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普特尼克

章节摘录

　　“每次听到圆号的声音，我都不觉得那是我自己发出的，反而像是来自更远地方的雾气里。”追回记忆的圆号手眯着眼睛，没有看任何人，然后，说出了这个句子，“能想象吗？声音好像是从身后的某个深谷中，雾一样蔓延上来，包裹住整个舞台。”——他做了一个包住的手势。　　他姿态不雅地坐着，看起来像个流氓，穿着一件黑色背心，牛仔裤，—双脏到看不清颜色的运动鞋踏在桌子边上，来回推着自己的板凳晃动，而他本人肤色偏黑，质地粗糙，头发因为蓬乱而显得卷曲，一双细长的眼睛—直没好好张开过，没睡醒似的。　　他可能看出其他人的不满，就“啪”地把腿放下来了，落到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他拍了拍桌上的灰，笑着说：“习惯了，不好意思。”——他一笑，整张脸居然显出一种稚气。　　他自顾自地打量着整个屋子，然后问：“这房子以前住的是什么人啊？”　　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于是他撇了撇嘴，埋头喝茶，喝了一口，又问：“这茶叶没过期吧？”　　这次的答案终于让他满意了他舒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表来看时间。　　那是一只老式电子挂表，黄色的塑料表壳上有两个深蓝色的按钮，连着一条深蓝色的塑料绳子，是很多年以前孩子们在上学的路上会觊觎的东西。　　他敏锐地发现了那打量的视线，就问：“是喜欢这表吧？便宜卖给你？”　　再一次地，他得到一个拒绝的回答，但他不以为意，反而把表从脖子上取下来，递过来，说：“来，看看吧，玩一下，小时候肯定看过吧，那时候特别流行这个电子表，现在都不好找了。”　　他坐在那里继续喝茶，终于想起来要说说关于圆号的事情，他说：“圆号啊，就是那么回事，吹久了圆号，就会变成左撇子。”——话还没落地，他就大笑起来，作为对自己笑话的一个鼓励。　　他笑着拿回表戴上了，关了正在被播放的电子闹铃，又不着痕迹地擦了擦表面，然后说：“不行了，我要走了’等不了那个指挥了，还有个重要约会。”　　他说完就站起来，谁也拦不住他，他长得大概有一米八出头，下巴下面有一条可疑的疤痕。他走到门口，回过头来，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得到了一个答案，笑了，他笑的时候整个眼睛都不见了’然后那张脸也像在雾气中一样，消失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看见父亲，他坐在漆黑的房间里面，用电脑打字，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直响。最开始我并不确定那是父亲，毕竟我已有太久的时间没看见他了’最终，透过银幕反射在他脸上的光，我认出了他，就走过去问他：“爸爸，是你吗？”　　父亲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继续打字，那键盘声带着一种冷酷，让我的大脑都隐隐作痛，我说：“爸爸，早点睡了吧。”　　他头也不抬，跟我说：“等我写完这段。”　　我坐在那里等他去睡，可是他埋首入黑夜边缘的光亮中，无比冷酷。键盘的声音噼噼啪啪地，配合机械钟表的走动，天衣无缝。我一边看表，一边想：“他还在楼下等我吧，不会等不及走了吧？”　　“爸爸，早点睡了吧。”那种焦虑催促着我又问了一次。　　谁知父亲转过头来，冷冷看了我一眼，说：“着什么急啊。”——只那一眼，我就知道全完了，父亲知道了我和他的事，他知道了。　　我浑身冷汗地醒来了’整个店里空荡荡地，回荡着键盘敲击的声音。　　我愣了好久，才终于想起来我是在哪里，而到底又发生了什么—_黄昏已经快到了，夕阳从厨房的窗户透进来，反射在不锈钢餐具上，透出金色的光，这光芒是那么美，美到我几乎要记起来他的样子了，却听见指挥家喊：“小妹！小妹！”　　“怎么？”我看了他一眼，和我睡着之前一样，他还是笔挺地坐在椅子上，穿一件深紫色的衬衣，令人失望地长着一张迥然不同的脸，在IBM笔记本上打他据说很重要的那份工作报告。　　“过来倒杯水吧。”他说。　　我去倒水，他又跟我抱怨了，他说：“空调的声音有点不对头，最好找个人看看，免得坏了。”　　我把水哗哗注入他的水杯，无精打采地说：“不开不就得了。”　　“啧啧，”指挥家配合着他打字的节奏发出感叹，“怎么这样做生意？”　　我并没有心情跟他贫嘴，转头又去看夕阳落到了何方，虽然夏日是这样漫长了，但我总是难以发现黑夜来临的具体时刻。　　我问他：“最近乐团的事情怎么样了？来面试的人没满意的吗？”　　他终于舍得自我一眼，问我：“你看呢？”　　他一说，我就想起了前天来面试的那个圆号手：他长了一个硕大的肚子，腮帮子像沙皮狗那样下垂，坐在板凳上简直可以把整个凳子包在他的屁股里。不但如此，指挥家问他：“喜欢索尔仁尼琴吗？”　　结果他说：“先生，我是学管乐的，不是很了解弦乐。”　　—于是我终于也翻了一个白眼。　　那声音就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它是那样辽阔，广袤，打开了整个空间，在暮色里萧然降临，一共三声：呜——呜——呜。　　我们都愣住了，然后声音又响起来了，好像来自很远很远的过去：呜——呜——呜。　　它一次次响起来，回环往复，终于停止了，时间是7点20分　　我们是那样地陷入了各自的回忆里，直到指挥家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他说：“是圆号。”　　那是圆号的声音，虽然和消失已久的兽鸣那样相似。　　指挥家坐在那儿，停止了敲击键盘，他说：“今天是立秋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可能就从兽停止鸣叫之后，每年立秋时分，我们城的人就能听到这声音。最开始人们对这声音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市政府搞的花样，作为每年秋季糖果会的开场预告；也有人说这纯粹是民间行为，只是一个孤独的圆号手在高楼上吹奏，告诉大家夏天已经过去了——总之，没有人提到，这声音和兽的鸣叫是那样相似，好像大家都忘了这件事。于是，一再发生的事情和只发生过一次的事情一样，被快速遗忘了，立秋的圆号声也像兽鸣一样不再被谈论——但它终于还是响起来了，就在那一天的那个时候，指挥家看了看日历，下了决心说：“这星期内一定要找到圆号手。”　　事情就是那样开始的。

内容概要

颜歌，80后十大实力作家。从1994年起发表作品，2000年开始在榕树下发表小说，作品广受欢迎，被众多电台杂志转播转载。2001年，加入四川散文协会。2001年，被鲁迅文学院评选为“中国少年作家小说十佳”。2002年2月，荣获“全国第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同年，小说《锦瑟》被评为《萌芽》杂志2002年度最欢迎的小说之一。2003年1月，由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了小说集《马尔马拉的璎朵》。10月，荣获由中国小说协会、中国散文学会等学会主办的“第四届中国少年作家杯全国作文大赛”一等奖。2006年，获得青年文学奖新人奖，同年8月在《萌芽》杂志发表《葡萄藤下的女人》。2008年1月，毕业于鲁迅文学院第七届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2004年，被《羊城晚报》隆重推为最具影响力的十大“80后”作家之一。

书籍目录

卷首语 Editor's letterThe tiny old things长篇交响团专题 斯普特尼克摩客编辑部在宅中\骑桶人我的一天\小饭那些歌哭无端的行为艺术家\宋石男简化\李傻傻你曾幻想过自己最堕落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摄影忆城达人开讲追逐四季的孩子瓶瓶罐罐容纳小宇宙图案拼贴狂，色彩重瘾者散文活着活着就老了\冯唐捡破烂的孩子\城北小说妇人心\甘世佳南新街甜蜜的生活\朱婧光轮\北城流浪的情书\安小羽生活\包韦俊最是一年灯火阑珊时\章迟皮皮快跑\八喜按时回家\四一手记也许凌乱，也许颓废\周雪

作者简介

51年前，前苏联成功发射了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斯普特尼克1号”，正式开启了人类的“太空时代”。这颗卫星升空后发射了3个星期的信号，在轨道中度过3个多月，围绕地球转了1400多圈，最后坠入大气层消失。有一天，当大家都在抬头看神州六号的时候，斯普特尼克当初的憾世之举已经少有人忆起。

正如本书主编颜歌在卷首语中所写：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事物因为它的远去而变得微小，变得无关紧要，甚至变得终于像没有存在过那样了。决定把这一期的《NOVA》命名为斯普特尼克，是因为我们确定它已经被人忘记了，并且能够揣摩出当这几个字被看到时所引起的陌生，疑惑，和不知所云。岁月流逝，那些过去的，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事情，似乎注定将会被遗忘和忽视，然而，你真得愿意自己就这样么？记忆在时间的流逝中充分发挥着遗忘的功能，不管愿意不愿意，很多事情都被我们有意无意的忘记了。

如今，斯普特尼克已成为一个代号，然而，它提醒我们要像读小说一样趣味盎然的关心身边的事情。让记忆再持久一些！

本期《斯普特尼克》由80后实力作家颜歌主编，李傻傻、小饭、四一、甘世佳、朱婧、冯唐等青年作家同聚《斯普特尼克》，分享你可能还不知道的思想与文字乐趣……

图书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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