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说者被说的时候》书评

叙述者身份与科学论文写作

叙述学有一个很有趣的观点，作者先创作叙述者，再由作者创作出来的叙述者来叙述故事。即作者---叙述者---叙述内容，叙述者不应该被看作是作者本身，叙述者来源于作者，但不等同于作者，它包括但不限于作者的性格和思想特点，比如性格冷静思想缜密的作者可以创作出一个二逼热血青年般的叙述者，再由这个叙述者来讲述一个二逼热血的青春校园故事。再比如鲁迅的作品多由第一人称视角来叙述，“我”到了鲁镇，“我”看见了故乡的变故等等，然而这个鲁迅笔下的“我”也并非鲁迅本人，而是由鲁迅先创作了一个叙述者，这个叙述者再创作了一个“我”，由我作为一个切入点来叙述故事。即鲁迅本人---叙述者---小说中的“我”---叙述内容。我们看到的小说内容，其实“转了两次弯”，一次是叙述者，一次是作者本人。换句话说，我们和作者之间隔了两层，一层是小说文本，一层是叙述者。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叙述者创作了文本而不是作者。所以读者和作者对于文本的距离是相等的，作者并非天然的比读者更接近文本。即作者---（叙述者---文本---叙述者）---读者。作者也是读者，作者阅读自己创作的叙述者所创作的内容，读者阅读叙述者所创作的内容。这样说还是有点抽象，我举一个自身经历的例子。因为专业的关系需要阅读与写很多论文，绝大部分论文，特别是基于定量分析研究的论文，视角需要非常Objective，都用第三人称来写作。比如不能说，I believe that..., this finding is hilarious given that, this one is really..或者一些表示情感态度的形容词副词，比如ironically，to my surprise,fortunately 等等。 另外，因为避免使用主语I，很多句子就只能用被动语态来叙述。一篇科学论文，根据我的经验，就是事实自己叙述自身，尽量的消除人为的痕迹。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英文的逻辑连接词，比如on the contrary, on the one hand, on the other hand, consequently,although 等等，都表明存在一个叙述者，虽然不如文学作品写作那样明显。阅读与写了不少此类论文后，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我已经慢慢的“培养”出了一位科学论文叙述者，这位叙述者很特别，他不同于我写影评杂文博客等等的叙述者，这位叙述者任务就是极力的抹去自己的存在的痕迹，“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或者很多个叙述者，在写作自身经历的时候，不同人之间的叙述者的差别应该最大，文学创作次之，最小的应该就是科学论文写作，每个人都极力创造一个有着“客观，冷静，理性”口气的叙述者。这也是我不大喜欢写科学论文的原因，冰冷而没有灵魂，哪怕是“高贵冷艳”也比“客观冷静”来的好，自我发挥与创作的余地很小。我不是在创作一个叙述者来叙述故事，而是模仿一个大家都在模仿的叙述者来叙述。一个已经存在的叙述者在规范我，使我模仿出一位和他类似的叙述者，我成为了这位叙述者传播自身的工具。庆幸的是，还可以通过paper critique/review的写作来找回我自己的叙述者，这类文章的特点就是评论他人写作的论文。为何这是我又可以找回“我”了呢，这里最大的区别在于，科学论文的写作本身是描述事实，基于assumption，p>0.05就是没有显著性，没有什么好说的，科学事实是没有什么好评论的，能被评论的只能是人的意见。研究者写作时的假定是论文记录了一个客观的事实，如果研究者一开始设定自己只是在给出一种意见，那么就严重削弱了论文的说服力。有趣的是，一篇记录事实的科学论文本身是非常客观的，但是当我们写critique的时候，我们预先就判定了它是主观的，也就是说，我们不但可以评论它的数据，研究方法，甚至可以评论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冷静叙述者。当然不能直接点出“他”的名字来，其实也无法点出来，因为这个叙述者目的就是抹除自身。但是我们可以其他的方式，比如“研究者似乎没有排除其他的可能性”（“似乎”点出了“我”这个叙述者的存在，“没有排除”是“我”对研究者的意见）。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科技论文中最后discussion的部分。这部分很特别，它和由别人写的critique有点像，不同是critique是别人把自己的文章当作一个可以被讨论的“意见”，而discussion研究者自己跳出“事实记录”的身份，回归到一个自然人来评论。机器也可以记录事实，比如摄像机，实验数据等等，但是只有人才能评论事实。另外，之所以是“意见”而不是“事实”，是因为研究者写作的目的前提就是假定它可能会有人为（比如实验设计）或者自然的原因（比如测量误差）干扰了结论，所以它不是完全客观的事实，而是“有条件”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