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家族》书评

以神圣的名义观照现实

　　两年前读梁鸿的《出梁庄记》时，彼时她还任职于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知名度因该书对挣扎于当代农村与城市之间的乡民生存状态的关注迅速提升，然而毕竟还不能算是一个重要作家。当她再次带着她的新书《神圣家族》归来的时候，虽然再次关注农村人的生活，然而这次她身份、主题、表达风格基本上都产生了蜕变。身份上作者变成了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的老师，已然是跻身与中国最顶尖高等学府之列。主题上，从对农村人出走到城市的命运刻画，转向对对固守于农村社会的人的生存状态、心灵世界和理想的描摹。表现手法上，从写实主义，转向了多元主义，不仅对现代主义流派的叙事技巧颇多借鉴，后现代的意识流、多声部的表达方式，构成了一个虚实交构、灵肉纠缠、悲欢夹陈、人神共处的精彩世界。　　通读该书，作者对当代中国农村人的生活是了然于胸的，这必须归功于她对当代中国人的生存状态的敏感，对从传统走向现代、从农村走向城市的变革时代农村人如何去适应进行了多角度的细致观察，立足于一个村庄、一个镇的持续调查，为她构造当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提供的重要的素材。作为文学研究者，作者肯定知道多少的重要作家，都是假借这对一地、一家、一人的多角度、多声部、多年代描摹，从而达到了精神上的丰富和艺术上的厚重，构成一个反映时代精神、经得起多角度解读的经典。近的如莫言对高密一地故事的深度建构，远的如福克纳虚构的“约克纳帕塔法县”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故事。相同的例子举不胜举，他们的艺术也获得了举世公认。这样的艺术创作方向，显然为梁鸿提供了明晰的创作方向。而她的立足点就是梁庄，随后是梁庄所属的吴镇，我们也可以预期她的下一步著作可能就是吴镇所属的穰县，每一个地域都是既新且旧、既封闭又开放、既承续过去又指向未来的独立而又被更大的世界所蕴含的世界。　　正如刚才所说的，本书无论是在主题还是在艺术创作手法上都较之走着的前著作品有了极大的转变。虽然作者关心的依然是那片土地上的人，然而这次不再是漂泊的人，而是生存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人。从作者刻画的人物素描上来看，有无意探寻到农村各种丑恶勾当的少年、有被遗弃的老年病人、有不被社会大众理解和接受的老一辈，有精神病患者、有离家出走又归来却不容于世的妇女、有创业的女强人、有各色偷情的男女、有郁郁不得志的小学教师、有挖空心思相当领导最终竹篮打水的嗜权者、有长舌妇、有不停求学从农村走向城市却对城市失望从而经常到家乡寻求精神慰藉的归来者、还有无力承担责任被时代改革所抛弃葬送大好前程而从县城溜回吴镇的所谓“好人”者，等等。这样一份群体画像分量是很足的，对时代的反映也是全方位的，足以让我们思考到，在这样一个不起眼小城镇，时代的病症更明显、更复杂，人的生存更富立体，人性丑恶的暴露更直接，伦理道德的冲突更尖锐。　　对于生存在农村中的许多人性丑陋的问题，作者往往以一种从容不迫、看似意外的叙事手法来徐徐展露出来。少年阿清为保护家门口的古树不被砍伐，爬到树上居住，却意外发现了许多神秘的人和事的真正内幕，例如看到了以供奉神位、宣称全身心奉献给神灵、懂得人与神沟通引路自居的阿花奶奶，平时大家对她尊敬得不得了，看到她的面孔是如此庄严肃穆，而阿清却看到她如何在人后大块地吃肉、酣畅地大笑、迅疾地藏钱，让我们知道所谓的对神灵的虔诚不过是一种伪装的谋生手段而已。又如许其亮拿着八千块补贴挖了一个地洞——所谓的新房，本来对他老人家来说是件自得意满的事情，却遭到了记者的误读，遭到了乡镇、村社领导误解，最终在他离开新房喝酒之时，地洞被政府无情地捣毁，时代的荒诞性表露无遗。吴镇五高中的杨凤喜，自幼就被父亲刻意培养为政府机关干部，作为寒门学子，上大学时却如鱼得水，不仅待人老成持重，加上会拉二胡，风光无限，自此对人生未来信心爆棚，始终自认为自己应该是从政的一把好手，然而命运就是安排他回吴镇当一个普通老师，一个月拿45元的薪水。为了改变命运，他抛弃了个人真正爱恋的张晓霞，投入了镇委书记女儿周兰香的怀抱，然而牺牲了爱情，害了张晓霞，周兰香的党委书记父亲也没有如杨凤喜所愿把他调到政府里工作。这种畸形的爱情、婚姻，经过时间的发酵，就渐渐成为一种感情的折磨，权势对爱情的无情撕裂，为权势而选择的负心，为权势而组建的家庭，一切的伦理、道德、良心、人性的丑陋面就集中大爆发出来，所有被卷到权谋中的人，都不得善终。作者就是这样，把这个小社会蕴含的时代病症、伤口，慢慢给读者解剖出来，让读者看到了残忍，看到了活该，看到了绝望，同时也看到了自身被时代浸染的罪恶。　　该书以好人蓝伟对自身以及吴镇各色人等的生活、命运的彻悟为终结，而这种彻悟，就是很生活、命运的妥协。他用“爱极了生活在这地方的每一个人”的超然态度，自言自语地对自己、志毅、阿清、老德全、海虹的人生进行反刍，他想奉劝阿清不要伤心，心中的那个形象被打破了固然打断了他对生活的向往，然而换个角度看，神神鬼鬼的阿花奶奶能和儿子在一起吃肉，也是件开心的事情，并不是所有的坚持都是美的、对的，妥协也是美。他想告诫毅志，生活有些接线不能超越，不能因为追逐利益而去破坏相邻相处的美德、设法独占所有的利益，他想告诉海虹忘掉身边那些阴暗形象的身影，毕竟大家都有各自的苦衷；他想告诉彩虹不要沉迷在物质的世界中放逐了美丽的自我，他想向女儿表达一个父亲的爱，等等，所有的对吴镇生活与命运的感受，最终化作了一句话：“一朵发光的云在吴镇上空移动”，以隐喻的方式收尾，并呼应文章的开头，形成一个完整的生活圈、群像图，对于吴镇的人和事、对于时代的感和伤、对于未来的进与退，大概就要留给读者去细细品味了。作者引用马克思的《神圣家族》的名言做题目，从本质上来说，马克思恩格斯是用该书去批判社会，梁红却反其道而行，借用神圣家族的批判精神，却提出了高远的立意，因为，她观照这些群体命运的态度是温情的，指向是希望朝着未来的光芒而去的，希望人在当下这个到处溃烂的社会中，能过一种清醒、克制、多元、恬静、尊重的幸福生活。

一朵发光的云在吴镇上空移动

　　一朵发光的云在吴镇上空移动。　　自由散漫的阿清在田野玩耍时看到了飘在吴镇上空这朵发光的云，他被云朵散发的神秘光芒吸引，无奈再怎么奔跑，阳光也照不到他身上。　　阿清回到家，看到奶奶、婶子和镇书记正发生争吵。镇里决定要砍掉那棵百年老槐树，开辟出一个广场。对老树很有感情的阿清，一下爬到了树上，天真地想阻止这次砍树行动。　　阿清就此成了“树人”。在树上，阿清却找到了一个独特的观看视角。他不仅俯瞰全镇风景，还能看到那朵发光的云。更关键的是，他看到了院子里的阿花奶奶。阿花奶奶一辈子吃斋念佛，镇里人都很敬畏，称得上镇里的“定海神针”。一天，“树人”阿清用望远镜看到阿花奶奶躲在院子里吃着大鱼大肉，等有人来访，又扮回之前素朴典雅的模样。阿花奶奶狼吞虎咽的样子，让阿清感到眩晕恶心，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从此之后，那朵发光的云彻底消失了。　　从“梁庄”到“吴镇”，梁鸿扎根乡村现实时，不断调整自己观看和写作的方式。《神圣家族》属于乡土文学，梁鸿用12个故事来表现吴镇的现实，以及现实下不同人物的生活处境。此书像是一本短篇小说集，每篇相对独立，背后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与阿清一样，海红也经历着内心的觉醒。海红和良光回家的路上，下起了漫天飞雪。他们刚去看望了清飞，原想劝他回学校继续上学，可看到清飞赤贫的家境，两人无奈地选择了离开。　　其实他们三人的命运都有相似之处。海红八岁时母亲去世，良光的父亲死得更早，根本没见过父亲。父爱（母爱）的缺席，让海红和良光彼此产生了依赖。然而，大雪天气不但冻住了两人的情感世界，而且发生了一系列的突发事故。两人先是遇到荒坟前烧纸的疯子，一段争执后又来到一村庄，又被人拉进屋内，遭遇那户人家的集体戏谑。漫长的冒险过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家。　　之后没多久，海红和良光便分手了。没有吵架，没有怨恨，甚至都没有说分手，感情就这样淡了。仿佛两个藏满了创伤的黑洞，一旦靠近，那过于沉重的巨大世界，对于两个年轻的生命来说显然无法承受。　　“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甚至，那些失落和疼痛，还没有来得及真正生长，只在你心里回了个旋，就无影无踪了。就像那个冬天的下午，雪遮天蔽日，遮盖了人类的一切踪迹，无情而决绝。”　　对于美人彩虹，感情的缺失来自于丈夫罗建设。她与罗建设的感情破裂已久，似乎对于男人或者人的本性已足够了解。对罗建设找小三这件事，她根本没怎么在意，只一心投入到“彩虹洗化店”的经营中。洗化店欣欣向荣的生意让彩虹拥有很强的成就感。那些各种牌子的香皂、洗衣粉、牙膏、洗发水、蚊香等日用杂货的香味，她能准确地予以区分。无数的味道在等待着她去分辨，同样，她的身体和内心也需要这些味道来填充。　　洗化店就是她的王国，琳琅满目的商品就是她的子民。“她坐在她的王国之中，周边是起伏有致的山河领地，她就是这领地中的王后，正忙碌而又有条不紊地处理国事。”可事实上，这王国仅有王后一人，丰富的商品或品牌衬托的却是彩虹个人世界的凋敝和枯萎。　　在《神圣家族》中，梁鸿采取了介于小说与非虚构的书写，将文学与现实有机地结合起来。现实加重文学的重量，文学又冲淡了现实的荒诞。而且，此时的乡土文学，也赋予了残酷现实一种独特的美学。　　比如《漂流》这个我最喜欢的，且极富象征意义的故事。吴镇每天早上的集市，那位坐破旧轮椅的老太太，被诊所医生、早餐店老板、水果店店主等人推过来推过去，老太太就这样在吴镇中心漂流，仿佛来自无人知晓的虚空，又漂流至无人在意的虚空。　书中梁鸿这样写道：“生活就是这样。一种事物，一类形象，某个人，存在与逝去都毫无意义，只是在时间和空间中无意义地漂流。但它还在，始终都在。它让人绝望，但又成为念想，成为生活还在继续的一种象征，提醒着我们对时光流逝和生活常在的熟视无睹。”　　老太太漂到哪儿，吴镇就漂到哪儿。

【北京活动】从梁庄到吴镇有多远——12种城镇人生

3月23日，梁鸿将携新作《神圣家族》来到中信书店北京侨福芳草地店，与著名评论家解玺璋、作家阿乙一同品味12种城镇人生。我在《神圣家族》中关注的是个体的命运，而关注是不可能不带有情感的，更何况，对一个写作者来说，最初的冲动特别重要，冲动就是情感。——梁鸿 继非虚构作品《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后，作家梁鸿以一种虚构与非虚构相结合的全新文体，推出新作《神圣家族》。从梁庄到吴镇，梁鸿在《神圣家族》中用12个故事书写身处吴镇这一“县域”里生命群体的命运，他们是中国当代社会生活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群体。12篇相对独立又有着内在联系的篇章，以在地的烟火气息和丰盈的诗性话语讲述着吴镇的故事，人物命运盘根错节，互相链接，一气呵成。吴镇作为一个县城，它处于剧烈变化的城乡大环境下，从公共管理、社会结构、文化继承上都发生了剧烈变化。梁鸿将它提取和抽离出来，以此为标本观察中国县镇的生存样态与人文景观，在那里发现了以梁庄和吴镇为代表的中国乡村以外的另一种充满了悖论、矛盾和复杂意蕴的现代性发展逻辑和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