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然草》书评

眷恋

2012年的一天，老师随口问我：“看什么书呢？”“《徒然草》。”“啊？那个日本六百年前的佛法随笔？”他皱起眉头，“小孩子不要看那种书，他在宣传一种……厌世的佛教思想。”那么，这是一本古老、枯涩的书了。可是你知道吗？再久远的年代、再蛮荒的地方，人的心都可以一样地纯朴、潮湿、羞涩、细腻。你去读楚克奇人、伊朗人的小说，你去看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小说《源氏物语》，甚至你去读这本模古的佛书《徒然草》。会发现一两千年前话语中处处深藏明理，甚至充满了恋慕与怀念，与今天人类上演的种种故事别无二致。你能想象吗？情人无数的美丽皇子光源氏，也忍受过苦闷、激烈、羞耻的少年时代。到底是谁说孩子率真可爱且什么的呢？淡然而又冷静的兼好法师，在怀念逝去的故人时，他的心会如此之痛。那是一个出生于十三世纪的老和尚，可是在他厌世冷酷“枯谈”里，我能感觉到到这个坚强的人，正站在尘世情感深渊的边缘，拼命抑制着自己。我默默看下去，看到这样的句子：第二十六段：有舍世之人说：“我在这个世上已经了无牵挂，只对于时序节令的推移还不能忘怀。”此话我深以为然。（这话怎么看着那么口是心非呢？）第二十六段：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以前的恋人，还记得她情深意切的话，但人已离我远去，形同路人。此种生离之痛，有甚于死别也。（有不待风吹而自行散落者，人心之花也。真是一句温柔的喟叹。）第二十九段：仔细想来，世间万事都能忘怀，唯有对故人往事的眷恋，是最难放下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为了消磨漫漫长夜，就着手整理杂物。在大堆故纸中，竟看到过世友人的书信手迹，以及当时乘兴而作的画卷，内心即沉浸于对当日情景的回忆中。至于在世者的书信，看起来年代久远了，也一边回想着是哪年哪月的事，感慨万千！过去常用的器具，虽然平日里不太爱护，倒也没多少损坏，看着也让人黯然神伤。第一百一十二段：有需要在从容沉着的心境中才能完成的事，恐怕难以托付给说自己“明白将远行”的人。人在危急或者悲痛之时，对别的事概不关心，也不暇留意他人的忧喜，但别人也不会因此而抱怨他。同样，年事已高的人、疾病缠身的人，莫不如此，更不必说遁世出家之人。要了断俗世的往来，并非难事。如果免不了俗，自然应酬不绝，欲念不断，身心为之劳苦，无一日的闲暇，把一生荒废在繁琐小事上，空无所获。日暮途远，生涯蹉跎，放下诸缘，正在此时，不用守什么信、遵什么礼。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总会把这看作狂人所为，说是无义与无情。然而毁谤与赞誉，都没有什么意义，置之不理就是了。有一次我和他夜谈（梦里），我问他：“兼好法师，你有过美好的夜晚吗？有过不能释怀的回忆吗？”法师轻微地笑笑：“当然有过。活了这么大了，你当我是海盘车啊？我也有种种不曾满足的希望，虽然起初就知道是虚空的，也曾独自秘密的，热心的，心里想念着。但这些瞬间对于我们人类来说，都是稍纵即逝的。时日过去，黑蛾翅膀上的露水自会被阳光晒化，细嫩的幼芽也会自顾开花。仿佛是青鸟宿了夜，留下些青色的羽毛罢了。”可是他有的时候真的好可爱！友邻的书评里写道：兼好法师自已写了七条自豪之处，位居首条的是——众人赏樱花，见一男子骑马奔驰，兼好法师大发乌鸦嘴兴致，道：这人再骑一次就会从马上落下，那人又上马奔驰，误拽缰绳，果然摔了下来，法师洋洋得意地“同行的人为卑人的言之无误而佩服”。清少纳言见了一定会说：这是很有意思的。他还一本正经地写：吃鲤鱼做的羹，鬓角就不会散乱。他说捉鬼是古代大众的集体娱乐活动。有一出闹鬼事件，传言有鬼出现在某地，大家蜂拥去看鬼，赶集一样，路挤得都无法通行，跟看明星似的，最后鬼没见到，倒是因为拥挤打了不少架。所以这本书一点也不老气横秋。反而是像《茶花女》、《幽谷百合》那样的书，大男子主义，格调迂腐，古典到过时了。用一首日本的诗歌作结吧：那么古时也同今日没有变化的人心的辛苦，怀慕与悲哀。海边的石墙上，淡红的石竹花开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