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书评

出版社:中央编译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7
ISBN:9787511717023
作者:(日)柄谷行人
页数:220页

颠倒的现代性

“风景一旦确立之后,其起源就被忘却了。这个风景从一开始便仿佛像是存在于外部的客观之物似的。其实,毋宁说这个客观之物实在风景之中确立起来的。”经由“透视法”而从山水变为风景,正如文学中“写实”的诞生,“自然主义”也并非是自然的。柄谷行人在这本书里要做的,就是把这个起源找出来,把这种透视法的倒错找出来,把那些我们现代人认为本来如此的认知重新历史化。与“风景”的发现类似,内面、独白、儿童、病也是现代性的装置:没有忏悔制度前就没有需隐蔽之事;没有儿童的概念之前就没有真正的儿童;现代医学创立后造出了更多的疾病。这都是现代性的“颠倒”。在日本现代文学里,这种装置的物质性基础就是“言文一致”。跟我们如今一般认为的不同,“言文一致”的制度形成了一种既不是过去的“言”也不是过去的“文”的文体,它是一种新的文体。但是言文一致体一旦确立起来,人们就把它的起源给忘了,渐渐认为只是把“言”转移到“文”的一个过程。实际上那个时候的人在阅读或创作所谓言文一致体时,比传统汉文更难更要命。我们在讨论中国现代文学时,也总觉得白话文运动后的文体是言文一致的、符合大众口语的、更能准确翻译外国小说的文体,但事实上是那样的吗?不如说我们现在的趣味和阅读能力倒是被这个言文一致的白话文所培养的,才会产生这种颠倒的错觉。情节、深度、结构力,这些现代小说必不可少的因素,以及规范性的文类,在柄谷行人这里也同样被怀疑。他剖开了那些“理所当然之物”的起源和历史。“书写语言与民族主义”一节,对我来说值得参考的就更多了。言文一致的政治性和民族国家意图,是讨论现代语言时所必须考虑的问题。最后摘一段非常精彩的:P122 “对于这场论争,我们不应该去追究论争的是什么‘问题’。‘问题’总是作为对立或矛盾而构成的,所以,论争这个形态才是使‘问题’得以存在、发生的关键。我们对于现实的东西恐怕只会通过对立或者两分法来‘认识’,尽管如此,我们至少应该懂得‘问题’只有通过所谓‘作图’才得以存在。最为论争(对立)而形成的‘问题’在揭出了某种东西的同时,也会把某种东西隐藏起来。‘政治与文学’论争也好,‘战后文学’论争也好,都是一样的。对立所隐蔽的是差异的多样性。为了解读‘无理想论争’,我们必须拉开距离来看他们由对立而形成的意义及‘问题’的场。”这一段对许多别的“论争”也有参考意义吧。

我多想每个人都读到柄谷行人君啊

我多想每个人都读到柄谷行人君啊,他真是太厉害了。我从他的《跨越性批判》看起,一口气看完了《世界史的构造》、《哲学的起源》和这本《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现在正看《历史的反复》,只剩《作为隐喻的建筑》还没开动。到目前为止,他的每本书我都非常喜欢,他有很多看法跟我一致,也有很多看法让我眼界大开,就以这本书为例说说吧。他的一些颠覆性观念:1、最初把孩子作为孩子并不再把孩子当做大人的是卢梭,在此之前,“孩子”这个观念是不存在的。梵•丹尼•伯杰提到帕斯卡尔的父亲给予儿子的教育,说从今天看来那是令人惊异的早期教育。还有后来的歌德八岁就能写德、法、希腊文和拉丁语。就是说,他们“并没有被当成孩子来看待”。不用说,虽然他们现在亦是闻名遐迩的人物,而在当时并非特殊的例外。另外,这种情况并非西欧所特有。在日本也把汉学的早期教育视为当然,江户时代的儒学家中亦有十几岁就在昌平黌讲学的。注:我大一时读过卢梭的《忏悔录》,知道过他对于孩子的观念,但远没有柄谷行人君的认识那么深刻,主要是他的知识面比我广太多了。2、在日本杀子之事乃家常便饭。因此,重视保护孩子这样的思想是作为一个宗教性观念而出现的,并非一般的自明之理。把“婴儿屠杀的世界”称为非道德,是因为没有看到“道德”本身的颠倒性。孩子作为“孩子”来看待是相当晚近的事情,但对于我们来说这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了,因此,我们很难割断将此观念适用于过去的惯性。3、工厂即学校,军队亦是学校。反过来可以说,现代学校制度本身正是这样的“工厂”。在几乎没有工厂或马克思所说的产业无产者的国家,革命政权首先要做的不是建立实际的工厂,——这是不可能的。——而是“学制”与“征兵制”,由此整个国家作为工厂=军队=学校被重新改组。这时候,意识形态为何是无关紧要的。现代国家本身即是一个造就“人”的教育装置。4、“帝国”如罗马、中国那样乃多民族的,其特征是使用像拉丁语或汉字那样的标准语。进而,在那里导入了超越各民族共同体宗教的“世界宗教”。只要与自己的支配地位不相抵触,“帝国”并不关心其中各民族的风俗习惯。这与现代民族国家要求语言的合并统一和帝国主义强行要求同一性形成了对照。注:中华帝国的文明真的曾经非常之辉煌,是值得为之骄傲的。5、日本社会直到晚近的前些年,仍然与保存下来的母系——严格地说是双系的——结构有着深刻的关系。这不仅与西欧不同,也与中国、朝鲜或者印度相反,因为后几个国家从古代开始就确立起了父权制度。值得注意的是:与中国的皇帝集一切权力于一身不同,天皇总是作为一种“象征”或零度符号而存在的。“天皇制”就是这样一种权力支配形态,除了仿照中国皇帝的9世纪或以德国皇帝为样板的明治时期以外,称天皇为emperor则是一种误解。作为对中国式思考方式的抵抗,日本人获得自我表现的机会是在9世纪到10世纪与中国中断了联系的那个时期。其代表是使用所谓“女文字”即表音文字进行写作的紫式部那样的女性作家们。不用说,这是因母系婚姻系统的存在才成为可能的。一般认为,在14世纪前后开始了向父系婚姻系统的转化,但在大多数中下层社会里仍然保存着母系制。例如,16世纪后期,耶稣会的传教士弗洛伊斯(Luis Frois)这样写道:“在欧洲夫妻之间财产共有。在日本则每个人拥有自己的一份财产。有时妻子向丈夫放高利贷”“在欧洲丈夫休妻是很普通的,但在日本妻子常常向丈夫提出离婚”。“日本的女性根本不讲处女的贞操,失贞也没有什么不名誉,而且照样可以结婚”(“Europa esta provincia de Japao”,1585)。除了武士阶层,这种情况大概在德川时代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注:以前总觉得日本社会重男轻女很严重,女性在日本社会地位很低,但这很可能只是自己的误读。6、阅读所谓现代以前的文学时,我们会感到那里缺乏“深度”。说他们的文学中没有“深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不应该将其理由归结于他们的“现实”或“内面”,也不应该勉强地去读出“深度”来。与此相反,我们应该追究什么是“深度”,这个“深度”缘何而生。我们之所以感到“深度”,不是由于现实、知觉和意识,而是来自现代文学中的一种透视法的装置。我们没有注意到现代文学装置的变貌,故将此视为“生命”或“内面”的深化之结果。现代之前的文学缺乏深度,不是以前的人不知道深度,而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使自己感到“深度”的装置而已。注:很早就明白,并不是有深度的小说才叫好小说,柄谷行人君的厉害之处是讲出了我们为什么会觉得这些小说有深度,那些小说没有深度。7、nation的成立是在经过资产阶级革命等级制度得到民主化之后成立的。nation的起源并非那么古老遥远,其实,就存在于对旧体制的否定中。然而,在民族主义思想那里这一点却遭到了忘却,古老王朝的历史与国民的历史同化在一起了。我们只要注意到世界上存在大量由复数的民族而构成的民族国家以及有很多同一民族分裂为不同的民族国家这样的事实,就会清楚将nation与民族国家等同视之是错误的。如果没有超越血缘和地缘的普遍性契机nation是无以确立的。nation也非仅以市民之社会契约这一理性的侧面为唯一的构成根据,它还必须根植于如亲族和族群那样的共同体所具有的相互扶助之同情心(sympathy)。我们甚至可以说,nation是因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扩张而族群共同体遭到解体后,人们通过想象来恢复这种失掉的相互扶助之相互性(reciprocity)而产生的。8、一般认为,美国的南北战争(1861—1865)是为了废除南部的奴隶制而爆发的战争。但实际上,那是北部(美国人)将南部的经济置于自己的支配之下的帝国主义战争。而且,那以后美国人消灭了夏威夷王国并越过太平洋而登上了东亚的舞台。而且,他们总是以解放奴隶、维护人权或实现社会的民主化为名而实行帝国主义侵略的。今天,依然如此。9、18世纪英国小说,在那个时代还没有被当做文学(艺术)看待,“小说”(novel)乃是不入文学(poetics)之流的东西。10、在劳伦斯•斯特恩那里,已经有了致使小说形式自身遭到破坏的自我言说的意识。但是,在把小说视为文学艺术的19世纪后期,这样的作品仅仅被视为处于小说的仍未成熟的萌芽阶段。因此,漱石关注到18世纪英国小说的多样性和先驱性,这不仅在当时的日本就是在英国也意味着一种孤立。注:我们现在的人一讲起中国的小说,都批评说以前的人不把小说当艺术,其实暗地里是一种民族自卑感,觉得西欧的小说很好,因为他们有这个传统,一直以来把它当艺术,但原来他们也是到19世纪后期,才把小说当作文学艺术,而中国虽然是晚了一点,到20世纪初才有鲁迅等人提倡小说的艺术,可也没晚多少。他的一些有共鸣的观点:1、语音中心主义通过排除文字=文明,结果把“历史”排除掉了。例如,西欧中心主义的观念是通过抹杀比西洋更“优越的文明”即阿拉伯文明对世界的影响而确立起来的2、冈仓天心试图从原理上在亚洲的内部寻找这个整体性,试图颠覆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或美学。也就是说,他不仅要颠覆黑格尔的西洋中心主义,而且要颠覆其辩证法。在黑格尔那里,矛盾是重要的,矛盾产生斗争并推动历史的发展。而冈仓则对此引入了印度佛教的非二元论(advatism)观念。换言之,他的亚洲是一个多样不同的整体。这样,他超越了西洋的普遍性(universality)而发现了东洋的普遍性。注:这两点加起来其实都是反西欧中心主义,跟之前读的许倬云的观点相近。3、柳田国男曾这样回忆说:我在文学界出版过新体诗,那或许是因了藤村的劝告亦未可知。但是,藤村那些人的诗来自西洋系统,认为直接表达胸中燃烧的感情便是诗。我则最初讲究和歌的题咏,所以诗的情调与他们完全不同。此乃日本短歌的特长,利用各种各样的咏题如深闺小姐的“怨情”等出题作歌。通常,所用词语三十或五十个排列组合起来,一首歌就编造出来了。这乃是过去的所谓题咏,要经常习作成为通人,必须做到别人回应你的诗后,你能立刻答诗才行。这乃是所谓作应景文学的心境。要作题咏如不下工夫练习,真要咏诗时则作不出来,所以我们常说要苦练题咏,总之,我的诗与藤村等的抒情诗多有隔膜乃是事实。(《故乡七十年拾遗》)注:其实这段话如果换到中国的语境,就是古体诗和当代诗之争了,跟我的看法也一样,当代诗讲究直接表达胸中燃烧的感情,古体诗讲究文体、意境。4、芥川先提起“没有‘情节’的小说”这一问题,认为“情节”与“艺术价值”无关。对此,谷崎润一郎(1886—1965)则认为:“情节的引人入胜,换句话说即事件的组合方式,结构的精彩诱人,以及建筑上的美学,这不能说没有艺术价值。”5、对于芥川来说,“情节”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没有像样情节的小说当然不是仅仅描写身边杂事的小说。这是在所有小说中最接近诗,且比起被称为散文诗的诗来更接近于小说的。如果反复强调的话,我认为这个没有“情节”的小说是最高妙的。若从“纯粹”,即不带通俗趣味这一点上来看,此乃最纯粹的小说。(《文艺的,太文艺的了》)注:小说需不需要情节?我非常赞同芥川的观点,没有情节的小说最接近诗,比如汪曾祺的一些小说,还有沈从文的也有。我读鲁迅的文集时,知道他喜欢读国外的评论家写的文学批评,就想找些来都,没有想到柄谷行人君即是一位文学批评家,刚开始还以为他是位哲学家,真是喜出望外,获益匪浅。他的这本书,不仅仅讨论了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也是对现代文学的批评,正如他的书的开头所写“我写作此书是在1970年代后期,后来才注意到那个时候日本的‘现代文学’正在走向末路,换句话说赋予文学以深刻意义的时代就要过去了。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刻意批判这个‘现代文学’了,因为人们几乎不再对文学抱以特别的关切。这种情况并非日本所特有,我想中国也是一样吧:文学似乎已经失去了昔日那种特权地位。不过,我们也不必为此而担忧,我觉得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文学的存在根据将受到质疑,同时文学也会展示出其固有的力量。”另外,他还提到了村上春树,认为他是日本当代文学的代表,并这样评价他的作品,“于这样的世界中得以繁荣的,只能是石川啄木所说的那种不具有对‘强权固执之抵抗’意志的文学。”我觉得,也是很有启发意义的。


 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下载 精选章节试读


 

外国儿童文学,篆刻,百科,生物科学,科普,初中通用,育儿亲子,美容护肤PDF图书下载,。 零度图书网 

零度图书网 @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