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史》书评

冯梦龙的十分情意

近日我的城市阴雨连绵，在这连骨头缝里都发霉的辰光，双休日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窝在被笼里什么也不孵，专心读《情史》。绛红的封面，广播电视出版社２００５年版本，是在街边特价书店买的十块钱便宜货。我得先说下特价书店。店面不大，屈屈扭扭地夹在某龙虾馆、快印中心、酒店和一家按摩店中间，隔条街正对将热钱存来贷去的“中国人民建设银行某支行”，但它的命运似乎比大名鼎鼎的“季风书店”要好。因为流行的盗版书占大半，另一些是偏僻的文史社科类，厚厚的一本定价也就在十块左右。像我这般的读者，除了上班，致命的癖好不过买书。新书定价虚高，内容于我等是本能的敌视。一般我每周逛那么特价书店两次，我偶尔接孩子放学经过，老文青的惯性使然，便施施然迈进去。估计也只有进旧书店能施施然。站在成排的旧书和盗版书面前，曾经淘得周作人书信、欧洲宴会史等，还有黄裳、陈寅恪、林海音、汪曾祺、车前子等的书以及“木犁书系”中的“我思文丛”、“风雨文丛”各一套，嗯，幸运的是这些小众的正版书被一位喜欢小众图书的读者抱回了家，不算太委屈了它们。我对《情史》本来也兴趣不大，但很快发现编撰者是编选“三言”的冯梦龙，便没犹豫买下来，看来这是又一种幸运了。冯梦龙，除《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外，记忆很深的有他的笔记《古今概谈》、民歌集《挂枝儿》。《挂枝儿》“想部”三卷《相思》之三云：“姊妹们害相思。我从来不信。到如今。看看要轮到自身。想着他。念着他。恹恹成病。不茶还不饭。不痒又不疼。同般样的相思也。我相思又害得狠。”前几年我读时竟扑哧一笑，自是笑唱小曲的旧时姊妹若不是在欢场，哪会如此贴心贴肺的亲，若不是在欢场而是叫小芳的村里姑娘或者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之类，怎么就单单古代才有而我等遭遇不上？放如今，就算“她”只那么懒懒地一唱，虚虚实实的巧舌儿，掏得“哥哥”腰包里的银两而不是直奔主题讨价还价，大概也没有几个能学得了那种风情。《情史》本名《情史类略》，又称《情天宝鉴》。冯梦龙在《情史叙》中直言：“情史，余志也。余少负情痴，遇朋侪必倾赤相与，吉凶同患。闻人有奇穷奇枉，虽不相识，求为之地，或力所不及，则嗟叹累日，中夜辗转不寐。见一有情人，辄欲下拜。或无情者，志言相忤，必委屈以情导之，万万不从乃已。尝戏言，我死后不能忘情世人，必当作佛度世，其佛号当云‘多情欢喜如来’。” “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无情，不能环相生。”“有情疏者亲，无情亲者疏”。他还认为，“情始于男女”，“流注于君臣、父子、兄弟、朋友之间”，“六经皆以情教也”。封面右边靠中间位置被印刷厂挖了个长条形的空白，似乎是若有所指。入情、伤情、悲情，纵使最终讨得了欢喜结局，还是要进一道“门”。进不得，自是门槛太高，一对相思人儿在经济、门第、职业上的不对等；勉强进得了，也不能保证婚姻不出状况，尤其豪门少奶奶不好当。撇开封建流毒的古代，单说当今娱乐圈美人。贾静雯付出的绝对比外人想象要多。夫家真假豪门之争、婆婆刁难之说、虚荣攀爬的指责、丈夫的毒打…… 叶蕴仪“伤心日记”伤心泪，丈夫流连于声色场所，四处寻芳问柳；离婚后又大曝其闺房秘密，指责她对性“异于常人”“苛索无度”。或许也有对等的，彼此一脚便踏进“门”，渡边淳一《紫阳花日记》里的省吾和志麻子夫妻，也曾一样共患难同喜乐，但渐渐最熟悉的最陌生，像隔了猫眼对视的陌路人。实际上，危机永远存在，暗流平静地汹涌。同样是《挂枝儿》里，某女唱：“冤家呀。……再不把咱家的门来上。负心的贼。可记得当初和你不曾得手的时节。你说道如渴思浆。如热思凉。如寒思衣。如饥思食。你在我跟前说。姐姐又长。姐姐又短。把那甜言美语来哄我。到今和你得了手的时节。你到高飞远举。远举高飞。”瞧，这应该是旷古烁今的经典写照。而另一方，“再不把相思害。猛可的撞见个俊多才。不由人见了心中爱。正是拆了秦楼瓦。又盖上楚阳台。卖了相思也。又把相思买。”（《卖相思》）冯梦龙评点：“也有该卖的。也是该买的。都是都是。”遍览《情史》，果然如此。(黄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