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時刻》书评

转载：BY钟文音

性、謊言、錄音帶-----自覺者的走調人生 隱藏在幕後，為他人寫傳的這個「擬仿」者，突然有一天想要活得「真實」，但是他的人生已經驂雜太多不屬於他自己的故事。他發現他很難摘掉面具，因為面具也是他的一部份，高明的謊言是高明的小說家必然得航入的生命弔詭，模糊就是真實，隱喻就是明示。「你的面具就是你自己。」首先這是一個代筆作家跳脫「代筆」要開始寫自己的人生，這回代筆作家的故事主角是「我」，「我」要求寫出自己的人生，「我」要買下自己的故事敘述權。然而由於「我」一直都在寫別人，為別人捉刀，所以寫「我」倒映而出的卻又是無數他者的故事。明夏所寫的《最美的時刻》帶著極為獨特的冷冽金屬感，諸如「我第一次穿上霍甫的裁縫為我做的西裝，感覺很好，似乎我的人變好了。」這腔調讓我讀來有種彷彿這個「我」被植入晶片之未來感。明夏之書寫又帶著卡夫卡式的荒謬與存在扣問。有人認為明夏書寫有卡謬味道，但我讀來卻覺得明夏和法國作家韋勒貝克（Michel Houellebecq）在敘述腔調上有神似之處，特別是韋勒貝克那本具爆炸性的小說《一座島嶼的可能性》。明夏當然不是德國的韋勒貝克，他是他自己，不然他就又被「擬仿」了。但一個犀利的讀者可能還是多少聞到明夏作品和韋勒貝克有相似氣味，那種氣味整體說來就是冷眼旁觀一切，人生最後成了一台販賣機器。明夏寫海芙二號，韋勒貝克寫瑪麗22……，明夏寫東方佛陀，韋勒貝克寫密教組織；明夏寫代筆作家，韋勒貝克寫影劇諧星……荒謬、自嘲、不潔、性愛、虛擬、憂傷、懷疑、扣問、思索，不斷地回望過去種種，卻又不斷被此時此刻的自己面貌質疑了每個「時刻」的存在意義，明夏扣問永恆，韋勒貝克提問永生……「我這樣活著，永遠死了。」明夏替耶穌說話。而韋勒貝克替當代人寫道：「我們被死亡鑽入，被它格式化了，我們不再有力量進入當下。」我用另一個作家來「比擬」明夏的作品，「我」也成了另一種俄羅斯娃娃，一具大娃娃套裝著許多小娃娃----哪個作家的內裡沒有住著許多「作家」？我們如何擺脫他者陰影或者跳脫經典門檻？明夏一出手就已經走了非常遠了，他這一舉步就直接踏進文學核心，帶著文學少有的「藝術性」、「詩性」進入少數才能被獲邀的領域。我喜歡他最後將「我」放置高樓墜落的速度裡，城市化成了絕對的秒數，他以詩意和超現實意象將「我」的現實生存感抽離，並以美麗的「八點半過六秒，我感受到那偉大的什麼。」來終結這一切人世的空無。若說我有什麼讀來怪怪的感受大約都要怪我也曾經「差點」當過代筆作家，有人捧著錢要我幫他寫傳，我寫了幾篇就落荒而逃。另外就是要怪我認識明夏之妻陳玉慧，因此我也犯了閱讀不該存有的錯誤，竟想要在明夏作品裡窺視一些什麼「內情」，甚至還會覺得小說裡這個「我」的妻子茉莉不該來自上海啊，他和上海之妻來到臺北城，多少讓我讀來錯愕而惆悵吧。轉化之困難也由此可見，人們總容易將小說對號入座。那些關於廁所、車廂、停車場、靜坐、禪語、秒數、錄音帶……種種的詩意描述，則讓我著迷，是這樣一本可不斷咀嚼卻又會因咀嚼過度而消化不良的「哲學性」小說，帶著迷幻幽微之清冷色調，超現實卻又有點普普藝術。高明的是，他居然用優雅來包裝暴力，用性來說死亡。這樣一位深度的自覺者，在他還沒入行成作家前，他的人生「時間」因被別人「買」走了，自此他有了走調人生，也因此發現最美的時刻是空無一切，一切空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