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浮生》书评

真正以戏论戏

香港明星出书，不是中学生习字，就是已谈宠物心得，险些叫人忘记他们原本的身份。黎耀祥今年真正成为耀眼之星，当然不只凭演技，还有为他度身订造的电视剧及焕然一新的发型。不过当他真的开始写作，他的光芒竟然更现──他是真的以一个演员的身份去写──由戏棚谈到现实，演技于他人生的肯定和必要，叫人惊觉，香港其实一早需要这本《戏剧浮生》，需要黎耀祥这样的演员。以戏论戏，最深刻是电影《山水有相逢》里，刘青云(饰演编剧)教「没有泪腺」的袁咏仪(饰演演员)，「哭，不一定要有眼泪的....可能哭干了也不定。」结果袁咏仪含蓄地演活了一段哀凉戏。 《戏剧浮生》不时让人想起这段情节，黎的文章触及的不只是纯粹经验上的演戏讨论，而是经过思考而得出的演戏理论，就如喜怒哀乐何用七情上面。他对于动作、节奏、处境，都有自己的分析。这更肯定了他写这些文章，作为让人理解演戏及其人生意义的目的。书本分为两部分，第一是二万字的访谈，接着是他在报纸的专栏。前者是演戏作为他的人生，后者是如何在演戏中呈现人生。「演戏像见鬼一样」黎耀祥说演技方法，说形体的利用、节奏的掌握等，当然说得吸引，但最好看的仍是他列举的实例。由他每天的生活观察(即使在剪发店，他也会留意着发型师和客人对谈的节奏)，到港产片、荷里活以至艺术片的男女角色来作正、反面教材，就看得观众无限共鸣。 《蝙蝠侠》的小丑小动作、《小武》的非职业演员破绽、《蜘蛛侠3》沙人的平板无味、《画皮》狐妖的双眼运用等，除了叙述了演戏之道，也让观众难得从纯演技的角度去重头感受那出电影--一般观众多易被剧情牵着，忽略了每个演员的好坏，而黎就像一个导游，带读者从一个演员的角度去看那套电影。更惊喜的是，他连卡通片及演唱会花絮也可以用来谈演戏。可知他说的并不是演技，而也包括影响影技的周遭所有东西。 《冲天救兵》的喜剧节奏、米高积逊（在《This is it》特辑中）的表演者天生直觉、停顿运用等，都成为他重点讨论的元素。至于黎谈及最独特及慑人的演戏方法，则是他在访谈中道出了自己最终极但自然的「鬼上身法」。就如《神探》里的刘青云，像开了天眼，看到对手背后应该是什么，他一投入去做戏，不论对方做得那个模样，他自己都可以全心投入，因为他已看到对手背后的那个角色，那个应有的角色，就像有了自己的世界，一个独立于其他演员的国度。简直像一个精神病人一样，也是少有演员所说到的境界。「除了实景外，电影其他的都及不上电视」看他的文字，一直觉得有一阵阵很香港地道的气息。读毕全书才发现是来自他电视的亲民味道。黎耀祥是少有忠于自己电视演员的身份，虽然他有提到自己离开过电视台那几年日子，亦受过无线的不重视，他喜欢电视生态中一成不变的空间(化妆间像家一样，同事不用刻意应酬，剧集最长拍长有)，喜欢久一点的沉淀。离开两年，给了他电影和电视的比较，除了感性地回顾自己失落的一段岁月，还有他得到喜欢电视世界的理性结论。或者，可以说他喜欢电视制作技术上的部分，是因为他着重戏剧世界的投入度。虽说电影的场景较真实，但以他这般能自动投入角色的人，反过来是不重要的。他喜欢电视剧的长镜头、一刀直落，不是每次拍一两秒的片段，而是和real time差不多──他喜欢可以长时间投入一个角色，成为那个人物的时光久一点。那是比较接近舞台剧，亦可看出黎对演戏的满足感来源。在一个电视到电影的必然演员发展，黎像逆流而上。他在书中提到大量他演过的电视剧，《楚汉骄雄》、《西游记》、《 巾帼枭雄》、《毕打自己人》，读者越看，就越明白他所谓的电视演员角色，不单和他更亲密，也和我们更亲密。他分析自己每一个动作或表情，让读者为其认真而感动，传统表情如一个停顿、新动作如打blog时的模样，他如数家珍，哪个成功哪个不。而同时我们在晚上仍看到他在公仔箱里，这种文字上及电视里亲近的对照，让人感到黎耀祥更有血有肉。这也是他留在电视的好处。我们需要一个既大众化又专业的演员。「我需要一个演戏的世界给我生存下去」若一个人不演戏，现实中就会失衡，那么其实他有多真实？黎十多年前，连教育电视也用心去演。那不是他所说的，而是观众的儿时记忆。但也是到这个当红的阶段，他才有机会说出，演戏对他的「维生」作用。他虽要戏剧的身份让他在现实中活下去──这与他之前说到的「鬼眼」一脉相成。他不需要其他人和他在戏的世界里交流，因为他要全心投入，这实是疯人与艺术家一线之差。他需要一个戏剧世界去一头裁进，虽然他自认是因为自己没有娱乐、本身苦闷等，但根据他的序言，其实这承接他视演戏的目的为检视人生。我们看到一个在香港视演戏为艺术的人。对比视演戏为人生重要一环的演员，黎更是以演戏去丰富自己的人生，与其说现实的他苦闷，不如说是一个艺术家不满于现实世界的单一，以致他要在另一国度寻求渲泄。除了黎口中常提到的刘青云，相信大家最期待黄秋生写这样的书，但还是黎先完成了。在「戏假情真」的一章里，黎提到他以演戏探索人生，不断以藏在心底的真情、忘记了的阅历，来注入接肿而来的角色。那更证明他真实与演戏间双向的关系。他以一篇文作结:「不要相信，总之不要相信；今生今世，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翻看资料，是为席慕蓉的新诗作品《戏子》 ）。重点应在最后两句。而他以演戏来维生，不单是经济上的「维生」，而也是精神上的。

戏剧浮生

《义海豪情》23集有一幕让我映像深刻。参加了游击队的刘醒去集中营中救回了九姑娘，坐船护送她去大后方治病，九姑娘在昏迷中醒来，他送她一颗手榴弹。他说：“收好它啊，我只有两颗，送给你之后，我就没有了。”九姑娘不放心又怯生生地问：“那另一颗你给了谁啊？”刘醒凝视着她顿了一顿，说：“给了晴晴啊，你以为是哪个？”我后来一再地想起这一幕，叹服黎耀祥此这一停顿的微妙。九姑娘同刘醒的爱情好比抗战八年岁月里一个又一个的日子，沉默悠长，波澜下是心领神会的平静，从不需开口言明。而在这里，被痛苦和疾病、以及再见刘醒的巨大惊喜震撼九姑娘，在这一刻的条件反射，让她放下变成一个打翻醋坛子的寻常女人，放下一切恪守的距离、身份的束缚，不假思索就问出那句“那另一颗你给了谁啊？”，焦急的甚至来不及找到一个如往日那样相敬如宾的语气。刘醒停顿的时间比正常的对话间隙大约拖长了两、三秒钟，他没有选择立刻辩解，他让九姑娘等。他让九姑娘等，存心让面前这个“露出真面目”的九姑娘着急一会儿，义气仔女，他们在大时代里穿梭相互搭救于水火，哪怕是在19集她抽鸦片后精神崩溃涕泗横流，他揽住她喊出那一声“别走”，她都只是默默地流泪，在他怀中破涕为笑，她习惯于自己是江湖人口中的“九姑娘”，以九姑娘的方式态度为人处世，冷静理智，哪怕是面对爱流泪时，也没有多说一句话。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九姑娘露出女人的本性，问题的答案又分明在这里——所有观众听到九姑娘的发问心中一定没好气的OS：还不是给了那个老不死的日记晴。他让九姑娘等，稍后才告诉面前这个毫不设防又有些不高兴的女人答案。在这二三秒之中他们连醒哥与九姑娘的身份都不是，他只是一个男人，她只是一个女人——你太美好，请你留驻。他对她的问题感到好笑、惊奇，又享受这他们相处时少有的一刻，情思弥漫的一瞬间。就是这两三秒的停顿，让整段对白充满了情感的张力，醒哥眼神里的温柔也多了几分。黎耀祥是如何想到这里需要有这样一个恰到好处的停顿的呢？相对于四十分钟的剧集，三秒钟的空白并不短暂，他又是用怎样的眼神、身段，让演员的情绪如藤蔓延伸到观众身上，观众被戏味感染，沉浸其中，故而剧情显得藕断丝连，张弛有度。《戏剧浮生》出版时黎耀祥刚刚结束拍摄《巾帼枭雄》，拿了三个视帝，风光无限。我以为他以“出书”之名出的必然是一本写真集，讲讲过去，讲讲家庭，谈谈幸福，甚至教教做人，如是而已。没想到整本书除了开头十几页有纪念意味地放置了他从出生到现在的纪念照及剧照，余下扎扎实实的近两百页，讲形体设计、节奏表达、角色与演员的关系，评论业余时光里看的一部又一部电影，从《小武》到《变形金刚2》，他分析男女主角的肌肉、神情、心理乃至呼吸。书里他说：“演出讲求平衡，强与弱，快与慢，夸张与收敛，任何一方面被过分强调都可能影响演出效果，成功而好看的演出，有时候是需要演员把两种极端的状态巧妙地互补不足及取长补短的。”读到这里，我明白何以《巾帼枭雄》里那个讨薪时咆哮起来如同马景涛附身，怒目圆瞪牙酸肉紧的柴九，和《义海豪情》里温柔凝视九姑娘笑而不语的刘醒，都可以获得当年视帝的原因了。演完《义海豪情》的黎耀祥在TVB BLOG上坦言自己沉迷在刘醒的角色里久久不能自拔，仿佛背负了一个中国人的一生，走一段和刘醒平行的命运。书的最后他亦道：“虚拟的演戏世界和身旁的现实世界难分真假，都市人的虚伪与演员的真情更是复杂难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在一篇文章中看到：不要相信，总之，不要相信，今生今世，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黎耀祥凭借巾帼枭雄一、二一飞冲天走上一哥宝座，各处登台、走秀、参加综艺节目耍宝，习以为常地随口唱起在《义海》末尾把我感动的一塌糊涂的《红蝴蝶》。我就这样目睹着他在不惑之年走了一条“演员—角色—明星”的TVB典型包装道路，又真心祝福他，认为一切理所当然，不论他在镜头面前表现如何，他的内里都是一个冷静的分析者，早已洞悉戏剧、经历浮生，或者说，戏剧和浮生早已相互交融缠绕，变成了一回事情。

戏剧浮生

没有花边新闻没有八卦消息，也很少谈及他自身的奋斗故事，可以说完全不符合一般艺人出书的规则。整本书都在叙述同一个话题——演技，或者说做戏。以他自己经历过的角色，与其他影视作品里某些出彩人物的演技展开探讨，全篇细细分出段落，语言、肢体、眼神、节奏等等，都一一详尽他对演技的认识。甚至连极细微的“转接位”和“停顿”都毫不吝啬。这种认真不仅出自执着，更是由心而发的理念。所谓专业演员，不是靠绯闻上位或者拿奖多少，哪怕一直默默无名，只要依旧保存着这份理念，就是专业。在以快餐文化为主的当下，祥仔的这本书让我觉得很温暖，好似一束冬日里难能可贵的和煦阳光，自窗沿处无声而入，缓缓撒遍冰冷室内。

戏剧浮生——黎耀祥论演技与人生

至今，我仍然记得电视剧《巾帼枭雄》的第一集：柴九一副乞丐的样子出现，与大量逃难的饥民企图强抢官运的白米；柴九辗转来到无锡，想进妓院却发现身上没钱， 之后无意中烹杀了黑帮当家的爱犬，惨被殴打之外还遭到被逼“咬着狗骨跑”的侮辱。这个主角在后来剧情中，经历了多番生死患难仍“屹立不倒”，终于赢回了不 少观众的赞叹和掌声，而“柴九哥”的名誉可谓实至名归。《戏剧浮生——黎耀祥论演技与人生》不是黎耀祥的传记，也不是藉“柴九热”余温的添食之作，它是一 本旣认眞又严肃、探讨祥仔于演艺生涯沉淀了二十四年对演技与人生思考的书。也许读了本书后，你会明白为甚么柴九的“成功”离不开他前半生的坎坷，正如祥仔 在影视圈打滚的日子里所经历的一样。因为祥仔在书中特别强调，演戏的成长和人生的成长是一样的，都是在不断学习。没有开窍这回事，只能慢慢累积，反复验 证，在一连串的失败、错误中逐渐改正和成长过来。在未饰演柴九一角和获封“视帝”之前，祥仔其实早就被视为好戏之人。原来刘靑云在 二十多年前就一直“睇好”祥仔，常常说这个演员是“得”的。此外，只要近年看过《秀才爱上兵》和《巾帼枭雄》的观众，就更加不得不佩服祥仔的演技越来越炉 火纯靑。在演艺圈浮沉多年的祥仔，没有俊秀的外形，没有特殊的背景，有的只是一颗对戏剧艺术充满执着的心。在《戏》一书中，你会发现祥仔是个思考型的人 物，他每日不停出入“搭出来”的电视剧厂景，但从来没停止过对演戏和现实作不同层次的深度思考；他批评年轻一代的演员大多不会演戏，不是以“阴谋论”出 发，而是通过多年来的观察，针对整个电视业生态在改变，演员欠专业训练又缺乏进修演技的意识，所以才有感而发；他说演员要学习的是哲学，而不是电影，如果 没有哲学这个基础，所有表演都是空泛的。重视演员修养的梁朝伟，从电视剧转战电影，也花了不少时间去学习哲学与钻硏演技，才战胜了某些人对他只有性感的偏 见，证明自己不只是一件消费品，而是艺术。祥仔重视思考的一面在〈访谈：一个演员对演出与生命的反思〉一文中，完全细致地体现出来，値得好好一读。全书分为三部分，包括“形体设计”、“节奏表达”和“演员思考”。前两个部分，祥仔集中以戏论戏，说演技方法、角色表情、情緖与对白语言的节奏掌握等，最好 看的莫过于他加揷了大量日常影视剧的例子作引证，让读者从纯演技的角度去重新感受当时演员散发出来的戏剧力量。最后一部分重点讨论“演戏和人生的关系”， 这可算是初入行的演员必读的入门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