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的波马》章节试读

《辉煌的波马》的笔记-第147页 - 《黑骏马》《北方的河》《北望长城外》《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灵与肉》

追忆跟寻找
　　鲁迅曾提到，文学类型无外乎几种。一种是革命带来的“怒吼文学”，另一种则是革命之后，人们对现状的不同态度滋生的两类主题，即“颂歌”和“挽歌”。用这样的角度来看80年代的“伤痕”“反思”“寻根”，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关于五四，关于文革，历来文人围绕它们的笔墨从未停歇。我无意比较二者对文学、对社会、对整个中国产生的巨大影响，比起“民主科学”的豪言壮语，躲在时代背后数以万计的边缘人，似乎更值得关注。《倪焕之》里的为人师者，《呐喊》的故乡，《缀网劳蛛》的虔诚教徒，《超人》的天真信仰，时间的流沙记录着历史年轮，文学润色着厚度。
　　一段独具特色的文化革命，成全一句“幸福是一种奇迹，不幸才是常规”。而一段故事的反复诉说，终会令人眼花缭乱，耳鸣舌燥。“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当文革经验普遍流于表面，获得的认同便逐渐失去了价值。此次翻来张承志和张贤亮的早期作品，算得上过去和未来的多角度探索。
　　拜伦有言：“现实主义不会出现伟大的诗人。”在《黑骏马》和《北方的河》两部作品中，作者仿佛是一位带着手套的浪漫骑士，苍茫地回望辽阔无垠的土地。在中国寻到一位坚定不移的浪漫主义者，不是被自身作死就是被口水淹死。从骨架高大、脚踝细直、宽宽的前胸凸隆着块块肌腱的黑马到威风凛凛，剑指高峰的浩莽大河，张承志将憧憬寄托予新一代的大学生，勇敢和奔腾，传统和文明，他们肩负中华大地的复兴重任，迈出自强不息的第一步。蒙古草原的落后，新疆阿勒泰的阻隔，当天灾人祸变成寻常，依然有歌声飘荡，有爱情弥留，有骏马奔腾，有自然馈赠。理想的光辉聚集着乐观，一次又一次地向错误、向权利冒险。诚如题记所言：因为这个母体里会有一种血统，一种水土，一种创造的力量使活泼健壮的新生婴儿降生于世。
　　对于57年划为右派，劳改长达二十二年的张贤亮，如若就此销声匿迹，对于了解这个民族注定是不完整的。一个正常社会的普通人，被剥夺半生自由，并且言行思想全部处于严控之下，何谈生活，何谈理想，何谈人生？知识分子章永璘迟迟找不出精神的出路，即便回归到原始的得过且过，生理的诉求却难以维系——面对女人从性萌动到性无能，人的存在土崩瓦解。作者的思考非但没有停留于此，居然将问题抛给宋江、奥赛罗、孟子、庄子以及伟大得不容置疑的马克思，这件事情不偏不倚地发生在老婆跟共产党员曹学义偷情之夜。甚至离婚协议书醒目的抬头赫然写着“毛主席语录——认真搞好斗、批、改。”我们不禁困惑：再大再小的改造，改造的目的却无人知晓。即便是经过二十二年放逐流浪的张贤亮，他对于前路的探索跟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满怀憧憬地投身下一次，也就是我们熟知的“改革开放”。《灵与肉》中远走国外的父亲接纳暌违三十年的儿子，或许正是很多知识分子重返城市的最好选择。作者的处理是感性的，以许灵均婉拒父爱，回到生产队，他看到了学校，看到了白布围裙，看到了簇拥的村民。最前面穿红衣裳的小女孩就像八十年前《边城》里的翠翠，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当然，读书并不意味着对作者或作品认同。比如，我对张承志抱有很大的期待，没想到屡次被他行文中粗糙的人物转换打断，理想大旗缺少流畅的雄风，没准儿撑不了多久原上空留电线杆了。反观张贤亮也有这个毛病，他的能力明显高于前者，可惜总是生硬地引用哲人寄语，借助外来力量拯救苍生之类，明明锲而不舍地探索答案，反倒事倍功半，有画蛇添足之嫌。对于禁锢思想长达三十年的中国人，有这种觉悟和担当的知识分子实属不易，即便作品的艺术价值有不少瑕疵，文学史上他们依然占有一席之地。据说，张承志留学日本后仍然探索着生命的意义，张贤亮则下海经商，看来“文如其人”又值得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