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上

章节摘录

　　莲生/龙沐云　　“观音在上，佑我夫妇，平安喜乐。”男子双手合十，秀目微阖，满满的虔诚。却未注意，身后女子涣散的眼神。　　“佑我夫妇，白头偕老。”　　女子的双手纤白，柔若无骨，却不受控制一般颤抖着。如玉雪肤下，深青的血管依稀可见。　　“佑我夫妇，阖家……”　　青花香炉狠狠砸下。　　男子霍然倒地，吃力地扭转脖颈，全然不可置信的神色。　　香炉碎裂的刺耳声响，人群乱作一团的吵嚷，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惊叫——　　“不是我，不是我！”　　幽深铁牢内，鬓钗散乱的少妇掩面而泣，口中兀自喃喃：“不是我……不是我……”　　“呵，只剩这一句了？”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眼前仿若噫语的女子。　　怕是吓着了呢。　　犯妇叶莲心，与丈夫田宁上香还愿，忽持寺中香炉弑夫，致死。　　本是极简单的案子，目击者又多，哪烦劳得着青天老爷一审再审。然而，且不说田氏夫妇向来感情甚笃，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仙眷侣，亦不说一个弱质女子如何瞬间举起那般沉重的香炉，只说这田夫人自此便如疯似癫，口中叫嚷着全然听不懂的话，间或一句诡异的“不是我……不是我……”的呢喃，把守卫吓了个半死，再思及往日缘由，案子便透出一股古怪的气味。这县令一不怕凶犯二不怕刁民，只对鬼神怕得要死，恐怕田夫人是凶神上身、邪鬼附体，才做下这等恶事。恰逢身为术士的我路经此地，便请我来瞧瞧，说是要驱邪呢。　　“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那么说——”我忽然凑近，双目紧逼，绽出一个幽幽的笑，“你知道是谁吗？”　　女子的瞳孔蓦地张大，墨玉一般的莹润明净，却又幽幽的深不见底，仿佛埋藏了茫茫的夜色。她惊恐地抓着头发，凄厉地喊着：“蕊——蕊——不要找我——对不——对不起——不——”　　我默默地叹口气，扯住她胡乱抓挥的手，施了一个安神的法术。女子渐渐安静下来，无力地瘫软在椅上，眼神茫然地望着我。　　“莲心，”我轻轻唤她的名，“你见过我的，还记得么？”摘下兜帽，露出深深掩藏的面庞。这张脸，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但，她怕是忘不了罢。　　“当年的……术士……是你！”　　果然想起来了罢，莲心姑娘。有我在，你是疯不得，忘不得的。　　“那么——是莲蕊对不对？”女子的目光逐渐清明，望到深处，却是更深的绝望：“你告诉我，是莲蕊做的，对不对？莲蕊，你别来，别来找我——不是我的错！”　　“不是，不是。”我握着莲心战栗的手，用梦呓般轻柔的声音安抚着，却几乎无法克制心底的一丝冷笑缓缓漫出，“昔时因，今时果。懂么，莲心？”　　并蒂莲，两生花，连生连心。　　古来凡特殊的日子，总是传说有些祥瑞的，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亦是如此。三更刚过，挣扎了半夜的叶夫人，诞下一双雪玉可爱的孪生姊妹。长女口衔青玉，镌有观音坐莲之像，请法师看了，皆啧啧称奇。清晨，有家人来报，叶家后园枯死数年的青莲并蒂而开，亭亭玉立，临水照影，众人以为祥瑞。叶老爷虽未得子，倒也颇为欢喜，长女取名“莲心”，次女取名“莲蕊”。　　八方街有名的卦师为姊妹推命，皆为“逢凶化吉”，按说该是不错的命相，叶老爷却尚不满足，硬是逼着卦师重新推演了十三遍，得出“大吉大利”、“命有贵相”的签词，方才满意而归。　　时光荏苒，叶氏姊妹年纪渐长，愈发出落得美丽动人，容貌亦愈加相似，就连至亲之人也时常错认，是远近闻名的两生花。提亲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其中不乏世家子弟、富豪公子，只是全然入不得姊妹眼中。是啊，这样丽质天成的人儿，莲生莲养，也不知谁有福气撷了去？　　那个初春的晨，翠萝深处，一溪流水，叶家大小姐莲心，遇见了州里的新科举人田宁。啼鸟两三声，心共马蹄轻。　　余下的事，宛如一幕远年的戏，像世间所有美好眷侣的传说。红楼斜影疏，良人如初顾。　　纤手如玉脂，淡妆胜罗敷。　　引君入东阁，言词论夸古。　　君心诚切切，妾意情楚楚。　　盟定三生约，共谱月下曲。　　“你从未看过莲蕊的眼，是么？在你们花前月下之时。”　　“也许罢，我……不知道。”莲心茫茫然地答道，“或许是注意到了，但一直下意识地不愿去想……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不是么？”　　“不一定呵。”我轻轻地笑了，“记住，永远不要对术士说‘做不到’。”　　爱着的那人，眼里只有姐姐。　　想必是有些恨的罢，莲蕊。　　只是，最喜欢的姐姐，和最喜欢的人，他们在一起，是那样开心的笑。　　哪一个……也不忍心伤害。　　于是，便是这样罢。笑着，望着，在心底，流泪。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人所共知的是，婚后第三年，已为田夫人的莲心携妹出游，不料路遇歹人，莲蕊身殒，而莲心幸运地捡回一条性命。众人都说莫不是莲心所带的青玉莲佩的功劳，果真是天生神器。每闻及此言，田氏夫妇只是淡淡地笑，说一声是啊，便不再提起。于是，这一番遭际，与青春早逝的二小姐莲蕊一道，湮没在后继无尽的传说中。　　“真的是这样么，莲心？”我望着女子的花样容颜，恍惚间，两张几乎分毫无差的玉容重叠在眼前，分分合合，合合分分。“莲心，不，还是……莲蕊？”　　得知妻子遇险，闻讯而来的田宁所看到的，萧瑟野地中，只余凌乱破碎的车架，以及莲心已然僵硬的身体，惟有颈间的青玉莲佩，依旧余温微微，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是的，死的是莲心，不是莲蕊。　　悲痛欲绝的田宁抚尸而泣，然而为时已晚，药石无用。　　有路过此地的术士前来察看，见莲心颈间所系的观音坐莲佩后大为吃惊，说这玉佩名为“魂玉”，乃天降神物，主人死后可暂时贮存其魂魄。而今莲心虽已身死，魂魄尤在玉中，只要寻到合适的宿主，并施以秘法，便可死而重生。　　“你确定？”田宁抬头，面上泪痕未干。　　“我是游方术士，不是江湖骗子。”术士淡淡答道。　　“需要什么样的……宿主？”　　“与魂魄原身相似，血缘相近。”术士盯着田宁的双眸，一字一句道，墨　　色的瞳中仿佛带着深邃的笑意。　　并蒂莲，两生花，连生连心。　　当年卦师的话果真应验，只不过，是用一人的幸运，化去另一人的凶。　　当三魂六魄被生生抽离身体的一刻，莲蕊，恨么？人世间最后一瞥的残影，是念念施法的术士，和心上人痛苦而决绝的脸。　　叶家二小姐最后的神情，没有人看得懂。　　怨恨，抑或无奈？那个被如此深爱的幸福的女人，为何不是自己？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明明是先遇着那人的，为何只有擦肩而过的缘分。只能远远地看着，姐姐与他的巧笑偎依。远远的，听他唤她的名字，莲心，莲心。　　远远的，远远的。　　原本很讨厌青裳莲绣的，衔玉的贵人又不是自己，何必巴巴地有样学样。只因他的一句话，从此爱极了那翠郁的颜色、素净的纹饰。　　“明媚的莲蕊，最配这样明媚的衣。”　　她笑了，娇娆无限。　　后来才知道，这句难得的关注，只说了一半。　　“会比心儿还美呢。”　　莲心，莲心，只是莲心。　　你是否知晓，那个总随在莲心身影后的小女孩，渴望听你全心全意唤一声，莲蕊。　　并蒂莲，两生花，连生连心。　　但，终究是两枝。　　同生，不同命。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从此在这具酷肖的身躯里的，是一个名叫莲心的女人，田宁的夫人。　　大难不死的田夫人，天生神眷的莲之女，莲心。　　“果然……是蕊儿吧。”女子轻轻抚着心口，怜惜一般，面上神情似笑非笑，“自从得到了这身子，没有一日安睡，总听见蕊儿在梦里向我哭喊，姐姐，还我，还我……　　“我想拉住她，伸出手去却总是空空如也，低头一看，胸口渗出嫣红嫣红的血……我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蕊儿她就在这里，在她的身体里，带着满满的怨恨等待着吞噬我……　　“蕊儿，你好狠……你如何惩罚我都无所谓，这是我欠你的。　　“可他，无论怎样错……都是你爱的人啊……”　　我看着眼前犹在痴笑的女子，心底浮出一丝怜悯。真是聪明的人儿呢。被抽离魂魄的身体依然保留一丝原主韵感情，不多见，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是，这二回，你错了呢。　　我微微一笑，贴近她耳畔，说了一句话。　　踏出县衙，外面天青日朗，和阳正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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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岁月不宽宏，你回不去，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那个你，你多么想念，多么多么想念，但是你知你回不去。　　——周圆《流景》　　　　世界在眼前被分成两半：一半如光照般发亮，一半如湖泊般黑暗。我们便是在此之中踽踽独行。　　——于灵歌《蓝色意识》 　　　　茫茫人海，多少次擦肩，终不得再有过遇见，我要向谁求得又一次与你了了尘缘呢？　　——宗祖慈《跳一支胡舞的时光》 　　　　我的青春是一个巨大窘迫的包袱，我的童年是一池的水。　　——沈郑洋《玩具糕》　　　　文字永远在离我最近亦是最远的地方，记求过回忆、箩境，年少时暗中给予我欢愉与慰藉，清醒而不切实际。　　——宗祖慈　　　　明白这个世界或许是黑暗的，但相信它一定会越来越美好。所以惟能用笔描摹这个世界，让所有人在跌入一片黑暗之后触摸到最纯正的光明。　　——靳星　　　　从写下第一篇文章起，我看见黑暗与雨水之中，它们彼此伸出手去、转身相慰的可能性。　　——周圆　　　　始终相信，最深划的，是真实的感情，不管由何种方式。文字，亦如是。像勇敢坚定的眼神，像静默缓慢的时光，具有温婉而强大的力量。　　——黄岚

书籍目录

莲生流景About ESSE蓝色意识关键词·数学老师盲仓鼠与向日葵跳一支胡舞的时光迷失玩具糕金鱼花火成全记忆我们是孤儿未明    狗路四颗石头暗夜记谁谁谁和老故事安静    漫长的晚安爱    旅行的意义逃情人于你，亦是一种自我解放怪人误入歧途莱约

作者简介

《天空之上(第11届新概念获奖者作文簿)》选编的，是第十一届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者平时写的一些文章；既不是学校的作文，也不是为了参加作文大赛而作。它们是作者们在完全自由状态下的率性之作，随意，放松，真实，自然，个性凸现。应试也罢，应赛也罢，都很难完全避免功利的目的。写文章，除去那些应用文，应该是内心的自然流露，所谓言为心声。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声音，才能打动人心。所以真正的文学写作，应该是超脱功利的自由自在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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