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海》书评

更期望他的早年作品

常常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读着《老人与海》的同时，也曾作此想。大约如此象征与概括的小说，于情节的处理一端，自然不可太繁，又不可太简；--太繁则赘，太简则寡淡。照此看，海明威的分寸把握地还好，虽然捕过大马林鱼之后与陆续循腥而至的鲨鱼搏斗中，只见老人怎样奋起挥棒抡枪，鲨鱼倒一点戏份没有，好像呆呆的在那里就地受戮一般。或者看人家的东西总难免如此，且不说读译品，就是原文，也总有觉着生硬别扭不知所云的话时不时横出来闩住读者层层递进的情节之门，若粗心些，便懒得理论，依旧读下去。但既然这样了，就失了许多微妙与生趣。而就我读过的，劳伦斯可谓最是这一种作家。他的人物说话时，别指望能听出啥；完全都像在神游一般，各自出神，说的话有一搭没一搭，怎么个有一搭没一搭我不举例，只说他这么处理人物对话是一个极端--另一个极端是《红楼梦》。劳伦斯的作品，只有在他放开情节丢开人物，在这以外，他的叙述里的独白中，你才能得到些许共鸣。这么一个耽于独白的人，倒是不写小说的好些。到这里回头看《老人与海》，老人许多天没有发事；终于在茫茫海外钓到一条，漂流几天几夜之后捕到，只已精疲力竭，只有歇着的份儿，连想什么都懒得。这时候，鲨鱼来了。我们看海明威怎么作的这个转折：They sailed well and the old man soaked his hands in the salt water and tried to keep his head clear. There were high cumulus clouds and enough cirrus above them so that the old man knew the breeze would last all night. The old man looked at the fish constantly to make sure it was true. It was hour before the first shark hit him.我只想说最后一句，太傻了。鲨鱼的出现，该使拼命维持清醒的身疲眼饧的老人怎样惊觉，又怎样反应；心理描写此刻大有用武之地。然而我们的海作家只是说：“这时候离鲨鱼来还有一小时。”这里有一个变换，小说半是现场纪录，半是事后回忆。鲨鱼的出现，在当时看是不可预料的，故而我觉得不应该说“这时候离鲨鱼来还有一小时”；如果用事后回忆的口吻，倒是那么讲还说的过去。那么用那种口吻可行么？还是不用的好些。事实上，海明威写作此书，正值创作也枯竭，人事也寥落，正像圣地亚哥八十七天一鱼未获。烈士暮年，自然回忆居多，是故这本小书的追忆口吻，早在情理之中了。但是这么一来，小说就没什么可读了，原因是拿老人与海象征他的不服输，就要失之幻想。象征总与幻想分不开的。这时想起他的《永别了，武器》。对他写《老人与海》的精神，我很感佩；然而就作品而论，我还是更期望他的早年作品。小说里有感人的句子，并不过分；但要看它怎么个感人。像这本书里的“人可以被摧毁但不能被打败”，我看就和奥斯特洛夫斯基笔下保尔的那一大段话一个德行。这种话写进励志小说才是适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