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分》章节试读

《一公分》的笔记-第196页

2010年10月21日。
金城小子该收场了。回家连续经历了夏、秋、冬三个季节，这是离家三十年仅有的一次，这次我留下了我与金城真正有关联的证据：我描画了我的兄弟姐妹，他们生长在这儿，不曾离开，在这上学、上下班、结婚生子、下岗退休。他们的存在使我心安，使我不是一个完全没有故乡的城里人。

《一公分》的笔记-第29页

2005年9月18日
今儿中秋，昨天画了刘昌桥，很顺手。今天下午画朱吉成，18岁，最年轻的大屌。昨天是雨后，太阳穿过云层，空气清透，山景与前些日子的雾气状大不同，青蓝的远山充满细节，扑过去地好看。
画毕朱吉成，我对此画更有信心，这小子被我画得太好了。一顶大炮。
八月十五之夜，请全体剧组吃烤羊。

《一公分》的笔记-第1页 - 1

亚洲人的尊严
我真的觉着我们亚洲人不知从哪个朝代开始就没做过几件有尊严的事，所以我只想画他们的肉体，因为只剩下肉体还有些尊严—起码还能勃起，或者女性美丽的皮肤。亚洲美术的历史曾经多么有尊严，我们应该好好从自己历史中产生新的灵感及尊严。
偶然的幸存者
我们的车在他们的夹缝中穿来拐去，只有悬崖弯道上才能抽空超车，我闭上眼，心想我们的命就交给三弟了。反正命运总是寄托在别人身上。三弟寄托在对方来车的身上，对方寄托在还有刹车的车上，我们全是偶然的幸存者。我们从上午九点多离开机场，一路幸存直到半夜十一点多才到礼县，喝场大酒已是 1 ： 30 ，快睡吧，明天早上 6 ： 00 就得起床赶马市。
在古巴
冲完澡，看着自己坐飞机坐胖了的脚，琢磨着我来寻找什么呢，我能找到什么呢？我想找到十年前偶然游走到的那个家庭，我还给那个家庭的孩子画了像呢。我换上十年前的衬衣，站在阳台上，满眼望去，那个家在哪呢？！关于方位我已经失忆。也许人的内心总想找到过去，那个不变的童年才是我们安心的乐土。中国变了，像奉节的长江把那里的童年淹没在川流的江水下面，我家乡的河流早已变成沙土平地。大片树林变成树苗和庄稼地，还有那些可怕劣质水泥楼房。日常生活除了慢慢地抽烟喝酒，其他都是不愿触摸的麻烦。
我无法抹去社会主义的记忆，最糟的是仍然无法确认究竟是社会主义好还是资本主义好，因为我不知道哪样的社会能够更多地保留童年的乐土。
中午在旅馆居然上了Inter网了。看到蔡姓先生在法国佳士得用3410万欧元拍得兔、鼠青铜头。我真不明白我们中国人怎么就这么愚蠢，那些圆明园十二属像铜头就是很一般的工艺装饰品，而且是当时意大利人设计的，跟中国好的传统艺术无关，怎么能作为中国的国宝呢！
刘小东论画
山上的绿难画，山上的石头也难画，我想画历历在目又很远的碎石。画多了往前蹿，画少了不够密度，画画要有密度，我好想用二十天画一张一米以内的画，反复画，画到密度。明年吧，明年有时间，不为别的，只为密度。
一直到了下午6：00，我不敢停下来，停下来会欣赏画过的所有东西，写生现场的痕迹都有道理，停下来欣赏了就会留下这些，留多了就缺密度了。所以我不停地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反反复复就是不让自己欣赏自己。宁可没才气，也不要太潇洒。这是我现在和将来首要解决的问题。画太大，梯子太笨重，每次搬动都很费劲儿。克服自己不怕麻烦，明天会更好。
风景画出点抽搐的感觉。风景要当肖像画，肖像要当静物画，静物绝不能当风景画，静物是高境界，要淳厚。
塞尚说得有理：写生时眼睛高度集中的过程，你会发现苹果、橘子或人物的高光顶着你的眼睛。只有现场，你的眼睛才能被顶着，照片是不可能的。要向自然学习。
《肋骨弯了》
老天爷真是爱我，雨停了。开画！雨后天太冷，我让力五喝点酒，他和旭子光着膀子，我开始画了，一口气画了风景，再口气画力五看着手中的X光片。两个人在路边看X光片的景象太逗了，这是我几个月前在北京看到的，那天我从炎黄艺术馆参加完活动出来大约下午3：30，当晚约好岳父岳母家人在接近北五环的学院路上的一个饭馆吃晚饭，我想我有得是时间，可以走过去，于是步行。走了两个小时到了二里庄的河边，沿河边走，静静的，没人。快到头的时候，看见两个老头在看什么，我凑过去，原来在看X光片，很是有趣，在被喧闹的城市忘记的臭水沟边上，两个老人在研究自己的身体。被遗忘的气息。我把他们换成了旭子和力五。只要我们常常步行，就会发现生活中很多奇妙的事情。
2010年10月13日
说明文：
①《力五上夜班白天睡不着》
这是回金城画的第一张，有点紧张，不适应。力五家的窗户玻璃是蓝色的，透进来的光冷冷的怪怪的，看不清楚。画了好几天，改了好几次，累坏了。总算磕磕绊绊画完了，磕磕绊绊对于绘画来讲是好的，对于心情是不好的。
②《我的老家》
1992年搬住楼房，我就再也没进来过。这次来画，旧物奇迹般地都在。我小心翼翼用笔很慢，怕打扰这里的尘埃。
③《郭强在自己开的KTV里》
直接把画布拿到KTV来画，真是太有激情了。四周围，兄弟们该唱唱该跳跳，我很投入画画，没浪费颜色也没浪费擦笔纸，一口气就画完了，也就一个半小时，浑身大汗，还觉不够劲儿，画完大唱几首狂歌。画画太土了，土得荒谬而神奇。
④《成子认错门了》
下完雨，我们去转南住宅，成子拿着雨伞指指点点，雨伞像武器，武器有方向，方向决定作品的含义。我想画出这些方向：街道是纵深的，人是竖的，雨伞是横的，陌生的家门是幽深的。
⑤《小豆在台球厅闲着》
小豆不会打台球。因为她家太规整，无从下脚画画。于是把她请到台球厅。台球厅有许多几何形，台球桌是长方的，自行车是两个圆，沙发及床都是很老实的形。小豆年纪轻轻就退休了，身材保持很好。台球厅很难画，玻璃也是蓝色的，我就奇怪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喜欢蓝玻璃，把好好的太阳隔开，像在阴间里生活，好像有许多见不得阳光的事情发生。如果不是对这里的各种物体荒谬的组合感兴趣，我早就跑了。我打开半扇窗，透过这点光，我努力地完成了这张画。
⑥《树军和他的胖儿子》
树军出了监狱，干了点别的生意都没成，最后和他的新媳妇开了这家小饭馆，生意至今不错，维持一家老小也行了。我很喜欢画树军的样子，瘦瘦小小的，但心有定力。厨房东西太多，不能一一画出，画出来也没意思，我就用乱糟糟的笔触示意它的混乱就可以了。背景有意思，主体就怎么画都有道理了。
卢西安·弗洛伊德
西方文艺复兴以来，以人物画为主线的美学文脉，各国都有大师筑造高峰。意大利、德国、荷兰、西班牙、法国相继各领风骚百十年，唯独伟大的英国缺席，直到今天，英国才补上这门课，这个人就是卢西安·弗洛伊德。
他的画法承接哈尔斯、库尔贝、夏尔丹。他的精神诉求得到了埃贡·席勒、培根以及德国表现主义的启发。由于他没有完全重视传统油画的色彩规律，反而使他画出了白种人最本质的肉体的色彩，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这个强度是靠他狭窄的题材和一生的专注堆积而成，这种狭窄也是现代社会结构造就的。现代社会分工越来越细，个人只能在窄小的空间里施展才华，追求极致，达到顶峰。他的绘画传达了深刻的精神强度，触动了人类某种精神同构，使许多绘画在他的强度面前沦为仅有艺术趣味的装饰品。卢西安·弗洛伊德是一座凸显了绘画的奢侈与骄傲的丰碑。“自古情至语，中必无色泽。”我不是巧说者，谨以此句而衷微情。谢谢谢谢。
2012年5月21日
今天下雨，比较大，风也大。不想去画，在家打牌。
下午三点多，坐不住了，还想去棚子看看，一看就不可收拾了，雨浇在地上反射着各种色彩，太玄妙。赶快画，五光十色，近处还有雨滴的味道，画完地不过瘾，又画山上的树，前面的房子，色彩出奇地争艳。试想没这场雨的话那地面多么枯燥，谢谢这场雨。
画完很开心，随手给小帅发了条短信，今天他生日，他的电影《我11》正在中国公映—“房事过亿，票房才能过亿，小帅生日快乐！”
2012年5月28日
这张画基本结束了，我凝视这张画几个小时，眼睛扫描着画面上的每一毫米。没劲儿再画了，只欠几把火了。
我发现画中许多三角形，楔子形，这让我想起第一次从米兰转机来这儿，飞机上大部分都是奥地利人，他们的脸型、鼻子都比较棱角分明、尖锐。到这儿才知他们长得像这里的山峰，他们的建筑也像山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2012年8月18日
还剩很多时间，试着画点小画，画布细长，太小，又在纸上勾勾画画，越勾越来劲，一勾就是15张，太专注有点虚脱，恶心，马上躺下，虚汗遍身，心中大喜，因为边画边决定了一件大事：我可以不画这些小油画了，因为画幅才15cm×25cm，太小，没法画出那么多细节，还不如直接洗出40cm×50cm的照片，然后在照片上再用丙烯去画，把照片变成绘画，去掉没用的细节，保留无法用绘画表达的细节，对我是件兴奋的新鲜事儿。这样我可以画出许多这样的照片画。情急出急招儿，很多事都是逼出来的。
2012年8月19日
晚上与阿力木江和他的两个朋友吃饭，喝到舒服，聊起宗教，我说些宗教的排他性问题，拜合提亚尔说得很有意思，他说：“老子、孔子、佛祖都是先知，别人就以为他以后的人都不是先知，其实穆罕默德的意思是针对宗教信仰的紧迫感发出的心声，上帝不是白胡子干净长袍的老人，上帝是无形的，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上帝，你抽烟，你喝酒，你的上帝就抽烟、喝酒呢。宗教的意义就是帮助你找到了你自己。”
人异化了所有的人以及神，为此生权益。
Turner和Twombly
（给TATE杂志短文）
我认同中国学者阿城对色彩历史的看法。他说：人类从洞岩画到17世纪的一万多年间都是“品色”的历史。“品色”就是从自然矿场、植物中提取的原色，不经相互直接调和画上去。直到17世纪Vermeer的出现，他经过调和的色彩画出了空气中的真实空间。这种经过调和的灰色直到印象派达到顶峰，画家们画出了物体的固有色经过阳光、空气的变化而变化的色彩。这短暂的三百年形成了色彩的“灰色系”。二十世纪当代艺术家打破了“灰色系”，又开始上逆“品色系”，但是今天的艺术家都已经历了“灰色系”的训练，追求的“品色”与原始的“品色”已大有不同。
Turner和Twombly的作品结构都是以圆形为主，气感十足。色彩上都用过很多红色、黄色。Turner的色彩更多来自自然界的启发，比如清晨或落日的光芒，属于灰色系。而Twombly则更多来自其内心需要，直抒内心情怀，主动运用“品色”。
我喜欢Turner作品的原因是他的作品有许多抽象因素，海天一色，黄呈一片，有些黑点红点漂浮其中。我想这些因素也许启发了二十世纪热抽象画派和极简主义。我尚不知Twombly是否直接受Turner的影响，但至少从图像学角度看他们是一脉相承的。
如果说我的作品受他的启发那就是看上去都是一气呵成的，只是我不喜欢那么“热”。
记忆树
我的眼睛在几种舞姿中选择着合适的姿态，心中在寻找某种幻想。我想着印尼历史上多少次排华的场景，也想着遭受劫难妇女们的无助和恐惧。人也许不会忘记过去，也许也没那么上心，许多事是否树木植物能够有所记忆？我选择了贵妇空抱舞伴的舞姿。叫它“记忆树”吧。
神鬼的故事多发生在阴潮的南国，是因为稠密的热带雨林隐匿容易，还是树木本来也有记忆？树木的记忆是否正在借助神鬼诉说人间的幸与不幸？
树在哪？树是你的眼睛，你要有一双树的眼睛就会这样看待人世。

《一公分》的笔记-第28页 -

我讨厌声称为明天做艺术的人，艺术只为眼前服务，后人自有后人的活法。
上帝永远等着最忙碌的人，等你就要崩溃的时候，他把你收了，实现了你的理想，可你的理想是永不能与人述说的，因为人的理想是无耻的。 P40
如果人间真有无名恨，那就算让你走向绝望的并经之路。 P75
人生的奢侈啊，都在我忘却的记忆里。 P86
社会制度的悲剧真是每个人都逃脱不了的，而且每个人都深负其责在责难逃。 P118
含着多少恨和爱都是要过去的。 P119
小时候想家是一种胸怀大志的美丽的忍耐和期待，现在想家是真的无处可藏的空寂。 P146
人异化了所有的人以及神，为此生权益。 P237
画画这个词遮蔽了我们的烦恼，然后又被赏赐了我们的艰辛。

《一公分》的笔记-第1页

绘画比电影早。所有的含义都发生在纵深的空间中，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往往是被空间处理得很妙的绘画所吸引。
观看与被观看的这段时间就是艺术。我画画观看被画的人和物，同时摄影机观看我和其他。于是这段被记载的时间就是艺术。
艺术的目的性越小它的内含就越大。这就是为什么王式廓的速写比他的《血衣》更好。他的速写仅以他的《血衣》为目的，而《血衣》有更大的目的。我仅仅把速写变大，使这个过程变为艺术。
全球化就是全球金融一体化，势不可挡。它让许多地区的艺术形式沦为旅游商品。全球化使艺术家变成企业家，如果没有强大的个人创造力，中国画就会沦为旅游商品，油画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