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书评

沉默及輕省

一眾女性書寫者讀下來，我幾乎成為半個女性主義者——末世情節如同一個寫不盡之謎魅不斷反復上演，情欲精細具體且密度令人訝異，或是極盡神經質之能事令人脊背發寒之後發一身冷汗。女作者的黠慧與細膩，更憫人憫世，更使文字充滿救贖之色彩。而賴則不同，她不斷向內拱折的特質使她略顯乾澀，或者說是一種植物般的氣質使得她并不驚豔。可我相信，她這般克制的書寫，甚至由於節省情緒而極難從她文字中看出其女性身份之書寫更是極艱難。這本耗時十三年，作者坦言幾近奢侈的《島》，雖無絲毫豐盛繁華之景，只是異常平常且清淡。她只以有限之筆墨描寫浮生無奈臉孔其中一二，卻無一不是我們的縮影。早年習作《蛙》《上街》（八八、八九年）仍顯青澀與單薄，猶帶些許學生氣息；而之後《虛構與紀實》將虛擬人物二次虛擬，讓已死的謝彩文成為小說中“我”所作小說之主角，而死者謝彩文卻披上了“我”的外衣，重活了一次“我”所經之道路，莫不是“我”對死者的無視的一次贖罪（"我想，我對她是再殘忍不過的了……"）？《喧嘩與酩酊》全篇小說皆由男性自白構成，精妙而細緻刻畫出步入中年男人面對婚姻與事業之無奈。從此開始，我覺得她無論是從描摹視角，或是技法都已趨成熟。而之後的《島》及其後續《熱蘭遮》，她竟可以只用隻言片語，捲起我極大情緒風暴。《熱蘭遮》中當舊日友人提及“我”之寫作，不禁揶揄道“還寫書，人生都快輸光了還寫書。”書中她接到“現在學乖了，不輸自己，要拿別人的人生來輸了。”在地鐵上讀至此，我一時無法思考，茫然啞坐著，又想起她在《其後》之中所寫種種，非常痛心，險些要落下眼淚來……人生戰役，我何嘗也不是節節敗退，對生命不也是不停關閉一扇又一扇大門聽見背後發出訇然巨響？我在這裡無法接受她如此沉默又輕鬆地提及輸掉的人生，究竟還是在嗟歎自己蹉跎掉的青春吧？是由於活到只剩下傷逝的階段，因而便可以輕鬆地面對自己失敗而殘破之軀體與靈魂嗎？我寧可相信，這看似雲淡風輕的低伏與淡泊之背後，裹藏太多激烈與傷害，我或因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卻更加痛心她勉強的輕省與緘默（她最後也沒把我想說的話說出來啊！）。——但正如她所說，生命這本艱辛之書，無論如何也要克難將其翻完。因我也相信，也想一再重複，或許彼世根本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