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列耶夫小说戏剧选》章节试读

《安德列耶夫小说戏剧选》的笔记-第449页 - 人的一生——序幕

人的一生[[1] 《安德列耶夫戏剧小说选》，外国文学出版社1984年2月北京第1版，P447--P449。][1]
列·尼·安德列耶夫
序幕
[穿灰衣服的某人，名字叫他，在谈论人的一生。一个类似正方形的大房间，空空荡荡，没有门，也没有窗户。室内的一切都是灰色的，烟色的，单一色彩的：灰色的墙壁，灰色的天花板，灰色的地板；从看不见的灯里射出柔和、微弱的光。——这光也是灰色的，单调的，单一色彩的，虚幻的，照不出影子，也没有明亮的闪光。这个紧靠墙壁的穿灰衣服的人悄悄离开墙壁。他穿一件没有款式的宽大灰色长袍，隐约显现出他那高大身体的轮廓；他的头上蒙一块同样的灰色盖布，阴影遮住脸的上部。看不见他的眼镜。可以看见的只有颧骨、鼻子、向上翘起的下巴——线条粗笨，如同用一块灰色石头雕成。他双唇紧闭。他略微抬起头，开始用既不激动、也缺乏热情的坚定、冷淡的声调说话，象一个雇来的诵读人，神色严肃、冷漠，在读一本命运之书。
“看吧，听吧，前来寻欢作乐的人。人的一生就要全部展现在你们面前，从生命的晦暗的开端到晦暗的终结。他，在此以前是不存在的，被隐秘地藏匿在无尽的时间里，不为任何人所想象、觉察、知晓。现在，他要隐秘地砸碎这虚无的闸门，大声宣告自己的短促一生的开始。在这虚无的夜里，一盏由看不见的手点燃的灯就要放出光明，——这就是人的一生。瞧他的光焰，——这就是人的一生。
“他一降生便具有人的形体和名字，在各方面都跟已经生活在世间的其他人一样。而且他们的残酷命运将成为他的命运，他的残酷命运也将成为所有人的命运。他情不自禁地为时间所诱惑，要确定不移地走过人生的全部梯阶，从底层到顶端，又从顶端到底层。限于视力，他永远不会看见他那犹豫不决的脚所要踏上的下一级梯阶；限于知识，他永远不会知道，未来的一天，未来的一小时甚至一分钟会带给他什么。他在盲目无知的状态中为种种预感所苦，被希望和恐惧搅得激动不安，将要顺从地走完那铁定的循环。
“这就是他——幸福的少年。瞧，蜡烛燃得多么明亮。从无边的旷野吹来的寒风无力地飞旋着，搜寻着，把烛焰吹得摆来摆去，蜡烛却在熠熠发光。然而被火焰吞食的蜡在减少。然而蜡在减少。
“这就是他——幸福的丈夫和父亲。但是瞧呀，蜡烛半明半灭，多么奇怪地闪着微光：仿佛这昏黄的火焰上布满了皱纹，仿佛它冻得发抖，要躲藏起来。因为被火焰吞食的蜡在融化。因为蜡在融化。
“这就是他——病弱的老头儿。生命的阶梯已经走到了尽头，那地方是一片漆黑的深渊，——可是战栗的腿仍然向前迈去。这发出蓝光的烛焰，稍稍垂向地面，无力地趴伏下来，颤抖着，倒下来；颤抖着，倒下来，静静地暗下去。
“人就要这样死去。他从黑夜里来，又回到黑夜中去，在无尽的时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为任何人想象、觉察、知晓。而我，即大家都称之为他的人，在人的一生中，在他的全部旅途中，都将是他的忠实伴侣。人和他的亲人都看不见我，在他清醒或昏睡时，在他祈祷或诅咒时，我总是待在他的身边。在他那自由和勇敢的精神焕发的欢乐时刻，在死亡折磨着心灵、心中的血液凝结的沮丧和悲痛时刻，在胜利和失败的时刻，我将同他在一起。我将同他在一起。
“你们这些前来寻开心的人，你们这些注定会死去的人，看吧，听吧：人的匆匆的一生，连同他的悲欢，会像远方奇异的回声般从你们的面前飘过。
[穿灰衣服的某人停止讲话。灯光在静默中熄灭，昏暗笼罩着他和灰色的空荡荡的房间。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