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书评

《使者》：關於生死的輕小說

《使者》是一本關於死，同時也是關於生的小說。辻村深月筆下的使者近似靈媒的存在，是讓生者和死者見面的窗口，換句話說，使者能將生與死緊密連結在一起，因此日文書名才取為《ツナグ》，意指「連繫」。死亡原本是無法經歷的經驗，但是藉由這個特殊的設定，也算是讓生者得以正面接觸死亡、經歷死亡、進一步認識死亡，進而了解生之意義。小說裡的各個人物分別出於不同的因素而尋求使者的協助，他們在面對各自的人生時都有所缺憾，或是有所困惑，是以才會產生和死者見上一面的心願。這些人想見的死者有親人、好友、未婚妻，也有喜歡的偶像明星，透過使者的居中牽線，他們可以和死者面對面親身接觸、好好聊上一整晚。不過，在辻村深月的刻意設定下，生者與死者彼此僅有一次的會面機會，即一位死者只能和一位生者見面，反之亦然。如此的安排彷彿呼應著生命不可取代的獨特性，因為生只有一次，死也只有一次。很多人以為，人之所以誕生於這個世界上絕對有其意義存在，也就是說，每個人都背負著屬於自己的責任。可是有些責任難免沉重，使人害怕面對，甚至是不願去承當。譬如〈長男的心得〉中的畠田靖彥，因其長男的身分，使他肩負起家中大小事務的決策權，因而當他從醫生口中得知罹癌的母親將不久人世的消息時，他擅自決定掩瞞事實，不讓母親和其他家人知道。生死之事為人生之大事，畠田一方面怕母親感到不安而選擇隱瞞，一方面又不禁質疑自己的決定正確與否，所以當他與已過世的母親見面時，才會向她確認是否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畠田的作為無疑是為了將心中的大石頭放下，當然也是出於對自身的長男身分及其責任有所疑慮，才會想藉由母親來安慰自己、肯定自己。貫穿全書的使者一職自古延續至今，其能力是一對一傳承，一旦傳給下任繼承者，那麼自己就會失去這項能力，換言之，使者在這個世上是獨一無二的。年僅17歲的澀谷步美是使者見習生，他的祖母準備讓他繼承使者的能力，當她的接班人。17歲理應是青春洋溢的年紀，而且是正要享受生命之美好的階段，一如步美所言：「很難想像自己這個年紀會和死亡扯上關係。」辻村深月將青春與死亡相互連結的安排實在耐人尋味。渡邊淳一曾說：「人唯有在正面看待並思考死亡時，才能認真地思考生命。」辻村深月顯然認同這個道理。她讓年紀尚輕、涉世未深的步美擔任使者，無非是想透過死亡來使他認識生命的美好與殘酷，進而為自己的人生負起責任，這就像祖母說的：「要見證別人的人生，不能用馬馬虎虎的心態去面對。」更遑論是面對自己的人生了。責任，是辻村深月隱藏於小說中的核心主題。人的一生無時無刻都必須擔負起某種責任，話雖如此，人總不願背負過分沉重的責任，辻村深月對生者與死者會面的設定就讓我覺得很有意思。雖然生者可以選擇自己想見的死者，而死者看似處於被動的位置，只能耐著性子等候生者的委託，但是最終還是得看死者的意願，決定是否見面。由於彼此都僅有一次的見面機會，死者的決定便產生舉足輕重的意義，換言之，擔起這個重責大任的還是死者一方。人都死了還要替生者負責任，甚至是現身解決生者的迷網，說到底，這根本是生者單方面自私的呈現，步美對此也心生疑惑：「死者究竟是為了誰，為什麼目的而出現在這裡？」辻村深月由此延伸出一個有趣的觀點：「也許每個人都需要處在死者的目光注視下。」人們遇事總會求神拜佛也是同樣道理，「就如同不論身在何處，做什麼事，都覺得舉頭三尺有神明，有時會因此而決定一個人的行動。」辻村深月接著說明。因此，〈偶像的心得〉的平瀨愛美透過死者獲得救贖，使自己不再討厭這個世界；〈長男的心得〉的畠田靖彥放下長男的矜持，重溫與家人之間的親情；〈摯友的心得〉的嵐美砂即使必須終身懷抱著對摯友的虧欠，但她至少得以撇開自我任性的觀點，正視自己對摯友的情感；至於〈等候者的心得〉的土谷功一，他則是在確認未婚妻的死訊後，才讓自己停滯已久的人生繼續轉動，向前跨出改變的步伐。失去的事物無法重拾，且逝者已矣，不過死者還是能讓活在世間的人產生改變。《使者》所選擇的書寫題材或許嚴肅且厚重，但是多虧了辻村深月平易近人的筆觸和略帶奇幻風格的包裝，因此整個故事十分好讀，也不似底層的含意那樣重。可是正因為以輕馭重的創作策略，讀者才能輕易穿透故事的表面，讀進辻村深月巧妙穿插其中的生死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