其生动、富有暗示的书,写得漂亮之极。——尤金?韦伯《泰晤士报文学副刊》《现代生活的画像》是一部值得关注的极其优美的作品,一本能燃起你的激情,发人深省的书。——大卫?哈维《历史地理学杂志》他在他讨论的作品中——从马奈《杜伊勒里花园的音乐会》到修拉《大碗岛上的星期天下午》——恢复了社会和历史内容,但这并不是他的书最独特的地方……这本书将语境细节的展开与图画细节的解读,恰到好处地加以融会,并形成了一个强有力的论辩,这才是使它上升到一种新境界的真实原因所在。——查尔斯?哈里森《艺术月刊》

内容概要

T.J.克拉克(1943-)英国著名艺术史家,艺术社会史研究的杰出代表。早年就读于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30岁时在伦敦大学考陶尔德艺术研究院获得美术史博士学位,同年出版《人民的形象》和《绝对的资产阶级》(1973),立刻被公认为英语国家“新艺术史”的杰作。在英国多所大学任 教后,年仅37岁的他就担任了美国哈佛大学艺术史教授。现为美国伯克莱加州大学现代艺术教授,著有《现代生活的画像:马奈及其追随者艺术中的巴黎》(1985)、《告别观念》(1999)及《瞥见死神》(2008)等。
译者:
沈语冰,浙江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浙江大学美学与批评理论研究所所长。长期从事西方现代美学、现代艺术史与艺术批评史的教学和研究,本丛书执行主编。
诸葛沂,浙江大学美学与批评理论研究所博士,现任教于浙江农林大学艺术设计学院,从事艺术理论与视觉文化研究。

书籍目录

插图目录
鸣谢
修订版前言
导论
第一章 从巴黎圣母院看去的风景
第二章 奥林匹亚的选择
第三章 巴黎周边地区
第四章 女神娱乐场的酒吧间
结论
注释
参考文献
索引
译后记

编辑推荐

《凤凰文库•艺术理论研究系列:现代生活的画像•马奈及其追随者艺术中的巴黎》编辑推荐:克拉克一直是以新马克思主义艺术史家闻名,他的作品也普遍的和“新艺术史”结合紧密,他的文风很好,随和平易,扎实,废话很少,直抒胸臆,怎么想就怎么说,这一点与国内艺术批评的现状很有镜鉴之效,它的出版对于美术史与艺术批评领域的同好们,还有那些在近年关注他的学者们来讲,无疑具有特别的价值。他的艺术写作并不局限于纯粹的形式分析,而是把艺术品和艺术家放到更为宏大的社会政治格局中进行考察,从而表现艺术与社会政治的关系,彰显艺术品的社会功能或者社会政治的各种博弈、合力是如何在艺术手法中表现出来的。这种观念不仅体现在克拉克的学术著作中,他更是身体力行。读罢这本《凤凰文库•艺术理论研究系列:现代生活的画像•马奈及其追随者艺术中的巴黎》,你当明白何为真诚,何为艺术写作的真诚。

作者简介

19世纪60和70年代的巴黎向来被认为是一个崭新的城市,一个到处都是林荫大道、咖啡店、公园和郊外娱乐场所的地方,一个构成了“现代生活”的商业与休闲风俗的诞生地。T.J.克拉克通过质疑那些仅仅从技法上来看待印象派画家的史学家,着重描绘了马奈、莫奈、德加、修拉及其他画家试图赋予现代性以形式,并寻找现代生活中最具典型特色的代表——不管他(她)们是酒吧女、划船者、妓女、观光客,还是在草地上用午餐的小资产阶级。本书的核心问题是:现代绘画的出现究竟是一场拿破仑三世时期巴黎消费文化的庆典,还是对这一消费文化的批评性探索?这部经典著作的修订版包含了作者撰写的新序,以及148帧高质量的插图(其中30幅是附有高清局部的彩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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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评 (总计2条)

  •     读T.J.克拉克《现代生活的画像》文/金影村《现代生活的画像——马奈及其追随者艺术中的巴黎》是英国艺术史学家T.J.克拉克(T. J. Clark)于1985年出版的一部著作。在艺术史研究领域,克拉克是当前学术界最受赞誉的学者之一。他倡导的社会艺术史研究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基础,建立起了一套以视觉图像来反映资本主义社会运转与演进的价值体系。作为一名“新社会”艺术史家,克拉克将社会艺术史研究提升到了一个更为创新的领域,在以安塔尔(Frederick Antal,1887-1954)及豪泽尔(Arnold Hauser,1862-1978)为代表的传统(或正统)马克思主义方法论基础上发展出了新的理论体系。同样着眼于艺术与社会发展的关系,传统马克思主义者将艺术视为其所处时代社会之上层建筑的一部分,因而仅仅是反映经济基础的一面镜子,而克拉克则认为艺术与社会在不同的时期存在着一张更为复杂微妙、千丝万缕的关系网。在此书中,克拉克就选取了一个特定的时间段与地点(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巴黎的城市现代化进程)来对当时的绘画加以分析,因此也就规避了旧马克思主义艺术史家大而化之的假设性论调。在此书中,读者需在脑中预设好四个坐标性的关键词,也就是全书围绕的四个概念:阶级、意识形态、景观(或景观社会)、现代主义,而这四个关键词在作者的诠释之下都具备了非比寻常的意义。本书由四个独立的章节组成,细致入微地分析了以马奈为代表的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印象主义在巴黎的发展形态,以单件作品为例(当然是以马奈的作品为主角)展开讨论,由此铺展出大段的细节描摹,最终形成了印象主义在法国的整体结构。作者将焦点放在了巴黎——这座城市正经历着激烈的变革,各个阶级逐渐在丰富多彩的社交活动中分化、成型,更毋宁说对当代艺术仍在持续产生影响的接连不断的艺术运动。第一章给出了极为详尽的背景介绍:在拿破仑三世执政时期,著名城市设计师拜伦.奥斯曼对巴黎进行了全面的改造。作为皇家钦点的首席设计师,奥斯曼被委以重任,肩负着领导者的宏大野心,目标是将巴黎改建成欧洲各国现代化的中心城市。从市中心到乡村,奥斯曼以辐射的形式对整个巴黎进行了扩建,从而将市区与郊区连为一体。新的城市景观由此建立,既代表了威严至高的政治权利,也是为了提高市民的生活质量,改善他们的生活方式。随之带来的是阶级身份认同的模糊化以及人们对公共事件日益高涨的热情,无论是在社会批判领域、新闻界、旅游业、商业广告以及政治宣传等社会的个方面都呈现出一种爆炸性的态势。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艺术也被推向了走进现代主义的革命性时期,或是沿着高速现代化与工业化进程的主流,或是逆流而行,走向边缘化。在新经济结构的引导下,社会结构有秩序地形成了分层,城市功能的明晰让巴黎成为了一座现代化的文明城市。那么,艺术家们对此做何反应呢?克拉克指出,画家如马奈者似乎对描摹城市的剧变并没有抱太大的热情,包括那些宽阔的林荫大道,焕然一新的公共设施、都市化的港口建设以及被现代化的郊区景观。相反,他们将注意力放在了一个共同的领域:那些被边缘化的、未完成改建的角角落落,被高速发展的城市遗弃的城乡结合部。梵高就曾以巴黎市郊的荒废之地为题材创作了一幅画作(《巴黎郊区》,1886);马奈的《悬挂彩旗的莫斯尼埃大街》也以郊区街景为题材,断断续续的笔触呼应了这条垂死的小巷,马上就要拆除而后改建。这些粗犷的、在主流之外的作品描绘了都市化进程中所遗留下来的断片,而艺术的现代性正由此形成。正如克拉克所言:现代艺术在其最早的宣言中——特别实在马奈的绘画里——并不认为林荫大道有什么吸引力……它想把奥斯曼的巴黎刻画成一个乐园,尤其是一个带来视觉享受的乐园,但是却以另一种方式,似乎暗示了观看的快感设计某种匮乏——某种压抑,或厚颜无耻。(112-114页) 第二章名为“奥林匹亚的选择”,克拉克将视角从边缘化的新巴黎转到了边缘化的人群——妓女、身份模糊者、一群触到了阶级分化中最敏感地带的暧昧人群。“奥林匹亚”是马奈画中时常出现的一名模特,她的真实身份是一名妓女。这点已经得到了各类艺术史学家的证实,同时也成为了马奈绘画研究中最困扰亦是最微妙的部分。当这幅作品首次在1865年的沙龙展出的时候,伴随着丑闻、讽刺,严厉的批判,各种负面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然而,在这些沙龙批评家们和公众爆炸性的批判中,我们注意到了一点:他们更多反对的是这幅画的题材,而不是让人几乎感到不适的扁平画面与粗放的绘画技法。由此我们又回到了克拉克关于阶级焦虑的一个中心论述,当人们面对这样一位大胆而自信的妓女赤身裸体,坚定地凝视着观者,那些习惯了观看“伟大的艺术”、新艺术的资产阶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因为《奥林匹亚》实在无法满足他们对于为自我阶级身份而设立的审美预期。克拉克也指出,交际花在十九世纪中期是很难定位的一种人群,“(她们)根本不属于阶级和金钱的世界。她上下浮动,在两个范畴间嬉戏,不用为每天的需求所动。”这样我们也就不难想象《奥林匹亚》以如此非古典的形式展示在沙龙中,并让上层阶级的人们欣赏是多么具有挑战性。就这个意义上来说,《奥林匹亚》的侵犯性不仅在于其对敏感阶级身份的直接拷问,更在于她瓦解了新兴社会阶层(nouvelles couches sociales)对通过参与更多有影响力的、被认为体面和高贵的社交活动来提升自我社会地位的幻想。第三章“巴黎周边地区”主要讨论的是印象派的风景画及其对应的自然景观与工业景观。那些实则已经都市化了的郊区成为了小资产阶级(petite bourgeoisie)的消遣胜地,而事实上这些地区在城市改革前就已经失去了大自然的原始性。随着都市化的迅速扩张,风景画成为了展现人造自然的载体,他们乐在其中,把这种“自然”幻想成了真正的大自然,大河、绿地、田野与工业化产生的工厂、烟囱融为一体。这种自然是为那些小资产阶级求乐者量身订做的。他们渴望跻身上流社会,而徜徉在假冒的“郊游”中,这种粗俗的追求让他们自以为穿上了贵族生活的外衣,正如克拉克所说的那样:“将是否亲近大自然当做一个阶级的标志,其实是将争论转移到行之有效的无可争辩的范畴:资产阶级的大自然与贵族的血统并无不同:资产阶级所拥有的虚伪之物就是伪自然……”接着,作者通过对比拉菲埃利、修拉、马奈和莫奈等人的风景画,呈现了两种似乎潜藏在风景背后的倾向:对小资产阶级自欺欺人的反讽以及巴黎休闲生活是多么轻松愉悦的描摹。另外,本章中尤为可圈可点的是克拉克已经注意到,在这些风景画中,马奈与莫奈的风景画有着某种相似之处,那便是二人都很难在画中将劳动者这一群体概括出来,尽管他们是这样的景观中是不可忽视的一笔。作者写道:这些画有一个共同的规律,大致可以陈述如下:工业可以被承认,可以被再现,但劳动就不可以;工厂必须保持安静的矗立,仿佛这才是它从属于风景画的保证似的——这在声称重现瞬间即逝的东西和短暂生命的东西的艺术中,是十分奇怪的保证。(250页)或许这种现象不仅仅根植于印象派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创立与追求的形式和风格,从根本上说,这可以追溯到他们自身的阶级归属,与之相伴就是这种再现形式的自觉。当库尔贝的《采石工》以艺术宣言的形式将社会现实主义呈现在画布上时,印象派画家们却对直面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感到某种不适。这也同样反映在了艺术家们的内在精神性表达与他们所面对的阶级分化这一社会现实的苦苦挣扎中:一方面他们试图通过与小资产阶级以及他们的消遣娱乐保持距离来凸显自身的“现代性”,另一方面又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将这些娱乐活动作为创作主题,充满矛盾地被这些社交活动深深吸引。这种倾向进一步将我们带入了第四章集中讨论的作品:马奈的《女神娱乐场的酒吧间》。此章中,作者不厌其详地向我们介绍了咖啡厅中的表演者以及他们通常演出时所唱的歌曲,列举了德加的作品《戴手套的歌手》。咖啡厅中的表演者被定位成“白领阶层”,他们受欢迎的同时也在扮演着生产与消费文化之间互相作用的角色。《女神娱乐场的酒吧间》就集中揭示了这种结构之下隐藏的挣扎、冲突及和解,尤其是通过那面神秘莫测的镜子。 很显然,这面镜子反射的角度不符合空间规律:画中的酒吧女郎笔直地站在我们面前,身后是与她背面平行的镜子,反射出的却是她侧身的背影。克拉克认为,这一情景实则反映了画面本身的不确定性:“我们在与酒吧女侍,在与作为观众的自己,以及与作为一个可能整体的作品本身的关系中,似乎被置于某种悬搁状态。”然而,将这幅画作为一个整体也是模棱两可的,除非我们仔细地观察这位酒吧女侍。她身着时尚的束胸衣,穿戴珠光宝气,这些都暗示了她当前的受欢迎程度与身上令人愉悦的元素。但说到底,在这份为中产阶级提供享乐服务的工作背后,她与任何一位劳动妇女都并无二致。她心不在焉的状态与漠不关心的眼神都说明了这一点。她只是准备着被消费,正如吧台上的酒瓶、水果、杯子一样,成为了给他人提供乐子的摆设中的一部分。她的存在恰恰反映了浮华背后的空虚与幻灭,或者说,场景本身就是一场表演,我们无法明确地定义它,却能感觉到躁动的不安与不确定性,因而构建起了这幅画的现代性。似乎对于先锋派来说,现代性的特征不再是一种分类体系或者掌控,而是一种混合而成的僭越与模糊性。此书并没有像传统马克思主义艺术史家那样预设了一个固定的方法论,因而理解起来并非那么容易。克拉克多次声明,他既不想用社会艺术史作为划归艺术作品的一部分,也并不承认艺术仅仅是经济基础反映上层建筑的产物。在书的导引部分,克拉克又一次将自己的出发点建立在了避免最糟糕的“粗俗马克思主义”。 尽管如此,克拉克的研究最受争议的部分仍然是他的马克思主义艺术史学体系。他一反形式主义与图像学对作品本身的形式、题材、意义的阐释,而将重点放在了作品所处时代的社会、政治经济状况。即便是那些最为琐碎与次要的细节都成为了作者分析图像的宝贵资料。因而在阅读本书时,我们不禁感觉到克拉克对当时社会的方方面面都不肯放过,其涉及面之广,内容之驳杂,体系之庞大,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美术史著作所涵盖的范围。正如此书中文版译者在后记中感叹的那样:“它所拥有的包罗万象的内容,简直让译者感到绝望!” 克拉克对他所声称的社会艺术史研究方法的坚持引发了学界激烈的争议,幸而这种方法论本身又在克拉克的笔下不断自我更新、完善,从原有的绘画(作为意识形态的一部分)直接反映经济基础或社会现实演变成了一套周密的理论模型:即绘画(不同于意识形态)、经济基础(社会现实)以及绘画传统(绘画惯例)三者之间的关系。(详见《译后记》,483页)笔者认为,对克拉克社会艺术史研究的方法论应当一分为二地看待。从沃尔夫林、李戈尔为代表的形式主义到潘诺夫斯基的图像志研究,克拉克的研究方法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他不直接从作品切入,而是从提供作品产生的背景开始,寻根究源地对艺术作品进行分析。以往只是作为背景的社会语境如今从幕后走到了台前,成为了主角。显然,图像本身不能解释一切,其所被诠释的图像学形式、内容及意义也具有很强的主观性,甚至会随着方法论的改变被全盘颠覆。而克拉克的研究方法从最根本的事实出发,也就是书中讨论的社会意识形态、阶级 、经济、普遍价值等。例如,在讨论马奈的《奥林匹亚》和《酒吧间》时,作者从不会直接进入作品,而是从外延的相关信息谈起,最终得出的结论也与其他学者大相径庭。在作者看来,马奈的作品透露出了强烈的阶级意识:《奥林匹亚》以大胆的裸女形象戏弄了那些企图维持阶级稳定性的人群,而其现代性正体现在了对于现有阶级意识的反叛。同样的,在对《酒吧间》的分析中,克拉克对巴黎咖啡馆的夜生活展开了长篇累牍的解析——盛行的商业狂潮推动了生活方式的改变,巴黎人以咖啡馆这一公共空间为载体,喝酒、歌唱、跳舞、闲聊,沉浸在丰富多彩的夜生活中,而此时各个阶级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某种特殊的景观。“流行”、“时髦”等概念也由此产生、被消费。至此,绘画作品已经不能从意义上自给自足,而是为马奈所处时代的阶级挣扎与流行文化做出了注脚。 由此,艺术与社会互相反映,且互相解释。作为一名后世的观者,作者竭尽全力地重现历史,而让艺术家、艺术品与社会发展的关系互为因果,让意义自行显现出来。当然,这并非意味着克拉克的研究方法没有改进之处。视觉图像需要文字语言来解释,但我们不能忽视的是,在文字语言产生之前,图像本身就已经具备了自足自导的语言。这种语言既可以对所有解释图像的方法论敞开大门,亦可以自成一体,拒绝被解释。但如果选择前者,那么与之对应的阐释体系应该既完整又合乎逻辑,与图像语言本身相平衡。毋庸置疑,克拉克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阐释体系,但如何让这一方法论的大楼更加稳固,也许还需等待时间的检验。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此书中文版的翻译工作。克拉克的著作无疑是帮助国内读者认识当今艺术史研究方法(尤其是社会艺术史研究)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翻译克拉克的著作不仅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对国内艺术史教育的普及也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然而,此书原著内容杂驳、文风晦涩、思维跨度大、表达也极其艰深,要将这样一部思想渊深的著作译成中文,是对译者的的英文水平和专业理解能力的巨大挑战。该书的翻译由浙江大学美学与批评理论研究所所长沈语冰教授主笔,由三位译校者花了四年时间才完成。此外,为帮助读者进一步理解克拉克的思想精髓,译者还在译著末尾添加了长达四万字的“译后记”。正是他们的努力与奉献,让我们能够一边翻阅译著,一边与这颗睿智的头脑进行思想对话,让这位顶尖的艺术史学家高屋建瓴地为我们阐释“现代生活的画像”。(原载《中国文化报·美术周刊》2013年11月17日第7版)原帖地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c2c333670101frb6.html
  •     T.J.克拉克(Timothy Tames Clark)是英国艺术史家,最初以马克思主义艺术史家闻名于世,后来成为艺术社会史(Social History of Art)研究方法的代表人物。在《现代生活的画像——马奈及其追随者艺术中的巴黎》一书中,克拉克通过对于19年代60年代的巴黎的社会背景和意识形态的深入分析,展开了对于马奈绘画的社会艺术学批评。1克拉克的社会艺术学批评范式在接触克拉克对于马奈的具体批评之前,不妨先对其整体的理论框架进行分析。克拉克社会艺术学的理论核心在于,艺术并不能直接地反应社会现实,艺术也不是简单地等同于意识形态,只有当绘画作用于绘画传统,并迫使绘画传统作了改变时,它才能间接得反应社会现实,或成为社会意识的一部分。然而与此同时,绘画与主导意识形态的关系可能是多样的,既可以是表达,也可以是背离甚至是颠覆。克拉克的社会艺术学最为基本的理论概念有四:阶级、表征、意识形态和景观。这四个概念是相互联系的,建构了克拉克社会艺术学的基石。阶级是克拉克理论体系的核心。在克拉克看来,某一个体所在的阶级的实质是他对生产资料的有效占有或分离,这也是社会生活的决定性因素。但是阶级并不简单地等同于个体的生产资料占有情况,这有赖于“扩大阶级的概念,以便容纳除了经济之外其他方面的现实有了可能:比如,将某些娱乐和性活动的方式称为‘资产阶级的’”。 值得一提的是,克拉克眼中的生产资料的占有状况和生产方式并不是单一的,往往是新旧并存的。表征和阶级有着直接的联系。表征的前提在于社会有一套服务于“团结、距离、归属和排斥”的手段,这些手段一方面服务了社会物质生活的生产,另一方面也为社会制定出一种秩序,构成这种秩序的中坚力量就是“各种表征”或“符号体系”。表征也不是独一的,而是由多个表征体系共同存在,其中经济表征是母体,其余的表征都贴着它来组织成形。然而各个表征世界又是特点各异、相互分离的,虽然所有的表征世界又都受制于阶级关系这一核心因素。意识形态是指社会上存在的一些截然不同的知识体系,也可以说是各种“知的秩序”。它们是图像和信念的定式,是必须遵守的句法,也是一套观看和言说的标准模式。意识形态和阶级同样是相联系的,它通常联系着一个特定阶级的心态和经历,对阶级外成员的心态和经历则由一定程度的敌视。暗示意识形态都不应该被单纯理解为一套现实图像或者观念。意识形态更为本质,它其实是对话语的一套限定。而景观概念则是克拉克一个较为模糊的概念,它体现的只是一种尝试,既不全面也无终结。它用自己的理论聚合起一系列有差别的症状,像消费主义、休闲社会、大众传媒的兴起、广告的扩张和官方娱乐的膨胀。可以将景观理解为在一定的意识形态下对于一系列具体症状的综合反映。在这四个概念中,阶级是核心,其他三个概念都与其发生直接的关系。阶级部分决定了表征,表征反过来体现阶级;而意识形态和阶级的关系在克拉克那里就不那么清晰了,正如前文所说,一定的阶级和一定的意识形态是相联系的;至于景观是建立在一定的“理论”基础上的,而这里的理论可以认为是阶级、表征和意识形态综合作用的产物,因此可以是景观是在阶级、表征和意识形态基础上聚合的产物。2克拉克对《奥林匹亚》的批评克拉克对于马奈的批评集中于《现代生活的画像——马奈及其追随者艺术中的巴黎》一书中,并且集中讨论了马奈的五幅作品,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奥林匹亚》(Olympia),该书的第二章即是对此画的批评。《奥林匹亚》是马奈在1863年的沙龙上展览的作品之一。作品展出来之后,立刻遭受了艺术评论家和普通大众的令人出乎意料的一致的批评。克拉克总结了当年的七十多份评论,并且指出“只有很少几篇涉及妓女问题,总共只有六篇涉及奥林匹亚的阶级问题,而且都是轻描淡写的、模式化的。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令人惊讶的欠缺”。 在克拉克看来,这种欠缺无疑是令人困惑的。但是与其说是一种欠缺,不如说是一种刻意的回避。克拉克指出,当时的批评家可以回避的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奥林匹亚的社会阶级身份。在克拉克看来,奥林匹亚是妓女似乎是不言而喻的事实。但是妓女题材的绘画早已有之,比如德加就有表现当时妓女的作品,并且得到了好评,因此对妓女的表现并不是马奈遭受广泛批评的原因所在。克拉克指出,在19世纪60年代的巴黎,有一种“交际花”(courtisane)的神话存在。“妓女已经不再是通常的妓女,即为来自农村的工人提供单纯的生理需求——单纯的性剥夺;这些工人作为陌生人生活在城里,忍受着没有同龄和同阶级的女人之苦。” 随着奥斯曼改革的深入,妓女阶层内部出现了分化:站街女和交际花。“交际花这个范畴就是卖淫业中可以被再现的东西,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必须从站街女当中区分出来。这些卑微的站街女是见不得光的” 。至此克拉克指出了一个关键点,只有交际花是可以被再现的,或者说,在表现妓女这个阶层时只有交际花是可以被再现的。作为克拉克对《奥林匹亚》批评中最关键的概念,我们不妨对“交际花”这个概念做一些更深入的交代。克拉克指出了当时巴黎人对于妓女的矛盾态度。首先,妓女被认为是时髦或曰现代性最为突出的景观。“19世纪60年代,交际花被认为是时髦(或现代性)的主要代表,已不需要更多的证明……不言而喻,时髦(现代性)就是由花花公子和妓女,特别是后者构成的,‘交际花’的范畴是必要的,因此应该允许他出现在艺术再现中”。 其次,但是巴黎人却又对“妓女入侵”充满了恐惧,害怕她们传播了性病和堕落享乐的社会风气。最后尽管如此,交际花仍然是必要的。这不仅是因为资产阶级相信欲望,更是因为“从很多方面来讲,帝国很自豪能把无形的金钱转化为可见的东西。这是那个时代的魅力。人们经常在高级金融之间进行比较,这种比较几乎有令人欣慰的成分”。 由这三点看来,当时的巴黎人对于妓女的态度确实是暧昧的甚至是分裂的。但深入分析,可以发现其中对于妓女的三个需求点,时髦的代表、欲望的实现和与金融的关系,这其中除了欲望的实现,都是只有交际花才能实现的;而对于性病的传播和社会风气的堕落,自然更多是站街女的责任。由此看来,与其说当时巴黎人对于妓女的态度是分裂的,不如说是对于站街女和交际花观念看法上的巨大差异与二者在阶层上没有真正区分开的事实之间存在着矛盾。虽然克拉克并没有如此明确地指出这一点。当时的批评家刻意回避的第二个问题是《奥林匹亚》与提香的《乌尔比诺的维纳斯》(Venere di Urbino)之间的关系。后世的批评家一眼就能看出这两幅画在形式上的相似性,但是当时的批评家却对此避而不提。克拉克指出,“他们对于马奈对提香所干的好事的大胆想象,解释了其与批评家的沉默,因为,我认为,要是裸女形象的那种古老的安排真的呈现在马奈画里的话,那么它似乎只能说明那真实的、后来的《奥林匹亚》并不是这样一幅裸女画。” 按照克拉克的分析,当时的批评家与其说是在回避《奥林匹亚》对《乌尔比诺的维纳斯》的继承,不如说是在回避《奥林匹亚》对于传统裸体画的继承。这两个回避点就是《奥林匹亚》惹起众怒的根本所在。《奥林匹亚》“试图通过妓女阶层与其裸露之间建构一种不同类型的关系,来解构交际花这一范畴。” 可以看出克拉克对于“妓女”、“交际花”和“站街女”这三个概念是有些随意的。在这里克拉克所欲指出的并不是奥林匹亚的妓女身份,而是其站街女的身份。站街女的身份才是当时的批评家们所回避的第一个概念;而对其与《乌尔比诺的维纳斯》关系的闭口不提回避的是其交际花的身份。虽然当时的绘画中并没有表现交际花的明确传统,“交际花”是通过裸露来表现的,是隐藏在传统神话题材下的现实肉体,是当时的画家观众在共同分享社会意识的前提下对于裸体画中裸体的交际花身份的确认。所以当时的批评家对于《奥林匹亚》与传统裸体画关系的回避其实是对于奥林匹亚具有交际花的特权——裸露身体——的否定。假设当时的批评中出现了这两个回避的点,后果将是可怕的,站街女的阶级身份和交际花的表征在奥林匹亚身上相遇了、重合了。这将打破巴黎的中小资产阶级构建的关于交际花的神话,指出了交际花赤裸裸的妓女身份。交际花神话“的本质功能,是为帝国提供了上流社会的虚假的寻欢作乐的完美形象,以及金钱万能的完美形象” 。而这一神话被打破的后果,则是“交际花这一范畴则会被其他不那么绝对的、令人欣慰的范畴所取代” 。换言之,即是交际花被还原为了妓女。这是对于上流社会构建的虚假完美形象的嘲讽,也是《奥林匹亚》引起众怒的根本原因所在。但是克拉克对这幅画的批评并没有就此打住,正如他一开始指出的,“一幅画并不能真正表现‘阶级’、‘女人’或‘景观’,除非这些范畴开始影响作品的视觉结构,迫使有关‘绘画’的既定概念接受考验。因为只有当一幅画重塑或者调整其程序——有关视觉化、相似性、想观者传达情感、尺寸、笔触、优美的素描和立体造型、清晰的结构等等程序时,他才不仅将社会细节,而且将社会结构置于压力之下。” 绘画作为联系意识形态和社会现实的纽带的功能,只有在绘画对于绘画传统做出改变时才能实现。由此克拉克转入了对于《奥林匹亚》的画面分析。正如克拉克所指出的,《奥林匹亚》中对于绘画传统做出改变的主要有四个点:“首先是《奥林匹亚》中身体展示给观众的方式,其次阐明作为一个被勾勒并被描绘出来的东西的身体的‘不妥之处’;然后讨论这幅画上的性的特别标记,以及作者是如何对其进行处理的;最后是身体呈现于画布的方式。” 关于身体展现的方式,克拉克指出传统观点认为,一幅裸体画必须为男性观众提供一个画外的地方,以及一个进入画面的通道。有时这仅仅依靠观看便可完成;而那种直率,那种对自我梦幻般的奉献,那种根本不像眼神的眼神都是裸女最有特点的表现方式。奥林匹亚的眼神是挑衅的,身体则好像在验尸房等待检验。特别地,它没有裸女简单而又象征性的眼神,相反,“她以一种方式看着观众,这种方式迫使他去想象整个社交生活的肌理,只有在这样一种生活中,这种看才会有意义……但这显然已经不再是观看一个裸女的感觉了” 。而关于作为一个被描绘的身体的“不妥之处”,则在于“比例失调,膝盖脱位,胳膊折断;形容枯槁,几近腐烂;支离破碎,或者仅仅在一种铅做的,石膏做的,或印度橡胶做的抽象而又僵硬的骨架的支撑下,才勉强维持的;她的身体,干脆的说,是画错了。” 出了这些细节之外,还有最为重要的一个点,那就是突出身体的线条:“黑色环线”“炭黑画”和“石墨线条”。对于性的标记及其表现方式,克拉克借用了弗洛伊德关于两性关系的经典范式。“没有什么像她的手那样激怒了批评家们,因为它没有表现出女人没有阳具这一事实(当然,这并不是意味着正好相反的意思)。当批评家们说它恬不知耻、弯曲着、呈收缩状、肮脏、像一只蟾蜍等等之时,他们玩弄各种各样的意义,但没有一个是淫秽的。生殖器位于蟾蜍般的手掌下;而这只手紧张、轮廓清晰、姿态明确;没有亏欠,没有什么需要隐藏或者需要增添,一切都恰到好处……男人对裸体艺术中的阳具缺失采取漠视态度是其常见状态。而奥林匹亚的手却强迫观众看;它无法被否认,也无法满足任何人的期待——任何人,也就是说,任何看着安格尔或提香的画长大的人。” 换言之,是奥林匹亚的手遮蔽了其没有阳具的事实惹怒了男性观众。最后关于身体呈现与画布的方式,则在于“画家似乎有意着重突出绘画材料的物质性,在他想让这些材料再现世间事物的努力中,这些材料则超出了他的努力。正是这一点成了《奥林匹亚》最重要的特点,以及从艺术的角度看,它被宣布为现代绘画的基础” 。至此,克拉克终于回到了传统艺术史对于《奥林匹亚》的共识:其平面性是对于现代性的表征。3对于克拉克的批评可以看出,克拉克对于马奈的《奥林匹亚》是极其深入而独特的。他从大量的史料入手,在把握19世纪的巴黎的中小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的基础上,指出《奥林匹亚》招惹众怒的原因在于其打破了当时广泛存在的“交际花”的神话。而这一打破是通过将站街女的实际阶级是身份和交际花的表征在奥林匹亚这一人物中的事实而实现的,最终再将这种事实通过对于绘画传统的改变而实现的。应该说克拉克的社会艺术学是一套卓有成效的分析范式,他在传统的图像风格学或曰形式主义批评之外开辟一条新的道路,并且是一条具有更为广泛的应用前景的道路,使得艺术史研究能够与其他学科的研究相结合,从而使得艺术史研究和社会生活史而不仅仅是思想史发生联系。另一方面,克拉克也修正了传统马克思主义艺术史在社会基础与意识形态之间建立的粗陋关系,修正了朴素的阶级决定论,同时保留了其合理的内核。但是即便如此,在克拉克的分析与理论中仍然存在一些不严谨甚至是大可挑战的关键点。在下文中,笔者将从“对克拉克分析的批评”和“对克拉克理论的批评”两个方面进行论述。3.1对克拉克分析的批评在克拉克的整个分析中首先暴露出来的问题恰恰在其论述基础之上:奥林匹亚的妓女身份问题。在克拉克指出1863年的批评文章缺乏了对于奥林匹亚妓女身份的指认,而克拉克则将其直接解释为一种回避,而没有论述另外一种可能:奥林匹亚根本不是妓女。关于奥林匹亚的身份问题历来就有不少争论,研究者即使指出了奥林匹亚的模特维多琳•默兰是妓女的事实,也依旧无法因此绝对确认其妓女的身份。在此我们暂且打住对于奥林匹亚身份的辩护,仅从克拉克的分析逻辑来说,这也绝对是一个不小的问题。站街女的身份与交际花的表征在奥林匹亚中的重合打破了交际花的神话是克拉克整个论证的核心之一,但是关于这一论证的前提——奥林匹亚的妓女身份——克拉克却采用了类似预定的方式来承认,这是在是不能让人信服。其次,即使关于概念使用的混乱问题。这一点笔者在前文中已有论述,即关于“妓女”、“站街女”和“交际花”这三个概念的混乱使用造成了论证的不清晰和多义性。比如克拉克一直在强调奥林匹亚的阶级身份,却始终没有给出关于其阶级身份的明确定位,只是指出了其是“妓女”。如果我们承认克拉克整体论证的合理性,这里的“妓女”只能理解为“站街女”。当然克拉克可以反驳说站街女和交际花从阶级身份划分的角度来说同属于妓女,那他至少应该在使用“妓女”这个概念时更加谨慎地指出其作为阶级身份和其作为职业身份时的差异。最后,即使克拉克对于《奥林匹亚》的画面分析也不能说是不可挑剔的。尤其是其中对于奥林匹亚的手的分析,认为其掩盖了女性没有阳具的事实从而招来了男性观众的不满,这一点是大可质疑的。按照克拉克的逻辑,对于《奥林匹亚》的画面分析的价值在于指出其对于绘画传统做出的改变。但是正如我们所看见的,遮挡阴部的手并不是马奈的发明,在《乌尔比诺的维纳斯》或者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Nascita di Venere)中,类似的表现方式都是存在的。因此这一点论述的不合理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3.2对克拉克理论的批评关于克拉克的理论,笔者同样认为有两点可以质疑的地方。其一是克拉克对于“表征”概念使用的不明晰。在此之前,不妨先将其理论结构和对于《奥林匹亚》的具体分析做出更为明确的对应。在对于《奥林匹亚》的分析中,体现得最为明确的概念有两个,即体现为“妓女”的阶级和体现为“交际花”神话的意识形态。至于表征,正如前文分析中指出的,克拉克认为表征是对于阶级的体现,具体到《奥林匹亚》中,克拉克指出存在着外在表征和本质表针,外在表征是指黑人女仆、鲜花、猫、头花、项链等等,而本质表征则是其裸露的身体。而景观则暗藏于对于意识形态的分析之中,“妓女入侵”以及19实际60年代中小资产阶级与妓女阶级的关系即可视为社会景观的体现。这样看来克拉克的分析可以说是十分完善的,确实如此,其理论框架对于处理《奥林匹亚》来说可以说是成功的,但是这并非意味着其理论的绝对完善。在克拉克的理论中,各种表征系统是围绕着经济表征这个母体而各自独立存在的,那么我们假设一个人对于绘画的选择和一个人对于艺术品的选择这两个表征体系,二者的关系明显不是各自独立存在的,二是存在着一种包含关系,因此克拉克的表征概念尚待进一步完善。其二是克拉克理论中的另一个关键点,即绘画通过改变绘画传统来实现对于社会现实的反映或成为意识形态的一部分。之所以说这是克拉克理论的核心是在于这是将不可见的意识形态转换成可见的绘画语言的枢纽,或者从观赏者的角度来说,是从容易把握的绘画语言上升到不易把握的意识形态的通道。但是克拉克理论范式的缺陷在于,他只是这出了这一联系的存在,却没有具体描述——或许这本就是不可描述的——这一联系发生作用的具体机制。如果我们承认社会现实——无论是其本身的转变还是对其态度的转变——为艺术家提供了改变绘画语言的动力,却没有确定绘画语言的转变方向。具体到《奥林匹亚》这幅作品中,可以说马奈有打破“交际花”神话这一意识形态的动机,他考虑通过对于站街女和交际花的同时表征来实现,至此克拉克的分析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问题在于如何将这种表征落实到绘画语言上。克拉克所指出的四点都不是马奈的必然选择,或者至少可以认为克拉克没有指出这种选择的必然性。

精彩短评 (总计36条)

  •     精彩
  •     绘画与阶级,画家与历史。遗憾作者没对绘画如何通过视觉结构影响观感作出解释。
  •     画和历史,画和阶级。印刷质量有待提升。
  •     拿起放不下的书 严格按照译者建议的读书顺序阅读 虽然理论层次在逐步加深 但是对于内容的理解却在逐渐清晰 作者写作小心 严谨 细腻 难免在阅读中会迷失 译者的后记刚好将部分厚厚的云雾剥开 实为点睛用心之笔
  •     豪斯曼的城市改造加速了城市的视觉化图像化,印象主义回应着社会现实的变迁,克拉克还是秉持了马派的基本立场,所以理论上并不难读,但材料纵横捭阖看着看着就晕了…书很有质感…
  •     不过瘾。只说了1960年代艺术家创作对象的改变(新巴黎景观和新劳工阶层),没有讲现代世界对观者视觉接受方式的影响,也没说对艺术的呈现方式的影响。60年代,奥斯曼男爵的巴黎改造计划还没完成,伴随拆迁的是社会结构的巨变,无产阶级被排除在主城区外,主城成了阶级划分模糊的地方,但不久,小资产阶级(城市新劳工阶层)文化就因其庸俗的可复制性,跟新巴黎的特点若合符节,成了巴黎阶层的主流。小资产阶级通过挑明与无产者的差别确认自身,以至“连娱乐都成了引人注目的姿态”。曾构成旧巴黎趣味的偶然性被整齐划一的单一性取代,公共生活设施侵入生活的私密领域,明码标价的百货大楼终结了消费的私密性,生活成为“与陌生人一起娱乐”。巴黎和陌生的巴黎人成了一种景观,成了与自己无关的观看对象,一切都是快速行动的印象,而意义渐渐模糊。
  •     还好,就是图片印刷的质量一般~看看文字还可以
  •     太文学化了
  •     看标题就知道一定要看
  •     只剩一个赞字!当然,作者感情丰沛,理论丰富,景观与消费,政治与美学,写得汪洋恣肆,需要有耐心仔细跟随。
  •     真经典,假难读。史料排山倒海,理论螺旋上升(阅读顺序可遵译者封三建议)。定价高却不能尽见对理解内容极重要的高质图版,甚憾。三学者四年译校,词汇出色句法一般,社科专名、巴黎地名乃至欧仁·苏级别人名屡误。注解繁复多有乱译。索引细致惜未排序倒置又删外文,遂成废品。
  •     奥斯曼改造计划
  •     难道因为我有马克思主义的底子?肿么感觉读起来这么类似于中国特色风格?果然还是社会史研究方法贴近中国人思维麽
  •     用这样的方式诠释一座城市和与她的艺术,很有趣。
  •     介绍说此书有148帧高质量的插图(其中30幅是附有高清局部的彩图)。搞错了吧。此书插图质量惨不忍睹,不止色彩不正,还极不清晰。
  •     脑子不太够用TAT;特别是涉及到政治的东西;一定要多看好几遍;终于知道艺术社会史是咩子;沈语冰真是业界良心啊!(专业书评不会好好写
  •     作为一个史学家的克拉克远比作为理论家的克拉克易懂。或者说,在研究者本人对历史唯物主义尚云里雾里的情况下贸然涉足艺术社会史这个领域就多半有点外行看热闹了……
  •     中心:小资产阶级、现代性。纬线:奥斯曼改造计划后的巴黎。经线:马奈等人的画作,以《奥林匹亚》、《女神娱乐场的酒吧》等为例。延续了波德莱尔《现代生活的画家》一文中“以画笔记录现代生活”的观点,加入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阶级”等分析范畴。
  •     鉴于目前在补课阶段,TJ 克拉克这本书让我意识到艺术社会学如何可能,结合我导的思路,目前的艺术批评实践其实必须要进入到语境之中,纯粹形式主义的批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过,本书尽管叙述精彩,特别是对奥斯曼对巴黎的改造部分,我大致可以理解克拉克认为的印象主义画家绘画语言转向的社会学背景(的确破有说服力)。然而,对于马奈的名画《奥林匹亚》、《草地上的午餐》以及《女神游乐场的酒吧间》来说,除了对阶级的分析之外,似乎我们也要留意到,这三幅画中作为核心人物的女性对观看者的凝视,究竟意味着什么?克拉克在这里的叙述略显含混。此外,从绘画“走向平面”的趋势和阶级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正如沈语冰所言,克拉克的推导也并不能令所有人满意。
  •     首先,这是一本值得每个艺术史专业学生阅读的经典文本。其次,这是过于痛苦的阅读体验,文本本身的晦涩和不确定性并非是译者的问题,而是作者本身文风所致。最后,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研究是极具启发意义并且能带来大量知识,但是对于这样的写作手法,我持保留态度。
  •     还,还行吧?
  •     这个系列真好,只是都是花时间的。 “艺术社会学”?
  •     19世纪奥斯曼男爵缔造巴黎,遭遇了21世纪的恐怖袭击。不胜唏嘘。
  •     翻译一般,印刷很次。看在它是一本名著的份上,我还是花了吐血价买了回来。。
  •     “现代生活的画像”说到底是什么呢?是一种悖论。它的悲怆与欢愉并存于它与“现代生活”之间既归属又疏离的距离感之中,印象派画家逗留在现代生活的肤浅处,但这种肤浅自有其深刻性,使其部分地摆脱景观的同谋,承载一种批评性探索。较之于纯粹的图像内部的平面性或视觉性分析,这种写作才过瘾。
  •     不容易读啊
  •     克拉克告诉我们,看画也得跟小时候学语文一样,背景分析,提炼中心思想。通篇看下来,会觉得这是不是太刻意了,但这本书依旧是一般有意思的书。有些画家能超越时代,有些画确实需要结合背景才能理解得更为透彻。
  •     好书,为作者学识和毅力赞叹。
  •     徒有虚名,不知所云。 作者缺乏最基本的史学训练,十九世纪巴黎的市政改造,画几张图就能说得很清楚的事情,絮絮叨叨写了一大沱,还是云里雾里。典型的战后伪科学,空有大理论,塔底下都是空的。 译者很认真,分开来另说。
  •     凤凰文库·艺术理论研究系列丛书很不错哦。值得一买。
  •     拖拖拉拉看了1/2弃了,原文不知如何写的,总之翻译过来各种艰涩,满眼就是作者在那里BLA BLA BLA……不过也许这种类型的书本来就不是给我这样的外行人看的。
  •     写得很是不错,连我这样的绘画白痴也看得津津有味,马奈以及追随者或许没有那么完全、彻底地呈现并描绘现代性,不过克拉克选取的十八世纪后期这个工业发展、城市结构、阶级流变的时期,借助印象派的画作来阐述现代性的表象与生成,还是非常有意思的唯一的缺陷是可能由于篇幅的关系,太多的论点与阐释未能深入与拓展下去。。。至于图书本身的质量方面,黑白印刷的图片非常悲剧,可能的话还是建议自己搜彩图来看~
  •     读下来,不觉得好读,文风不喜欢,但是本有启发的好书。
  •     看来大家都同意:是好书,但是为什么写的这么诘屈聱牙
  •     看了第二章,觉得非常好!
  •     这本书为印象派绘画的研究开辟了一条新路,以往的研究重点关注印象派绘画的表现形式和技法,而本书则从社会学的角度来探讨印象派绘画和19世纪中后期巴黎现代性进程的关系,史料非常翔实,光注释就有100多页。不过本书看起来也有点难度,建议按照书后译者推荐的章节依序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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