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渴望》书评

不思议之国的爱丽丝

爱丽丝从她荒唐的梦中醒来，发现一个同样荒唐的成人世界。如果对《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可以有无数种解读的话，这一定是其中之一吧。而在《无尽渴望》的改编电影里，导演中岛哲也刻意安排了女主人公对《爱丽丝》一书爱不释手的几个镜头，一定也是在影射校园生活的表里不一吧。兔子洞，和血色的象牙塔。《无尽渴望》的电影比较接近导演的一种个人表达，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剪辑渲染出重金属质地的暴力美学，快节奏、不留思考余地，而小说却以平静缜密的双线叙述，徐徐构筑出主人公藤岛加奈子及其背后深邃无尽的黑暗。故事的条理其实简单，藤岛秋弘从前妻处得知女儿藤岛加奈子失踪的消息，以她书包里的毒品和老师同学的讲述为线索，逐渐挖掘出与众人眼中完美模样全然不同的女儿的本性，和她涉足其中的肮脏黑社会交易。显而易见的校园暴力与恶女养成的题材。爱丽丝若是在奇境里选择了成为红心女王这个方案，想必也是类似的情景。有评论说《爱丽丝》一书中让爱丽丝在诸多荒诞的情节里保持自我并不断提出质疑，正是儿童纯洁心性的体现。而反观深町秋生笔下这位不知疲倦地追寻着真相的父亲，以一种与爱丽丝相似的无所畏惧毅然前行，其所代表的却不是善，也并非恶，不如说，在社会派推理惯常的抛弃二分法和善恶观的写作理念里，爱丽丝从未纯粹。那一心寻找女儿不择手段的不是善行，冲进流氓斗殴场所的也不是恶意。我们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从加奈子深埋的过往里发现片段纯真，又不得不相信那个在不同照片里露出相似笑容的，都是同一个奇境里的爱丽丝。兔子洞是一个是非因果的矛盾结合体，作者选择了校园暴力和黑社会交易作为突破口，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揭露日本校园生活的阴暗面，更是试图在这番挖掘中，寻找一个普遍性的堕落理由。的确，我们看到小说中的人物遍身伤痛，在平静的表象背后，是几近疯狂的互相伤害，被冠上各式各样的充分理由。加奈子在堕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有接近并毁灭黑社会团伙为初恋复仇这样正气凛然的解释，也有被玷污的童年阴影这样的小道消息，而最让人心中一紧的，却无疑是书中少年轻描淡写的解释：“不过很可惜，根本没什么理由，这就是答案。藤岛和我们没什么区别，她也缺少了一些什么，所以她才会来这里，与我们结伴。”不由想起杰克·凯鲁亚克笔下相似的一群人物，“垮掉的一代”，和他们“失去的那个部分”。到头来，这些不同的狂乱似乎有了相同的本源，如少年栋方所言，“我们把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所必需的东西丢在了某处”。当因校园暴力和黑社会的玩弄几近崩溃的少年濑岗在深夜情不自禁地犯下恶行，我们听到他那颗原本炽热的心，因心中憧憬之人的破灭而熄去了最后一丝火光，只留下木炭般松脆的内核，哗啦一声碎了满地。一次又一次，他们和她夺走和被夺走生命中重要的东西，爱好、恋人、美貌、理想，于是因果相报最终成为恶性循环，直到弱者认命，退出舞台。一次又一次，他们和她们尝试抓住什么让自己拼命活下去，却一次又一次发现，友谊是骗人的迷幻药是骗人的爱情是骗人的女神是骗人的甚至活着本身就是一场骗局。于是小说里，加奈子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已经够了”。无尽渴望，是没有尽头没有结果的渴求。愚蠢的父亲在他这番追踪爱丽丝的冒险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本就是徒劳无功：谁也不可能为他找回那个纯洁完美的高中生女儿了。只有作者娓娓道来，将整个故事沉淀为对弱者、对青少年、对家庭悲剧无可挽回的同情。爱丽丝在兔子洞环顾四周，被命运拉扯着向女王和她毫无逻辑的侍从们走去。“是又笨又弱小的一群人，群聚于这里互舔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