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书评

走出写作的“安全区”

走出写作的“安全区”顾真对朝九晚五族来说，上下班路上是读书的好时光。但去单位和回家毕竟两副心情，所以包里常备两册书很有必要。最近的两本随身书：一是詹姆斯•瑟伯的《与罗斯在一起的岁月》（The Years with Ross），二是黄昱宁的新作《变形记》（海豚出版社，2015年1月）。结果原先的计划才执行到第二天就放弃了轮换，单曲循环起《变形记》来，只好跟瑟伯老说声怠慢。黄昱宁的书每本都读过，最喜欢这册新结集的随笔。书名沿用她《东方早报•上海书评》的专栏标题，照搬得非常成功，比“一个人的城堡”和“梦见舒伯特的狗”还令人望之生津。一方面，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书名）仿佛暗合了我想在写作路径上尝试各种可能性的愿望”，另一方面，书中篇什多是关于文字与影像之间的转化，“变形”一词既切题又不失应有的分寸感。相近的主题挈起三十来篇佳构，好比身怀绝技的各路英豪顿时有了统一的番号。翻翻目录，看到《杀人以后怎么办》《升华是件力气活》《说人话》和《泥泞的关系》诸篇名，就明白想出“变形记”这等名字绝非超常发挥。虽然“玫瑰不叫玫瑰，依旧芬芳”，但能指、所指一经重组，难免欠了风致。《变形记》作者的本职是文学编辑，记得她曾在不止一个场合说过，自己的文章泰半可归为“职务写作”。谦虚的胸怀里装着一潭澄明。不过在展读这册开本、手感俱佳的文集时，我其实已全然忘却了作者的第一重身份。在她的笔下，文字、影像、私人记忆和公共事件都是具有无限解读之可能的文本，而那些个性焕然的词句似乎又特别愿意听她差遣调度。有些句子堪称“奇想”（conceit），只能归于缪斯的眷顾。比如《白鹿原猜想》一文中，作者先引用影视专家李洋的话，说该片是三种减法的结果，“电影对文学的减法，导演对故事人物的减法，政治对艺术的减法”，随后补充道：“每一种都减得不彻底、不尽兴，三个等式互相冲撞，无法得出统一的差值。”乍看觉得故作惊人语，再一想又感到非如此不足以将表达效果推向“煞根”的高度。没错，编辑若调整身段，走到幕前搦管为文，书评书话当是最得心应手的体裁，是为写作的“安全区”。黄昱宁的文章当然也免不了“偏心”，有意无意地将文学作品作为讨论、观察的出发点。但圆规针脚的固定并没有损害议题拓展、发散的深度与广度。由比较到关照再到思辨，“偏心”得贯彻始终，“偏心”得明目张胆，但一个好的写作者，寻求的不是机械的平衡，而是时空夹缝中破出的智慧灵光。还有语言。读过作者前几本书的读者想必都知道她善于掌控叙事节奏，句子又饱满得宛若起酥，往往几句话就能说到位，“不待亲移玉指，自然痒处都消”；阅罢《变形记》，个人的感觉是这一批新作眉目更见清明，更“认得出”了。愈发圆熟的语言风格推动着作者在感受力的国度开疆辟土，折冲樽俎，却又不失温柔敦厚。这是否得益于她新近尝试的小说创作呢？是的，黄昱宁也写小说，短篇，虽然目前面世的尚且不多——虽只远远一瞥，却已然投向积聚了这一时代最大能量的文体。她走得离“安全区”更远了。接下来，黄昱宁还要做什么？猜不到。但我知道，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她还断不会轻易说出：“美啊，请为我停留！”刊《南方都市报·阅读周刊》2015年7月5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