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森探案集系列》书评

读书笔记：乱谈侦探二之法庭侦探

法庭侦探是侦探推理小说里一个小小的流派，其代表人之一是美国的厄尔·斯坦利·加德纳。他在美国的名气很大，作品极为畅销，但理论界似乎并不十分重视，曹正文的《世界侦探小说史话》甚至没有将他包括在内。我这里介绍他则与名气或地位无关，纯粹是个人喜好。
所谓法庭侦探，特点之一就是牵涉很多法律相关的东西，没有深厚的法律知识是很难写出来的。加德纳本人就是一位律师，他笔下最著名的人物佩里·梅森也是一位大律师，专门打刑事案，最喜欢有挑战性的事物，往往只接和凶杀有关的案子。梅森办案不拘一格，其手法常常被他的对手——警察和检察官所诟病，认为他办事不遵循法律程序，不遵守职业道德，但他凭借丰富的法律知识和经验，游走于法律的边缘，虽然不守常规，但又不越过边界，法律也拿他无可奈何。他最精到的理论之一是对律师和侦探关系的论断。按照通常理解，侦探就是侦察破案的人，对调查犯罪——获取证据——分析证据——得出结论（找到真凶）的过程一手包办，但事实上在现代社会中，侦探（尤指私家侦探）其实是一种新兴职业的称号，办事只是接受当事人的指令，现实中的侦探很多时候只做一些跟踪、拍照、搜证的工作，办的案子也绝大部分是诸如寻人、捉奸、追查指定人的背景身份等等琐务，至于刑事案件，自有警方负责。在这种背景下，梅森的观点是：侦探是受雇于当事人（或律师），听从指示进行搜证工作的一种工具，而分析证据归纳真相的人应该是律师。也就是说，他把“收集证据”和“分析证据”这两步工作分开了，于是侦探和律师各自有了新的内涵，而这里传统意义上的侦探则由律师所取代。
这样无形之中却造成了一种悖论，因为在侦探小说里，侦探几乎总是代表正义的，而在大部分情况下也代表法律，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发现真相找出凶手似乎成了侦探的责任。但在梅森探案系列中，梅森是一位律师，而律师是代表当事人利益的，如果当事人和法律有抵触，真相对当事人不利，律师应该如何自处？事实上梅森也常常利用法律的空隙为当事人谋得不败的立场，令警方和检察方大失面子，所以他的对手才恨恨不已。当然，律师是不能违反法律的，但他代表的是当事人而非法律（更非正义），他要谋求的是当事人的最大利益，所以在不超越法律的范围内利用一些技巧赢得官司也无可厚非，这也为律师的职业道德所容许。只是这样一来，律师的“侦探”形象就大打折扣了，毕竟一个不完全代表“正义”的侦探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脱离了传统的意义。
然而，小说毕竟是小说，梅森的运气超乎寻常的好，他的当事人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凶手，所以他的形象也不至遭到破坏。无可否认梅森的形象极具个人魅力，他聪明机智，富有同情心，很多案子并无油水可捞，仅因同情当事人的境遇而接受委托，收取象征性的费用。他甚至接受过法庭委派的任务，义务为没有钱请律师的穷人出庭，这种任务通常只委派给初出茅庐的小律师，不求胜诉，只求增加出庭经验。但同时他也接受一些富有而面目可憎的委托人，他们性格贪婪，行事隐秘，做出谋财害命的事也不足为奇，但最终总能发现真凶另有其人，不知该感叹当事人的幸运，还是梅森的幸运了。
和一般侦探小说不同，梅森探案系列里总有一个特定的被诬陷的对象（即梅森的当事人），有时是别人故意设局栽赃陷害，有时是当事人运气不好，不小心一脚踏入了陷阱。一开始环境证据总是对当事人不利，但经过梅森一番推理解释，结果竟截然不同。自福尔摩斯始，侦探查案就极重视现场证据，可以说现代侦探办案的基础也就是环境证据，而梅森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证据是不会说话的，说话的是人。他的意思是，环境证据的确是客观的，但解释证据的人却是主观的，由同样一种证据，可以推论出真相，也可以推论向完全错误的方向。同时，他也指出警察办案也不是绝对公正的，并非说警方徇私，而是他们的方式一般是通过表面证据追查出一个嫌疑人，然后着力查找针对嫌疑人的证供，这时他们查案就是带偏见了。当然这种方法不是完全没有效果，但也有可能造成冤案。还有一个常见的安排目击证人“认人”的程序，正确的做法是让证人在一排人中指认对象，然而事实上警方经常先拿嫌疑人的照片给证人验证，或安排一些特殊的场合令证人加深印象，所以证人在法庭上的指认往往受了先入为主的心理暗示。同时梅森也指出，要准确无误地认出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是多么困难的事，尤其这陌生人出现时是有特征性的着装，比如戴着墨镜，证人指认时就很可能会受到影响，体态年龄服饰相近的人使证人产生混淆的机会是很大的。
由于加德纳所处的年代同我们比较相近（20世纪中），他的小说引进了很多现代探案的工具，例如指模、唇纹、字迹鉴定、弹道测试等等，可能除了DNA测试技术，法证科学在当时已经相当成熟了。但作者同时也指出了，再先进的科学也不过是工具而已，如果运用不当，现代的侦探手段仍然是很脆弱的。关键是运用工具的人，一定要有高度的责任心，细致的观察力，缜密的逻辑推理，最重要的是，不能带有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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