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詩文集校箋（全三冊）》书评

惜仍不能代替中華本

前幾年的中華書局本《全集》不受好評，因其取嘉慶歐陽衡重校編次本為底，而不顧南宋以來九成以上的周必大系統本。雖歐陽衡本收羅較多，且經中華本點校者輯佚更是完備。但據東英壽、陳尚君諸先生解題可知歐陽衡本刪去周必大等人的校勘記，且在編次上多改動周本，特別是永叔生前手訂的《居士集》中被歐陽衡羴入原《外集》的內容，不能見永叔用心。上禮拜拿到上海古籍的這本書，發現此書底本為周必大系統較早足本的四部叢刊影元刊本（亦有學者以為是明天順六年本），且與國內、港臺的残宋本和最完整的日本天理大學藏周必大初刊本（後人補寫不超過23卷，或以為是必大子綸的修訂本）校勘，曾以為當遠勝中華本。然這幾天讀了五卷，覺得並非如此。編次上看，題目既為《詩文校箋》，所以全書便只有周必大153卷中的75卷，包括《居士集》50卷和《外集》25卷。雖洪先生和上古的原意或為補中華本中問題較大的《居士集》和《外集》，但還是授人以柄，令狷狂如黃季剛者感嘆“下半部沒有了也”而惡諡於本書了吧。同樣因為補充而非取代中華本的意思，以及洪先生已經編過《歐陽修資料彙編》這一立場，此本也刪去了中華本見載的序跋和逸文。逸文本是永叔所作中等而下之者，但既刪去序跋，又哪能稱得上周必大系統的原貌。而且本書將天理、叢刊等本的句下校和卷末續校及周必大《考異》等一併擇要摘入每首末，雖顯清通簡要，但畢竟失去了還原周必大（父子系統）本原貌那種三次校勘、正本清源的妙處。再說箋注。此本是歷史上首次對永叔詩文集的全面箋注。其實古人並非疏忽而不注其詩文，蓋與射手座的王安石和摩羯座的蘇軾相比，獅子座歐陽修（生日參三家年譜，換算參陳垣《朔閏表》）詩文的政治意義要大於修辭、文學意義（即使和王安石相比也是這樣）。加之永叔後半生成了類似權德輿而又更具領袖地位的人物，所以其詩文集其實只需本書現在每首下的箋注一即編年考人即可，以便於剩下的精力可以用來點校《全集》的後半（此上古本三巨冊，篇幅與無注的中華本《全集》相捋）。至於匯評不知道洪先生《資料彙編》中有多少，如果《彙編》中有則錄於稍嫌多餘，以後人評論本各自可尋於其書中，若周必大原本校勘記面貌已失，有沒有他人詩話中一條已經不重要了。而且就所及而言，箋注雖多訓詁典故，然於訓詁多直出釋義而不言何書，典故則有些瑣屑而不得要。如我所讀古體詩部分，七言長歌詠怪物體多效韓愈，注中亦沒有引韓詩相發。甚至永叔和梅堯臣、蘇舜欽相和詩，也少見具體引注。抑更論之，進來將永叔集與蘇軾詩對看，覺蘇子於不經意間多有用永叔早先成句而點鐵成金之，如“踏雪泥”、“大雪如翻波”等皆可於歐集中尋見，更有永叔寫大熱中思崑崙雪景，蘇子則於雪天念炎炎者（《居士集》三《大熱二首》之一；《蘇詩合注》三《病中大雪數日》，據二本題下注，永叔慶曆六年做此詩時蘇子虛歲十歲，蘇子詩做於嘉佑七年，永叔則五十六矣）。蓋蘇子束髮讀書蜀中時即已慕永叔詩文為人，後來操觚屬文，亦不自覺流露永叔用字。一如老杜雖寫“老拳”，而不見得是其特意用《晉書》爾。所以從這點上看，本書的箋注可說篳路藍縷。然本書具有上述不足，其最大原因或當由於其本來體例，在補中華本中不足而非因周必大本而校勘一《全集》定本。這就好像看現下一些翻譯得杅格難通的西洋學術書，開始不禁覺其破綻百出，而戲對原文，發現若體例定成每個逗號都忠實以譯，則除了這樣譯別無他法一樣。蓋歐陽修集在集部中，並非如《楚辭》、《文選》、《文心雕龍》那樣家法斑駁，皓首不能通、當年不能究之作。是以周必大等校勘全集之功，天理本殘存之善，若能更忠實、全面點校，成一定本，則更能反映歐陽文忠和周文忠的用心。亦解吾輩蠹魚平生不得見《叢刊》、天理善本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