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零碎

章节摘录

　　驼色毡帽　　三个月了，从九月到十一月，已经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我头戴一顶脏兮兮的驼色毡帽在都市的大街小巷游荡。手上还有一只黑皮夹子，那里面有我的生平介绍、业务成绩和从西藏挣来的一张先进工作者证明书。我辞掉了原先那份编狗屁杂志的活儿，正在寻找一份自己能干又适合的工作。三个月了，我就是头戴这样一顶从西藏带回的驼色毡帽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上乱走。破帽遮颜过闹市，正是这样的感觉。三个月了，这顶驼色毡帽一直扣在我脑袋上，除了睡觉洗澡没办法不摘去它，其他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它都离不开我的脑袋，似乎与脑袋粘在一起的样子；又如同一尊塑像，帽子已经成为我身体实实在在的一个部分，你要去掉它，就会连我的脑袋一同打烂破坏。不再完整，那怎么成！破帽多情却恋头。连苏东坡都这样描写过我这顶驼色毡帽。睡觉的时候，我把帽子放在床边一只废旧的军用木箱上面。快睡着的时分，望望它，似乎等它休息了，我才能得以安眠。现在，也可以这么说吧，不是我在大街小巷上游荡，我并不重要，任何个人都不重要，这世界少一个人，也许还是件好事，但就是不能没有人类。人类是个集体。我是人类里面不重要的一个角色，再说谁又能看清楚我的面孔呢？我的面孔在宽宽的帽檐儿的阴影里，因为我不会让阳光直接照在我的脸上，那一定比赤裸着身体被众人围观还要不舒服。你们姑且这样理解吧，不是我，而是我的驼色毡帽在大街小巷中飞旋。就如同飞碟飞盘或者其他模拟神秘无名的飞行器一般，我的驼色毡帽自由自在一起一落地飞旋。它不知疲倦，旋转着飞越这个毫无意义又让我莫名其妙地眷恋的人界。只有在夜晚或其他任意一个时间.驼色毡帽才会随我一同睡去。在那只破旧的军用木箱上，还有与它共眠的方便面空口袋、香烟、火柴、圆珠笔和乱七八糟写满文字的稿纸，还有两三条我那位相好忘记带走的卫生巾。我的相好名叫苇青，是美术学院一个日本留学生的女朋友。我和她相识在拉萨.邂逅在京城。我有时也顺手拿苇青的卫生巾擦擦自己的脸和嘴巴，真是柔软无比，很温馨的。而我的枕头下面，却睡着《天文手册》、《新旧约全书》、《六祖坛经》、《古兰经》和老庄孔孟，还有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寻找光明一类的诗歌，还有从拉萨带回来的一柄短短的藏刀和一张宗喀巴大师的小画片。我并不崇拜神灵。神灵是人的化身，至少也是宇宙人的化身，这个简单的道理我还能懂。我只相信“神灵”这一光荣的称号，可是我不认为谁谁就是个神灵。我喜欢刀剑一类的利器，我羡慕那蝗一手持剑一手紧握诗笔的骑士人物，他们很容易赢得成熟女性的青睐。与驼色毡帽同枕共眠的那些稿纸上的文字，也许就是这篇小说，看上去极不完整，支离破碎，零七八碎，没有条理，没有情节，而更多的是作者沉入精神生活的记录。这就够了。让记忆流出来吧。什么结构，什么故事情节，那并不重要。我的枕头被那些人类沉重负担一般的书本垫得高高的硬硬的，这样才舒服。我驼背，只有高高的枕头适合我，只有这样才能填补我脖颈儿以上脑袋下面的空缺。我全身上下都显出先天的畸型：背驼，脊椎也是弯曲的，侧面看.像个阿拉伯数字“3”；双腿正面呈英文字母“O”型。可以说，我的形体就是一些数字与字母良好的储存方式，我为此感到荣幸，感到文化依附在我身体上的骄傲。我从拉萨乘飞机返回北京，戴着驼色毡帽一摇一晃眼睛发直地走出首都机场。许多迎接别人的人注视着我这副形象，使我感到浑身的不自然。我的这般出场并没有良好的心理准备，更没想出一句恰当的台词。我离开这个城市已有两年了，对这个大舞台已经觉得非常陌生。周围闹闹哄哄，空气严重污染，好像自己一下子被投入到一家了不起的钢铁联合企业，呼吸通道立刻干涩，各样的炎症即将发作。在西藏的时候，氧气少是少些，可空气干燥清新，蓝天尤其深远；拉萨河与雅鲁藏布江的景色明净多彩；五色经幡飘扬舞动，如同神灵的召唤。那里的饮用水也很纯，不像北京的饮用水，老有一股浓浓的漂白粉味道。可是，我终于回来了。我必须回来，对这座城市我早已归心似箭，它能除去我生活的粗糙，稍稍接近一些细腻，也许游子返回故乡还将有一番奇遇。但是，就在座机即将降落地面的一刹那，我心里突然产生出几分恐惧。地面正在向自己扑来，不断扑来。我看见了几所民房，看见了横七竖八的马路上穿梭的车辆，看见了机场跑道，看见了跑道上的黄白指示线，一切都在贴近，方才的云海如梦境般消逝。要落下了-。要落下了，我好像寄养到一户陌生人家似的惆怅。不要落，不要落，飞起来吧。我祷告着。命运还是让我最终落地了。我不是渴望在长安街上骑骑自行车吗？我渴望都市夜晚千变万化的光彩。北京城什么时候增添了这么多灯彩？尤其那些小小的灯泡编织成的灯火从高楼大厦上斜斜地吊下来，真像闪亮的瀑布一样。我走在繁华通亮的夜大街上，隔着一扇扇落地窗，看那些酒店酒家的男女顾客喝扎啤吃海鲜。小姐们正在忙吃忙喝，她们嘬着手指的口唇丰满，油光水滑。我必须有钱，必须尽早安下心来，找到一份适合我的工作，必须挣到一些钱，不用很多.等待一位女人到来后，我要让她的双唇也在这一扇扇落地窗后面发光放彩。这才叫凯旋，这才叫占领，这才叫征服！你们不觉得你们过于幸福了吗？你们什么都有了，你们的女人就在你们身边，你们随时随意地揽住她们的细腰，亲吻她们的嘴巴，咬住她们的舌头，那舌头上一定还带着这家那家酒店厨房的味道。你们在夜晚全身沐浴着灯彩。你们的欲望那么多那么强烈。我不是羡慕，更不是委屈，我就是想求得一个公正。你们的女人皮肤白皙，天热就可以那样多地暴露出来。可是她们的腿，你们注意到了吗，认识到了吗.白里透红，脂肪过多，你们没有觉得那多么像用激素催肥的肉鸡腿儿？是啊是啊，只有这样才性感。我眼下十分想找个人谈谈，我要告诉他那时我走了一整天，上山下山再上另一座山。我背负着千千的饼子、糌粑、风干的牦牛肉和装满水的一小只塑料桶，要去寻找一座很有名叉很小的尼姑庵，找到那个颇有名望的女活佛，我要和她谈谈.向她请教一些问题，比如那些五彩经幡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驼色毡帽被酥油和尘土弄得不成样子，戴着它，我完全成了个西部牛仔。对啦，我的名字就叫“西部”。麻烦你记住，我叫--西部。我疲乏地走着，虽然夏天了，山风依旧干冷，我身上的羽绒服破烂不堪。这完全是自找苦吃。可是，我没有任何对比，也不觉得可怜，一时还没想到在我们这颗星球上有着别样的生活方式存在。得歇一歇啦，太累了。

内容概要

　　龙冬，1965年生于北京。童年在济南和青岛两地生活。在山东和北京读小学、中学。高中毕业后即进入社会，从事出版发行、报刊图书编辑为主的多种职业。自1985年起发表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其小说散见于《十月、《大家》、《收获》、《小说月报》等刊物。于1990年到西藏工作。出版过短篇小说集《江南江北》（合著，1994年安徽文艺版）和长篇散文《一九九九：藏行笔记》（2000云南人民版）、《河源散记》（2001年中国青年版）。现居北京。

书籍目录

驼色毡由于 旷课以后 戏剧零碎 列车零碎 王达休教授的远游 一个值得纪念的年代 走出都市（代后记）

编辑推荐

　　这本小说集着重选录了作者1989年以后的中篇小说六篇。这些作品大多以都市青年或老年知识分子独特视角，反映了人类文明与现实的冲突，戎中有部分作品和内容涉及到　边远天地的生活。

作者简介

　　《戏剧零碎》收入“驼色毡帽”、“旷课以后”、“戏剧零碎”、“列车零碎”、“王达休教授的远游”、“一个值得纪念的年代”等小说。

图书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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