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程路》书评

往事，時光與還鄉

從前讀《祖父的大宅》，敘述似乎能將一切故事帶入質樸的南方村落：榕樹下的荷塘水榭，飄色表演、天井和牡丹在雨聲中漸漸變得模糊卻又清晰。古先生的文字小品淡雅素淨，早年亦曾翻譯過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及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的作品。且拾詞附會，古先生若有「情人」，崑曲或可坐上交椅；若提及時光與年華，這輯由盧瑋鑾教授（小思）、熊志琴博士訪問整理的古兆申訪談錄正是以口述歷史的形式完成回憶的呈現。書中的雙程路已不僅僅是一個老知識分子的個人經歷，而是穿越四十載的往事與時光。 在小思眼中，「雙程路，有來有往，有東有西」，古蒼梧最終將自己「重投純化的中國雅文化中」。當年的那個文學青年1963年進入香港中文大學，文字散見於《中國學生周報》和《大學生活》。他以「顧耳」為筆名撰寫影評，尤偏愛四十年代的中國電影。作為香港六十年代的青年，古先生受到了中國文學與西方思潮的雙重影響。他與友人創辦曾介紹意象派及存在主義等西方文化思潮的文學期刊《盤古》，編輯《現代中國詩選》，《文美》和《八方》；又任《漢聲》主編，熱誠參與民間文化的保護和普及。也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中，現實與歷史、逝去與傳承、東方與西方、文化身份與價值觀的碰撞與融合，在文學、翻譯、美術，到電影、戲曲，到文化傳承過程之中所蘊含的啟發在敘述，似乎已然久遠的燃燒與堅持以不同的側面展現在人們的面前，在往事與時光中娓娓道來。先生早年研究上海淪陷時期的文藝刊物《古今》、《天地》、《雜誌》和《風雨談》，後集成《今生此時今世此地：張愛玲、蘇青、胡蘭成的上海》。他亦曾在愛荷華、索邦留下過足跡，在用觸及西學後的眼光反觀我族文化，多了敏銳，亦多了珍惜。從「古仔」到「古蒼梧」，故事是要講的，講故事的人雖已年輕不再，卻依然不減年輕時的熱忱，關注中文教育以及中華傳統文化在香港年輕人之中的傳承和普及。先生曾說，雖然聽上去有些俗套，但他們這一代人在做文化普及的時候依舊感到自己有著一種「使命」和「責任」。或許一代人的關心亦是一種發聲，這種發聲如同溝通的媒介，盡管作為「老頭子」的他們力量和影響力有限，但每一步的改善都意味著希望，或許那便是一輩人的態度。曾經寫詩的古蒼梧說美好的時光總會讓人失去語言能力，他说：「有一次我卻說話了/ 用我的短笛/ 吹亂了/ 草坪上的螢火/ 青空中的星星」（《美好的時光》，寫於一九七八年）。而同樣在時光中，亦會有「在我們的時代裏/ 你也一樣/ 不誕生於水/ 誕生於火」（《銅蓮說——題文樓雕塑》，作於一九八零年，載於《七十年代》）的精神反思。或西湖看樹，或聽琴訪茶的他閱豐子愷先生的《護生畫集》，看見其中一幅是幾條幼魚環繞一剩魚骨呼「媽媽」，頓時「心中惻然」，從那以後偏素食，盡量不吃以往喜愛的清蒸魚。就這樣，先生的文字背後帶著文人的偏執與可愛，在喧囂與浮躁繁華的另一邊，留下一泓清泉，想必那亦是他的人生哲學。「書想戲夢」的古先生這些年來醉心崑曲的推廣，認為在崑劇的傳承、改編中，保留崑劇原有的舞臺特色才不至於將崑曲的寫意削減，唱詞、動作、造手皆細細斟酌。他改編《牡丹亭》、《蝴蝶夢》，為浙江崑劇團編《暗箭記》，又與余丹合作，出版中、英對照及註解的《崑曲演唱理論叢書》。《牡丹亭》題記說「因情成夢，因夢成戲」，先生與崑劇之緣若成夢，定是他不懈投入與沉醉的場景。這其中，有對崑曲推廣現狀的批判，亦有享受和自得其樂。當然，對於傳統文化推廣的現狀而言究竟何處是歸程，似乎還沒有明晰的答案，或許書寫之意義在此正是引發探討。可以肯定的卻是書中一代知識分子的執著，如同小思老師說自己中學時代用油墨印刷的文學報紙曾被同學用來包裹運動鞋，即使這樣依舊無法阻擋她的堅持。事實上，當往事與時光逐漸變得簡單清澈，回溯亦如同還鄉，聽故事的人们一路有他們便不會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