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月份牌广告画》书评

五千年的萎靡或五千年的妩媚

宋代画家李唐擅长于文人画中的山水画，但当时的一般老百姓都喜欢娇艳富丽的花鸟画，李唐觉得自己的才华不被赏识，感叹之余，写下了一首诗：“云里烟村雨里滩，看之容易作之难，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二十世纪初期，西洋画在上海初露头角，虽然当时画家人才辈出，但一般人对西洋艺术接触不多，不懂得欣赏。社会上也不鼓励扶植，所以西洋画家的出路范围较狭窄。后来，利用擦笔水彩画法的月份牌广告画流行开来后，使得许多公司行号、广告商人，纷纷出重金罗致有西画基础的画家们，为商品宣传做广告画。在种种现实的条件下，许多画家投入了“入时人眼”的月份牌广告画的创作工作。月份牌广告画既然是以商业服务为目标，以广大的市民农民阶层为推销对象，因此内容及形式必定要通俗、能入时人眼的。反映时代生活的时装美女图的出现，正是顺应了这种潮流而产生的。中国大哲学家鲁迅先生曾以爱国忧民的情怀，表示过他对月份牌广告画（尤其是美女图）的看法。他认为其画风萎靡颓废，人物病态纤弱，并沉痛地讽刺月份牌广告画是“中国五千年文化的结晶”。以一个知识分子的角度来看，月份牌广告画的确有其幼稚低俗的一面。但经过了四分之三个世纪后的今天，再回顾这些幸存下来的月份牌广告画，不禁心存感激，因为它们代表了一个时代、一段历史、一种文化和一些现象，更为各种研究工作提供了各种宝贵的资料。除了这一层意义之外，画面上代表各种时代、各种身份的女性形象，从历史人物到时装美女，从女英雄到交际花，个个都散发出中国女性特有的妩媚。擦笔水彩的技法，更加强调女性细腻动人的表情神态。月份牌广告画究竟代表了中国五千年的萎靡或是五千年的妩媚，不知你的看法如何？——张燕风《时光倒流七十年》以上大段援引的文字，出自张燕风在《老月份牌广告画》中的撰文。原文较长，描摹月份牌广告画的源起兴衰、画法流派，颇为细致，在篇幅上与月份牌广告画大约各居其半。五千年的萎靡或五千年的妩媚，是其中一个小章节的题目。逐一赏遍数十幅绮靡秾艳的月份牌广告画后，再来读这些不事雕琢的文字，七十年也好，五千年也罢，萎靡也好，妩媚也罢，多少粉黛佳人和烟花情事，而今统统仅存于一页薄纸，不免令人唏嘘。但这些容颜依旧娇艳。正如张燕风所说，你甚至可以看到一双鲜红色的高跟鞋跃然而出。阴丹士林布长旗袍，瓜子脸，小山眉，骨肉停匀，粉糯柔艳，正明媚地盈盈浅笑。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洋场的风情与迷醉，都藏在这娇颜中，穿越四分之三世纪的历史冲你嫣然一笑，何等震人心魄。这个笑靥是一个时代的集体意象，月份牌广告画只是其中一朵极为脆弱、又极为娇艳的面庞。美女，时装，甚至当红影视明星，如画皮般附丽于月份牌广告画上，堂而皇之进入普通市民的厅堂，从大城市到中国内地偏远的农村，从上海到东南亚。月份牌广告画借助了资本主义和商业推广的力量登堂入室，却为一种全新的市民趣味代言。抑或说，正是这片外来资本与民族资本犬牙交错的土壤，正是这个西洋文化与传统文化互为激荡的时代，才能诞生出如此娇艳的笑靥。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的历史满布愁容，而这被知识分子诋为“萎靡颓废”的月份牌广告画，却临水照花，映出了那个时代中国女性生气勃勃的动人侧影。在中国此前的历史上，萎靡者不在少数，妩媚者亦比比皆是。五代的纤靡柔弱，历来为人诟病，可是后来哪面铜镜还能窥见“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这样的慵懒？哪只手还能触摸到“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这样的娇媚？宋代国力积弱，外事不举，文人们却在浅斟低唱中彻底妩媚了一把，何等绝代风华。正是这些萎靡与妩媚，构成了丰满的骨肉与生动的肌理，在历史这张老脸上漾开蒙娜丽莎的微笑。再者，五千年的历史也太他娘的漫长了，假如没有貂蝉西施，没有粉黛佳人在大时代的间隙回眸一笑，媚惑众生，该是多么无趣啊。若非如此，即便是鲁迅先生，也耐不得这般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