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城记

章节摘录

即使在普罗旺斯艾克斯的咖啡馆里，也摆脱不了保罗·萨特的存在。到艾克斯的当天，以为是一个可以用视觉替代感觉的特殊时日，那原本是一个弥漫着斑驳光影的午后，原本是一幅可能只属于塞尚风格的缓缓运动着的油彩布面。米拉波林荫路边的长椅上坐着一对青年情侣，栗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摇荡的树影、一瞬的微笑，不言而喻的“存在”。这种并不纳入某种“主义”中的存在是如此庸常平滑，甚至让人莫名地感到愉悦，而这种愉悦仅仅和一些不固定的光斑、不经意的一瞥、不专注的视线有关。我暗自庆幸，这一切终于与保罗·萨特无涉；甚至我即将进入的莱德加尔松咖啡馆和歌剧院街28号的地理空间都如此贴切地契合着我此刻的视觉，它们只和那个爱把苹果、橙子、山丘纳人视觉的塞尚有关，一些宁静而富于闲适的色彩徐徐推展，和那个整天因为厌恶存在才存在着的“最后一位哲学家”再无关联。写着“1792年”的绿色店招在树影里飘浮，侍者的微笑也像是树影中偶尔透过的一缕阳光让人意外地欣喜，忘了圣日耳曼教堂对面的花神咖啡馆和它隔壁的双偶咖啡馆吧，也许在普罗旺斯只有莱德加尔松咖啡馆才是最适宜的，它和存在主义无涉。    艾克斯室外的阳光、路边吹奏笛子的流浪者、绿底金边的咖啡杯、深蓝色的账单，都成为视觉吞噬的意义载体；机敏的侍者似乎看出了旅人的癖好，热情地邀我参观咖啡馆的内厅。走廊两边的壁画把我重新带人了“存在主义”的空间——塞尚舒缓坚定但略微有些凝滞的面容、毕加索有些紧张专注的双眼、梳着顺溜服帖发式的加缪，当然还有那个戴着黑边眼镜，总在思索着“存在”如何可能的萨特——据说，这些人都到过这家咖啡馆。其实，我根本听不懂法语，但我从侍者的解说中若干次听到“萨特”这个发音，并看到这个发音之后侍者颇为得意的微笑，也许到这里来为一杯贴有“存在主义”标签的咖啡买单本身就具有某种业已存在并继续存在着的价值。咖啡本身并不昂贵，1.5欧元一杯，可侍者的微笑对我来说却是极为昂贵的，因为这微笑诉说着一个萨特式的暗语：“我与思想是共谋犯。”1938年春，伽利马出版社那本发行量达二百万册的《厌恶》中的一句话——“我与思想是共谋犯”就这样化作一个咖啡馆侍者的微笑继续存在着，让我即使在普罗旺斯，即使在塞尚的故邦艾克斯，也无法摆脱存在主义者的纠缠，甚至可以说关于“存在主义”的非自主性记忆，仅仅需要一杯咖啡和一个侍者在“萨特”的发音之后一个莫名的微笑。    我不由自主地在侍者的导引下从室外坐进了咖啡馆的内厅，咖啡馆里人并不多。除了一个举着大半张《费加罗报》，几乎完全遮住上半身的老年男子，一个栗色长发，袒着左肩的中年女人和趴在她脚边的一只卷毛狗之外，只有我机械地转着手中的小匙，尽可能地轻柔，轻柔得不发出丝毫咣啷的金属与瓷器的碰撞声。不发出声响，轻柔地享用这如杯中咖啡一样浓稠的某种闲适，也许并非一定得在普罗旺斯才行，并非一定得强迫自己去中止关于“存在主义”的非自主性记忆才行……一阵微风拂过，林荫路上的某丛树枝间透出一条通道，一束转瞬即逝的阳光恰恰落在了我左手中指上的白金指环上，一束银黄相杂的光斑刺人了我的眼睛，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的手居然存在着，而且手指上佩戴着的指环竟然可以反射出一束如此让人惊诧的光芒。我的手一定存在着，而不一定要通过“存在主义”才能获知这一点。    “我看见我的手，我的手摊在桌子上。它活着——它就是我。它张开，手指分散，各有所指。它是背朝下躺着。它把它的肥胖的肚子对着我。它的样子像一只翻了身的动物。手指就是爪子。我很喜欢使手指舞动，舞动得很快，像一只翻身的螃蟹的脚爪一样。螃蟹死了，脚爪都收缩起来，聚拢在我的手的腹部。我看见了指甲——这是我身上唯一没有生命的东西。不止这样。我的手又翻过来，肚子朝下，把背脊对着我。背脊是银白色的，有点发亮，如果指骨的起点上没有一些红色的毛，简直就可以说这是一条鱼。我感觉我的手存在。这两只在我的臂膀末端乱动着的动物，就是我。我的手用一只爪子的指甲搔另一只爪子；我感觉到它在桌子上的重量，这重量并不是我。这种重量的感觉是悠久的，悠久的，并不消逝的。没有什么理由使它消逝。到了后来，这成为可能容忍的了……我缩回我的手，我把手放在衣袋里。可是我马上透过布感觉到我的大腿的温暖。我立刻把手从衣袋里抽出，我让它靠着椅背放下来。现在，我的肩膀末端感觉到它的重量。这只手有点往下坠，不过很不容易觉着，它是柔和地、软弱地往下坠，它存在着。我不再坚持，因为无论我把它放在哪里，它都继续存在着，而且我继续感觉它存在；我不能够消除它，也不能够消除我的身体的其余部分；或者消除玷污我的衬衫的热汗气；消除在躯体内懒洋洋地转动，像被匙子搅动的热脂肪；消除在里面来来往往、到处运行的各种感觉，它们有时从我的腰部上升到我的腋窝，或者从早到晚在它们惯常逗留的角落里慢慢地发芽生长。”P62-65

内容概要

肖伊绯，1975年生于四川成都。曾游学法国、印度等地，参与运营首个入驻北京799艺术空间的文化公司，并创办《新潮》艺术杂志，任执行主编。曾长期为《文化月刊》《旅行家》《中国道教》《四川佛教》等杂志供稿，曾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法国哲学评论集《在高卢的秋天穿行》，与知名出版人师永刚合作策划《雷锋传》（三联）《样板戏·史记》（作家）等。

书籍目录

【城一】巴黎     【城二】马赛

【城三】里昂     【城四】普罗旺斯

【城五】埃兹     【城六】尼斯

【城七】兰斯     【城八】蒙特卡罗

【城九】孟买     【城十】阿格拉

作者简介

《十城记》是一部以解读城市文化为主调的图文书，全书以25篇独立文章、100帧实景图片，介绍了八个法国城市与两个印度城市，充分展示其城市人文风貌及情调。全书以法国情调为叙事背景，根据笔者在十座城市的游历及所行所思，将法国现代及后现代哲学精神通过异域景物抒发阐释。阅读与视觉，行走与思索，一座城的思想肖像跃然纸上。

图书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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