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众神》书评

朱科：可爱的“牛鬼蛇神”

朱科微信公众号：书评之乱看过宫崎骏电影的中国的年轻一代，大概都会对电影里的各种神怪如数家珍。《龙猫》里守护森林的龙猫家族、拥有十二只脚还能隐形的龙猫公共汽车、居住在无人的家中或森林里像栗子一样的灰尘精灵，《幽灵公主》里侵略阿席达卡所在村庄的邪神、守护森林的山兽神、抚养幻姬的白狼神，《千与千寻》里的白龙、河神、无脸男，《悬崖上的金鱼公主》里的海洋女神……“万物皆有灵”的神怪题材似乎一直是日本优秀的动画电影的主题，连后现代色彩十分浓厚的大友克洋、押井守、今敏等导演的作品，也都在批判人类“不疯魔不成活”的技术主义后，在哲学上走向了不可知论，与神怪世界天人合一的思想高度契合。大家即便是对日本文化一无所知，在观看这些优秀电影人、文化人的作品后，在惊叹其瑰丽无比的想象力的同时，也不难猜到日本传统社会丰富的“牛鬼蛇神”土壤。谷川健一的《日本的众神》（日本の神々）一书就从解读日本各地的诸种神话、鬼怪入手，帮助我们了解日本，也反观中国的传统和文化。1.“畏惧之物”即为神不管什么地域、什么时期，人类对待天地山川以及各种自然现象，几乎都有一种共同的“归因”心理。当合乎自然规律的科学解释尚未出现，或者尚未占据人们意识的统治地位的时候，所谓的万物皆灵论、宗教、神话、迷信就自然而然产生了。古希腊的司掌光明的极为英俊的“太阳神”阿波罗，在中国可能就是驾御日车、制定时历的女神羲和，在日本也许便是天皇的始祖、神道教的最高神祇天照大神。在中国有“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说法，而日本人则把这一理念推演到了极致。谷川健一认为，日本的“神”是相当宽泛的概念，不仅有意志有人格的存在是神，那些看不见的离自己非常遥远的东西也被称为神。日本著名的文化学者本居宣长将“神”定义为“畏惧之物”，像虎、狼、蛇，浮游在空中、人的肉眼看不见的精灵，都属于人类难以控制而且很容易构成威胁的物种，都是“畏惧之物”，也都能被称作“神”。日本的九州有一种关于“风神”的说法：如果有人走在山野之间，突然感到寒冷、头疼，继而生病，那么这个人肯定是遭遇到了“风神”。其他地方关于“风神”的传说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关于死灵、怨灵到人间作祟，人们不幸遭遇后发高烧既而罹患重病的故事。而现代日语里把患上了伤风、感冒叫作“風邪を引く”，字面意思就是“招引了风邪”。中国古代的“风神”即风伯，名字叫做飞廉，大多以正面形象示人。《风俗通义》上称风伯“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养成万物，有功於人。王者祀以报功也”。在传统中国，“神”一般与“仙”同称，是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具有十分理想的道德情感和行为能力，而且都长生不老。而虎、狼、蛇一类的动物即便成了精，拥有非常了得的法力，随时可以带来灾难、夺人性命，变成了“畏惧之物”，也只能称为“妖怪”。换言之，中国的神与妖，除了在法力上存在格差，在人格上也极为悬殊。日本的“神”则明显将这两个概念合为一体。2.粪便的魔力和茅厕参拜即便国人对“猪股”“犬养”“鸟饲”“我孙子”“御手洗”等怪异的日本人姓氏已经不陌生，在看到“粪兼”“毛屎”“屎子”一类的名字时，大约还是很错愕的。在明治维新之前的古代日本，等级森严，底层百姓没有姓名权。而且，因为日本是岛国，多山川而少平原，交通不便，普通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生活中也不需要正式姓名。有时为了方便，可能会用各种诨名、绰号，或以兄弟排行相称，如太郎、次郎、三郎……1870年，明治政府为了方便户籍管理，才规定普通日本人都可以拥有姓氏权，可以给自己取姓。但是，很多百姓从小在农村生活，大都不识字，取名的任务就落在了户籍官身上。如果申请人的家在山附近，可能就会被户籍官建议姓山本、山中、山下、山口，家附近有田、木、竹、川、泽、河的……以此类推。《日本的众神》里提到，在奄美诸岛，明治初年的户籍登记簿上则赫然有“粪兼”“赤麻里”“麻里子”等怪名字。“麻里”就是遗矢的意思。民俗学家南方能楠在《儿童和避邪》一书中介绍，古代日本人的名字里也有叫“久僧”（与“粪”同音）“毛屎”“屎子”“屎麿”一类的叫法。阿伊努族人的小孩，两三岁时叫“小屎”，四五岁时叫“屎橛”。谷川健一解释，这因为当时当地的日本人相信，粪便具有某种可以击败邪神的魔力，如果拥有了粪、尿一类的贱名就能避免灾祸。在栃木县的益子町，婴儿在出生后的第七天晚上，就由接生婆抱着带到厕所，让新生婴儿做出吃粪便的样子，并称其为“茅厕参拜”。在长野县、群马县等地也有类似习俗。和取贱名一样，人们也是希望通过“茅厕参拜”，借用粪便的魔力，使婴儿免受邪神的侵害。3.日本的创世神话源于中国？在《日本的众神》一书里，谷川健一提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观点，即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兄妹二神结合后生下日本列岛的传说，其实源于中国。谷川引用白川静的研究，称在中国的古代神话中，流传着伏羲与女娲的故事。洪水过后，只有伏羲和女娲兄妹二人幸免于难，他们结于夫妇，成为人类的始祖。在汉代的石画像中，二人的下半身被塑造成蛇的形象，相互缠绕在一起。谷川认为，伏羲和女娲的神话流传到了日本，神话中的男女主人公分别变成了伊邪那岐（也称伊奘诺）和伊邪那美（也称伊奘冉），“那岐”和“那美”是从印度教中的“那伽”演化而来，是蛇的意思。遗憾的是，谷川健一论说的重点并不没有放在中国的古代神话如何变成日本的创世神话，而是局限于探讨兄妹通婚的原罪问题。于长敏的《中日民间故事比较研究》一书则弥补了这个空缺。该书在解释日本创世神话与中国古代神话之间的关系时提出：日本人远古时代如何解释神话的原型已经难以考证，不过当日本有文字记载时，中国已经进入十分发达的文明社会。中国的神话和其它有形、无形的文化一起传入日本后，在与日本人的思维并不相悖的前提下就被接受了。于长敏还对伏羲兄妹与伊邪那岐夫妇的故事进行了分析，并总结了三个共同点，即都是兄妹结婚，婚后均生下肉球；同被奉为人类祖先、造世之主；同与雷神信仰有关。并认为，日本的伊邪那岐夫妇的创世神话综合了盘古神话和伏羲女娲神话。大概是因为伏羲女娲属于近亲通婚，于文明古国的地位不相符，难以为后世的中国人接受。当今中国流传最广的创世神话，就只剩下盘古开天辟地了。近年来，中国官方要求电影作品里不能出现鬼，1949年后动物不能“成精”，成为一时笑谈。其实官老爷们不必紧张，经历了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大大小小的政治运动，人与“鬼”早已变得界限模糊，现实比神怪小说更要魔幻。还是乔羽老爷子在歌曲《说聊斋》中说的好，“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