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田集/慈溪文丛

章节摘录

　　接着，大人又讲了一个孙鬼头的故事。说有一次孙家境的一批念佛老婆婆去宁波天童寺烧香，孙鬼头缠着也要去。老婆婆怕他调皮捣蛋，不让他去。孙鬼头说，我与天童寺一个小和尚是好朋友，你们帮我带点好吃的素食给他，就从家里捧来一坛东西让她们带去。半路上，老婆婆肚子饿了，想吃点这坛里的好东西。刚揭开盖头，里面竟然跳出很多沾满粪尿的蚱蜢，弄得浑身脏臭，无法进香，只得返回。 在我们回家的时候，除了刚摘下来的几篮杨梅，还装了一只七石缸，是家里盛放天落水用的，这是沙河头窑厂烧制的，由于体积硕大，一般只能用船或手拉车装运。船过孙家境，大人又讲了一个孙鬼头的故事，与缸有关，但不是水缸，是粪缸。说有一天，有个到横河卖柴的山农对人家说，孙家境的孙鬼头是坏坯子，如果让我碰见，叫他吃屎。刚巧被孙鬼头听到，他走过去问，你卖柴吗？山农说，卖。孙鬼头说，我要，你把柴挑到我家里去。到了家，孙鬼头说，你等一等，我去隔壁取钱。山农等了半天不见孙鬼头人影，肚子饿得咕咕叫。看见凳子上有只焦饼，就吃了。刚落肚，孙鬼头回来了，发现焦饼不见，惊慌得大叫，死哉死哉，我放在凳子上药老鼠的焦饼被人偷吃哉，要出人命哉！山农吓得脸发白，忙问有解药吗？ 孙鬼头说，解药只有一帖，快去粪缸吃屎，以毒攻毒才有救。山农吃了屎，呕吐得肚肠都要翻出来了。 孙鬼头原来是这样一种人，我有点不屑。 长大后，我曾在横河一所中学读书，班里有个孙家境的同学，我问他知不知道孙鬼头？他有点恼怒地看着我，“雉鸡公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 你听说过‘横河孙家境，官帽八百顶’吗？”一脸的傲气和盛气。我张大嘴巴，愕然，惘然。 2 我对孙鬼头产生兴趣，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开始的，那时我在一所中学做代课教师。我的高中同学责问我时的那种语调和眼神，对我的刺激实在太大了，我决定把孙鬼头弄个水落石出！于是，搜集各种民间故事，查阅历代地方志，像公安人员寻找蛛丝马迹般地寻访到了已成孤本的清刻本《余姚孙境宗谱》，然后，对照孙鬼头故事中的人物形象、社会背景、官职大小，考证出孙鬼头乃明代万历年间刑部主事孙如法。 但历史上的孙如法与民间传说中的孙鬼头完全是两码事，相同的只有两点：一个是长相，他的头部生得像只鸡头一样，又尖又难看，所以民间还有一种称呼叫孙鸡头；另一个是名字，民间传说他的名字叫“雉鸡”，而孙如法号“俟居”，在当地，“雉鸡”与“俟居”读音相同。 那么，历史上的孙如法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生于嘉靖三十八年（1559），身材矮小，体质瘦弱，相貌也不怎么好看。连家谱中也不讳饰说“公貌寝”（“寝”，《辞源》解释为“容貌丑恶 ”）。但他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因为他上面的几个哥哥都夭折了。他自小习字作文，对课吟诗，从不闲散。二十五岁中进士，授刑部主事。可他哪里想到，没过多久，就丢了那顶乌纱帽，还差点掉了脑袋。事情是这样的： 万历十四年（1586）正月，神宗皇帝宠爱的郑妃刚生了个儿子常洵，就晋封为贵妃，而皇长子常洛年已五岁，他的生母恭妃却未闻加封。大学士申时行、户科给事中姜应麟及吏部员外郎沈璨等纷纷上疏，请册立太子，并加封恭妃。神宗见了，勃然大怒道：“册封贵妃，岂为立储起见？科臣等怎得妄言谤朕呢！”当下特降手敕，把姜、沈两人降处极边或降级外调，其他人便不敢再谏了。身为刑部主事的孙如法见此情景，感到十分气愤，说：“此当当今第一要务，何能怯懦默默耶？”他年少气盛，当即抗疏上奏： “太子，天下本。大本未定，人心不能无疑。皇上以册立为早，英宗为太子，两岁；武宗，周岁。今皇长子五岁矣，不为早也。贵妃生第三子，恭妃生第一子。欲封贵妃，不可不封恭妃；不封恭妃，不可先封贵妃。此理之固然，序之一定者。臣愿陛下亟立元子为皇太子，以慰臣民之望，并封贵妃以昭朝廷之公。召复姜应麟、沈璨之官，以彰纳谏之度，则群疑释而德意明矣。”神宗见了疏本，更为恼怒，二话没说，立即把他贬到潮阳做一个小小的典史。孙如法的刚直可见一斑。所以，家谱中又说他“身不满六尺，官不过六品，而建储一疏，气雄万夫”。 孙如法在潮阳，与当地名士读书讲艺，著书立说，写了两部书：《春秋古四传》六卷和《广战国策》十七卷。 孙如法之死，也值得一书。万历年间，浙东沿海一带常有天灾，给百姓带来痛苦与灾难。最令人畏惧而无可躲避的是凶猛的海啸，一夜之间吞噬百里海隅，灭尽生灵。梅市至浪桥数十里官塘，因长年不修，倾圮坏塌，周围居民怨声冲天，忧心如焚，度日如年。孙如法回乡养病，见状后立即出资修筑海塘。绍兴人民积极响应，纷纷挑泥装石，日夜不停。他还亲自到工地指挥砌塘工程。由于劳累过度，病情加重，于万历四十三年冬天在家里去世，享年五十七岁。 我一直不明白，历史上的孙如法为何被民间演化成如此不堪？这里肯定有许多值得研究的学问，比如故事移植、张冠李戴、无中生有、添油加醋、以讹传讹，不一而足。二十年前，我曾就孙鬼头或者叫孙鸡头的绰号问题，请教了余姚籍的著名作家楼适夷先生。楼老在回信中说：“幼时在家乡听到传说，好像叫‘孙鬼头’（鬼的方言读成居，与鸡相似）。是徐文长一类人，是风流才子。而突梯滑稽，爱捉弄人，都名之为‘鬼头’。”楼老还在信中提供了一则孙鬼头的故事，原文如下： 有友人遣仆送一信给孙，仆遇见孙，并不相识，即向本人 打听“孙鬼头”在哪里？孙得信即告仆：“你主人要借石磨，你 可挑去。”并给其友复一信，叫仆带信挑磨而去。信中说：“来 人无礼，罚磨一副。”友人见信，只好仍叫仆挑磨还孙。其行事 类如此。 3 我在考证孙鬼头的历史真相的过程中，竟然发现了一个中国历史上的文化名门世家，特别在明代，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清代学者邵廷采在他的《思复堂文集》中说：“余姚人物之盛，自宪、孝、武三朝始。其著姓多，莫盛于孙、王、谢，而孙氏尤盛。孙氏自燧及嘉绩六世，世以文章忠孝嗣其家绪，蔑有废坠。海内高仰之，为当代宗臣。”这个记载起码给我三个重要信息：一是孙氏在明代是余姚最有名的名门望族；二是从孙燧至孙嘉绩六世，贵盛大半个大明王朝；三是孙氏家族学问人品、忠孝节义名扬全国。 横河孙氏六世盛名，时间长达一百五十多年，可谓人才辈出，各领风骚。　　……

前言

　　我的阅读经历中，从来还没有读到一本书，如读童银舫先生的《梦田集》那样让我“震惊”。是的，我没有用“感慨”这个词，而是用了“震惊”。童银舫先生字里行间传递的密集信息，向我传递了一条我本该知晓却一直阻隔的消息。我竟然是在《生如夏花，逝似秋叶——怀念华宇清教授》的文章中，才知道了我的老师华宇清先生的逝世消息。那是前年年底的事情了，我直到今年年底才知晓。当年在杭州大学虽然读的是历史学，但跑到中文系自修了文学，其中华宇清先生教的是外国文学，拜伦、雪莱，都是从他那里开始知晓的。华宇清先生那一口绍兴方言加欧美文学内容的混搭，一直是我等学子口中的轶事笑谈，岂料年事不高的先生竟然去世。而我竟然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才知晓这迟到的消息的。 衬在这样的心情背景下，让我如何来写以下的文字呢。童先生，请理解我何以为这篇序文取了这样一个题目——这也正是我解读这部集子的角度。 虽然，《梦田集》一共分了四辑来构成全集，它们分别是山水游踪、人物追忆、书画藻鉴和书评序跋，但在我读来，童银舫先生只写了一个内容，那就是“人”。童银舫先生是一个对“人”充满了写作热情的人。 比如开篇第一辑“山水游踪”之“千年孙家境”，看这题目，还以为是一篇游记，而实际上这是一篇地道的人文随笔，高头讲章。而且，他通篇都在写人，写孙氏家族的几代人的命运，写一个人称“孙鬼头”的人的奇特传说。这是一个类似于徐文长般的风流才子。姓孙，传说中因其突梯滑稽，爱捉弄人，慈溪一带人，称其为“鬼头”。 老实说，在读这篇文章之前，我根本不知晓世界上还有一个具备了如此传说性的真实人物。童先生为这个“孙鬼头”下足了工夫，写信求教、下乡调查、书中扒理、去伪存真，洋洋洒洒万字文，还其孙鬼头的本来面目。这本来是进入民俗学研究范畴的学术行为了，却又被他写得充满了文学性。我是非常喜欢读这样的文章的，写家置身其中，自然少不了主观感受，但又不失学者的严谨。使读者长见识，晓是非，明事理。 第二辑“人物追忆”中竟然集中了二十三位先贤前辈。他们大都是与作者有着深厚交往的文友，其中有不少故园长者。我开始读这一辑时发现一个现象，几乎每篇都是从闻知所写人物的逝世开始的，甚至因此连文章文字开头都不得不有些接近。读完全辑方明白，这是童先生故意如此安排的。 这也正是我认为童先生对“人”高度关注的实例之一。这些逝世的老人，有的的确与童先生有着多年交往，有的平生不曾见面，不过因工作关系通信往来罢了。皆因文谊情深，童先生一一记录下来，而且充满深情厚谊。童先生笔下的这些逝者，有的是大家，比如袁可嘉先生、姜东舒先生，我虽然在他们生前便常读他们的作品，但经童先生亲历所述，印象更为深刻。还有的人物，我从前偶尔得闻，苦不能得之更多，在童先生的著作中意外发现，甚为喜悦。比如他笔下的吴耕民先生。这位老先生我曾经在写吴觉农先生传记的过程中闻听过他的名字。原来吴觉农先生本名不叫吴觉农，他是受他一位老师的影响，要为农民服务，才改名为觉农。他那位老师，就叫吴耕民。原来这吴耕民也不是原名，是在他15岁那年，决心要为中国农民服务一生，才改名叫吴耕民。我一直很想了解吴耕民的生平，没想到在这里读到了他的更多信息。 读童先生的第三辑“书画藻鉴”，虽然写的是书画赏鉴，其实说的还是那创造书画的人。至于他的第四辑“书评序跋”，那就更有意思了。看上去童先生的文字工作简直是五花八门，包括民间故事，历史与传说，民间歌谣集的编后记，还有县志列传及艺文志索引编后记，最让我会心的，是他的《浙东》编辑手记。从2002年秋季号，一年四季，一直编写到2010 年的冬季号，《浙东》一百期。这八年来，每一季的编辑手记都由童先生完成，这是什么样的热爱与坚持啊。 许多年前，我是见过童银舫先生的，这些年我在文化与教育当中穿梭往来，忙于自己的工作之时，虽然也不曾停止文学创作，但对文学的思考是大大减少了。童银舫先生的这本《梦田集》，让我想起了那些纯粹的文学的日子，想起了教我文学的老师们。谢谢您，童先生，让我停下来，再次思念文学——这上苍赋予我的美好如初恋情人般的生命礼物。 是为序。

书籍目录

做一个宽阔的写作者——《慈溪文丛》总序序：人生在世有人牵挂第一辑 山水游踪千年孙家境上林湖畔西递印象游庐山三叠泉小记惇叙堂 童养所 狮子门头第二辑 人物追忆沈德寿与抱经楼洪雪帆与现代书局海派画家胡也佛情系桑梓——怀念吴耕民教授电影剧作家林杉——悼念路工先生淡泊与执著——记画家劳坚清怀念史州先生淡泊明志甘为人梯——怀念晓洋老师学者的风范——怀念姜彬先生追念洪丕谟先生山水无语丹青在——怀念画家陆一飞先生怀念老寿星童玉民先生亦医亦文诗酒风流——怀念胡嘉春先生“我似车轮四角方”——怀念范无伤先生上林青瓷有知音——怀念童兆良先生当代真书手平生正直人——追念姜东舒先生追怀版画家余白墅先生第三辑 书画藻鉴书卷之气秀美之韵“让我沉默于时空”——忆袁可嘉先生——余秋雨书法拙朴凝重笔墨淋漓——丁茂鲁书画空谷幽兰清香袭人——沈元魁书法行云流水潇洒自在——孙群豪书法篆刻人淡如菊胸有奇崛——陈迎平书法第四辑 书评序跋陈登原《天一阁藏书考》一本抗战乡土读物俞钟壶《淡淡诗选》捍卫中国画——读邵洛羊新著《中国画应该姓中》俞筱尧《书林随缘录》老树新花分外香——读胡洪军先生新著《雁过无痕》《岑其诗选》跋十年一剑 一呜惊人——谈王孙荣及其《孙月峰年谱》弘扬先贤业迹展现人物风采——关于《慈溪百人》的编写《龙山民间故事集》首发式致辞《慈溪爱国民间故事选》前言天涯游子忆故乡——《乡魂》编后记《慈溪名人故事》编后记《浒山风情》编后记《孙鬼头——历史与传说》编后记《光绪慈溪县志列传及艺文志索引》编后记《慈溪民间歌谣集》编后记《慈溪民间故事集》编后记《溪上书香》编后记《慈溪旧闻》编后记《慈溪史脉》编后记《溪上流韵》后记《临田斋笔记》后记《上林集》后记《流响集》后记《占恒斋吟稿》前言后记《慈溪书画家》新版后记《上林文丛》编后记《浙东》编辑手记后记

作者简介

《梦田集/慈溪文丛》编著者童银舫

    《梦田集》一共分了四辑来构成全集，它们分别是山水游踪、人物追忆、书画藻鉴和书评序跋，但在我读来，童银舫先生只写了一个内容，那就是“人”。童银舫先生是一个对“人”充满了写作热情的人。

图书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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