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书评

出版日期:2015-10
ISBN:978754957118X
作者:周嘉宁
页数:256页

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要写这个

读《密林中》是今年夏天的事,当然还是收获版的,出国后看到这个长篇发表出来的消息,怕之后不好找或是买不到,就托从初中起便一起玩的Y帮我囤了本,他不怎么读书,对此也不好奇,只是马上答应下来。7月份和小A(不如就用这个名字)一起回国,只有二十二天的假期,却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上海找同是初中同学的D,她辞了职在松江(或许一些人都不认为这是上海吧)独自租了房子准备考注会,那几天大家就都住在她的16平小屋子里,小A打地铺,夜夜听我和D通宵聊天。而Y也开始在上海工作了,尽管他在市中心上班,仍是为了省钱在松江另一个小区租了房子,这倒十分出乎意料,我走了之后他俩竟然这样不约而同来到这个我待过的地方。Y和D各自在这里做自己的事情,几乎不怎么见面,也是他们一贯的风格。回去后大家自然也聚了不少回,第二次我提醒Y把《收获》带给我,他说他都忘了这件事,可别发霉了,然后第二天他就把这本书给了我。接下来的好几个晚上,我在D家并不算很亮的顶灯下读《密林中》,此间D打游戏或是做智力题,小A查一些签证和学校相关的资料,三个人互不打扰。我读到一些句子时偶尔想要停下来,就绕过他俩在屋里走几圈,或是去闷热漆黑的阳台上站一会儿,或是习惯性去洗洗手,是这样的心情啊,这样一个故事,不是那种要一读到底的。读bololo也差不多是从《鲤》才开始,此前也只知道张悦然。bololo是什么时候开始击中我的呢,一定不是《湿漉漉》,而是晚一点点的,《稀薄》,《爱情》,《做到难过的梦也不要难以相信》。记得《稀薄》里的主角默默去纹身,过了段时间发现纹身部位果然有一些发炎了。还有回家后一个人在浴室里抽烟,为了不让母亲发现,就把烟一点点吐到热烘烘的湿毛巾里。印象最深刻的恐怕是《爱情》,只有两个人在公路上,其他细节都不大记得,就只是两个人在没尽头的公路上。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其实是多么可怕啊,何况又是公路,没有太多别的事情好做,就只能存在于和对方一起造成的这种氛围中。那段时间觉得《爱情》是真正写爱情的小说,到现在再回头想,也想不到其他更精准的短篇。就好像看到电影《初学者》,Beginners,觉得这是真正讲爱情的电影,没有太多冗杂的东西,两个人待在不属于任何一人的旅馆房间里,空荡的,陌生的,也没有太多器具,于是就只是两个人面对着彼此,面对着自己的历史和正在发生的爱情。就这样喜欢起bololo来,开始时不时去找一些漏掉的文章看。她写的东西就是看起来很舒服,一定要用一些什么词去定义的话,我也找不出。她不怎么用成语,不知是因为觉得这是“陈词滥调”或是什么别的原因,我不知道的。只是自己也不那么喜欢用成语,不过也并不是讨厌,更不会完全拒绝使用,只是觉得一些成语里有一种莫名的激昂感,还有一些略微老土,都是不喜欢的。而且成语本身往往已经有一些比普通词语更为固定的意思,也是一种对表达的限制。bololo会自由自在地讲一些小事情,在小说里倘若她刻意营造了某种气氛,刻意安排了某些顺序的话,这种刻意也很不明显了。她写的东西好像就是那样自在流淌着,有些时候呢,又好像是被雾气困住了,清醒和模糊的时候都很动人。应该是11年,《鲤》在上海的某一次小型读书会我也去了,见到了bololo,整个过程中我也没说太多话,感觉读书会的氛围有一些奇怪,不过并没什么压力。自己说了什么,大家都聊了什么现在也都不太记得。自由聊天的时候bololo也许是发现我独自待在一边(也许是别的原因我也不会知道啊),她主动过来和我讲话,和她讲话很自在,可是我还是问了她几个回忆起来十分愚蠢的问题,譬如:哪里可以买到你以前的书?她说不要看我以前写的书了,它们不应该被出版(然后我也真的没看......)。我又问现在读什么书比较好(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些,就不是想要问的问题吧。)她笑说:现在就应该去玩,我们那个时候都忙着玩,翘课去玩。后来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不久大家也就散了。然后也还是像之前那样读着bololo,《鲤》里的文,翻译的《写在身体上》(这本的时候bo翻译的语言好像还不是特别自然),iWeekly里的专栏。后来意识到那篇Miranda July的《游泳队》也是她翻译的,第一遍读没有懂得妙处,后来再读就喜欢上,而且这篇里的语言就真是那种外国人会写的话啊,好像是外国作家在用中文表达一样。还有《荒芜城》。bololo写的东西越来越真实了,而这种真实又与现实之间有着某种距离,这些故事始终与精神世界有着更紧的联系,这大概也是她本人性格决定的,有时会觉得bololo的小说像是一出小小的表演,是想象中的舞台剧那样的,布景不会很复杂,时代的痕迹并没有那么明显,人物的动作行为心理和语言要更重要一些。现实中存在感情隐忍的舞台剧吗,不知道的,可bololo就给我了这种感觉。后来也认识了喜欢bololo的小苦,有一次我们在电车上讨论bololo的小说,他提及《鲤·写信》里那篇给小五的信,关于大白鸟的段落,还有其它句子,我却毫无印象,当下内心也有些失落,就好像忘记读过了某条重要的短信。回家后便又重新看了,是不想再用什么词去描述一次的好。读《密林中》呢,感觉是看到了更加真实的bololo,阳阳是不是bololo呢,这个问题对我也没那么重要。读到阳阳和大澍在奥地利旅馆每天面对周围人的冷面孔,有天阳阳终于对大澍说要不要给小费时,觉得很难过,居然跟周围两个没有读书的人讲起了这一段。还有读到后边阳阳跟杂志社的人说决定要写小说后写了一篇压根和阶级没什么关系的小说,却被读过的人扯到阶级的层面上去,也会想:难道读小说的人们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读什么吗。《密林中》是一篇关于写作的小说(并不是说它只是一篇讲写作的小说),其中有很多关于日常、哲学,文学创作者的困顿的思考。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可是这些思考本身的真诚与复杂已经有足够的重量了。自然还有关于女性身份的探讨,不想对谈恋爱这个行为本身有什么评价,可是恋爱的确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啊(也许在女性身上会体现得更为明显),不管它怎样发生,是否发生,都会影响着一个人的创作吧。也看了一些书评,那些对于bololo文字的评价,很多都很精准了,其实没必要再说太多。bololo会越写越好吧,或者不好又怎样呢,她还是会走那样的路,密林中孤独的,与规则和体制有着明确距离的路。今天看到他人记录的bololo讲的话,有一句是“反成功的虚无主义者,总之就是特别想浪荡。”还有其他一些话,“现在我还是很喜欢群体啊,但我不再依赖群体了。”“一部分人被体制席卷,一部分人被市场席卷。”等等。不知怎么让我想起《美国往事》里Noodles和Max面对大生意产生了分歧时的对话,Max说:You carry that stink of the street. 字幕翻译成“你总是脱不了这街头习气。”Noodles回:I like the stink. It makes me feel good. I like the smell of it, it opens up my lungs.“对啊,我就喜欢这种习气,我喜欢这种感觉,自由自在。”想到bololo在《成荫》里写一次搬家,她说“现在想来,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其他人一起搬家。我们在浦东那个乱糟糟的破屋子里面整理东西,打包,然后和朋友们一起坐着卡车呼啸过南浦大桥。真正的意气风发,觉得攻占全上海都不在话下。”,喜欢喝酒的bololo也是有这么种街头习气吧,自由自在,哈。

黑暗尽头

去年的时候在《收获》上读了《密林中》,除了记住阳阳的名字,别的人都忘了,就连结局都忘记了,我以为阳阳最后又见到了大澍,但实际上除了最后那一通电话他们再也没有过任何的联系。这两天又读了一遍,看的过程中有时候会刷手机,或者站起来吃个苹果,好像这样就可以不那么快将书读完。今年见到过周嘉宁两次,一次是在思南公馆,那一次是与西班牙作家比拉马塔斯关于“文学的“病毒”的想象”,同行的是Btr。还有一次就是最近的荞麦的新书发布会。她很容易害羞,说话的时候很拘谨,前几年的时候网上疯转周嘉宁的一篇文章《一个人住的第五年》,许许多多的独身男女在里面找到了共鸣,但周嘉宁似乎不以为然,在一次采访中,她说她写的有些书出版的太早了,甚至不应该出版。我猜想正是因为对写作的苛刻才会有这本《密林中》。二十岁的阳阳在一个冬天的晚上碰到了才华横溢的摄影师大澍,往后的十多年里她经历了不同的男人,但大澍无疑是最深刻的一个,她是这样说的“她的人生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的”。在没有遇到大澍之前,阳阳还是一个谈着正常恋爱的大学生,但“大澍的出现像一颗闪光弹,在她眼前炸开了,她被刺眼的光芒迷晃了眼”。随后她就搬去了南码头路,两个人租住在局促而狭小的空间里。大澍的才华很快就被发现,西蒙为他办了展览,一夜之间他声名大噪。但大澍并没把这一切当回事,依旧我行我素,成名之后它日渐烦躁,索性推了所有的邀约。而阳阳也越发不能忍受生活中的日常,或者说是自己的碌碌无为。他们结伴去了一次奥地利的一个小城,友好的分了手。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分手的呢?没有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这里不得不提到蘑菇,她跟阳阳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异常的精彩,像一个揭秘者一样揭开了阳阳内心深处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意识。蘑菇说因为阳阳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写作者,成为村上春树或者费兹杰拉德而不是他们身边的女人。从这一点上说也许阳阳最后不会跟任何一个男人在一起,除非她成为一个普通的女人。后来她遇到了山丘,一个中年作家,起初阳阳也是主动的,但后来生活在了一起之后,山丘表现出来的软弱令她最终还是离开了他,其实这个时候不难看出阳阳或者说是周嘉宁本身在选择远离这一种生活,放弃妥协,继续与生活的对抗。阳阳说“写作变的不顺畅的时候,应该警惕陈词滥调的滚滚而来”,这种严苛在现在估计已经很难找到了,尤其是到了中年之后,他们几乎熟悉了这个世界运作的规则,可以轻而易举的知道如何取悦市场,如鱼得水。到最后他们都失去了初心,以及对文字的一种敬畏。和山丘分手之后,阳阳经历了工作上的危机,因为她的漫不经心被社长开除,而正当她打算全心全意的写小说的时候,她的身体出现了状况---起初以为是轻微阑尾炎,后来才查出来子宫里长了一个瘤,不得不住院。那时候她写一部小说《爱情》,她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与大澍在一起的一次云南之旅,也许对于阳阳而言她只经历过一次爱情,便是与大澍之间。但因为对文字的过分要求,她根本写不出来令她满意的东西,要么是表达太拗口,要么就是情节掌控的不好,她完全泄了气。在一次回家的地铁上,她看到了大澍—他的海报贴在地铁里,是他的个展,阳阳失落极了,大澍的梦想早已经实现,而她却还在失败里踌躇。在痛哭了一场之后阳阳终于给大澍打了电话,好像她一直都在等自己软弱的那一刻,她喝了半瓶酒,但她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安慰,以大澍的“太累了,阳阳,别再给我打电话,我们都不容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但已经不是我人生的问题了”而结束。像是生活对她关上了所有的门。然而《爱情》意外的获了奖,她去北京,碰到了许久未见的小衰,他是一个地下论坛的发起人,也是一个作家。因为女友怀孕不得不结婚,在组建家庭这件事情上,他用了投降两个字。小衰带来的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半衰期论坛的倒闭。在阳阳二十岁的时候论坛里的人经常组织聚会,喝酒,看演出,谈论西方作家,海明威,福克纳,费兹杰拉德,那些不眠的晚上给了她无尽的欲望和勇气。十多年过去,她站在颁奖台上说“她仍然没有找到那条可以解决困境的道路,尽管她认同那些不可能被消解的痛苦,但她觉得或许会找到翻越山丘的办法”。有时候分不清故事里的主角是阳阳还是周嘉宁,阳阳对写作的要求像极了周嘉宁,在她的一篇采访里,看到她关于长篇的写法,常常是10万字之后推倒了再重写。她基本上没出过畅销书,总是处于一种灰色地带,把人从一个热闹的圈子里拉到边缘,但她无她是为数不多的诚实的写作者,拒绝讨巧,拒绝妥协。坐在机场大巴里,道路上覆盖着皑皑白雪,阳阳倚在窗户旁,她知道她已经不再期待在这条黑漆漆的密林里遇见另一个伙伴,但她同时也醒悟,写作使她遇到的所有困境和迷惘都有了回馈。其实我很想问周嘉宁,如果阳阳的才华一直没有得到认可,她是否会走向自我毁灭?到那时她是否愿意成为一个普通的女人?

这失落的十年啊,我们幸存下来

一口气读完了周嘉宁的小说《密林中》,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真诚与坦率。书中的十几年,恰好是文艺青年们逐步失落的十年,但多少人感慨韶光易逝,却没有记录下来。此书如刀锋出鞘,「终于有人用正面强攻的方式来写70、80那一代文学青年的生活了!」(木鸡腿语)。正面强攻啊!「像一个真正的战士。」(Btr语)用路内的比喻,《密林中》是一本「《水浒》似的爱情小说」,三段式的松散故事,刻画了一个女性写作者阳阳与三四个男性的纠葛。第一段故事发生在21世纪初,她爱上了天才摄影师大澍,两人生活贫穷却充满热情,直到大澍艺术生涯愈来愈成功,他们分手;第二段发生在世博前后,与中年作家山丘的恋爱,她开始融入到生活中去,但他们的感情仍以失败告终;第三段阳阳被杂志社结果又患子宫瘤,康复后凭借小说《爱情》得奖,并在颁奖会上与「文学圈」的故友相会。21世纪初阳阳入场的时候,这代文青正好开始衰落。衰落的十几年,恰好阳阳又在崛起。他们梦碎,她梦醒,虽已不复最好的年代,但她逐渐成为最好的自己。她开始认真地把文学当做一种事业。这是一种「幸存」。周嘉宁把这种与这帮文青的摩擦揣测为两性间的较量,我想她作为一个女性,有着切肤的体会,但跳出「密林」意象来看,无论男女,都要通过某些界面与世界发生连接,连接过程都是充满波折和艰辛的,她的困境,显然不仅仅是「无法变成一个男人」所造成的。「密林」意象成为这种复杂性的最佳注解。1文学评论家黄德海说:「周嘉宁上来就对准一个最核心的问题反复地讲,这一刀不行再来一刀。」周嘉宁首先对阳阳自己下手,她写道:「于是阳阳从一开始就是没有名字的配角。」这是小说的第二段,只有一句话,似乎为余下来的篇章定调,指出阳阳处于弱势的地位和话语权,但从全篇看下来,阳阳获得了充分地自由发声,甚至连她自认为「毁掉她生活」的大澍,抑或强势到「自私」的山丘,都没有真正阻止或掩盖她的声音。由此,我觉得阳阳所陷的困境,不是这群「文艺青年」所制造出来的「密林」,她作为一个不断描述他们的人,更像是「密林」的边缘人。她感受她的经验,也有所反思,但没有把这种反思进行到底,也没有奋不顾身厕身其间而被生活教训到体无完肤,所以她描述了一片混沌,也给自己造成了「不识密林真面目,只缘身在密林中」的错觉。效果类似于阳阳在奥地利小城里和两个老外夫妇抽过的「绿油油的大麻」所制造的幻觉。2阳阳经常被拉进一些饭局,来了很多过客,说了一些话,呕了一些吐。这些酒桌饭桌,更像茶馆和棋牌室,到这儿来不过是聊聊天、吹吹牛逼,然后散了,回到各自的生活里,过各自的日子——她没有看见的日子。他们的生活是阳阳视野里的盲区,她的全部心思都在自己的爱人身上了——一开始是大澍,后来是山丘,被他们一叶障目。文艺青年之所以成为这个样子,应该有深层次的原因,无论是比较核心的人物阳阳大澍、小衰、阳阳、帆儿还是比较次级的蘑菇、西蒙、主编或上官老师。豆瓣上的「梧可宁」有篇评论对此诘问说「我不理解这本小说里,阳阳和大澍在前半本书里的不靠谱生活究竟为什么没有受到来自他们原生家庭的干预?他们的原生家庭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我想评论的是周嘉宁对笔下人物成长背景和社会大环境的探究不足。要知道他们大多数的人早已过了青春期的年龄,从二十岁迈向三十岁,甚至山丘已然四十五岁的中年「成熟」男性了,但都还固执地活在不负责任、挥霍才情的乌托邦里。看不到他们的父母和孩子两代人带给他们的压力,他们像金鱼那般自然而然地游荡在浴缸的清水中——大澍不是说了么,邀请阳阳来他们的小团体里「晃膀子」。他们所处的社会时代因透明而近似不存在,但其实这本该是造成他们生活处境的最大原因。撇开大澍这等标准的文艺分子不谈,我所好奇的是小衰。介绍小衰,说「他的经历在同龄人中算得上是传奇」,打瞎过邻居的眼,开过餐厅,干过广告公司文案,又做起快递员,但进入「半衰期」这帮圈子后,一下子与之前的经历脱离地干干净净,立地成佛了,成了只会引述「他人」观点的白净青年。这样一个社会背景复杂的人,转变成一介「酒量差的没边」的书生,本来大有文章可做,但却在开篇小饭馆的谈资里戛然而止,成了又被诏安的一份子。我不太能理解什么诱因造成了这样的退缩。类似的困惑屡见不鲜,比如帆儿,说他处在「摇滚青年的最后的好时代」,为什么是「最后的好时代」?发生了些什么让帆儿等人不再如鱼得水了呢?但他还热爱游戏比赛啊,并当做一种目标而追求,甚至还去了日本参赛。这必定有某种精神——最起码也是精力吧——在支持着他。我相信这背后也是有故事的,绝非吊儿郎当混日子那么简单。当然,他们都是视金钱为粪土的那拨人,因此很多压力被自行屏蔽掉,只要生活条件降到最低就行,很多时候他们也这么做了。但君不见,更多的人——也属于周嘉宁代际的那些80后,生活的压力成为了日常:对金钱的渴望和不断获得接近金钱的手段,复杂的人事关系,为了权力和尊严进行的大小斗争,雾霾的天气、生儿育女孕期护理、车辆限行、年假与报表、升迁与辞退,都更为棘手。社会如同散开的大网,你不得不纠缠其中并为之搏斗。然而,《密林中》的群体,都几乎回避了。要是换到书本外的现实,即便我们不想不闻不问,也还是逃不掉的。「掩耳盗铃」,铃还是会响的。阎连科评价《密林中》:「既是年青一代作家成长的自画像,又超出文学范畴,描绘了历史中一代人的精神症候。」前后两个断句,我都不是特别同意。像周嘉宁这群年少成名的作家们获得了一条相对明晰的文学路径,按部就班走下去,便拥有了稳定的收入和一定的社会资源,这才有之后的各类研讨会、对谈和签售,以及出版公司的文字总监等职务,但更多的「年青一代作家」,要考虑作品能不能发表,作品发表了也无法获得足够生活费的现实,如果他们的手中的文字不能变现,而又执着于此,那是非常残酷的,更多的人因此学会了与现实周旋,生存是第一位的嘛。根据我稀少的经验,我的一些朋友找到了各种各样的工作,电视台、政府机关、报纸、广告公司,甚至保健品公司,白天他们完成采访、纪录片,跑男之类的综艺节目,晚上或周末案头疾书、编排话剧或是搞沙龙聚会,成功地转换了身份,并坚持了他们所认定的艺术。至于「历史中的一代人」,这个群体有点儿太大,要描写他们的精神症候,并非易事。至少我看到的很多人,很快学会了与时代的娱乐化和商业化同步,不像大澍之类的人有了钱又很快地花掉,也不像上官老师那样,似乎永远活在清贫的真空里——要知道,现在上官老师所处的高校,也都处在巨大变革的动荡里,难以幸免。阳阳其实应该更多地和她工作过得编辑部同事们对对话,比如坐火车出差那次,他们极具家长里短的烟火气,也是通往广阔生活经验的中介,但阳阳拒绝了。3还是回到周嘉宁试图描述的「文青」群体,至少一小群人更好把握一些。周嘉宁着力刻画了很多青年艺术工作者。就像阳阳一次次地与大澍、山丘和其他人恋爱做爱,他们也是人。阳阳与大澍的不断碰撞,展现出他们的一个侧面,理应有更多的侧面才更好看。要是能看到到他们为了登上文坛画坛勾心斗角,看他们为了居住空间而互相排斥,为了水电费而掰开指头算来算去,那该有多好。正如「hermity」评论《巴黎评论·作家访谈2》时谈及诺曼·梅勒接受采访:「他们互相尊重,彼此承认各自的才华,却也互相竞争。」可惜没看到这一面。大澍就不说了,但其他人呢,比如意大利策展人西蒙,这位给大澍「招商引资」的贵人,阳阳描述他「头脑清晰,下手凶狠……一年间签下了四位国内最顶尖的艺术家」,这个精明的外国商人,一遇到大澍这类人,怎么突然就没了头脑,成了不会算计的赌徒?要知道他可是入乡随俗地抽起「中南海」的「资本家」。而艺术家们为了达到手艺巅峰,常常比一般人更加努力和自律,也更会钻营。想起曾读过的《蓝围巾男人》,艺术评论家马丁·盖福特自荐,成为油画大师卢西安·弗洛伊德的模特,见证了一件艺术品的诞生。那时弗洛伊德已80岁高龄,却保持着早起晚睡的习惯,每天6点开始工作,「当人们刚刚从街道上走过去准备上班的时候,我已经完成了一部分我的工作了。」更不用提大师背后的艺术品市场和逐利者们的风起云涌了。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应该像后来与阳阳同获短篇大赛一等奖的那个年轻人,懂得与把握「与大会上每个人交谈的机会」,讨得市场和学院派两方的欢心,并将去海外留学的时候,还不「放弃对中国乡土的分析与观察」。更加让人困惑的是阳阳,她作为这群人的观察者,却想和他们一样,成为局中人。她先后陷入过两个「领军」人物的怀抱——大澍和山丘,她不明白自己如何吸引到他们,她有点儿太平淡了。两个男人却一眼认定了她,大澍给她打来电话,一个劲儿地邀请她去「晃膀子」,而山丘则直接把她带到了五星级酒店。对于「精明」的男性动物来说,付出的资本有些大手笔了。我想也许是阳阳身上的某种疏离感,和由此带来的遗世独立的傲气,吸引了他们,他们把她变成了需要征服的猎物。如果说大澍和山丘,一个是天才一个是成名中年男性,他们对于女性的驯服想象,却惊人的一致。在与张悦然、李敬泽的对谈中,周嘉宁说:「通过男人与这个世界发生联系,通过男人去了解这个世界,我觉得这都是女性典型的弱点。」阳阳处在男性主导的竞技场的暗面,而自我意识逐步加强的过程,便是她逐步从这暗面走向光明的过程。她开始动笔写长篇,并因第一章改写的短篇而获了大奖——这边是对她自我身份确认的褒奖。在对「爱情」(也是阳阳获奖短篇的题目)做了剖析之后,她发现,误打误撞的诚实,并不一定阻碍她达到事业的顶峰。4 周嘉宁感慨「文青」一词的不断贬值和污名化,她归因于自媒体兴起后,人人都可以发言,没有筛选机制,导致观点可能缺乏思考。其实,随着工业化的不断深入,最近是信息化、网络化,人类正在脱离社会组织和部落,比如传统家庭和部族,那种亲密的社群感,已经让位给更加抽象和非人性化的社会性的手段,比如合同、劳动分工、成规和协议等。在《旧好莱坞、新好莱坞:仪式、艺术与工业》中,托马斯·沙兹说如果把讲故事看做一种神话的制作,「商业对大众化讲故事(亦即「娱乐」)的迫切要求更为明显……神话制作这一议题本身也就更成问题了」,甚至发出「是否还需要或制作神话」的感慨。文青式的情绪堆积和游离于主流游戏之外,即无法炮制娱乐的快感,也无法制造真金白银的刺激,让他们的青春在高度分工的社会里「无处安放」。想当年,MSN和blogbus上一篇篇日记风格的博客曾风靡一时,MSN那种小资情调的沟通方式也是很多挑灯读书夜晚的情怀,这一切略带矫情的包装和泡沫被戳穿之后,谁还需要看这种电脑屏幕上的「抽屉文学」呢?我想周嘉宁把握住了这种流逝感觉,关键是,她坚持写下来了,让这段时光有了立此存照。我们在此才有机会讨论它。麦克卢汉认为印刷和早期工业化时代使人类脱离了炮制神话的能力,但像电影、广播、电视之类的媒体,又使人类恢复了这一能力,使他们能够继续炮制神话。在我看来更新的媒体如互联网,实际上强化了这种趋势,之所以我们说网络上都是「嘴炮儿」和「键盘侠」,实际上是口头文化的还魂,网络的快意恩仇宣泄了表达欲,虽然看似没有了筛选优秀文本的门槛,但也把那些「晃膀子」但不求上进的伪文青们也给灭了,留下来的都是如同周嘉宁一样真正热爱文学并为之操刀奋斗的人,像「密林中的战士」(Btr语)。《密林中》的那些爱好文学和艺术的青年们,那些不在意家庭和机构带来的规训的人,消逝了。这个群体让位于能够认真对待生活和事业的人群,阳阳不是反复在说么:「但是生活最伟大。」生活中还有更多的东西等待被记录下来。想到了李宗盛的《山丘》。

珍贵的穿行

这是我读过的周嘉宁第一本小说。在此之前,我只是模糊地了解她写作的方向和内容。因为对那种完全关注内心的、“从西方文学和城市精神中汲取营养”的小说不是很有兴趣,我一直没有主动去看她的作品。读完以后,我发现那些外在的标签并不重要,真正让我产生共鸣的是周嘉宁的思考:女性如何面对这个世界,如何清醒独立地前行。“无法变成一个男人,却也无法感知普通女人所能感知到的幸福”“野心勃勃地想要与世界连接,却被困于一个女性的思维方式里”“如果她可以单独地,直接地,以自己的名义,面对整个外部世界”……周嘉宁的困惑并不仅仅属于文学女青年。拥有独立人格、渴望成就自我的女性早晚都会遭遇同样的困境。《密林中》没有给出答案,但作者那种一往无前的探索姿态已足够珍贵。面对文学乃至外部世界这片丛林,她宁愿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前进,也不愿意轻巧地走捷径。这种迎难而上的勇敢令人敬佩。身为女性,我对自己的存在与价值同样心存困惑。我讨厌被人定义为“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妈妈”,讨厌那些把女性限定在某种身份里的陈词滥调。我希望自己与大千世界发生关联,渴望像男性那样被尊重。每每看到那种自觉不自觉地试图消解、削弱女性存在意义的言论行为,比如品评她们的外貌、谈论她们的情史,就是避而不谈她们的才华、价值与贡献时,心里总是充满愤怒和无奈。但这些情绪毫无用处,行动才有力量。有人说:“真正的女权主义者,不是去反抗男人,而是去反抗作为女人身上的那种惰性。”以此自勉。

送给那些仍在密林中的文青

微博上很多大V在推这本书,朋友刚好买了一本,就借来看了,对周嘉宁一点也不熟悉,只对本书谈一点看法。估计很多文艺青年看了这本书,都能在人物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特别是主角阳阳,完全是一类文青的典型:读了很多书,特别是严肃文学,能够谈论文学,就误以为自己具备了写作(严肃文学)的才华,有强烈的创作冲动,但行动力极差,很少落笔,即使落笔,写的也是自己的小情绪。他们一般囿于自己的小世界,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看不起“精神世界贫瘠”的人,与日常生活主动隔绝,又用怜悯的眼光看待日常生活以及生活在其中的人,以为自己是他们精神上的代言人,可以写出他们的喜怒哀乐。典型的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只有输入,没有输出,文学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消遣而已,培养的只有趣味,而不是创造力。把趣味和创造力混淆了,所有的困惑和纠结都来源于此。他们看不起世俗的成功,比如说一个很平庸的人写出了一部很平庸的作品却得到关注,却没搞清楚,别人至少在写,并且写出来了,有没有文学创造力先不说,至少有文学创造上的行动力,这比自诩有才华却不写的人强多了。再者,他们也未必具有他们认为的那种才华,因为他们其实是写不出来的,原因很简单:一是他们根本不关照日常生活,或者说缺乏关注、洞察日常生活的能力,他们的精力全放在自己的小情绪、小品味上了,不了解普通的人情世故,不明白社会运行的规则,不知实际生活的酸甜苦辣,不知道这些才是真正的创作之源。一是他们缺乏写作技能,写作像任何一门技术一样,熟能生巧,基本的表达,谋篇布局,细节上的景物、情境、情绪、动作、对话等等,都是需要反复磨练的,基本功不扎实,光凭一点才华只能写出闪光的片段。为什么说阳阳他们缺乏写作技能呢?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想写出传世之作,提笔的瞬间,参考的标准是他们阅读过的所有大师的水准,想一下手就不凡,这怎么可能呢?哪位大师不是经历反复的习作,旷日持久,才确定自己的主题、表达方式和风格的呢?标准太高,又没有积淀,落到纸上的终究是平庸的文字,他们又受不了这种,于是干脆不写了。相反,那些可能没他们有才华的人,想的是先写出来再说,不好可以修改,再精进。脑子里有货不会自然而然就落到纸面上,执行不了的创意不叫创意。写作就像普通的工作一样,需要经验,需要积累,不必把它神圣化,一开始就定一个不可企及的目标。基本功打牢了再说。这些就是阳阳这类文青最大的毛病,男文青、女文青都一样,没什么分别。不突进日常生活,撑死了只能写一些自恋的小情绪、小品位;不下笔写,你永远只是个消遣者。这一点上,我觉得作者非常真诚,这应该是一本自我反思的小说。但是读过之后有一点感觉很强烈,那就是作者写的这个作品,这个作品的出版,回应,甚至写作者的反思,跟阳阳的认识和经历简直高度重合,到最后其实还是没有摆脱她所讲的困境,那就是她们的生活和创作方向究竟在哪里?在经历了一部作品终于被认可之后,她们找到了自己的创作路径了吗?她们对生活、对写作、对文学的认识和反思在多大程度上进到了另一个层面,更好的层面?非常好奇。希望有续篇,同时想看到作者的突破。

密林中的战士

本文刊于《ELLEMEN睿士》微信公众账号,请勿转载可直接转发原文:http://t.cn/RU9zloE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为什么女人都写不好性?”在周嘉宁最新出版的长篇小说《密林中》里,主人公阳阳与好友蘑菇讨论了起来。蘑菇认为,那是“因为她们竟然真的在写性,特别认真,特别当回事。明明几个动词就解决了的事情,她们非要用大堆形容词,特别多的附加值。想要描述一种黏稠,结果只是滞重。”而男作家呢,“其实通篇都在写性”,因为“性是男人的,因为他们从心底里不把这当回事。”(P39)书写两性关系(及更广义的、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的各种微妙面向,一直是周嘉宁的擅长,但像这样在小说中大篇幅(类似的讨论遍布《密林中》)形而上的讨论还是首次。而在所有这些关于精神世界的讨论中,对于性别及两性差异的思考尤其突出。这与主人公阳阳的心理困境密切相关:“男人才是天生与世界发生连接的性别群体,而女人呢,多少都是通过男人才能和这个世界发生联系的。”在小说结尾处,阳阳在与上官老师的对话中清晰地意识到了她的困境及所带来的绝望感:她的困境,其实在于“无法变成一个男人,却也无法感知普通女人所能够感知到的幸福。”(P236)然而失望没有击跨阳阳,因为她是密林中的战士。“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鲁迅在《故乡》末尾这样写道。而契诃夫在《萨哈林旅行记》中这样描写基里亚克人:“他们迄今为止尚不明白道路的用途。甚至在道路已经通行的地方,他们仍然在密林里行走。”周嘉宁的最新长篇《密林中》仿佛是对两者遥远而微妙的呼应:阳阳崩塌的日常生活虽然充满了失望/绝望感,但她仍无意于那些因为走的人多而成为的路(可以将男人视为某种联结世界之“路”的隐喻);反而,她选择成为一名战士,“单独地、直接地、以自己的名义,面对整个外部世界”(P233)。她抛却失望,继续穿行于密林中。“密林”作为贯穿全书的意象,既是对日常生活的指涉(如电饭煲里长出的“森林一样的霉菌”),也是文学圈的隐喻;既影射了一种孤独的处境(“黑漆漆的”),也暗示着自身的选择。而精神生活(某种内心的密林)作为崭新的维度,构成对于日常生活的介入和抵抗。《密林中》共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份始于2002年。在“城市最后一段无秩序的时光”(P27)里,二十岁女孩阳阳混迹于文学论坛,在“浑浊的空气”和“轻盈的荷尔蒙”涌动的城市过着“真空”生活。她在一次采访中爱上了如同“轻型武器”般的摄影师大澍。他们的生活贫穷却无所畏惧,而热恋使他们“对于日常生活丧失了最起码的关注”(P34)。然而当大澍的艺术生涯愈来愈成功时,阳阳意识到“为了他人的梦想而奋斗并没有带给她丝毫成就感”(P64),而日常生活变成了“对她最大的讥讽”(P56),变成“一件如履薄冰的事”。他们终于在奥地利旅行时分手。与第一人称叙事的《荒芜城》不同,周嘉宁在《密林中》使用第三人称叙事。这略略疏离的角度与大澍将浦东纵深处称为“大陆的尽头”或许并无二致:它创造了一段审视自身所需要的距离。因此《密林中》有一种自我分析的气质:虽然讲述的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但并非出于怀旧的目的,而是为了审视自身。小说文本不时在构建场景及总结性评断间切换,在“展示”(show)和“讲述”(tell)间游走。于是,周嘉宁标志性的“坦诚”,不再只是“私小说”式地直接挪用自传性细节,而有了形而上的理性及思辨的味道。而她称之为“正面强攻”的写作手法,也在大澍的摄影中获得映射:所谓“正面强攻”,就是“不躲避、迎上去”(P46),就是“将人们避而不见的东西直接放大,戳到他们的眼皮底下”(P58)。《密林中》的第二部分发生在世博年代。周嘉宁以阿娜伊丝·宁《亨利与琼》的一段引文开篇,暗示主人公已从女孩成长为女人。性别意识的觉醒在这一部分中被放大。为生计在杂志社供职的阳阳想成为真正的作家,而非作家身后的女人。“她想写的故事是现实的,日常的,却同时又是非现实和非日常的。”(P121)——或许可以将阳阳的这段话视为周嘉宁自身的诉求:她试图在日常、现实的故事里找寻形而上的东西。在第二部分中,阳阳在芜杂咖啡馆(不妨将之看作第一部分失序世界的延续)的新书发布会上遇见了男作家山丘,陷入一场恋爱,却仍以失败告终。与好友蘑菇的线上讨论成为这一部分的主要评论音轨:她们讨论小说,讨论女作家为什么写不好性,讨论男人为何“与世界有更深沉的联结”…… “正面强攻”作为一种写作理念复调般再现,与之对应的反面是回避、是投机取巧,即在写作遇到困境时“惯性地选择烂俗的句子或者情节来做缓冲”(P187)。对于精神生活的探索在第三部分中更强烈。被杂志社解雇的阳阳在命运的悲喜剧中——她罹患子宫瘤(可以视为失败的孕育之隐喻),又在康复后获知自己的小说《爱情》得奖——以及在由小衰、山丘、上官老师及前辈作家构成的“文学圈”的语境下,作出更深的思考:如何将日常的语言还原到小说中?身为女作家,写作的困境在哪里?以及更根本的——为什么要写?“或许是因为她所经历着的痛苦、困境和不适,只有在写作中能得到回馈。”(P222)在小说末尾,阳阳在颁奖礼的演讲中自问,“到底应该如何摆脱滞重?” (P235)这仿佛来自潜意识的、突如其来的问题,其实与阳阳(或周嘉宁)的写作观紧密相连:如何摆脱滞重的问题,其实正是“如何以小说处理日常生活”的问题。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讲述“轻逸”这一品质时说得更为明晰:“一个小说家如果不把日常生活俗务变作为某种无限探索的不可企及的对象,就难以用实例表现他关于轻的观念。”对于这一点的清醒意识,正是《密林中》有别于《荒芜城》及其他前作的地方:面对“把我们裹得越来越紧的公共和私人事务的小孔眼大网般的威迫”,只有凭借“智慧的灵活和机动性,才能逃避这种判决。”(P4-5, 《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辽宁教育版)“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期望在荒原、巨山,或者无法泅渡之河里遇见另一个伙伴。写作更像是漫游在大海里的哥伦布,甚至不抱有遇见一块大陆的希望。”周嘉宁这样写道。但这样的孤独和失望并没有打垮她,因为她深知,只有抛却失望,才能继续穿行于密林中。像一个真正的战士。像罗贝托·波拉尼奥在他宣言般的文字里所言:“文学看起来很像一场武士的战役。他与怪兽为战。他通常也知道,他将被会打败。带着勇气,预先知道你将会被打败、但仍然出来战斗:这就是文学。”

当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贫瘠来袭,爱情不过是锦上添花

读大澍和阳阳,好像沉浸在大海底下,窥探荡漾而模糊的波光粼粼,窒息而痛苦,好不容易挣扎出海面,发现已然一片漆黑,只是海市蜃楼一场梦,又沉入海底。--------"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还手就已经被击垮。她不知道拖住她的东西,或者牵着她走的东西是什么。她为什么没有做出过试图摆脱的努力。痛苦,痛苦让她想要抛弃一切能够抛弃的,抛弃此刻所有的生活,全部——立刻回到写字桌前,打开电脑文档。但是她没有。她从收银台买下这本书,坐地铁去上班。她在这件杂志社还没过试用期,禁不起迟到。“”听你们聊这些,我都插不上话。但是我觉得特别没劲,心想你们成天就聊这些,难怪你们写不出什么东西来。兄弟,生活最伟大,其他都是扯淡。"”不想上楼,不想回到那个地方。他们刚刚把电饭煲扔了,一窝一个月前做的饭,谁都不记得了,等到再次打开的时候,里面长满了像森林一样的霉菌。扔掉,扔掉是唯一的办法。如果能够把楼上那个发霉的房间都扔掉就好了……如果能够把整个实体的生活都扔掉就好了,如果生活是一种物件,是可数的,是可触摸的,那么现在,他俩一定可以合力把它扔掉,扔得远远的。“”她踯躅片刻,几乎是痛苦地呜咽着,跌跌撞撞,跟上大澍的步伐。无法失去他,无法就这样失去他……她应该和大澍谈谈,但是她恐惧万分。日常生活变成一件如履薄冰的事情,她开始相信,任何交谈都可能导致他们之间一些细微的东西破裂。““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我带来巨大的快乐也好,摧毁性的伤害也好,我都作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接受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因为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不可更改。但是你已经不再是我人生中的问题了……太累了,阳阳,别再给我打电话。我们都不容易。你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接的,所以我请你再也不要给我打电话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期望在荒原、巨山,或者无法泅渡之河里遇见另一个伙伴……此刻,坐在深夜的巴士上,像是刚刚开始一场未知的旅行,独自一个人,不知道城市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眼前就是一片黑漆漆的密林。”--------最喜欢这前一半书的故事。人物塑造,场景描写,矛盾冲突,时而波澜不惊时而波涛汹涌。自我和爱情,在糟糕的日常生活下,满目疮痍。日常生活,在迷茫的自我和爱情中,遍地狼藉。也许,当你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看不见脚下的路,摸不清生活的踪迹,当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贫瘠来袭,爱情不过是锦上添花。

另一种注解

看完这本小说,我是不太舒服的。觉得可能周嘉宁就是在挑一些她自己或者她这些年所见的各种成名未成名,已经写了小说或者正在写小说的小盆友的痛点在戳,不过这个是我的猜测。之前在发布会上,听她的一些说法,也有可能是另一种情况,就是她本身也身陷这些痛点之中。我对其中大部分痛点还是有感受的,尽管我不像阳阳或者阳阳身边的朋友们那么大胆傲慢,但是我过去肯定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和阳阳一样,羡慕过很多光鲜的人和事,可是我觉得问题并不在于我们的虚荣,而在于我们的原生家庭所塑造出来的见识。必然是原生家庭限制了我们,或者打压了我们,所以我们才胆小自卑,却又野心勃勃。情节不说,这本小说里的很多情绪,我觉得是周嘉宁她们这一代作者的某种特点,这种特点是示范性的,因为作为她们的追随者,我自己的成长过程每每能听到对她们这代作者经历的警惕性预防针,告诫我们,要谨慎对待写作这件事。但是这样的预防针往往是鸡同鸭讲,因为打预防针的老一辈人们并没有认识到我们这一代人所处的成长空间,是密集的,紧张的,写作恐怕是为数不多的出口,如果那个时候告诉我们,慎入写作,那么又有什么是可以追求的呢?当然,进入写作之后,就是这本小说在说的问题了,如何对待男权文化,如何对待自卑又傲慢的自我,如何对待资本主义逻辑下的生活,如何对待原生家庭,这些问题萦绕在我们这代人身上。以往我还没有认识这么多人的时候,一直在寻找知己,可是现在,我终于有机会不断地认识人,不断地扩大视野,我发现,的确,和我相似的人很多,相似的情绪也很多,但是,在这么多相似里面,潜藏的是更加复杂的不同和矛盾。《密林中》这本小说,的确,也没有太多引入和背景,就是直接拿出一个很流俗的故事情景,然后不停的在里面挖掘各种问题,倾注各种情绪,读的过程中,我也在傲慢和理解当做不停反复,究竟怎么看待周嘉宁急切的用各种符号搭建她最想要表达的东西?又怎么理解阳阳的种种所谓“爱”?或许是那种我从来不曾接近的家庭出来的小孩儿?我不理解这本小说里,阳阳和大澍在前半本书里的不靠谱生活究竟为什么没有受到来自他们原生家庭的干预?他们的原生家庭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阳阳又是为什么对大澍这样一个符号化的形象有着一种近乎神一样的崇拜,这是我完全不理解的,她如何获得那种所谓的”慧眼“,大澍又是如何获得那种好像先知一样的路径?周嘉宁似乎更想要说的是她们在经历了种种虚荣之后的沮丧,同时也在描绘着男权文化和资本逻辑的霸权和欺骗,或者,是在描写每个人都有的运气。新概念这批作家成名之初,我还在小学,完全没做过新概念的观众,等我知道她们的时候,她们都已经在各自的路上走出第一步了,成名的成名,出书的出书。但是借着新概念的余威,我至少还是体会到了写作带来的注目和乐趣,并且后来以此为动力,忘掉了,或者埋下了很多原生家庭的不愉快,周嘉宁的作品,我直到最近才读,这本《密林中》的确适合我,它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刻应证了我刚刚得出的很多结论,与时俱进。我早就知道,在我入场的时候,恐怕一些人已经开始散场了。不过没关系,生活最伟大。

不只是大雾,还有密林

我见过周嘉宁的两个男友,一次在北京,一次在上海。除了对她选择男友的标准好奇,我更感兴趣的倒是她本人处于恋爱情况下的状态。然而不管是托手、搭搂,还是其他的亲密举动,我始终明确地感到,她是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存在于一段关系中的,那种独立几乎包含一种冷酷。她似乎一直,相当,清醒。这总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以至于常常问她很傻的问题,比如你真的在谈恋爱吗?我本来想将这篇书评就这么延续下去,讲讲我从哪篇短篇小说开始喜欢周嘉宁,哪个长篇我最青睐、最有共鸣,我受到的周嘉宁哪些方面的影响……诸如此类。后来停下来,是觉得毫无意义,写这个干吗呢。我相信大部分书评对周嘉宁都没有意义,很多东西都是她想过或者老早就想过的,或者根本就不在她想要关注的点上,包括我现在写的。但是现在打算写出来,是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我一开始没太喜欢这部长篇,但确实被周嘉宁在这本书里表现的某种转变与意识惊到了。在她任何一本书里都没有表现过如此大的决心去改变目前的写作思路。而我第二次翻这本书的时候,才由衷佩服起周嘉宁。她这样写困难很大。我认为这是一部关于反抗的书。这种反抗表现在很多方面,不仅是书中的角色,还有周嘉宁本身。甚至在一些特别细小的部分,周嘉宁也有用心地去抵抗一些流行和趋势。很多周嘉宁的读者会看到她语言上的变化,简练,庞杂枝叶该去则去。而最症结之处其实还是一些情绪的处理上,在如今的周嘉宁看来,它已经没有特别重要。而且,我相信这些情绪在如今的周嘉宁写来,可能也没法写出特别的意味来。但一个作家,如果将自己语言最擅长的部分都去掉了,那么ta的独特性如何确立,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显而易见,密林中的周嘉宁野心更大,过多相似的语言是会贬值的,她想走的路大概是那种难以被模仿和习得的。同样的,在比如变相想描绘一个时代,一群文艺青年群体时,周嘉宁也没有像其他小说,试图塑造一系列群像,勾连许许多多的人物,说一些能够引起人们过度共鸣的事物,而是更关注个体,个体的精神变迁,这也是一个没那么容易的角度。以一个小开口去描绘大世相,并非想想那么简单。除了为了驱动意义表述的情绪,遮蔽的因素都被省略,书的意义因此表达得比以往更加清晰。这本书更关注精神领域的问题,这从对主人公阳阳心理的描述以及阳阳和蘑菇的对话都能看出来,即使一些写作技术和写作主题这种普通读者无意知晓奥义的部分也很多。当然主要的还是关于性别的,反抗。阳阳离开第一任年轻男友的理由,书中说主人公难以表达,是因为在爱情面前,那个理由过分自私。她不甘于成为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不希望辅佐任何一个男人成功,她希望获得同样的,男性所拥有的一切。而在遇到第二任,成功的中年作家时,阳阳的这种想法依然存在,然而这里面有一个很微妙的问题。这个中年作家本身是不堪,污秽,被高估的,起码在阳阳看来,男作家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不屑。但是在面对中年作家的问题时,她却陷入一种无法言重要害的尴尬。她所有指向男作家的批评,都是跟情感相关的,比如是否男作家书中的情节是本人经历的,又或者他在描写情欲时,他是否真的这么想着另一个女人。正如书中表述的,阳阳,一个想要像男人一样成功的女人,却在面对世界时陷入了一种女性思维模式的深深困扰中,而这种困扰又是无解,无法摆脱的。在我看来,这也引起了阳阳在书中快到结尾的获奖现场,发表了那一番感言。那肯定是全书最核心的意义。周嘉宁在《一种越过树冠的青天白日》里面写:勤奋也好,才华也好,美也好,都没有那么大的意义,写作的意义也不能被夸大。而那些意义重大的事情呢——比如彼岸的冒险和滩涂——由于意义过分重大,却无法再轻易地谈论。因为谈论是充满误解的,谈论造成损害。而描述(至少此刻的描述)也是不负责任的。在追寻意义,那些意义重大的,叙述上,周嘉宁又迈了一步。我们有理由为这一步鼓掌。而种种反抗,也让我们看到出色写作者的某种自觉。我甚至终于有点明白这本书为什么叫密林中。周嘉宁注定要走一条没有伙伴,没有人走过的路。这不是局限,也不是无路可走,而是一种个人选择。在万千人写过的主题丛林,语言丛林里,走一条标识明显的,自己的路,真的不是只靠毅力能解决的问题。然而我的不甘心在于,是否小说就该是这样了。因为对意义的追逐,这部小说里面有一些无用的东西被去除的太狠,让我暗暗感到,怎么说,惋惜。小说写作的意义肯定不是全体为表达意义服务,一些无效或者无用的东西,肯定有它的必要,它们体现着生活的本质,有着更幽微的意义。所以这部小说让人回味的部分,相应地少了许多。还记得周嘉宁说,但是生活最伟大。这绝对是真的。就像一个朋友说,张爱玲的好在于有一种现在的人很难达到的耐心。这种耐心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在生活的细枝末节里面出没,只要抓取的准确,被表达出来,就真的平淡近自然,让人心惊。但是周嘉宁已经够夺目啦。永远记得在北京后现代城送周嘉宁去机场的情景。她有一只银灰色的大箱子,那么大,箱子里面却装了很少的东西,我用滑轮推着它,一些物品在箱子里叮叮咣咣地咣当。我于是调侃她“干嘛拿这么大的箱子啊,华而不实。”她马上回头反驳我:“什么华而不实,很能装的好吗。”说完一甩头,又大踏步地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看她的背影。那么高,瘦,可真像女超人啊。当时我就想,女超人怎么会输呢。女超人永远也不会输啊。

规则之外才是密林

没有太多读过周嘉宁,在这本小说之前只看过《一个人生活的第三年》。阅读过的书不多也不系统,只是完全基于阅读这项爱好而已,类型太随兴趣,所以自己对这部小说算是满意,因为从个人风格上来说我没有对比可言。 对于小说来说语言是基本。这部语言简练无疑,没有庞枝杂叶,语感非常流畅。我不是一口气读完的,毫不紧迫的五天里,并未有那种读不下去的感觉,反而越到后面越觉出“密林中”三个字的重量。阳阳从最初的文艺青年到最后成为一个写作者,这个人物设定明显与作者本人的切身经验有所相关,但是又包含着小说人物的虚构性。小说中阳阳与她遇到的那些男性之间都产生了一种不可描述的困境,她无法像她遇到的那些男人一样。“喝不完的酒,不散场的宴席,到不了的目的地”,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对未来的过分渴望,让她对当下的日常生活绝望。她跟男友分手却根本说不出理由,“而在提出分手的那一刻,她并不知情,以为前途无量,可以成为更好的人”。她和那些男人之间无非都处于一种角力,让她在最后获奖时发表了那样一番感言,“男人才是天生与世界发生连接的性别群体,而女人呢,多少都是通过男人才能和这个世界发生联系的。” 她明白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困境,“无法变成一个男人,却也无法感知普通女人所能感知到的幸福”,就是想要绕过男人去与这个世界发生联系。这些让人有同感的细节如此尖锐,就像生活的影子。“密林中”却是规则之外,你要抛却失望,才能继续穿行其中

那些又穷又飞扬和有点钱却再也开心不起来的日子

就在上周,跑去看了林奕华的舞台剧《红楼梦》,剧本身很难完全纳入过往看过的剧的评价体系当中,有的部分挺打动人,有的部分又乱糟糟,不过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出色的演员在舞台上那种伸缩自如、亦喜亦怒的状态,实在是非常的……光芒四射。差不多已经连续两个月,一回到宿舍,就开始和室友君讨论种种工作,因为其自身的重复性质、因为工作成果无法实体化,而导致的无聊,加上身边或远或近的同辈们纷纷卖出IP而带来的焦虑(一种明明无法在短时间达成、也与自己在写作上渴望的目标有所偏差,却又具有强烈的诱惑力、并且难以安抚的焦虑)。有朋友在自己的公众号里询问了路内、蒋峰在内的一干人24岁时在干嘛,大多数人都是又穷又迷惘。然而说到底,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理想主义的气息被消灭干净,就是因为早就太过于熟悉财富自由的重要性了。所以,其实非常羡慕像书中大澍这样的人,还有阳阳和他的那段生活,所有的细节里都饱含着一种野性不羁的气息:用台虎钳改造的酒精炉煮奶茶,从大街上捡破沙发,在郊外打BB弹弓,一有钱就买放大机、买吉普车,完全不需要对日常生活斤斤计较。这种生活的自由度几乎上升到具有了一种精神生活的神采(当然事实并不是这样)。身边也有这样的朋友,拖着拉杆箱装了一堆酒、音箱和投影仪连接线到空置的家里开轰趴,花光钱到北京去参加俱乐部的关门派对,和朋友挤在不到十平米、还满是猫的小屋里——喜欢他们,却怕太过靠近会被伤害,就像阳阳离开大澍,固然是不想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但是大澍太自由了,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他几乎成为了一种自由的符号,他身边的空气呼吸多了都会割伤自己。一个不自由的人自然是会被自由本身所伤害的,这不仅是女性的困境,也是大多数人的困境。那么阳阳离开大澍之后就好一些了吗?“现在好了,她有的是时间看书。她回到上海,与大澍分手,搬家。简直像是获得了新生似的。但其实她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而且她还不得不面对重回杂志社后这场至今为止的短暂人生中“最重大的失败”。在这里,周嘉宁其实又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作为一个并不是一穷二白的文艺青年,如果暂时尚未取得任何写作上的成就,又无法全心投入他/她的日常工作和物质生活,并从中获得满足感,那么该怎么办?小说中,周嘉宁让阳阳与中年作家山丘恋爱,通过山丘,阳阳显然熟悉了文学圈里的一套话语体系,任何一个圈子里,只要你熟悉了这些,它就在一瞬间变得乏味至极。在这里,周嘉宁还触及了写作中的一个普遍话题,即自我怀疑,山丘通过他的编辑建立起虚妄的自信而在长篇的写作中走完全程,阳阳则始终站在山丘的对立面,并通过山丘更加明确了自身的渴求。山丘或可被视为一面镜子,站在这面镜子前,阳阳认真检视自己,把所有会在写作路上阻碍她前行的东西一一抛却。所以,她进入了第三阶段,“现在终于可以毫无打扰地写小说了,主动或者被动的,阳阳把一切对写作造成障碍的外部因素都排除干净了。她不想太郑重其事,应该像个作家一样打开电脑,仿佛每个早晨都是如此度过。”可是她马上又陷入了新的焦虑了,阅读时穷于应付脑中的评论人格,面对空白的文档时又无法下笔——这些焦虑也许不仅仅是写作中最初始的焦虑,也是最终极的焦虑,所以她才会在演讲中提出“如何摆脱滞重”这样的话题,这里的“滞重”有性别身份加诸的种种桎梏,有出于对自身才华所带来的限制的思考,也有琐碎的、逐渐箍紧你的日常生活,情感关系,还有外部世界投射而来的视线压力。阳阳的困惑也是周嘉宁自身的困惑,所以她把它掏出来,呈给众人,希望得到严肃的讨论。在读上一本长篇《荒芜城》时,会不自觉地放缓阅读速度,停留在字里行间的细节间,并钻入里头细小的情感缝隙中,而到了《密林中》,周嘉宁在句与句的过渡间,用了更多的词组和短句,砍掉了许多会让句子变得绵密、和缓的枝节,于是整本小说的内在充斥着一种轻盈的节奏感,比以往更好读。与此相反的是,周嘉宁却在往更幽深的境地走去。你无法窥见密林全貌,又被深深吸引,不由自主。面对即将到来的境遇,不得不采取新的行动,也因此,更加期待周嘉宁在穿越密林的过程中又会有怎样的新冒险。

小记

小记《密林中》之前从未听过周嘉宁这个人,因书上有理想国的‘i’标识,便从繁杂的书架取下随意翻了几页,仅仅几页,哇,顿觉好极,虽然也说不清究竟好在哪里,但其文字确有种强大的吸引力,文字间也没什么高深的道理,也没有什么曲折的故事,但就是仅仅看了十几页便欲罢不能。第二天决定将其看完。一直都在搜寻这样的文字——带着生活气息的真实,又分明与‘我’有关。欲望、挣扎、腐烂、荒唐,这才是青春最真实的样子。我们一开始都是好孩子,直到谎言的喧嚣将我们湮灭,心开始游荡,游荡于虚幻的意识流;淡淡的迷惑,淡淡的哀愁,长久的沉默,欲诉无言,今天和昨天相似的疲惫、相似的重复——我想要找寻的就是这种认同感,这种孤离的相似。周嘉宁笔下这种有风骨的文字真是令人动容,读罢想大喊大叫。当我一开始不断的追问‘我’时,这世间的所有规则、意义、目的全然崩塌不在,我就只是脆弱的个体,没有意义可以解释我,只能独自偶然的溜进某个意义的城堡,披上其所提供的外衣。我分明知晓这是一种虚伪,可是谁都无能为力,但愚蠢又有点不甘的我——这种叛逆是生在骨头里的,然后自己找茬,闹别扭,搞得既阴郁又痛苦,最后和各种城堡都愈离愈远,自己也面目全非。一开始像个英雄般的流浪,现在只是个落魄的流浪汉,这期间所相隔的距离短暂的惊人。后来我知道之所以流浪,其实是搜寻,饥渴又疯狂、无耻又自怜的搜寻相同的流浪者,期待有一天衣衫褴褛的在道边相拥,建造彼此的意义城堡,孤寂又骄傲。坏孩子与坏孩子认同,便都成了温柔的好孩子。我们脆弱又坚强,我看得见你的哭泣,所以才选择爱上你,与成功、意义什么的都无关,只与你有关。

日常生活必须厚重

参加完周嘉宁的新书分享会,我就近坐在一把长椅上,翻看她的微博。宣传新书的上一条微博是宣传《我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生活的》的,她写道:“书名有点拗口,生活好像是怎么也毁不掉的。”这条微博似乎印证了我之前的一个猜想——我们都已经走出了自毁倾向,而她走在更前面。透过荞麦的豆瓣我了解到,周嘉宁是一个生活特别规律的人,她坚持长跑、练瑜伽,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里坐在电脑桌前工作。除了抽烟,她好像没有任何一般人认为不好的习惯。这大概就是一个写作者的专业精神。这种精神,我最早在村上春树那里看到,当时我还怀揣着毁掉生活的如意算盘。因此,当我看到他如此崇尚强壮的体魄和勤奋的耕作时,我感到十分震惊,这种运动员式的生活方式能够造就伟大的作家吗?这也是周嘉宁在新书《密林中》探讨的。她在分享会上说,“才华是什么?勤奋有什么意义?执行力有什么意义?如何运用和管理自己的才华?这是这本书带出的问题。”说是新书分享会,但其实这特别像一场“文艺青年——一个亚群体的困境”学术报告会。《密林中》的女人公“阳阳”就是一个典型的文艺青年,用流行的话来讲,她特别作,用周嘉宁的话讲,她是一个“虚掷才华的人”。这样的人在周嘉宁的成长中应该比比皆是。她在书里说,“十年过去,大部分的文艺青年被无意的幻觉耗干,生活一路走向沉闷,也有少部分人得到命运的垂青,获得了世俗的成功。”毫无疑问,阳阳是前者,周嘉宁是后者。她们的区别在于,尽管会困惑什么是成功,但周嘉宁并不追求失败。她还想探讨,文艺青年的性格和他们失败的结局是否有因果关系。这其实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类学研究。但我认为,与其说文艺青年这个群体有性格缺陷,倒不如说我们身处的社会和制度不够宽容,才造成了他们所谓的失败。生活不是毁不掉,而是已经毁掉生活的人在这个社会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成功者都如此相像——他们聪颖、勤奋、专业、温和,从作家到银行家都是一副模样。我当然为我们都走出自毁倾向而欣慰,但我也困惑,这种对日常生活的毁坏倾向真是不可欲的吗?它也许会毁掉身体,但难道它不会有益于灵魂吗?它是对所有人都有害,还是只对不够强大的人有害?但一种更理性的方式一定是可欲的。正如她说的,要“区分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这两个世界的边界在哪里?以何种方式交汇?这种交汇是如何运转的?” 那些善于运用才能的人,大概就是能够在这两个世界来回切换的人。也许是因为我看得太少,我没有碰到过比周嘉宁更会通过写作来自我分析的人。张悦然评论这种做法“对自己很残忍”。真的,太残忍了。但我多么感谢她这样做了,开垦了一片我渴望冒险的领域。她这种理性的创作方式,大概可以称得上开创了一种文学范式。我特别喜欢她对为什么写作的回答,“写作是想要拓展自己,想要知道自己的边界在哪里”。她很流利地说出这个“标准答案”,一如她所说的,当你被问一个问题问了几百遍,你就会想要为它找一个标准答案。我可以偷偷把这个标准答案用到其他地方了:)结束之后,我找她签名,问了一个特别家常的问题,“你更喜欢北京还是上海?”坐在她旁边,我能感觉到,她就是那个我通过频繁地参加文艺活动在寻找的人,那个我常常在心底里对话的人。她的人和她的书一样具有吸引力,因为她的日常生活同样厚重。(另,给四星是因为我知道她将来会写得更好!)

但是生活最伟大

不同于以往读过的《荒芜城》《寂静岭》《我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生活的》这些周嘉宁充满情绪宣泄的作品(尤其《荒芜城》,充满情绪宣泄却又很能把类似的人的情感吸引进去,一发不可收拾,《荒芜城》就是在试读的时候把我拉进去,然后就买了电子版),这部新作是带着目的和主题来写的,主要探讨了80年代女作家在精神生活自我才华探索及肯定中,同时与日常生活的自我一起成长。在成长的过程里,经历了爱情、自我怀疑,及最后的释然。虽然疑问仍在,但无疑主人公阳阳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一个世界,明白问题解决不了,依然也要找到翻过这座大山的道路。让人深思的是文中片段式的阳阳和蘑菇关于文学的探讨和交流,非常闪烁亮眼。探讨了男性和女性在这个世界的地位,虽然看的时候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作者会觉得男性是直接连接世界的,而女人是通过男人来连接世界的,这根本不对呀。但联系到文中阳阳内向羞怯的性格和爱情、生活的经历,却能明白,她会这样想,正是因为她的生活经历塑造成了这样。爱的人成功,而她成为无关紧要的配角,感到孤独、感到嫉妒,“不愿做村上春树的妻子,而是想成为村上春树本人”的思想,使这个内向羞怯的女孩又变的那么野心勃勃,而贫穷、不舒适、不快乐——日常的崩塌,也最终导致了这对真爱的分手。想到这儿,其实很让人心碎,这真的是真爱啊,而且真爱真的是会分手的,人真的是一种很奇特的动物,想要的那么多,爱情很美好,但在阳阳心里的排序却放低在了自我成就、自我精神追求的后面了,这就好像一种自己与自己的较劲,爱情和自我追求不知为何被摆在了天平的两头,只能二选一,所以就只能这样选。而日常也比人自以为的重要,在不知不觉中、一分一秒里时时刻刻的侵袭着。阳阳不够自私、比不上大澍,在一起的时候做不到完全只顾着自己、照顾自己的感受;却又够自私,愿意放弃这些,干干脆脆一个人走出了这个两人的世界。在大澍之后,阳阳又经历了一场失败的爱情,与已成功的但其实却并没有什么才华的作家山丘的相处。这一段感情(同时还有工作的突然变动),促使了阳阳终于勇敢直面走向了世界。其实这部虽然是带着主题,但仍然与周嘉宁自己的经历息息相关,可以读出她就好像住在了阳阳的身体里,冒出头来与这个世界连接,表达自己。但同时,虽然词句间会有些不自然,觉得毕竟哪有人日常是这样说话的,但带着独特情绪的语言又能很让人被吸引,产生共鸣。看《密林中》的时候,我自己都会不停的思考,其实真的会有自我怀疑,特别是我们都困于这日常和经济的拖累中,能感受到生命的消逝,有时却又无能为力的痛苦和迷茫。文学青年囿于生活的泥藻中,却又困在精神的密林里。物质和精神的共同折磨。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物质基础的上层建筑,或许最终也会与物质直面对抗吧,物质总是避不开的,就像生活和日常本身。亦如文中所说:“但是生活最伟大。”

在男性密林中的文艺女青年(张冠仁)

张冠仁 文最近,各种关于女权主义的争论甚嚣尘上,女权主义有它的担当与不易,我是深深敬佩。可是当下广大的都市女性,除了参与或者反对女权主义的二元论之外,有没有其他选项呢?作家周嘉宁的长篇小说新作《密林中》提供了一个撇开性别战争之外的可能性:一个20岁出头都市女性该如何在荆棘密布的男权世界里寻找自我价值,小说女主人公阳阳是一个外表羞涩内心敏感坚定女孩,她用笨拙又执着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对青春这堵墙壁的激烈碰撞与占领。周嘉宁在精神世界层面讲述一个文艺女性的自我史:她柔和,阴性,迟疑,暧昧却又坚定地要和无趣乏味装腔作势的人们挥手作别,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密林中》记录了一个内闭式女性对于自我力量的认知过程。她自我力量来源于写作才华,身处密林中是她精神状态,而那些迷障其中则是一根根雄性图腾为代表的“障碍”,阳阳的自我认知是通过轻盈地跨越这些“男性障碍们”找到她的“突围之路”,而同时他们又是她认清客观世界的反射物,把GPS信号发射到定位卫星那样。正如张新颖在序中所说:“男性在本书中成为了某种“媒介”。“承认这个事实,并没有打消阳阳的勇气,却反而让她更坚决。【女性的客体位置】小说一开头开宗明义:“于是阳阳从一开始就是没有名字的配角。”相对于男性,女性看起来处于一种被支配的地位。因此阳阳的自我认知是通过身边三个男性角色更迭来完成的。男性与女性的差异性天然存在,举个应景的例子:淘宝之所以受女性青睐,除了女性热衷于买买买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女性更偏爱挑选这种动作,在挑选的过程中她们完善了自我审美认知的确认。当然这也是打发上班时光很好的方式。而典型的男性则是目标驱动,买一条裤子,就恨不得直奔主题,去levis直接找到型号,试穿合身便买上好几条,省去了麻烦。所以阳阳的自我成长是通过借由大澍的才华光照才想到自我发掘,她出于客体的位置。女二号蘑菇是阳阳精神分裂个体,也是一个没有窘迫现实束缚版的阳阳,她们之间的私信对话完成了精神生活的抽象层次,也可视为本文宣布主旨的金句:比如蘑菇的这一句:“男人小说里有一种女性无法达到的痛楚感,而女人却是通过男人来连接世界的。”我非常喜欢第一部分:由大澍出场的段落,那种不管不顾焚身以火的爱情,纯粹而又简单。带着20岁爱情的特质:懵懂鲁莽,那种还没找到落脚点,就把自己身体先掷到半空中的可爱。《密林中》女性成长方式是通过身边不同男性的参照与折射完成自我成长过程。所谓的大树也罢,山丘也好,都是青春期女性对理想男性的某种类物化的幻想投射,也构成了密林中的自然风景,也是一种媒介。我曾有一个朋友,喝酒前后判若两人,他的内涵与趣味必须通过酒精左右才能被外界感知。于他而言,酒精便成为了这种媒介。相比于中年男人山丘的塑造,光芒四射的大澍塑造地更为可信,但是他们是否会在时间长河中慢慢变二为一,这也是不可预料。而山丘的塑造更多的不是通过他个人行为,而是阳阳对他作品研读之后的感受,对于一个中年男人而言,这是远远不够的。这部分的爱情就失去了大澍那种神采飞扬的自得,变得黏滞而又妥协无奈。在这段关系中,阳阳得到了成长。至于其他配角,上官老师,帆儿,主编则形成了这两个男主角的各种侧面与变体,在丰富度和完成度上都稍显不足,而小衰则成为阳阳对应的性别客体中的反面。【青春与自我成长】青春期写作一大标志是向影响其写作风格的作家致敬。书中还是展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比如在小衰第一本出版的小说扉页上出现了库切的《青春》引文:“精神生活,他暗自想到,我们为之献身的是否就是这个?……”《密林中》最早的名字叫做《精神生活》,周嘉宁在写作过程中,从抽象整体统称中找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喻体,从《精神世界》到《密林中》,她轻盈地转了一个身。J.M库切在完成了自传小说《青春》之后,告别青春内心独有的自省与保持异己感,此时他已经62岁,一年后63岁的库切拿到了诺贝尔奖,而周嘉宁仅仅在32岁就尝试杀掉青春,清空内存重新上路。当然拿库切和周嘉宁相比是不合适的,但是至少有一个共同点,过度形容词和廉价的抒情都是大忌。《密林中》周嘉宁尝试完成一个女性视点的《青春》,在这个勇气上是难能可贵的。这也是书评人李伟长所谓:“在正面书写80后女性世界这件事上…….没人比周嘉宁走得更远。她太勇敢,用赶到让人望而生畏。她太执着,为了内心对纯粹文学的坚守,她简直不管不顾,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究竟什么是才华?】摇滚乐,演唱会,翻译小说,法国电影……以及服膺之上的消费品构成了我们这一代文艺青年的精神殿堂的传承谱系,无论马尔克斯还是马克思恩格斯,无一例外都是舶来品。而这种同质化的精神谱系既造成了沟通上的便捷与普及,也造成了审美与知识结构上的“近亲混血”。于是这一批作家面前有一个很重要的课题:写作素材,当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无限趋近于透明,你的写作源头除了过去的经历以及阅读提供的简介体验之外还有什么?女作家们往往要承担男作家难以想象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从《荒芜城》到《密林中》,青春小说终于从所谓一片荒芜满眼废墟上升到直面人生与人性中的复杂面,这是一个在思维意识上的迭代升级。从貌似荒芜中开辟出思维的密林。而对于周嘉宁而言,这个长篇是告别青春期写作的好机会,而“才华到底是什么呢?”这才是密林中她最焦虑的事情。热情和才华明明长了两张不同的面孔,但是年轻人总是容易把他们混淆。懈怠和懒散倒是长得很相似,但是年轻人们总是宁愿相信自己是前者。但是才华必须要回归到自我认知,这也是马尔克斯说过小说家前六部作品都是自传的原因。阳阳失去工作之后,写的第一篇小说框架结构其实就是周嘉宁短篇小说集《我是如何毁掉一步步我的生活的》第一篇,名字都叫《爱情》。该书中还有一个短篇《荒岛》我印象很深刻:写的是两个经济捉襟见肘的青年情侣,他们彼此都想从现实生活中逃逸,女孩找人来盯梢离开的男孩,最后发现他不过是在等待超市七点之后打折。这种现实生活无法逃逸的绝望被她写出来了,她用一座废弃的剧场隐喻了这种生活状态。短篇小说对于周嘉宁驾轻就熟,有一种仰泳的优美姿态,短篇多半是一男一女的人物关系,在若即若离中,她的孤独感与轻盈独特气质可以适当弥漫出来,秉持很久。短篇看重裁剪和才华,而长篇是深度与力度。长篇小说创作是一场体力与人物登场的鏖战和苦战,是她对自我性别和创作短板的一次挑战,这是一个女孩长达十多年的漫长青春成长历程,仿佛能看到蛙泳中她奋然昂起脖子用力呼吸的样子。【结尾】在书中,阳阳曾经一度艳羡“大澍们”对于世界的征服,在她看来,他们轻易就能通过在城市森林里抓到黄鼠狼而和自然界产生某种连接。也许这个观点要让女权主义者们不高兴了,可我真的并不认同:女性的魅力一定要通过和男人享用完全同等的权利比如:比赛徒手抓黄鼠狼,才算女权主义者的伟大胜利。我想,千百年来,历史上那些神采奕奕的女性们,绝不是通过徒手捕捉黄鼠狼来赢得尊重。根据社会分工学,男性通过分泌荷尔蒙来征服世界,而女性则是通过控制男性分泌荷尔蒙来赢得世界,难道不是么?首发于北京青年报2015年12月8日刊 http://epaper.ynet.com/html/2015-12/08/content_170232.htm

我们依旧穿行于密林中

最糟糕的日子,是事后才知道的。现在想想,2012年以及之后的两年,虽然并不是世界末日,却是我状态最糟糕的时候,陷落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惘挫折痛苦之中。当时所表现出来的愤懑、失落、遗憾,还有焦虑,一点一点的摧毁我。那两年我做了很多软弱的决定,处在轻微抑郁的状态,身体也不好。我跟周嘉宁一起进行了一次并不愉快的旅行,却加深了感情。之后我们拼命的谈论写作,谈论人生问题,谈论解决途径,得出的结果无非就是:没有意义,无法解决。竟然就这样过了三年。这三年中我们又一起去了两次广州,一次东京,在南京和上海分别见了几面,在微信上每天交谈。这三年想起来,一片模糊,除了挫折感,还有陷进什么东西之中又慢慢爬出来的感觉。虽然不敢轻易这么说,但好像真的爬出来了。这期间她出版了两本长篇一个短篇集,还翻译了几本书,又练瑜伽又跑步,要不是被她这股干劲所激励,我大概除了躺在沙发上怨天尤人外将毫无作为。跟着跑得快的人一起,我也缓慢前进了一点:出了一本短篇集,一本随笔集,还零零碎碎写了很多新短篇,马上就够一本新书了。然而终究这都是些无聊的事情。有好几次我们都说不要再写了,也真的停过一段时间。后来我看了她新写的短篇忽然又有了写点东西的兴趣,她也因为读了我一篇乱写的小说又写了起来。就是这样一起往前挪动,说是对彼此有多么重要,倒也并不是,只是恰巧罢了。她写得很好,然而这种好要如何去诉说呢?在这个对文学的观感停留在很多年前,作协腔依然在主流文学中大行其道的时代。在这个人们迷恋鸡汤读物的时代。在这个到处谈论影视IP的时代。即使在专业写作者里面,有人像写社会新闻一样写小说,有人拿捏着东方式的狡猾捷径,更多人那么盲目而自以为是的书写着。前几天跟朋友吃饭时我还忽然想到:真奇怪啊,我国很多著名作家,写农村写盲人写民工,却从不写自己。并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很奇怪:他们似乎对自己的家庭、生活、创作没什么可探讨的(怎么会这样?),而我喜欢的作家,几乎都是从自己着手,即使这个自我在文学中早已经变异了,但探讨的却是生活中最核心的主题:何为亲密?何为恐惧?何为孤独?还有日常的缝隙、某些近乎决定性又无关紧要的时刻……我认为的好文学是这样的,它不是由猎奇故事组成的,而是更为细腻的重现了生活的本质。如果我们在这种文学观上无法达成一致,如何谈论文学呢?看到《小说机杼》中有这样一段话:诗人可以像骑兵一样飞奔,但小说家必须慢下来,学会“朴素和笨拙”,必须“变成全部的无聊”。换言之,小说家的任务是成为,去扮演其所描述的,即使那东西本身降格、粗鄙、无聊。所以周嘉宁在实践着一种很严肃的文学观却很少人重视这一点。在主流文学眼里:一个城市里年轻的女性写作者的困惑和疑问,这样的题材有什么重要?这总是被认为是一个“轻题材”,可事实上它重要极了:关于文学关于女性,这是一次非常严肃的讨论。这才是真正现代写作的题材不是吗?写作应该谈论的是精神而非事件。《密林中》中的阳阳在非常懵懂的状态下开始写作,交往了天生具有才华的男朋友大澎,却始终不愿意也没有办法成为天才的注脚,不愿意隔着男人面对世界,开始渐渐质疑起所谓才华和生活的关系,同时自己也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疑问:如何从一个文学爱好者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如何处理文学与生活的关系,尤其是女性?如何认知才华的意义并弥补其不足?每个问题都那么复杂沉重,而周嘉宁披荆斩棘。她用了我的微信/豆瓣/微博签名作为书名。但这个签名也并不属于我,是契诃夫《萨哈林旅行记》里面的一段话:当地的吉利亚克人,弃修好的路而不走,“依旧穿行于密林中”。契诃夫为何要写这本书,无人知晓,他拖着早期肺结核的病躯,去了这个苦寒之地,回来之后花了三年写这本书,之后病情加重,几年后病逝。并不是写出了什么使他成为伟大的作家,而是因为他为什么要去写以及怎样去写,这最终决定了他能写出什么。永远拒绝走上沥青大道,永远穿行在密林中。看着很多的作家,在甚至不自知的状态下从密林中逐渐走上更容易的道路,心中没有羡慕只有警惕。“密林中”不是一种伤感,而是一种期许,我们别无他途,唯有奋勇穿行。

迷茫三部曲

是在微博大V推荐下遇到这本书,客观的来说有值得让人回味反复的语句,但不多,通篇下来大概不到二十处,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看完,感觉也就是一个汉子内心的女作家(或者即将成为)连续在感情路上遭遇渣男的故事。

你不是阳阳,我也不是

或许我们总免不了要把现实中的写作者代入她所写的文字和她的故事里。就像在写作的时候,缺乏技巧却有太多情感的我们只好把自己的人生编织进那些细密的字句里。起初以为《密林中》是一本随笔集,翻开才发现是一本小说。上一次读到情绪这样浓重的小说,还是《悲观主义的花朵》。这些年,周嘉宁的名字从新概念的作品集一路陪伴成了《鲤》。很多时候会忘记,我们在同一个校园里的时间也许有过短暂的重叠。但在阅读的过程中,那股带着熟悉的校园味道的晚风就在心头重新吹了起来。我真的见过那些像阳阳一样的姑娘,带着决绝和纵身扑入的勇气走进那一片密林,而大多数的人,却只是徘徊在林丛的边缘,浅浅地踏进一脚,就再不敢往前。那样一段路,无论是和谁一起走过的,总是会成为以后人生的底色,哗的一下就染遍了整个生命,从那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很难说那不一样是好还是坏,很难说曾经踮着脚尖看到的东西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写作也许是一种走出密林的途径,也许是和这个男性主导社会对抗的能力。拥有这种能力的人,至少有机会清醒地看待自身,而缺少这种能力,也许会少了很多彷徨和自怜的时刻,却并不意味着就能坚实地走上一条没有自我怀疑的道路。愿所有的阳阳们都能有坚定地临照自身的一天,面对所有的空茫,迎其而上。

金宇澄、骆以军、孙甘露、阎连科 、张新颖评语

金宇澄——读周嘉宁的小说,等于见证一种自我分析的过程,真诚,勇敢,从不猎奇或媚俗,是严谨的,形而上的。在缺失精神思考的当下,周嘉宁小说有直指内心的魅力。骆以军——疯狂,晕眩,不知所之的晃走,发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有时候,像《跳房子》里奥利维拉那个不存在的“蛇社”,或波拉尼奥《荒野侦探》里的“内在写实主义”的废材年轻诗人。年轻男孩女孩,在文学的密林彷徨疾走,年轻的灵魂瑟瑟发抖,探索一切还没变丑、变固态之前的雏形与流动光膜。 遭遇这个,离开那个,好像细微的、手中攒的情感之牌,已被全标上了未来的哀歌。这个将起而未动的焦虑、骚乱,其实很可能是烧灼、照亮,一个尚无人探索的文学空旷夜空。孙甘露——《密林中》是周嘉宁对青春写作彻底的告别。她更谨慎、更有技巧性地处理自身直接经验与小说虚构的映像关系,以节制精准的语言和敏感犀利的眼光观照成人世界的密林,早期的抒情性让位于冷静的观察及思考,而外部世界也如镜般呈现了自我同样复杂的内心密林。阎连科——《密林中》与周嘉宁的个人经验密切相关,既是年轻一代作家成长的自画像,又超出文学范畴,描绘了历史中一代人的精神症候。“密林中”是一种隐喻,困难重重,障碍重重,然而文字在其中熠熠生辉。张新颖——这个作品描述出一个女性写作者孤立、敏感、任性、又羞怯又勇敢、又脆弱又坚韧的精神历程……想起乔伊斯《一个青年艺术家的肖像》的主人公在作品结束的地方,仿佛喷薄而出的渴望:“欢迎,哦,生活!我将百万次地去迎接现实的经验,在我的灵魂的作坊里去煅冶我这一类人尚未被创造出来的良知。”这是同一类型的野心。李伟长,《收获》杂志——如果真有“八〇后文学”这个说法,它就应该是周嘉宁小说这个样子,不轻易倒向传统的现实主义,不简单躲到西方文学的面具后面,而是无限向内,勇敢地挺进自己的内心世界……从《荒芜城》到《密林中》,周嘉宁通过开掘八〇后女性生活,建立了自己的小说风格……她太勇敢,勇敢到让人望而生畏。她太执著,为了内心对纯粹文学的坚守,她简直不管不顾,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这种强攻的态度,是建立强烈个人文学风格的第一要求,将决定她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在同代作家中保持领先位置。 《小说月报》——周嘉宁坚持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不断探索,并逐渐形成风格化的个人写作标记。《冷少女文学简史》是其继2012年《荒芜城》之后的又一部80后女性精神自传,这是一个有关女性意识觉醒的宣言。周嘉宁在小说中直面一个女性写作者的精神困境和内心痛苦,在“自我”与爱情产生冲突时,再美的爱情也必须让位于“自我”,正是这种强势的生活理念使阳阳在生活中屡屡碰壁,她不愿意依附于男性,却又无法跳脱于这个由男性标准建构的世界,“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一种与性别不匹配的野心勃勃。野心勃勃地想要与世界连接,却被困于一个女性的思维方式里。”而这也必然将成为其不可消解的痛苦。周的文字总是这么一语成谶,把人性中最幽暗的角落照得敞亮,你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生活的真实。

正面强攻精神生活(李伟长《收获杂志》)

书评:正面强攻精神生活 李伟长(发表于《收获》杂志) 周嘉宁上部长篇《荒芜城》(首发于二〇一二年《收获》长篇专号(秋冬卷))出来后,我写过一篇书评,有一个想法:如果真有“八〇后文学”这个说法,它就应该是周嘉宁小说这个样子,不轻易倒向传统的现实主义,不简单躲到西方文学的面具后面,而是无限向内,勇敢地挺进自己的内心世界,即使那里有许多阴暗和不堪,也不回避,不躲避,不隐藏。读完《密林中》后,我更加坚定了这个看法。从《荒芜城》到《密林中》,周嘉宁通过开掘八〇后女性生活,建立了自己的小说风格。 建立风格就像攻占山头,针对一个题材,不断地冲击它。区别在于,有人总是从正面发起冲击,有人习惯迂回作战,最烂的要数打旁边经过却偏做出一副得胜者模样。在正面书写八〇后女性世界这件事上,从《荒芜城》到《密林中》,没人比周嘉宁走得更远了。她太勇敢,勇敢到让人望而生畏。她太执著,为了内心对纯粹文学的坚守,她简直不管不顾,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这种强攻的态度,是建立强烈个人文学风格的第一要求,将决定她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在同代作家中保持领先位置。 正面强攻是周嘉宁的写作态度,在《荒芜城》,她就是这么干的。小说写一个女孩在北京和上海的兜兜转转,与异性间的对峙与缠斗,完成了情感救赎和身体安放。身体在周嘉宁的笔下,不是欲望的通道,不是张扬身体自主的工具,而是渴望沟通与交流的载体。《密林中》则从身体再进一步,向精神世界发起冲击,直面一个女性写作者的精神困境和内心痛苦。从身体到精神,这一步跨越,对周嘉宁个人来说,是提升,也是挑战,她早晚都得面对,这个年纪来得刚刚好。从一个生命纬度,进入另一个更高纬度,这本身就是一种突破。 周嘉宁要描述的精神困境,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有理想的文学女青年该如何独立地生活和写作。她采取的正面强攻,就是不回避,不取巧,努力回答问题,比如最终她想成为怎样的写作者?困境具体是什么?困境又是怎样出现的?她个人会如何抗争?怎样克服女性作家的劣势?这是一个好作家该有的胆识。《密林中》塑造的几个人物,如叙述者阳阳、摄影家大澍和作家山丘,就藏有周嘉宁的思考轨迹和答案。 先说阳阳,她是整部小说的眼睛,也是小说重点塑造的人物,透过她的观看和描述,我们得以阅读到混迹于文艺圈的各色人等。阳阳有着一双过于毒辣的眼睛,它极具穿透力,能轻易分辨出一个作家的成色,且容不下庸俗的沙子。阳阳是一个永远的纯粹的文艺主义者,坚持相信这个世界有绝对纯粹的文学。抵触、冷静、理智、独立,不抛弃自己,这些特征都集中到一个女人身上时,她的气场之强就可想而知,况且她还准备长期停留在灰色地带,遭遇人生痛苦是不可避免的。 在阳阳身上,当自我与爱情发生冲突,必须有所取舍的时候,爱情也得让步,成全她的“自我”。小说中写了一段阳阳与摄影师大澍的恋爱。关于大澍,小说不吝溢美之词,说他有才华有抱负,敢与全世界决一胜负。大澍知道自己早晚会功成名就,可他偏偏对此又毫不在乎。光是才华,就让阳阳倾心,加上自由不羁的艺术家人格,更让她痴心不已。阳阳深爱着这个人艺术思维的直接和粗暴,为此忍受了大澍许多荒诞不经的生活方式,直到大澍的摄影展大获成功,俩人的矛盾开始爆发。两个人都不愿意为对方改变,尤其是阳阳,她做不到像一个女粉丝那样失掉自我地去追随大澍,尽管她跟着大澍之前过了许多落魄穷困的日子。她得开始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即使这看上去多少显得有些矫情,但阳阳对此的较真,足以说明问题。 这段爱情故事写得情深意切,挟带着青春荷尔蒙的气息,也充溢着理想主义的张狂,穷困潦倒中还孕育着某种希望。值得怀念和祭奠的青春,总是或多或少地藏着某种希望,如果都是一败涂地,也就真的无聊乃至乏味了。大澍摄影家形象的独特在于,他天资过人,放荡不羁,但熟悉起社会规则来,也得心应手,天使和魔鬼的双重属性在他身上并存。这种随时可以转换的双重属性,让纯粹的阳阳觉得并不舒服,因为无法把握。同样无法掌控的还有日常生活,阳阳和大澍恋爱的失败不在艺术观念的摩擦,而是输在日常生活。在艺术感受方面,他们相互理解引为知己。但在日常生活中,大澍的随心所欲,在阳阳看来就是自以为是。冲突的根源还是在阳阳的自我——不想改变,不愿成为大澍成功的附属者,即使为爱情也不行,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 如果说大澍的存在为的是突出阳阳作为女人的独立,那山丘的出现就是为了彰显阳阳更为深刻的文学天赋和洞见。和大澍不同,山丘则是一个失败者形象。这个落魄的中年作家正在为写不出好作品而焦虑不安。阳阳所有的睿智和洞见,被山丘的失败与妥协给激发了出来,尤其当山丘听从女编辑,顺着所谓自己的内心,写出一套陈词滥调后,阳阳对他的轻视达到顶峰,即使他赢得了庸众的胜利,这个中年男人最终还是丢弃了文学的纯粹。 山丘这个角色的讽刺意味,在于不断提醒读者,文学不但有其终极价值在,还是一场比才华比天赋的残酷游戏,这场游戏的裁判不是读者,也不是评论家,而是同为写作者的同行。写得有多好,或者有多烂,能到达怎样的高度,同行很清楚。能够真正理解一个作家的,是另一个作家。山丘的狼狈不堪,凸显了阳阳对文学最纯粹的爱和坚持,也标记出了文学路上的叛离者。在这条看不见远方的路上,掉队实在太容易了。 日常生活并不是阳阳的命门,丢失自我,失去正面强攻的文学信念,才是阳阳最为痛苦和恐惧的事情,为了守住这两点,她付出了爱的代价,连退路都没有留一条。文学之门是留给偏执狂的,阳阳这个人物身上显然有着周嘉宁自身经验和观念的投射,而且情感非常饱满。在回答为何如此执迷于写作时,阳阳说因为她所经历的痛苦、困境和不适,只有在写作中能得到回馈。她的痛苦来自于哪里?来自于女性身份,来自于她需要通过男人与这个世界发生关系,她渴望能够直接面对外面的世界,而不是通过大澍、山丘,以自己个人的名义。她渴望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女作家,她有着一种与性别不匹配的野心勃勃,野心勃勃想要与世界连接,却困于一个女性的思维方式里。这是一个成功的小说人物,经得住最刻薄的挑剔,这个人物与当下时代女性有着某种关联和代表性,哪怕用女权主义的某些观念来谈论她,其复杂性和代表性同样有话可说。 在已然无序、价值取向看似多元实则去中心化的文学世界,周嘉宁是最好的目击者,也是一个介入者,但最终她是一个抵抗者。她以正面强攻的方式,抵抗庸俗,抵抗软弱,抵抗妥协,抵抗投机取巧。

《密林中》序 (张新颖)

《密林中》序 张新颖 好多年以前,周嘉宁问过我对她小说的看法,我说,好。具体怎么说呢?没有下文。她大概觉得我这样回答太空洞,甚至是敷衍吧,至少很无趣。2008年,她送我《天空晴朗晴朗》,扉页上附了一句话:“真希望你看完以后,除了‘好’,还能说些别的!” 这次《密林中》要出书,她让我写篇短序,仿佛怕为难我似的,邮件里做了些解释。其实,她不知道,我很高兴写几句话,也趁机“能说些别的”。这些年我远远地看着她往前走,真是觉得,她比我当初说好的时候,写得更好了。 嘉宁当然不需要廉价的称赞,我也不必随口乱说。 说起来,周嘉宁写作的时间也不短了,似乎一直深陷在她这一代人的经验里面,这一代人的经验当然首先是个人的经验,想象和虚构也是基于这样的经验。读她的文字,会强烈地感受到文字和个人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才是写作发生、进行和持续的理由。我之所以要提出这一点,是因为有大量的写作,我们看不到和写作者之间有什么关系,看不到写作的必要性和启动点。倒不是说作品里面要有“我”,而是说,写作者和写作之间,不能不有或显或隐的连接,哪怕你写的是外星球。 也正是从这里,我理解了周嘉宁的深陷,沉溺,滞重,她不可能轻松地打发——或者换成被认为是正面的词,克服,超越,突破,也一样。沈从文曾经说,我一生写作,不知道什么叫突破。周嘉宁明显不是沈从文类型的作家,这意思却是相通的;只是这意思不容易明白,很多的写作都在追求突破,突破倒是大家都明白的。文字、语言、叙述,和生命经验之间的关系越是深切,越是不能轻快地飞起来。 但是,什么是经验呢?什么是这一代人的经验呢?什么是成长和变化过程中的个人的经验呢?却不是想写就写得出来的,即便在意识里,也远未到清晰明确的程度。文字、语言、叙述的吃力,就在这样的地方。阻碍,吃力,摩擦系数大,反过来也使得文字、语言、叙述露出它的筋骨,显出它的质地,锻炼了它的弹性,写作者无须表明她的不苟且,她的诚恳,她的烦恼和折磨,却都包含在语言和叙述中了。要说周嘉宁与很多同龄写作者不一样的地方,其中重要的方面,是她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文学品质。也不是保持,似乎一开始是这样,就一直会这样,这样的一个写作者。 《密林中》这部长篇,在恋爱、成长、迷茫的生活等等这些经常出现在以往作品中的叙述之外,多出了一个年轻写作者的文学的自我意识和野心。这个叫阳阳的女性,置身于姑且称之为文艺生活的圈子,摄影师、作家、诗人、艺术家和艺术混混、热衷于艺术生活形式的男女,她与他们有或深或浅的交往和关系,问题是,她既置身/侧身其中,又神出其外。这样的生活方式或许能够帮助逃离对庸常生活的厌恶,从窒息的气氛中抽身出来大口呼吸,在放肆中表达愤怒、激情、执着,自我满足于与众不同,可是她又分明犀利地感受到了这种生活方式和圈子的空洞、无趣、粗暴背后的自私、激情过后的疲惫、才华消耗之时的难以为继,诸如此类。这还不是问题的核心,核心是,她自己——而不是她交往的那些男性艺术家——要成为她这一代人的表达者。她和共同起步写作的女性朋友讨论时说,她们要写出她们这未被写出的一代。她老是觉得自己这里那里有问题,可是不清楚自己的困境到底在哪。最后,才逐渐明白,她的巨大野心要求她直接面对世界,可是这个性别和世界之间,横亘着一个中介——当然就是男性这个中介。 跳出这个作品,我们自然容易有疑问,一个女性写作者为什么一定要男性这个中介才能面对世界?不过阳阳是一步一步走到这里,一点一点明白到这一层的,也许当她清楚了这个困境,这个困境就不再是困境了;也许,还仍然是。重要的是,这个作品描述出这么一个女性写作者孤立、敏感、任性、又羞怯又勇敢、又脆弱又坚韧的精神历程。 我想起《一个青年艺术家的肖像》,读到阳阳最初萌生要写出未被写出的一代这种自我要求的时候,就想起乔伊斯小说的主人公在作品结束的地方,仿佛喷薄而出的渴望:“欢迎,哦,生活!我将百万次地去迎接现实的经验,在我的灵魂的作坊里去煅冶我这一类人尚未被创造出来的良知。”这是同一类型的野心,然而阳阳“灵魂的作坊”受困于“密林中”,“密林中”的生活当然也是生活,“密林中”的经验当然也是经验,不过“密林”也还是有走出来的通道,走出来之后也可能发现,“密林”之外更天宽地阔,“灵魂的作坊”可以敞开接受更天宽地阔的生活和经验,“锻冶”的资源更丰富而且源源不断。 周嘉宁送给我她新的短篇集《我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生活的》,我很喜欢这里面的小说,简洁,冷峻,有力,力量被压抑在里面;她又附上了一句话:“但是生活最伟大。”没有跟嘉宁交流过,不知道她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愿意认为,写出这句话的周嘉宁,已经不同于这个短篇集的作者,也不同于“密林中”的阳阳。这个变化艰难地发生在“密林中”左冲右突之后,“密林中”的困境经验也就有了意义,不是白费的。帕慕克在一次访谈中说,他二十岁开始写作的时候,长辈作家会跟他谈生活,他反驳说,文学不是关于生活的,文学是关于文学的;四十年之后,他说,他们说的是对的,文学是关于生活的,好作家要经历很多——是的,生活最伟大。 2015年9月9日

文艺青年成为一个贬义词

这本书给我的感觉是浓腻的。在用「浓腻」这个词之前我有细细对比过它和「细腻」有什么区别,浓腻应该不是一个常见的说法,但我对这本书的感觉又绝非细腻,准确的描述大概是对细腻的无数层叠加,只不过也只有这种细腻的无数层叠加。第一次被周的作品吸引是那本背景设定在少年时代的《天空晴朗晴朗》,我不是一个读小说非常多的人,那本大红色封面的书是我在书店仅仅读到主人公打了石膏想要挠痒的一段就买下来带回家的,也是目前我手上唯一一本有作者签名的书。读那本书的时候常常被其中对某种感觉的描写打动,当然并非那种对故事情节的感动,而是能够体验对某一种情绪的细致把握和刻画而产生的心理冲击。在看到过作者本人后我猜那本书里面描写的大概都是基于她本人的感受,例如在青少年时希望自己不再长高,因为旧裙子会穿不下。这本书里其实保持了这种刻画情绪的能力,例如我很喜欢的描写:「大部分人没有艺术家的人格,却沾染了艺术家的性格」,再有「待会儿他多半要提问。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早就想好了问题,并不是为了得到回答,而是为了提问这件事本身。心里被强烈的自卑感折磨,便愈发希望自己的问题能够让台上台下的人都目瞪口呆」(也是因为这个在书店的分享上没敢问到底什么是艺术家的性格)。这种捕捉能力不再仅限于对自己情绪的把握,开始打量更广阔的社会。这一步的确是进步,但是在背景从青少年学生时代跨步到更一般也更广阔的社会的大环境中这前进的一步实在太小了。或许她本人能感觉得到毕竟是一个对自己情绪极其敏感和善于捕捉的人,所以在这本书的中后段有一段同样精彩的对写作长篇时写不下去的情绪描写。关于女作家。豆瓣上有挺多情感鸡汤女作家,打着爱了就要做的旗帜呼吁解放,其实写的东西里根本没有思考她们要抗争的问题的症结所在,只不过是在大家都对一些社会大问题心有不满的时候跳出来装作挑战的英雄。如果把她们看做作家,她们本都是敢写敢表达有勇气的女作家,可是然后呢,然后就意淫于英雄主义的自我陶醉上止步不前。相对于普通人她们也是前进了一小步,然后依旧被原本就恶意的社会吞没的一点不剩。意淫太多文艺太少,这是我觉得文艺青年成为贬义词的原因。《昼颜》是我心目中了不起的女作家的作品,虽然由于合著和借鉴严格意义上并不是一位女作家的创作,但是仅从作品内容来看,电视剧版里的光影和配乐换成文字空间就是那种对情绪的细致把握,非常具有女性创作的特点,而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女性敢写那样一个主题,敢写那样一个结局,无不显示着作为一名女作家的大格局,是细腻与大气的合一。我只读过这两部长篇作品,也只是写对长篇的评价。

困境

买了这本书有段时间了,断断续续地翻看。白天睡得有点多,辗转无法入睡,便拿了书看,便也看完了。个人觉得一本书或者一部电影,总会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变觉得是没白读。“我的困境是什么?大概就是,无法变成一个男人,却也无法感知普通女人所能感知到的幸福。”这句话点明了阳阳的挣扎和困惑,也是这书的重要看点,且原谅我作为一个女性视角的偏见。说得普通一点,就是不愿将就而心有不甘,陷入一种焦灼,黏腻的状态。然后心有不安,有不甘,心便乱,乱即困。这样的状态让人恐慌,要么埋首眼前的事,麻痹自己(也未必不好,相比于困境中的挣扎,也不失为一种保全的方式),要么破而立,当然二者不冲突。若做不到大破而立,那就慢慢来,总有想清楚的一天,或者生活总会让你做出选择。书的结尾很开放,每个人领悟到的东西不同,所能想到的结果便不同,各自心中的阳阳都在生活的池塘里游。

通往密林深处的小径

像是听人长长地讲述了自己的成长经历,连故事都算不上。没有高潮,没有结尾,只有大片大片的客观描述和始终迷茫的精神状态,让人忍不住走神、疲惫、厌烦。“密林中”这一概念其实是非常棒的,它让人想到复杂错乱的人生,不断出现纠葛的人与事,还有沿途荒芜清冷的景色。然而周嘉宁在表达的过程中却失败了。她怎么也穿不过这密林,无法抵达深处。像是迷路般,在林内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原点。一部分是由于语言。她希望像男人一样写作,使用最简练的字句。但小说如果没有动人的故事和深刻的思想作支撑,直白的语言只会让它显得寡淡无味。也许,现当代小说的译本毁掉了太多中文创作者。阅读固然是好事,但太多的阅读于创作无益。我们在模仿外国男性作家的小说时,很容易被他们(译过)的语言带走。而当冷淡文风与女性细腻的个人成长纠结在一起,就很容易造成表达的不彻底。珍妮特·温特森也在《橘子》中冷静地叙述了自己的成长历程,她之所以成功,不光靠叙事,更是因为题材。简单讲,中国的文青们,经历太少,懂的太多,只会鉴赏,不会生活。在青春期的激情和热烈褪尽之际,周嘉宁开始冷静思考过去,思考自身一路以来的变化。小说中关于女性作家与男人、世界的关系,以及她们对性描写的看法可以有更多更深刻的讨论,但她浅尝辄止,为自己概括出了一个结论就放手了。或者,也可以说,她把更多的思考留给了读者。正如书里的一个人问阳阳:“那你现在找到解决办法了吗?”“没有。放眼望去,甚至连一条可以行走的道路也没有。”还是感谢周嘉宁,将那一代青年女作家的身份、尴尬及成长和盘托出。读到最后,大家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对过去有了一个正式的告别。尽管这一路密林之行,雾霭重重,又总是伴随着连续不断的失望、失望、失望。最后,想用她签在扉页上的那句话激励自己:“无法抛却失望的人,亦能穿行于漆黑密林中。”

以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外面站着一棵被雨淋透的树

初初读《密林中》,是在去年的《收获》。读完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网页,在搜索页面输入“暗地病孩子”。上一次登录这个网站是多久前?好像是2009年,也许是2010年,读了路内的《少年巴比伦》和《追随她的旅程》后,想要去搜搜他以前在那里留下的文字。原来都五六年了。本来不期望它仍会存在,不过网页加载了一会儿,黑底白字的页面便跳了出来,帖子也一直在更新。虽然早已没有了想要点开来读读的愿望,但好像它的存在就是最好的慰藉。终于有人用正面强攻的方式来写70、80那一代文学青年的生活了!半衰期的原型就是暗地病孩子吧,阳阳在颁奖典礼前夕遇见的那个作家是苏童吧——读完《密林中》,忍不住想要把书中的所有细节与周嘉宁现实生活中遇见的人和事对应起来。所以文学青年的生活是什么样?就是这样啊!所以文学青年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好像全部都有问题,但又全都不是问题!相较于上一本短篇集《我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生活的》彻底颠覆了原来短篇的写作方式,周嘉宁的长篇小说还是依稀可以看见她原有的影子。2011年写完《荒芜城》后,周嘉宁说:“由于自己本身在经历着某种瓶颈和巨大而不受控制的蜕变,因此表现到文字里,便充满迷惘,文如其人总是对的。写完以后,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小说观和人生观其实全部都变了,却来不及体现在这个写完了的小说里。”之后便一直在期待她的新长篇究竟会是什么样。《我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生活的》像是预告片,透露出她转型后的风格,但在真正读到《密林中》后,会发现原来预告片真的总是和电影本身不一样。《密林中》的开头,让我想起了《天空晴朗晴朗》开篇的那场台风。这种阅读体验非常微妙,像是从童年一脚跨进了支离破碎的成年生活。和《荒芜城》一样,和周嘉宁的大部分小说一样,《密林中》的主人公阳阳依然是个失败者,不过“失败者”这个词有些言过其实,因为她没有真正失败,但也谈不上成功,而是卡在生活的缝隙里,挣扎不出来。这好像也是大多数人的状态。之前看见其他人评价《荒芜城》时说的一句话我特别喜欢,往周嘉宁的小说里一看,“全是自己的倒影”。在这本小说里,周嘉宁擅长的灰情绪描写略有保留,不再像《荒芜城》那样弥漫开来,而是被巧妙地克制住了。文学青年的生活和灰情绪她太过拿手,所以该怎么恰当地压制住它反而是个棘手的问题。小说里只有阳阳和大澎去奥地利那一段让我感到一点温暖,其实那部分也不是温暖的啊,但是在过于黑暗的地方待久了,哪怕最稀薄的一丝光,都是有温度的吧。去年在《收获》上读完《密林中》后,我随手记下了一些初读后的感想,准确说来,也不能算是感想,而是对这本小说和周嘉宁在写作上的一些疑问。今天翻出来看了看,有些疑问已经消失,但剩下的两个,还是想说一说。1)村上春树在一篇随笔里说,平日里会有许多灵光一闪的好念头出现,于是他会把它们攒起来,放在“抽屉”里,以便日后写小说时派上用场。小说写完后,那些没能用上的点子这会儿才拿来为随笔和专栏服务。《密林中》里,阳阳和蘑菇的对话,比如“如何摆脱滞重?”“女性写作”这些那些,是周嘉宁在iWeekly的专栏里写过的。在我看来,点子就应该像村上说的那样,放进“抽屉”里,为最最重要的小说服务。2)比起第三人称,周嘉宁更适合第一人称写作。这一点我在阅读《天空晴朗晴朗》时就有了模糊的想法,直到读完《密林中》后才恍然大悟。周嘉宁的小说是内向型的,那些情绪和感触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在她的小说里释放显得更有说服力,而使用第三人称则时不时会让我出戏,觉得那些精妙细微的内心活动带来的感染力度不及第一人称来得强烈。——唔,这两个疑惑是我作为一个熟悉周嘉宁的读者在阅读完《密林中》后产生的,所以我很好奇,一个完全不熟悉周嘉宁的人,或者一个不太熟悉她的人,在读完这本小说后,感想又会是什么样。写了好几篇周嘉宁小说的书评,到了这一本,已经不太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再讲大概会像老生常谈。对我来说,周嘉宁最让我喜欢的地方,就是她的坦诚,这是让我从她出版第一本小说集起就喜欢她的最大理由,没有躲避,不屑投降。坦诚也让生活中一些不可名状的感触能够被她用两三句话就讲清楚。她的文字一直在向内走,剖析出回忆的肌理,这需要非常大的勇气,特别是像《密林中》和《荒芜城》这样有强烈自传色彩的小说。过往岁月中的不尽如人意和未解的难题或许到了现在,依然没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但在写作过程中选择直面它们、重新经历时,周嘉宁总能鼓起一头大象那么大的勇气。

世界的一半始终牢牢掌握在那些僧侣型作家手中(周嘉宁×路内×黄德海思南对谈)

【一本《水浒》似的爱情小说】黄德海:欢迎大家来到思南读书会。今天要聊的是周嘉宁的新书《密林中》,很高兴周嘉宁和很酷的路内在,很荣幸我作为他们的“敌人”也出现在这里。首先请周嘉宁谈谈,为什么小说起这个名字?周嘉宁:我先解释一下这个题目,解释完以后,之后的讨论会比较容易进行和深入下去。小说的开头第一章,写的是21世纪初的一段经历,那时还没有朋友圈,也还没有微信,其实甚至还没有完全进入博客时代。那个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呢?是BBS的时代。我其实也是那个时候认识路内的,那时我20岁都不到。我认识你的时候,我记得你是一个小说版的版主。路内: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端咖啡。周嘉宁:不,是在一个小饭馆。那个时候我除了认识路内,还有其他一群朋友。那个时候每周都会有聚会,聚会时讨论的都是一些小说,或是吵架。那个时候男生之间特别爱吵架,互相觉得对方写得很差,自己写得最好。那是我青年时代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如果要做一个比喻的话,那个时候就好像是走在宽阔的平原上,你跟你的伙伴们携手并进。左右眺望,看着这个人是以这个姿态前进,那个人是以那个姿态前进。但是走着走着就发生了变化,出现一片森林,然而你还是要前进,因为后退是无意义的,平原上的风光你已经太熟悉了,或者说厌倦了,所以必须前进。而且年轻人对于未来都是充满好奇的,你想要知道未知的领域里到底有什么。而走到了密林里以后,却看不见眼前的路,因为前面都是树林,也看不到你的朋友,因为旁边也都是树林,但你会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一些动静,你知道他们还在那里,只是看不到他们,你所感受到的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着整个未知的道路。黄德海昨天跟我说,他有一个更复杂,更意想不到的解释,先听他说一说。黄德海:我记得好像有一阵子要改这个书名,我非常不同意,因为我觉得这个名字一听就像是个好小说的样子,再怎么换也不合适。“密林中”本身的意象是完整的。对我来说,一个人走进密林,又看不到路,是一种挺无望的感觉。这很像山风蛊卦。这个卦的形象是什么?风在一个山谷里,流动不出去。刚才周嘉宁描述的就是这个感觉,在山谷里飘来飘去老是出不去。“密林中”更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很茂盛,这也可以是一个卦,它的形象是山天大畜,天在山的下面,就显得里面特别丰厚、繁茂。我特别喜欢这种茂密的形象。这也是当时觉得这书名特别好的一个原因。从这书名我觉得会引申很多的问题,但我说话没有路内形象,昨天他说了特别多好玩的,先让他说一说。路内:昨天谈到这本小说的时候,我说周嘉宁写了一本《水浒》似的爱情小说。不过《水浒》的作者身份是非常模糊的,但是《密林中》是有作者的,作者在小说里面。说《密林中》像《水浒》,首先是因为这本书是由几段故事组成,故事和故事之间其实是有一点分离的。通常来看,如果一个女作家要写一个本世纪初的爱情小说,其中有三四个男性,还有一个女性出现的话,一般是能写成一个50集的连续剧。但是这个小说,却以这样三段式的方式,很干脆地结束掉。而且这三段故事中的人物,之间没有发生过一个特别大的纠葛。有时候我会觉得像是由三个有若干个联系的中篇组成的小说,通常小说写一个人物的话,会用正面的写法,用侧面的写法,然后再把他立体化一下,或者是再衬托一下。但是《密林中》这本小说的写法非常有意思,这是非常值得学习的写法,是作者上去就一刀把人物的五脏六腑抛出来、撂在地上那种的血肉模糊的写法。这种写法是一种很有力量的写法。黄德海:我特别能理解路内这个说法。其实很多小说的呈现方式,是曲曲折折把一个人的内心情感,或者是各种各样自己遇到的问题表达出来。但周嘉宁上来就对准一个最核心的问题反复地讲,这一刀不行再来一刀。周嘉宁的经验传达方式,我觉得可以叫锐利,就像一根箭射出去,射出去的瞬间已经正中靶心了。这是一个小说的准确度问题。【“青春的困境”究竟是什么】路内:问你一个很难的问题,出版社给讲座定的题目是青春的困境与突围,我想问一下你对青春困境的阐释,不管是你个人的还是小说中人物的。周嘉宁:我很少跟人谈小说观,怕误解,觉得小说观是比爱情观更私人的东西。不过大概是一年前,我有一次跟路内聊到了这个问题。他说了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他说你这个类型的写作者,小说跟你的个人成长和个人困境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如果你个人不得到突破,小说就很难有突破。这句话我之后反复想起。我觉得说你所问到的困境,可能对我来说,是我需要突破的边界。如果我没有办法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保持不断进步,我的写作就会停滞。但我不知道其他的作家会不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对我来说,写作与生而为人本身不可分开,是自我边界的不断拓宽,是自我跟外部世界的联系和互动。看待他人也好,看待外部世界也好,视角的层次会变得越来越具有丰富性,能够多视角,多层次地去对事情做出判断。青春期的时候,往往更简单、更无畏地活着,更直接去享乐,去思考,但是青春期结束以后,需要面对一个更复杂的情境,个体与整个世界的互动,这或许构成了我所谓困境的一部分。路内:你刚才提到一个观点,说小说和文学是一个很私人性的问题。我能感觉到你至今还是有这样的感受,因为一旦跟你谈文学观,你就会很慌张。但这个问题,我觉得像黄德海这样的评论家,他是绝对会不以为然的,因为他是靠谈文学为生的。在几乎所有的评论家看来,文学观念就是动刀动枪的事情。黄德海:最近听人说,有人竟然短时间内写了五篇自己不同的批评观。我听了很不以为然,批评观可以有五种,就说明你根本没有批评观。如果你表达的东西是你相信的,那么原则上你只有一个批评观,写了五种不同的批评观,就说明所有的观点你都是不信的,你只是在使用它们。对小说家来说也是如此,为什么谈论小说观这么困难,因为小说观这个东西确实是没法谈论的,虽然小说能表达作者的小说观,但谈论的时候已经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东西。说回周嘉宁刚才讲的困境。周嘉宁的小说是非常准确的,她是反复用各种方式表达内心的写作者,不是那种看了一堆外界的信息通过内心再消化出来,而是从直接从内心出来。如果她写作开始是用文学的方式,把自己围在一个围墙里,那么随着青春期的结束,外界开始对这个围墙形成冲击。当这面墙被冲击得充满裂缝的时候,就会遇到跟世界打交道的问题,这个问题必然是困难的。路内:用小说来表达作者自我的困境和矛盾,我觉得稍微有一点浪费。因为在很多的经典作品当中,包括像福克纳的作品、海明威的作品,他们的立场都是非常坚定的,很多的讨论都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周嘉宁小说在反复讨论这样一个问题,是不是会有一点点浪费?黄德海:我来喧宾夺主一下。我不这么觉得,因为周嘉宁不是福克纳,也不是海明威,她只能从自己出发。如果这种方式被否定了,而用海明威的方式来写作,她不会。就像我开始写作时很多人教了我很多办法,可是我不会,我只能从我自己的路按照自己的性情去摸索。周嘉宁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是因为她只好这样,这样速度是最快的。如果她要学别人的那种,反而很慢,因为她首先要学会那个东西,这就慢了一段时间了。【世界总有一部分牢牢掌握在僧侣型作家的手中】周嘉宁:这里说到一个坚定的自我。但是我的坚定性又始终存活于自我质疑。路内我有时候还蛮羡慕你的,不仅是你,还有一些同时代的其他作家,特别是男性。我觉得比如像路内身上,肯定会有自我质疑,但也有很强烈的自信,这个自信是“我很牛,我要把世界都灭了”的想法,也往往是在男性身上比较容易出现的想法。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我知道我灭不了世界。我始终处于一个特别强烈的自我质疑当中,而且是对自我力量的质疑。哪怕有再大的信心说坚强自我,但是毕竟再坚强也只是一个自我,那个东西能不能灭了世界?而且先不说灭了世界,就说能不能击溃敌人。我甚至有的时候连敌人的范围到底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也会想有没有必要去击溃他们,如何击溃他们,他们击溃得了吗?这些非常简单的问题,都会非常困扰我。所以我其实非常羡慕,你在深刻地自我怀疑同时,还拥有想要击溃世界的自信,自信和自我质疑结合在一起,对我来说是一种迷人的特质,但是非常可惜的是,那样的自信在我身上没有。路内:但我其实非常羡慕你写小说的这样一个状态。我曾经用过一个词来讲一个作家的自我照亮、通过自我反射世界,这个词叫心解,即用心去解释。我觉得很多男性作家可能只是有着一种要灭掉世界的文学的姿态。我想我们也进入密林中了,我们这批男作家也不在平原上了,也在密林中了。你想过一个命题吗?如果一个男性作家说我要灭了周嘉宁,这个话就会变得非常可笑,因为很多女作家都持有这样一种自我内心关照的姿态。用不确切的比喻说,有点像强盗遇到了和尚。说我要去灭掉全世界,这个全世界是什么?可能就是所谓的文学所映照出来的世界吧。但是即使是这样一个世界,其中有一部分仍然牢牢掌握在那些僧侣型的作家手里,那些东西是不会流失出去的。征服型的作家永远只能征服他所征服的那一半,但是地球的另一半仍在黑暗之中,他甚至无法认知出来。所以我觉得文学的神秘性,情感的神秘性,都体现在《密林中》这样一个小说里,因为你在小说里大量地谈文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中国80后的女作家中间,尚未有人用这样的方式在写。黄德海:刚才周嘉宁说,她自己没有那种自信的力量。这让我想起之前遇到过的一次对我很有意思的质问,问我为什么写文章都很犹豫,不像人家直接感觉的那样说“这个好,这个不好”。我说,你最好问我的是,你为什么没有把这个犹豫表达清楚。如果问我为什么犹豫,我会说文学本来就是这么犹豫的。而羞怯的周嘉宁在《密林中》大量谈论文学,我觉得是她在写小说的时候,羞怯的内心戴上了小说的面具。【叠视角】路内:在小说里谈论文学的话,你觉是一种放松谈论的心态吗?因为书中在谈论文学,谈论写作人物的时候,给我一个感觉是准确的,但可疑。或者有一些问题是犹豫的,但值得信任。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说一说视角的问题。我之前跟你聊过,我说这个小说里面存在两个视角,但不是一个双视角的小说,生造一个词,叫叠视角。为什么叫叠视角呢?因为这个小说里面有阳阳这个人物的视角所看出去的世界,你谈论问题的时候是用阳阳这个人物,但是你在谈论阳阳的时候,是用叙述人的视角,这个叙述人和作者本体是无限接近的,我们甚至是不是可以误认为就是你本人?但这样一个叠视角会产生的一个偏差是,我们在谈论这些事物的时候,它是否原本就是这样子?因为如果我们使用第三人称来表达的话,我们在小说中谈论观念的时候,是人物的观念,而非作者的观念,而在你的这部小说里,我们就会产生一个偏差,到底我们读到的是人物的观念还是你作者本人的观念?周嘉宁:先说说说观念,我对于文学的观点是矛盾的,我如果观点非常清晰的话,我可能就不会写小说来讨论这个事情了。如果观点清晰,我可以去做一个批评家,或者写一个别的什么文章来明说我的观点,这样可能更有意思。而就是因为我的观点非常矛盾,有不确定的部分,所以想要用小说的形式来讨论。但是一个人物很难把你的矛盾观点全都表达出来,所以我把自己的观点赋予到书中很多人物身上,让人物之间进行讨论。比如我把自己的矛盾之处赋予到阳阳和她的女性作家朋友这两个角色上,甚至有一些男性身上也赋予了我的一些观点。比如书中大澍的观点其实是我质疑的,但也是我赞赏的,他跟阳阳之间的冲突,也是我自身的冲突。要说到阳阳本身这个人的观点和我的观点是不是重合?当然有重合的部分,但如果说完全重合的话,主人公的命运就不会是那样了。就是她身上有一些我否定的东西,但是我所否定的东西,不一定就是错误的,我其实依然怀疑,我怀疑自己肯定的东西,也怀疑自己否定的东西。在最初第一稿的时候,我把阳阳写成完全的失败者,因为否定的东西占据上风。那一稿我当时给了一个朋友看后,他对我否定的东西提出了质疑,所以我又动摇地把结局改成开放式、看似是对那些否定的性格也好,观点因素也好,带着讨论的这样一个结局。【小说的真实与虚构】路内:你能不能谈一谈在世纪之交时你的状态?虽然当时我也在上海,身处同一个圈子,但我们的认知肯定不一样。我当时非常实用主义,关心房价,也不是一个很贪玩的人。我想听听你谈你当时的状态。周嘉宁:我那时候太小了,差不多20岁,你大概比我大10岁,已经是一个非常完整的成年人了。我当时非常贪玩,我觉得那个贪玩的状态和当时整个社会的混乱秩序非常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所谓秩序的混乱,是说当时有很多事情是现在不会发生的。比如我书里面也有写到,论坛的人会约着一起去看演出,看展览。2000年的时候艺术园区刚刚兴起,很多展览和演出都是非法的,因为没有拿到证、会扰民等等。这些事情现在不会发生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非常正规,所有的展览都是完全符合规则的,之前肯定要拿到所有的许可证才行。有关规则的建立,对我来说感受最强烈的是2008年前后。我是2007年去北京的,目睹一个城市从无序进入有序的过程。但在一个无序的时期度过青春对我来说很完美,因为你不会在那个时候想房子的问题,周围的朋友都很穷,所以你也不会觉得穷是一个问题。但是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是不一样的,现在年轻人在创业,这是不一样的时代。路内:你上过班吗?周嘉宁:也是上过一点点。黄德海:这个问题可以换成更加奇怪的词来问,你生活过吗?路内:这个话如果我对一个陌生人问的话,是带有一点羞辱性的。黄德海:问你上过班了没有,就像问你生活过了没有一样。我们对文学中生活的意义,很长时间以来有一个非常奇怪的想法,就是要丰富、多样、复杂,或者是要每天正常上班打卡才是真正的生活等等。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因为作品是需要有作家内心的复杂性的。即便只是今天被石头拌了一跤,如果能够把这个写成一本长篇的话,这也是一种生活,这种生活才是文学中的生活。但是这里面又有一个我一直觉得很矛盾的问题,就是这个生活不管大小,不管是不是简单,但必须是真的。这是很奇怪的,因为既要必须跟外界没有关系,但又必须是真。我抄了一段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的话,他说:“《红楼梦》里黄金莺采柳枝编篮子送给林姑娘,自谦说是个玩意儿罢了,但这篮子就有着大观园的春风春日,河水亭榭,及黄金莺这个人,而且是可以实用来插花的。”我觉得这里面提到的黄金莺的这个篮子,就特别像一个作品。说白了写作这回事,本身就是一个玩意,但你这玩意必须得是真的,我觉得这才好玩。路内:谈到你小说虚构性的问题,这个小说给我感觉是这样的,在读的过程中间我似乎看到你沿着自己脚的边缘画了一条线,区分你自身和外部世界的边界。但是整个小说结束之后,你退出去了,最后留下了这样一个足印的图像,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边界。但是这样退出去,可能会造成虚构性上面一个问题,故事里的阳阳在开篇不太像一个22岁的女孩,你有没有觉得?其实这个人物身上的复杂性,远远超过了一个22岁的文艺女青年。黄德海:我想为这个事辩护一下,它确实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这个现象是你以现在这个年龄的人来写当时会必然产生的。日本有一本能剧理论书叫《风姿花传》,中间写到一个特别好玩的地方:一个人如果已经到了50岁,其实之前的17岁、20岁、30岁、40岁,还是复合在这个人身上的,如果他能演出17岁的样子来,才是一个好的演员。好小说就可以把35岁的想法,写到22岁的人身上,还不觉得虚假。周嘉宁把她35岁的经验复合在自己22岁的状况下,恰恰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这种复合性是写作可以产生好效果的一个特征,也证明了小说技艺本身的伟大之处。路内:我看《密林中》看了两遍,后来产生一个感觉,这个小说真的像是一个密林,所有可疑的地方都是它有魅力、有趣的地方,这是我的一个读完的感受。黄德海:为什么是可疑的和矛盾重重的地方充满魅力?就是因为在这些点上,我觉得周嘉宁的小说写作抵达了一个点,她可能触及了我们——即使我们年龄并不一样——都可能遇到的一个问题,对我来说一个好的小说,就是能多出来那么一块东西。这块东西我们之前可能都已经感觉到了,或者是心里面动了一下。最终通过小说传达出来的东西,就是这部小说中多出来的部分,这个多出来的部分就是小说生命力所在。其他地方,虽然用很多的精力在写,但是最终能够决定小说品质的是多出的这一块东西,我觉得矛盾突出的地方,抵达的时候走得有一点犹豫,这是它好的地方。路内:我看第二遍的时候,很有意在找,这小说里到底有多少在反讽,我发现其实真的不多。一个像周嘉宁这种退出一点的方式写作的作者,很容易产生反讽的写法。反讽就不是一个正面强攻现实的写法,我不知道周嘉宁你是不是刻意避开这种反讽的写法的?周嘉宁:我没有刻意避开,我就是不会用反讽的写法。反讽是一种态度,是一个出发点的问题。虽然我可能对很多事情和人看不惯,但是我的出发点有一种同情心在里面。但是我觉得同情心又不对,因为当时第一稿出来的时候,也有人跟我说你凭什么具有同情心,凭什么同情他们,所以同情也不对,但我还是必须有那种东西在,我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那种东西导致我没有办法用刻薄的态度对待里面任何一个人,就是不具有刻薄的态度,不具有刻薄的态度导致我不能够也不具有讽刺他们的能力。路内:你就像是一个典狱长。典狱长其实可以羞辱他的所有犯人,但是典狱长不应该羞辱他的犯人。就是这样的一个概念。黄德海:周嘉宁的小说中几乎看不到反讽的东西,我觉得周嘉宁并不是不够聪明到能去反讽别人,而是因为对周嘉宁这种题材来说,反讽反而是不道德的。路内你的题材可以反讽,因为你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东西,庞大的东西我们必须反讽,但周嘉宁面对的是一个具体的人,实实在在的人,这种时候使用反讽,其实是在表达一种聪明和优越感。所以我觉得不去反讽反而是一个小说家的好品质。【在无意义和无所事事之间选择】黄德海:我问一个问题,《密林中》讨论了很多的问题,看起来都会让人觉得撕心裂肺,很复杂,但好像又是讨论一些无用的问题,你遇到这样的提问,是怎么回答的?周嘉宁: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有一个非常直观的感受,也是最近才有的,写完这本小说有一年了,这一年在干嘛呢?在写短篇,这一年过得非常慢,写得很慢,无用感导致痛苦和焦虑,写作完全变成了一个自我折磨了,这种折磨到了这本书出版的前期变成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之前为了安慰自己一直在做翻译,但我觉得这种翻译已经没有办法解决我此阶段的所有问题了,因为你必须要去面对你的日常生活如何能够不那么折磨地运转下去的问题。之后我就想了一个好办法,恰逢这本书出版,我就跟我的出版社说,我非常需要变得很忙。随便你们用什么办法,让我运转起来就可以了。然后我去北京做了两场活动,还去了郑州,去了合肥,一直在做采访,没有任何空隙的时间,所有时间看起来都是有用的。于是折磨我的问题,瞬间全部都没有了,时间用在了高铁上,坐飞机上,过安检,等待,重复回答一些问题,很累,见陌生人,跟陌生人吃饭,想办法不让自己尴尬,想办法尽力去做一些什么。这些事情,真的就是百忧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黄德海这个问题之后我突然想到这一些,但是所有这些忙碌是否是有意义的呢?严重打一个问号。然而正是这些毫无意义的忙碌,解决了日常生活的痛苦,暂时消解了核心问题。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我必须在无用感和无意义之间做一个选择。承受无所事事和无用感都是一种很高级的状态,而低段位的人比如我,则是在忍受和被折磨。黄德海:你刚才说的这些使自己忙碌起来的事,对我来看是有用的事。但你说的这个始终你不管怎么躲它,它都会回来的这个痛苦,我才觉得那是没用的东西。为什么我觉得这个痛苦是没有用呢?因为它只作用我们内心。或者对这个有用没用的区分只在我们自己,不管我们怎么认知,怎么区分有用没用这个事情。在我们认为无用的部分,恰好是我们走下一步的空间。这个事情解释的话稍微复杂,就是我们不管在任何一个时刻,在这个整个时空中占的位置只有两只脚放的地方,就是我们站的地方,别的地方都是无用的。但是我们如果想走下一步的话,这种无用的东西马上就能起作用。*本文系《密林中》上海新书首发速记周嘉宁、路内、黄德海,思南文学之家,2015年11月14日首发于澎湃新闻 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00209

抛却失望,继续前行

不久前手机上看理想国的一个书会,一个青年女作家写的书,叫《密林中》。当时手机截了一下屏幕。想着以后买书的时候可以考虑。后来买张悬她哥哥(喜欢张悬)的书时,就顺便买了这本书。这段日子里读完了,也工作满半年了。第一天晚上读时对自己说,读到一句感动的话我就睡觉。没想到书封页上的话,就觉得很好: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期望在荒原、巨山,或者无法泅渡之河遇见另一位伙伴。人生更像是漫游在大海里的哥伦布,甚至不抱有遇见一块大陆的希望。只有抛却失望的人,才能继续穿行在黑漆漆的密林中。现在读完了,觉得头一回有这种读书的感觉,没有煽情的话,读着却很感动。作品有作者自己的影子。一个认真在乎文学这件事的人,一位女性。主角是一个叫阳阳的女孩。两段故事 ,刚毕业和一个野性不安有天分的年轻男人 ,多年后另一个是中年有些落寞没有才华的作家。阳阳自己是看重文学的,然而女性的不安,她生活的重心却是这些男人。"女性如何通过自己去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系,真正表达自己呢?",这个问题至少在阳阳身上是确实存在的。书里开头大学的地方很像我自己,阳阳大学里也多是一个人。我那时经常自己一人去图书馆,大学实在太过无聊。我被各种书、电影感动着,一感动就是好几天。我没有找到相同的人,也没有什么出路。那时也天真的想做作家来着。看书里的阳阳,作家可能会是这个样子啊。要怎样才不讨好读者呢?书里阳阳一直在问这个问题。所走过的心历路程,做一个作家并不容易。

out of woods

小说的很大部分我看的缺乏耐心,我没有过那个年纪,我可以跟大学刚毕业的阳阳和大澎一样,还有资本肆意妄为,可能性格和心智的不同,让我始终对于小说中"年轻"的这一部分看不下去。分享给好朋友我的感受"为什么明明看起来很傻逼的东西,有人能觉得很酷",他回答说"你觉得他不酷,他觉得他酷,那你说他酷不酷"。只觉得尾的第三部分是出彩的,太后知后觉,并没有在前面看出小说想要表达的主题。全书都在围绕"写小说",而挣脱男人绕过男人,可以独自去面对世界的任何的女人,大概也是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对爱人嫉妒得发狂,最终毁了自己的生活。其实本来,就没有太多公平的事情,成功有必然,也会有偶然,总还生活在一个固执追问为何世界的大大小小不是完全按照自己的价值观运行的小宇宙里,大概永远也无法理解和面对这个世界的严苛。长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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