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短篇小说选》章节试读

《老舍短篇小说选》的笔记-柳屯的 - 柳屯的

坚忍战败了光阴，精明会抓住机会。
她足足骂了三刻钟，一句跟着一句，流畅而又雄厚。
猪八戒玩老雕，各好一路。

《老舍短篇小说选》的笔记-黑白李 - 黑白李

她说不清到底该爱谁，又不肯说谁也不爱。
明知他俩不肯吵架，可是爱情这玩意是不讲交情的。
这个人的心里存不住事。遇上点事，他极想镇定，可是脸上还泄露出来。他太厚道。
我并不催促他；我俩说话用不着忙，感情都在话中间那些空子里流露出来呢。
这个字带出不愿说而又不能不说的曲折。
讲恋爱的时候要多吻，少磕头，要死追，别死跪着。
他的举止动作好像老追不上他的感情，无论心中怎样着急，他的动作是慢的，慢得仿佛是拿生命当作玩意儿似的逗弄着。
他的动作仿佛是拿生命当作小玩意，那正是因为他对任何小事都有慎重地考虑。茶碗上的花纹摆不齐都觉得不舒服。哪一件小事也得在他心中摆好，摆得使良心上舒服。
上礼拜堂去祷告，为是坚定良心。良心是古圣先贤给他制备好了的，可是他又不愿将一切新事新精神一笔抹杀。结果，他“想”怎样，老不如“已是”怎样来得现成，他不知怎样才好。
据他看，什么事都是可能的。因此，他接受的容易，可就是没有什么精到的见解。他不是不想多明白些，但是每每在该用脑筋的时候，他用了感情。
感情到了最热的时候是会最冷的。想不到他会这样对待我。

《老舍短篇小说选》的笔记-柳家大院 - 柳家大院

小王娶了媳妇，比他小着十岁，长得像搁陈了的窝窝头，一脑袋黄毛，永远不乐，一挨揍就哭，还是不短挨揍。老王还有个女儿，大概也有十四五岁了，又贼又坏。
张二有三个小孩，大的捡煤核，二的滚车辙，三的满院爬。
我是替她难受，替和她差不多的姑娘媳妇们难受。我就常思索，凭什么好好的一个姑娘，养成像窝窝头呢？

《老舍短篇小说选》的笔记-上任 - 上任

尤老二又拿起报纸来，没劲！什么都没劲，六十块这么窝窝囊囊地出去，真没劲。看重了命，就得看不起自己；命好像不是自己的，得用钱买，他妈的！
土匪对稽查长下了命令，自己弟兄！尤老二没的可说，没主意，没劲。主意有哇，用不上！身份是有哇，用不上！他显露了原形，直抓头皮。
稽查长换了人，过了两三天吧。尤老二，胖胖的，常在街上蹓着，有时候也看千佛山一眼。

《老舍短篇小说选》的笔记-微神 - 微神

蝴蝶们还很弱；蜂儿可是一出世就那么挺拔，好像世界确是甜蜜可喜的。
那边有几只小白山羊，叫的声儿恰巧使欣喜不至于过度，因为有些悲意。
就管它叫作梦的前方吧。
生命不但不是由盛而衰，反倒是以玫瑰作香色双艳的结束。
我看见它多少多少次了。它和“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是我心中的一对画屏。
它是我常遇到的朋友，彼此连姓名都晓得，只是没细细谈过心。
我的心跳起来了！我决不是入了复杂而光灿的诗境；平淡朴美是此处的音调，也不是幻景，因为我认识那只绣着百花的小绿拖鞋。
爱情的故事往往是平凡的，正如春雨秋霜那样平凡。
我的眼盯住了她的。她要低头，还没低下去，便又勇敢地抬起来，故意地，不怕地，羞而不肯羞地，迎着我的眼。
许多许多无意识而有力量的阻碍，像个专以力气自雄的饿虎，站在我们中间。
她知道怎么躲避我 - 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她失去了十七八岁时的天真与活泼，可是增加了女子的尊严与神秘。
可是她还笑得很好看，虽然一点活泼的气象也没有了。设若把粉和油都去掉，她大概最好也只像个产后的病妇。
她把左膝放在右膝上，仰着头看烟的升降变化，极无聊而又显着刚强。
初恋是青春的第一朵花，不能随便掷弃。
朋友们看出我的悲苦来，眉头是最会出卖人的。
初恋像幼年的宝贝永远是最甜蜜的，不管那个宝贝是一个小布人，还是几块小石子。
我得和她走到山穷水尽。怜比爱少着些味道，可是更多着些人情。
她是笑谁？笑我的愚，很好，多情的人不是每每有些傻气吗？这足以使人得意。笑她自己，那只是因为不好意思哭，过度的悲郁使人狂笑。
惧怕使你失去一切，隔离使爱的心慌了。
她还想念着我，可是肉体往往比爱少些忍耐力，爱的花不都是梅花。
“我把爱藏在心中，”她说，“拿肉体挣来的茶饭营养着它。我深恐肉体死了，爱便不存在，其实我是错了。”
为满足肉体，还得利用肉体，身体是现成的本钱。
疯狂足以补足衰老。
你，多少还是你自己，我，早已死了。你可以继续作那初恋的梦，我已无梦可作。
我杀了我自己。我命定的只能住在你心中，生存在一首诗里。
我住在这里，这里便是你的心。这里没有阳光，没有声响，只有一些颜色。颜色是更持久的，颜色画成咱们的记忆。
我愿住在你心中，现在不行了；我愿在你心中永远是青春。

《老舍短篇小说选》的笔记-马裤先生 - 马裤先生

可怜的是别屋的人，他们并没预备来熬夜，可是在这种带钩的呼声下，还只好是白瞪眼一夜。

《老舍短篇小说选》的笔记-断魂枪 - 断魂枪

现在，这条枪与这套枪不会再替他增光显胜了；只是摸摸这凉、滑、硬而发颤的杆子，使他心中少难过一些而已。只有在夜间独自拿起枪来，才能相信自己还是“神枪沙”。在白天，他不大谈武艺与往事；他的世界已被狂风吹了走。
放下鞭，没向四周作揖，叉着腰念了两句：“脚踢天下好汉，拳打五路英雄！”
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忽忽直响。忽然刀在右手心上旋转，身弯下去，四周鸦雀无声，只有缨铃轻叫。
老头子的黑眼珠更深更小了，像两个香火头，随着面前的枪尖儿转，王三胜忽然觉得不舒服，那俩黑眼珠似乎要把枪尖吸进去！
“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不容易见功夫！”
他不知怎样好了，不能拿一个人的精明断定他的武艺。
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挂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

《老舍短篇小说选》的笔记-老字号 - 老字号

难道卖买必定得不按着规矩作才行吗？果然如此，何必学徒呢？

《老舍短篇小说选》的笔记-月牙儿 - 月牙儿

我又看见月牙儿了，带着点寒气的一钩儿浅金。
它唤醒了我的记忆，像一阵晚风吹破一朵欲睡的花。
那木匣是深深地埋在地里，我明知在城外哪个地方埋着它，可又像落在地上的一个雨点，似乎永难找到。
我们的锅有时干净得像个体面的寡妇。
我心中的苦处假若可以用个形状比喻起来，必是个月牙儿形的。它无依无靠的在灰蓝的天上挂着，光儿微弱，不大会儿便被黑暗包住。
我的心像 - 还是像那个月牙儿，只能亮那么一会儿，而黑暗是无限的。
他们的眼睛狗似地看着我，舌头吐着，垂着涎。我在他们的眼中是更解馋的，我看出来。
我的心就这么忽冷忽热，像冬天的风，休息一会儿，刮得更要猛；我静候着我的怒气冲来，没法儿止住。
妈妈的心是狠的，可是钱更狠。
当我对她说的时候，每个字都像烧红了的煤球烫着我的喉，我哑了，半天才能吐出一个字。
我呢，我连哭都忘了怎么哭了，我只裂着嘴抽达，泪蒙住了我的脸。
在事后一想，我们娘儿俩就像两个没人管的狗，为我们的嘴，我们得受着一切的苦处，好像我们身上没有别的，只有一张嘴。
爱死在我心里，像被霜打了的春花。
我老主意我自己，我的影子是我的朋友。
“我”老在我的心上，因为没人爱我。我爱我自己，可怜我自己，鼓励我自己，责备我自己；我知道我自己，仿佛我是另一个人似的。
我在我自己手中拿着，像捧着一朵娇嫩的花。我只能顾目前，没有将来，也不敢深想。
我越往大了长，我越觉得自己好看，这是一点安慰；美使我抬高了自己的身分。可是我根本没身分，安慰是先甜后苦的，苦到末了又使我自傲。
她是我的妈妈，又不是我的妈妈，我们母女之间隔着一层用穷作成的障碍。
她很美，可是美得不玲珑，像个磁人儿似的。
看她这个样儿，我以为她是缺个心眼儿，她似乎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要她的丈夫。
我不后悔，只觉得空虚，像一片云那样的无依无靠。
最后的黑影又向我迈了一步。为躲它，就更走近了它。
女人把自己放松一些，男人闻着味儿就来了。
那时候我像把自己交给了春风，任凭人家摆布；过后一想，他是利用我的无知，畅快他自己。
他的甜言蜜语使我走入梦里；醒过来，不过是一个梦，一些空虚。
她们似乎还都作梦呢。她们都打扮得很好，像铺子里的货物。她们的眼溜着年轻的男人，心里好像作着爱情的诗。
男女彼此织成了网，互相捕捉；有钱的，网大一些，捉住几个，然后从容地选择一个。
浪漫足以治饿，正如同吃饱了才浪漫，这是个圆圈，从哪儿走都可以。
那个态度使我看明白，他若是要你，你得给他相当的好处；你若是没有好处可贡献呢，人家只用一角钱的冰激凌换你一个吻。
这些经验叫我认识了“钱”与“人”。钱比人更厉害一些，人若是兽，钱就是兽的胆子。
在街上丧胆游魂地走了几天，没有一点用。
妈妈都往往会骗人，我们把妈妈的诓骗叫作安慰。
人老心也跟着老，渐渐老得和钱一样的硬。
因为我丢了那点“小鸟依人” - 他们唯一的诗句 - 的身段与气味。
钱是延长生命的，我的挣法适得其反。
死假如可怕，那是因为活着是可爱的。
我爱的是我自己，及至我已爱不了自己，我爱别人干什么呢。
这是个便宜，从男人方面看；据我想，这是个笑话。

《老舍短篇小说选》的笔记-且说屋里 - 且说屋里

他要是闲散无事，就是别人正在活动与拿权，他不能受这个。他认为自己所不能参预的事都是有碍于他的，他应尽力地去破坏。反之，凡是足以使他活动的，他都觉得不该放过机会。
他轻轻楚楚地承认自己的宽宏大度，也清清楚楚地承认自己的嫉妒与偏狭；这是一个政治家应有的态度。他十分自傲有这个自知之明，这也就是他的厉害的地方。
找到这两点，他似乎才能找到自己。政治生活是种艺术，这两点是他的艺术的表现。
认清了这个，他心里非常平静，像无波的秋水映着一轮明月。
在他的经验里，没有办法往往是最好的办法，而延宕足以杀死时间与风波。
怒气与惧怕往两下处扯他的心，使他说不出话来。

《老舍短篇小说选》的笔记-牺牲 - 牺牲

他不使人觉到穿西服的洋味儿，而令人联想到孝子扶杖披麻的那股勉强劲儿。
他似乎没心听我们俩说什么，同时他又舍不得走开；非常地无聊，因为无聊所以特别注意他自己。他让我想到：这个人的穿洋服与生活着都是一种责任。
他突然转过脸来，低洼的眼睛闭上了一小会儿，仿佛向心里找点什么。及至眼又睁开，他的嘴刚要笑就又改变了计划，改为微声叹了口气，大概是表示他并没在心中找到什么。他的心里也许完全是空的。
是“龙生九种，种种各别”的那种有趣。
虽然是菊花时节了，可是北方的秋晴还不至于使健康的人长吁短叹地悲秋。
他没事儿便在这张椅上摇，大概是想把光阴摇得无可奈何了，也许能快一点使他达到那个目的。
即使他是简单，他的简单必是另一种。他必是有一种什么宗教性的戒律，使他简单而又深密。
他的深密没能完全胜过他的简单，可是他必须要深密。
人必须有点什么抓得住自己的东西。有的人把这点东西永远放在嘴边上，有的人把他永远埋在心里头。办法不同，立意是一个样的。
光阴会把人事筛出来。果然，我等到一件事。
青年都是自傲的。
设若他的苦闷使人不表同情，他的笑脸看起来也有点多余。
观察人性是有意思的事，不过人要像年糕那样粘，把我的心都粘住，我也有受不了的时候。
正在这个时候，博士又出了新花样。他好像一篇富于技巧的文章，正在使人要生厌的时候，来几句漂亮的。
目的达到了，以后总该在生命的别方面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