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凰与猫头鹰

章节摘录

　　我在波兰的聊天对象中，老人，尤其是退休老人居多，因为他们既热情，时间也充裕，不像年轻人生活节奏快，老是行色匆匆似的，难得坐下来陪你神侃。　　在这些老人中，我交往得最频繁的是82岁的格莱里赫老太太。我与她的相识完全是偶然的机会：　　1991年秋，我到捷、斯、匈、奥等国去旅行。归途中在列车上不幸遇窃，随身带的钱丢了不说，还损失了包里的全部证件、相机、珍贵的3卷新闻胶卷和千余张在各图书馆辛苦抄录的资料卡片，这个打击可不轻。我沮丧得回到华沙后一连躺了两天，第三天仍心烦意乱，看不进书。望望窗外正是风和日丽，心想到外边散散心也好。于是顺手抓了本书，连拖鞋也没换，便出了门，来到公寓对面的肖邦公园。　　秋日的公园景色清新；游人寥寥。我坐在长椅上翻了几页书，发现有个词儿不认识，抬头望望，不远处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恰巧在望着我。于是我便走过去……很快我们便交谈起来。她得知我的遭遇后，极力宽慰我说：钱物等等都算不了什么，人比什么都重要。说着格莱里赫便谈起了她的身世。格莱里赫是华沙的老住户，她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十分富有。战争中一家人带了少量金银弃家出逃。但终未躲过劫难，全家都惨死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里。只有她和一个儿子活了下来。她说着伸出胳膊给我看，至今那上边刺的集中营囚犯号码还赫然在目。　　战后她回到华沙，但不幸仍缠绕着她，1959年在一次演出中，她那当杂技演员的儿子不慎从钢丝上摔下，截瘫卧床，四年后终于不治去世。媳妇也去了美国。从此她孑然一身。她原在一家医院当护士，20多年前退休。我心情沉重地听她讲完这一切，然而她的语气却十分平静。　　然后她便邀请我去她家喝茶。一进家门，老人便拿出一双九成新的大红高跟皮鞋，硬要送给我。原来波兰人从不把拖鞋穿到户外，她见我穿着拖鞋，以为小偷使我狼狈到如此地步，便执意相赠，说是两年前她买回来，因为上了年纪，穿着累脚，便一直搁着，现在我拿去穿正合适。我真有点啼笑皆非。其实在波兰我最不喜欢穿高跟鞋，不像在国内，出门就可似蹬上自行车，或像波兰人，每人就有一辆小汽车。既然俩轱辘、四轱辘的都没有，在小石子铺的路上穿高跟鞋走路，岂不是活受罪吗?所以我旅游鞋穿坏了几双，而崭新的高跟鞋却一直没上脚。然而我怎么解释也没用、承她一番好意，我只得收下。由于有课，我们聊了一会儿就告辞，并约好以后每天都可以在肖邦公园见面。不巧，第二天我去了岑希特霍瓦，一去便是四、五天。我心里一直在惦记着这位善良的波兰老太太。从岑希特霍瓦回来，天下着小雨，我赶忙去了肖邦公园，没有见她，就直奔她家。老人看见我来了；十分高兴，告诉我，这几天她天天都去肖邦公园等我，一直没碰上；今天身体不适，投有去成。我摸摸她的手，发烫，老太太在发烧呢。我不由得想到她高龄独居的困难，急忙跑回公寓给她拿了一瓶银翘解毒片……　　此后我们逐渐熟悉了。反正住得不远，只要有空我就常常过来聊天。她待我像自己的孩子，每次见面不是塞给我几块巧克力，就是一个大苹果。我也把她当做亲人，想家了，就向她倾诉，研究工作遇到困难，或是对波兰社会现象有难以理解之处，也向她请教，她总会尽力帮忙。当然，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她对许多问题的解释都有明显的宗教色彩。有一次她还郑重其事地送给我一本波兰教会的《圣经解说》(波文)，告诉我，：读这本书吧，相信上帝吧!只要虔诚事主，就会永无痛苦，心底平静，天地宽阔，任何时候上帝都会给你以帮助和力量，会让你感到他那博大的爱。因为生词太多，我没有去读这本书，但格莱里赫的爱就足以感动我了。　　格莱里赫的家就在贝尔维德宫(总统府)旁边的一座住宅楼底层。因为前面有军事科学院大楼的遮挡，显得有些暗。两间居室：尸间卧房，塑纸贴面的墙上有挂毯，地上的地毯、壁柜与席梦思床档次还都可以；一问客厅，摆着沙发、衣柜与食品柜。令人注目的是两间房里的电视：卧室里是崭新的21时月本松下彩电，客厅里是一架傻大黑粗的俄制老式黑白电视。过道上则有电话与冰箱。整套住宅几乎看不见白墙、灰地。典雅的乳白色窗帘下，一盆盆鲜花与长青的盆栽植物摆满一窗台。整个布置略显拥挤，但十分整洁，不像是我想像中80多岁老人独居之处。很快我就得知，老太太现在每月退休金110万兹罗提，还有些补贴、福利，一共月收入150万(140美元左右)。按我的体会，一个人花刚好收支相当，当然，生活水平要比我国略高。　　老人精力充沛，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不容人插嘴(许多波兰老人都这样，也许孤独的老人难得有这么个听众，她恨不得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奇怪的是在她面前，我那结结巴巴的波兰语也讲得流畅多了。从此我们来往十分密切。她还给我介绍了她的好几位女友，并特别告诉我其中有一位是华沙大学历史系毕业的，或许会对我的专业有所帮助。（以后我真的认识了这位老太太，她也是退休多年，一人独居，她自己就是一部历史，而她学过的历史早已消逝在生活中了。）　　在东欧持不同政见运动史上曾不只一次地出现影响深远的大论战，如70年代捷克的哈韦尔——昆德拉之争，前苏联的萨哈罗夫——索尔仁尼琴之争等等。争论双方都拒绝认同旧体制，但他们对旧体制的弊病何在却持不仅相异、而且往往相反的见解：有人斥之为禁欲主义的军营制度，有人却斥之为“消费主义”的后极权制度；有人视之为非理性或理性不发达的产物，有人却视之为“过分理性化”的结果；有人说它是亚细亚式或鞑靼式的遗产，有人却说它是伏尔泰或马克思的“西方幽灵”之东传；其实，这种右极必左、左极必右，政治钟摆来回摆动的现象恰恰说明，目前中东欧政治演进的基本格局已经逐渐演变为议会民主制下两党轮流坐庄的稳定局面，意识形态因素在成败中起的作用已很小。大致而言，选民投右派的票，并不一定是因为相信右派的思想，而是不满意左派政府的政绩。选民投左派的票也同样如此。1996—1997年俄罗斯的地方选举也表明，靠意识形态因素当选的候选人在职业素质上不如其他候选人。评论界认为：看待现在的选举结果“只用红白两种颜色是不对的”。人们今天比任何政治家都英明，他们在选举自己的领导人时首先想的是，这个人在领导岗位上能做些什么。　　由此可见，1996年所谓的“东欧西行”，并不意味着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社会主义或广义上的左派思想继剧变之后又一次受到多么大的挫折。实际上，前几年中东欧左派复兴与其说是左派的成功，毋宁说是右派的失败。虽然左派，政党的确是不断得到恢复壮大，并获得选民信任，但这并不表明左派力量的成熟。因为从中东欧上台的左派看，大多是在右翼力量的政策和实践威信扫地的情况下，抓住民众的求变心理以强有力的批评赢得选票，而不是提出了更令人信服的抉择，也没有作好接替政权的准备，更很少从事思想和理论建设。在这种情况下，就会形成十分矛盾的局面：越是政局不稳、经济恶劣的情况下{左派越容易获胜上台，而上台后要挑起前任的“烂摊子”乙要承担转轨的痛苦，日子会很不好过。在台上的左派又会同样经历反对派挑战的严峻考验。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左派上台后的威望都比未上台前有所下降。　　一般来说，作为社会民主派，中东欧各国社会党不仅在意识形态上要强调弱者与劳动者权益、社会保障、公平互助与公共福利这些传统左派价值，而且在未上台前作为议会民主制下的反对派，他们在政治操作上也必须与执政势力唱反调，或者至少保持距离并维持批评者立场，然而当左派复兴重新上台时，他们就面临角色的转换。在东欧转轨的宏观格局下，他们在野时所评击的许多政策，可能正是他们上台后面临的“别无选择的选择”。部分由于右派本身的问题，部分也由于在野左派的反对而未能完成的“不得人心的任务”，如今却摆在了在朝左振韵面前。以匈牙利为例，匈社会党是以批判“休克疗法”争取民心而上台的。当时的得票率是中东欧左派中最高钩，与前届相比，社会党得票率猛增6倍之多。但是，社会党上台接任后，不得不以空前严厉的”休克补课”治理宏观经济。在此期间，通货膨胀率反弹，失业率进一步上升，实际工资降低、各种补贴减少，社会保障、公共福利比右派在台上时还要糟许多。因此政府多次发生危机，有11名部长先后辞职，政府首脑霍恩的民意测验率从上台前的23名重要政治家的第2名下跌到倒数第2名。保加利亚社会党在今年4月的选举中得票率锐减也有类似原因。　　另外，中东欧的体制转轨要变高度集权的计划经济体制为地方、部分、个人分权的市场经济，这就必须重新进行资源配置和社会财产再分配。在这个过程中，能否治理腐败并与前体制营私舞弊的权贵私有化划清界限，直接影响着左派执政党的形象。许多左派执政的社民党政府虽然对此高度重视，不但出台了“阳光法”，还把“社会公正”问题列为头等大事，但在掌握资源配置的权力机关和一些执法部门，依然不断滋生腐败现象，一些权力圈中或和他们有关系的人大获其利，他们以权力参于手段，在私有化浪潮中再次成为“特殊的受益者”。立陶宛的副总理阿·什莱扎维丘斯利用掌握的信息，赶在银行宣布破产前提走了自己的存款，伊利埃斯库的许多朋友是“贪赃枉法者”，保加利亚社会党的官员利用经济危机中饱私囊，匈牙利社会党陷入“托奇克丑闻”难以自拔。所有这些严重地刺激了民众的不公正感，因此在1996年的选举中，“把恶棍赶出去”的思想十分流行。从这种意义上说，“一个政府的腐败意味着另一个政府的诞生”(哈林顿语)这句话就不难理解了。　　因此，在经历这样一个轮回之后，东欧的政治家发出“批评容易当家难”的感慨。他们领悟到，在议会政治中以开“空头支票”的方式获胜上台后，若仍像当政前那样只靠哗众取宠的花架子，没有切实可行的治理方案，不去履行执政者的社会职责，必然难逃再度下台的厄运。因此必须调整战略部署和心态，适应这种政治运作，迎接下次挑战。　　……

书籍目录

自序“新钢城”的新生格莱里赫老太太“钟摆”回荡?今日“民主左派”东欧新旧社会党的关系问题尴尬的“中间站”如何看待所谓的“东欧西行”?实用·低调·多元读不懂的高尔基“第二思潮”与东欧异见运动的冬天“只有一次，等于没有”真假亨廷顿与东西亨廷顿布哈林与社会主义模式理论再谈布哈林与社会主义模式重新发现恰亚诺夫俄国革命之谜与“神人创造”的“新时代”发人深省的“白”与“黑”“否定的自由”：高调还是低调?亚洲是自由主义的典范吗?剖析游民文化理解世界，理解现代化是大师，而不是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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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东欧的变化让人眼花缭乱，而东欧的报刊中则往往以这样两个典故抒发感慨：乐观者宣布："火凤凰已经在灰烬中新生并起飞了。"而悲观者则声称："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时才起飞。"是的，思想的猫头鹰总是在进程的结束时才展开双翅；然而这一次，神意的召唤使它等不及了--在凤凰艰难地从灰烬中腾空时，猫头鹰也离开了枝头。在黄昏来临前它能照得准方向吗？他将飞向何处？也许，它能追得上前边的火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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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的猫头鹰总是在进程的结束时才展开双翅；然而这一次，神意的召唤使它等不及了——在凤凰艰难地从灰烬中腾空时，猫头鹰也离开了枝头。在黄昏来临前它能找得准方向吗？它将飞往何处？也许，它能追上前边的火凤凰？……但无论如何，火凤凰再艰难毕竟也要展翅，猫头鹰再犹豫终究必须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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