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遊》书评

蔡明亮說那個湖

蔡明亮：湖這個意象很有意思，它被框住，沒有出口，時有波瀾，有時候像一個鏡面，哪也去不了，只能往下。有一個深邃的概念，任何東西都能沉到湖裡去⋯⋯我們一輩子的生活，人，事，記憶，情感，就這樣沉下去，從此不見天日。也許莫名的某天，有個東西就浮上來，把你嚇一大跳，原來它從未消失。#郊遊#

此身如寄

去香港书展，本来去看的蔡明亮，没想到还见到了马家辉。有种登上山顶，在山腰采到草莓的感觉。当然，有得到，就必然会有失去。比如在旁边同样的时间段有一场黄碧云的讲座。换句话来说，在文学和电影间，我选择了电影。看的蔡明亮的第一部电影是《天边一朵云》，让人印象深刻，如果你有看过的话，你会记得那个大西瓜。后来又陆续看了《爱情万岁》《你那边几点？》《青少年哪吒》，马家辉也在现场提起他自己的经历，说他当时看的时候在美国，但是看不下去，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说蔡明亮的电影好，但是我却看不下去，肯定是我水平不够！后来他又把他的碟借给朋友看，朋友打电话过来，问是不是碟有问题，总是卡在那里不动，全场的人都笑。蔡明亮作为一个只有两万观众的导演，他的演讲就像他的作品一样只能引起小部分的人注意，就像这场千人讲座蔡明亮原以为会爆满，没想到只坐了三分之一。在现场的好处是，你可以看到很多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比如，台上的马家辉西装革履，旁边的蔡明亮却翘起二郎腿穿着一双拖鞋。不知是否是偶然，见过的一些导演都是非常的有趣，讲戏的时候，总是会带出一些生活中的荤段子，拿来逗笑身旁的工作人员。而过了那个时间点，仔细一回忆，你突然觉得很奇怪，那个段子为什么在那么准确的时间准确的地点出现，一个是剧本的故事，一个身上发生的故事，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却在同一个时间发生。故事里的主人公在掉眼泪，拍的工作人员觉得主角演的好好笑。蔡明亮是马来西亚人，在台上，马航的事情再次出现，他特意提起。“电影的出现已经有很多年了，但是人类的社会并没有太多的改变，战争还是战争，所有的战争电影都是反战的，当然也可能有在德意志战争的时代。看了很多反战电影，到现在我们看到每个反战的电影都会很感动，会痛恨战争，但战争还是在发生。我的国家马来西亚的飞机失事，我总是很感叹，有人被牺牲，但你不能阻止战争，好像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电影我们都说，你要拍反战的电影，你要拍好的电影。但是这个社会并没有变好，表示我们人没有变得更好，大抵是这样子，所以有时候我觉得一部电影不如一个月亮。”……他很会讲，就像小时候听长辈讲故事一样，也许这正是他所擅长的方式，但是比起电影里的那些慢镜头，显然你会容易接受太多。看他的电影会中场走人，但是听他讲故事，你会希望他一直讲下去。也许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蔡明亮的片子看完后无非两种反应，一种是拍案叫绝，另一种就是掀桌而起。你很难想象《郊游》里李康生吃鸡腿忍无可忍的七分钟长镜头，早已让不喜欢的人离席而去，但是如果你像看月亮一样的看他的电影，只待电影结束，一首诗它就出来了。我们不能写就的诗意都出现在他人的电影里，我们不能理解的痛苦终究会落到它的阴暗的所有者身上。说完月亮，马家辉特意提及了书中的内容，讲起一段描写月亮的话很是不错，要念来听听，随后用那带着港腔的普通话说起，我港普通话……全场大笑，马家辉还是机智的很，说还是给作者自己来读更有意境。蔡明亮开始打趣，“我前天从机场来这里的时候，遇到一个的士司机，我说你普通话讲得真好，他说我们香港人有句这样的笑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香港人将普通话。”随后大家又是全场大笑，这是他电影里很少有的镜头。然后他开始念他写的东西：我经常面对观众问我同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经常要拍我们观众看不懂的电影，他们有非常多的问题问我，为什么他站在这里，那面墙代表什么意思，我没办法回答，我只叫他们看天上的月亮，因为月亮不会回答你的问题。你也不会那么傻去问月亮问题。如果你愿意看月亮，你的心情一定每一次都不同。于是你能安静下来，变得更敏感一点，更温柔一点。这就是解决问题的开始。我们的心是多么的柔软，只知道自己的痛，不知道别人的痛。看我的电影是一种训练，会看我的电影就会看月亮，是吗？如果你常看月亮，也许你就会懂我的电影。然后那个主持人就说，多么美的结论啊！又是全场大笑。以至于我在想，《你那边几点？》真的是他拍的电影吧，如果他把他的喜剧天分用在电影这上面，他应该是一个伍迪艾伦那样的喜剧导演的。关于他的黑暗，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解读。蔡明亮在成为导演之后，经常被兄妹告诫：不要把《爱情万岁》带回家，《河流》和《洞》连提都不要提。2011年春节，出家的妹妹郑重地对他说：哥，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拍那么黑暗的电影了。蔡明亮想了想说，“我拍的不是黑暗，而是黑暗的角落。”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每次看到这句话，都觉的说的很对。只是当你一个人真的在寒冷的冬天流窜街头，看到周围空无一人，你不停的裹紧衣袖好让身体暖和一点，你看不到车，看不到人，看不到就快到家的喜悦，你会慢慢习惯这些，你会习惯路边的街灯，习惯碍眼的高楼，习惯你自己的脚步声，你觉得那是第一次那么的接近自己，听到自己的喘气声，关心身边突然而来的动静，你会觉得害怕，你会觉得孤独，你会头一次觉得自己活的是那么的真实。我们总是能从导演的作品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如果说所谓的了解，就是知道对方心灵最深处的痛，那么在蔡明亮的电影里早已把他暴露无遗。他的电影看完之后的片刻，你会觉得那是寂寞的毒药，但是等你再好好回想之后，你也许会觉得它会是饿了的时候，冰箱里的那根发暗香蕉。一如《郊外》里那不得不慢的李康生吃鸡腿的七分钟长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