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传——斩鬼传•平鬼传》书评

讽

翻过好几个版本了，都从民间钟馗故事衍生出来，侧重点稍有不同，但都极具讽刺性。明明是想管尽人间不平事，偏偏要写作捉鬼斩鬼。钟老大手下二神将叫负屈、含冤，有趣。

一个都不能少

中国鬼神名目繁杂，吾独爱钟馗也。惟其来历颇具中国特色：古时曾将一种棒槌（椎）称为终葵，在举行大傩仪式时用来趋疫逐鬼，逐渐成为驱鬼避邪的象征，以至魏晋以降，有人以“钟葵”、“钟馗”为名；及至唐代，好事之文人杜撰了钟馗捉鬼的故事，并附会到风流天子唐明皇的身上。彼时之钟馗，惩奸除恶，善恶分明。然而清代人所著小说《斩鬼传》和《平鬼传》不仅将时间后挪到唐德宗时代，钟馗的性情也为之大变。这样巨大的前后差异，让我不禁愕然和迷惑。我所知道的是，以前人们认为它们并不是讲鬼的鬼怪小说，而是写人的讽刺小说，书中嬉笑怒骂，着重对各种邪恶予以讽刺鞭笞。鲁迅曾评价道：“取诸色人，比之群鬼，一一抉剔，发其隐词，然词意浅露，已同谩骂。”小说中的鬼除了一两个是真鬼，其他都是活生生的人，只是给扣上“鬼”的名字而已；即便是真鬼，受到的待遇比活人要好得多，还不至于被吃掉和杀掉。文中所列之众鬼与神荼郁垒的所作所为相较言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钟馗之不分善恶，包庇手下，从中可见一斑。即使是钟馗本人，也犯下不少罪行，文章却都是一带而过，丝毫没有任何反思之意。更重要的是，鬼簿上所列之众鬼，绝大多数都罪不至死，甚至仅仅是个人习惯和品行有点小小的问题，只要名字带“鬼”，钟馗就都不放过，结局是，一个都不能少，甚至还会多杀一些无辜之人。先将要打压的对象妖魔化，然后再“合情合理、名正言顺”却不合法地扼杀或镇压之。我感到这样的套路非常熟悉，从古至今屡试不爽。总结起来，钟馗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做事不讲道理、不讲逻辑、滥杀无辜、不知悔改、善恶不分、徇私枉法、凶狠残暴的恶鬼形象。槽点哪都有，本书特别多。几乎每页都有可吐槽之处，我都想列举出来，无奈想想就觉得恶心，也便罢了。这两个故事都是打怪升级的套路，且意淫得相当厉害，像网络的YY小说，但相较而言却很蹩脚，内中各大小鬼太脸谱化，甚至连脸谱都算不上，苍白至极，字里行间无不流出一股酸（僵）腐气。《西游记》式的开头和结尾，蹩脚的起点文式的意淫，酸臭四溢，作者所代表的那一阶层从钟馗的作为里享受意淫的快乐，在自慰中达到高潮，射完之后还是一无所有、倍感空虚。当时社会风气如何，我历史不及格，实在不敢断言。值得一提的是，那些所谓的鬼都是最底层最平凡的老百姓，竟无一个来自富贵、官宦人家。钟馗未除奸商和贪官污吏，还做了那么多恶事，他才应该引颈自刎罢！这让我想起地狱同样是针对普通百姓的刑场。试举一例，阴间一百三十八地狱之一的血池地狱，有四种情况的人死后都要堕入其中，其中有三条是针对老百姓的，还有对产妇的歧视和诅咒。地狱之虚伪、残忍和可笑之处，不胜枚举。似乎，地狱也成为了阳间统治者爪牙的延伸，人民大众是逃脱不出的。

流氓无产者钟馗的杀人放火史

我很奇怪一直以来竟然没有人指出这本书其实是多么的残酷，随便挑一段：“……果然寻了半锅油，顷刻间烧的翻浆冒滚，神荼用叉将赌钱鬼挑在锅内，其初杀猫似的乱叫，不多时烹成一块灰炭。钟馗吩咐道：‘他这宅舍俱是从不义得来，前后给我放火。’众鬼卒一齐燃柴点草。可惜赌钱鬼的一个穿花女儿，活活的烧死在床底下。”这一段让我想到《静静的顿河》里面，似乎也有一个穷流氓，在家乡混不下去了，就出去外地，参加了革命，于是带着人回来，把家乡那个吝啬的富农的家给烧了，富农的女儿，似乎也是给霸占了，或者是给烧了。注意作者在提到赌钱鬼的“穿花女儿”的时候，说的并不是“可怜”，而是“可惜”，那意思是明摆着的：这地主小姐原本是可以掠上山去做一个压寨夫人的，但却就这么白白地烧死了，岂不是“可惜”的么？钟馗这个样子，总不免让我想起那个写“七杀碑”的杀人大魔王张献忠，我在连环画的《李自成》里看到过他的模样，也是豹眼虬髯，虽然为了美化农民革命领袖的形象，作者把他的眼神画得是柔软一些的，但后来我站在青羊宫前面，想到张献忠就是在这里把人杀成了山的，仍不免觳觫。《唐逸史》里面的钟馗仍然不过是替帝皇除鬼的一个落魄书生形象，也没有提到他吃鬼，更不用说挖心肝油炸榨酒之类的残酷事了，但他的形象似乎是越来越往残酷的方向上走的，或者是因为中国社会的戾气自唐末五代以来就越来越的重了么？是因为中国的底层自唐末五代以来就越来越的暴力了么？宋人画《钟山出游图》，已经把钟馗画成把小鬼腌了前后地吊起来出游的形象了，但那《钟山出游图》里毕竟还有一些童稚的纯真和文人的牢骚满腹，明以后的人写的《斩鬼传》和《平鬼传》（怀疑《平鬼传》是清末人写的，一是因为里面已有神荼郁垒，更近此时的传说，二是因为里面提到吃烟的鬼，虽未明言是吃大烟，但便是吸烟也似乎是晚近的事），就纯是村儒替流氓无产者写的YY，里面充斥着起点的气息（或者应该说是起点充斥着流氓无产者的YY气），偏偏这种YY又是如此的胆小，让人看了总不得不觉得气结于胸，——钟馗下手杀的那些鬼，亦不过是一些村霸或小吏或穷儒，甚至亦不过是与钟馗和他的手下一样的流氓无产者，若碰到一个乡绅，钟馗也就学着彬彬有礼起来，打拱作揖，若是碰到一个县太爷，钟馗就要与人家喜滋滋地称兄道弟，若是碰到皇帝，就不免要以倒头下拜为荣了，毕竟是不能彻底地无政府主义起来，最终还要求玉帝的封赏，这大约就是中国的流氓无产者格外让人感到可怜而可笑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