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床号》书评

菲茨杰拉德式的幻灭

菲茨杰拉德式的幻灭——读菲茨杰拉德短篇小说集《清晨起床号》◎ 东渔小说叙事方式大体有两种，一种以情节为中心，另一种以人物为中心。美国批评家詹姆斯的小说理论倾向于后一种，主张以人物为中心开展叙述，对人性的捕捉更为有效。菲茨杰拉德的小说多属于后一种方式，又紧密结合了故事情节，精准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是他的长项，以及凸显个体在群体中的各种遭遇和轨迹。他最善于在两性关系中摆弄“是非”，让矛盾越来越尖锐，又无从释放，就这么端着，越发体现文学特有的魅惑。从小说集《清晨起床号》这些优秀短篇小说中，不难看出菲茨杰拉德的叙述虽是围绕人物画出轨迹，却不对人物直观描述，而是善于运用对话体，从对话、人物神情、处事风格等这些细节的布局中顺其自然地延伸出人物的鲜明个性。他善用居高临下的上帝视角，操控人物在希望破灭之后的挫败感，这些时代洪流夹裹下的人们，这些宿命般的角色都是小说的骨肉，和血脉般的命运布局紧密相连，透出大河顺流入海的气势（最贴切的小说应该就是《了不起的盖茨比》）。他对个人命运的深切关注，带着融入灵魂深处的迫切，甚至就是自己经验之内的渲染，由此上升到一定的高度，时代背景也很好的溶解在故事情节中，极易调动读者代入式体验，这也正是他的吸引力所在。将这本短篇集的前五篇集合起来，可以算作一个中篇小说了，主要讲述敏感骚动的少年公子哥巴兹尔的情感世界，围绕几个事件完成了对青春萌动的回忆和祭奠。巴兹尔倔强、机灵、聪慧的性情，少年特有的懵懂情怀，以及对梦想的不懈追逐，这些微妙的细节使读者见识到菲茨杰拉德的精堪叙述技巧。如此深入少年的心境和外现，似乎昭示着一种自传性质。菲氏的小说叙述的有强烈的现场画面感，因为对场景设计的缜密把控，让人怀疑是否正是菲茨杰拉德经历过的事情。书中也注解:“巴兹尔系列小说中的创作素材大多取自他在圣保罗所度过的少年时代的经历。”小说集从《第一滴血》这篇开始，又换了一个主角，对少女约瑟芬的叙述同样充满着青春悸动，将少男少女之间或爱慕或嫉妒的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菲茨杰拉德细腻塑造了两个年轻人的鲜明形象，巴兹尔·李和约瑟芬，构建呈现了这个群体的精神世界，他们那种倔强疯癫的外现，那种情窦初开、肆无忌惮的心理描写，一个公子哥和一个交际花，他们的心灵史在时代的帷幕下缓缓拉升。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故事的背景产生于美国大都市，那么，这些纯情小女生事件简直可以媲美琼瑶阿姨的作品，但这句是玩笑，菲茨杰拉德的叙述能力才是最好的，对人物个性释放的自由捕捉和刻画，都是小说的支撑点，他操控对人性碰撞、冲突的挖掘能力游刃有余，以此区别于单一的男女纯情小说。爱的纠葛就像现实生活中菲茨杰拉德遭遇的命运摧残那样一直出现在他的小说里，成为不变的主题。这本短篇集呈现了少年们的情感纠葛，而以《了不起的盖茨比》为代表的那些小说，针对的是光谷陆离的成年人世界，一个个角色热衷于筑梦和满足私欲，盲目的追寻却换来破灭的泡沫。据说，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由“好基友”到分道扬镳那段时期，前者曾揶揄后者的写作没有战争生活基础，写不出战争小说。然而，并不是正面的描写才是小说的必要基础，我们看到《羌斯洛斯维尔之夜》这一篇，从外部写战争却是不可多得的好小说，由一个落难的小女孩讲故事的叙述口吻展开，侧面描写战争的残酷，以及对人的心灵摧残。菲茨杰拉德的小说人物有一个共性，他们随时面临着失败和挫折，或者他们就是一个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即便腰缠万贯，呼风唤雨，在情感上却是怅然失落。比如《重返巴比伦》细腻刻画了查理的心灵救赎之路，他一团糟的生存状态，一直徘徊在失败边缘的处境，如紧绷的弦随时爆发。菲茨杰拉德歌颂自由，这种自由是伟大的，有一种释放的痛快感，是我们所期许，所没有的。那些少年和青年人他们纵情享乐乐于享乐，他们燃烧激情释放激情 ，在《疯狂的礼拜天》里喊着“抓紧啊，现在还不算太晚!”而挫败也是注定会到来的，来得更加猛烈，烟火瞬时就淹没了狂欢的人们。所以，我们总能在菲茨杰拉德那里读到一种幻灭感。他对“幻灭感”精准的把控和刻画，注定成为文学史上不可磨灭的的一笔。

美丽中藏着感伤

1935年的菲茨杰拉德已经开始了写作生涯的“下坡路”，而此时他曾经的“女神”泽尔达已经被诊断为患有“精神分裂症”。《清晨起床号》成了菲氏最后一部短篇小说集，共收入了18个故事，其中《巴兹尔故事集》与《约瑟芬故事集》分别占了5篇和3篇。舞会、富家公子哥与美少女的相互追逐成了这部短篇集的主旋律。这里的女主角们无一例外，都是美貌的，众星捧月般的享受着美貌带来的自尊与骄傲。男孩们有的守护、有的努力挣扎，有的只是仰望。青春的气息充盈在巴兹尔与约瑟芬的故事里。步入中年后的菲茨杰拉德再回头写这些青春的故事，写舞会中这些美妙的人儿，不再是荷尔蒙满溢的莺歌燕舞，而多了许多对成长的肯定，以及对于他们徘徊在爱情中青春时期的肆意有着无尽宽容，又不着痕迹的暗示着现实生活中的虚实。18个故事几乎涵盖了一年四季中的所有气候，不同气候中的不同故事、不同的舞会都在上演着。菲茨杰拉德并不喜欢描写过多的细节，而空气中弥漫的温度却是他很爱交待的背景。五月的闷热，夏季的炎热，一月的寒冷，这些都成了故事不可缺少的背景，与整个故事浑然一成，似乎注定夏季与冬季的故事要有不同。尽管描写并不多，这些关于气候的描写却总有独到之处，引人注意。在这些短篇集中有一个戏剧制作人与舞蹈演员之间的故事。这里面也有酗酒，有事业的下坡路，有疯狂练习舞蹈的妻子……而标题是“错上加错”。寥寥数语就勾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故事，让人不得不试图在这个故事里找到作者本人的影子。那时候泽尔达正是因为疯狂练习舞蹈已经精神崩溃。菲茨杰拉德曾说泽尔达为“你这个三流的作家和三流的芭蕾舞演员。”而《错上加错》中比尔与艾米第一次见面共进午餐时，比尔带他去餐馆时说“这儿是三流演员的天堂”。泽尔达是一个对文字有着天生敏感的人，她在菲次杰拉德的鼓励下开始创作。而他又毫不在意的抄着她信件与文章里的段落。尽管她曾公然在文章中反击。所以巴兹尔系列故事后紧跟着的约瑟芬系列让人不禁怀想，这里面是不是有着泽尔达的创作？这里面关于少女心态形态的描写，实在是细腻真实，又个性十足。大篇幅的以女性视角为主要出发点作为描述，在这部短篇集里最为集中。毕竟他曾说服她以菲次杰拉德的名字发表文章，因为可以拿更高的稿费。当然说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怀疑菲茨杰拉德无法写出这样不同以往的风格与视角，只是他俩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使得这些短篇背后又多了一些故事。十八个故事里面，我最喜欢的是《陛下》。与其它的舞会中各式女孩男孩之间的互相角逐甚至“算计”的故事不同，这里面光芒四射的姑娘在关键的时候逃婚了。这对于那个时代来说实在是一个大胆的举动。而逃婚后她的命运依然在自己掌控中，没有屈服，没有失败。在一场会面中剧情急速反转、她认准的那个人是真正的王子，而她最后成了王后。因为在菲茨杰拉德的故事里，很少有着这样美好的皆大欢喜的结局。《恶魔》是个带点寓言的故事。恩格尔斯因为妻儿被恶魔所杀害，开始每两周去探望一次恶魔，只为想尽办法带给他精神上的折磨。当恶魔终于因病去世，恩格尔斯却发现这是他唯一可以来往的地方。这看似讽刺中，却藏着彻骨的孤独。有点像另一个短篇《返老还童》，离开俊男美女追逐的主线，将人性中的另外一些面目更透彻的展现出来。在《清晨起床号》之后，因为酗酒已经严重影响到菲茨杰拉德的创作，他的约稿越来越少，短篇小说的创作到这里几乎划上了句号（在这之后仅有一部未完成的长篇小说《末代大亨》面世）。他娴熟的写作技巧，擅长的题材，天生的洞察力，都淋漓尽致的展现在这些短篇小说集中。只是他大概也没有料到，曾经四千美元一篇的短篇故事写到这里就结束了。就像他在巴兹尔系列中所说的那样：“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在奋斗中成长的，可能会有一时的美丽，但总是艰辛的，有点简单，让人意外，又有点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