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在寫我─莫言演講集》书评

有感于莫言诺奖演讲

看完了莫言在斯德哥尔摩的这一篇演讲，讲的很好不说，还很恸楚泪湿。不但绝无获奖的得意，反而全部演讲充满忧伤和悲悯。当然，最后也有勇敢：对自己获奖质疑的人进行暗讽和批评。 演讲中贯穿一条苦难与自负的血褐色感情线：“我当时只是一个迷恋故事的孩子！”我是一个“超人的忍受痛苦的能力和超人的感受能力的孩子”！ “作为一个作家来讲，最好的说话方式是写作，我该说的话都写进了我的作品里。”——这是他回应怀疑他的政治立场的。 最后边讲了两个故事，不！最后是讲了三个带隐喻的故事—— 一）生活在欺瞒社会中的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应该忏悔：“上个世纪60年代，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里组织我们去参观了一个苦难的展览，我们在老师的引领下放声大哭，为了能够让老师看到我的表演，表现...” 二）那些看起来“扬扬得意”的斗士其实是在争取一些光耀的虚荣：“那位老长官被我顶得面红耳赤，尴尬而退，为了这件事我扬扬得意了很久，我以为自己是个英勇的斗士...” 三）每个人做好自己就行，不要推别人出去接受考验，结果吃亏的是起哄的人：“...故事的结局我估计大家都猜到了，那个人刚刚被扔出庙门，那座破庙便轰然坍塌。” “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这是莫言对世界，尤其是对文学政治充满新愿景的时下中国人讲话的主题。他的意思是：我有我的文学立场和政治方式，我该讲的都在故事里讲了，懂不懂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从来在故事中检索我的人生，学习亲人的善良，忏悔我的行为，专行我的想象...。你们应当理解我的文学政治，如果你真要做一个听故事的人的话。 读的过程中，我感到有些词强烈挤进眼眶中，读完了它们留在脑子抹不走。注意莫言演讲中的核心词：母亲、诉说、叹息、绝望、幻想、饥饿、谦卑、独断、勇敢、悲悯、忏悔...这写也是莫言讲故事要讲的主题词，凝聚着中国现当代历史社会的感叹词，听文学故事的我们也要听到它们的政治含义……“你是一个听故事的人吗？”自负而悲悯的莫言在问。

饥饿出莫言

莫言去斯德哥尔摩领奖了。看见他在首都机场的留影，笑了起来。哪怕衣料最上乘、做工最考究的西装革履也掩盖不了他浑身的“高粱味”呀！也许这才是最真实、因此也最可爱的莫言了。 莫言的书看过一些，如《生死疲劳》和《檀香刑》，看的时候很“扎劲”，题材新颖、色彩瑰丽，尤其那些杀人场面，血腥味扑面而来，大大满足我的猎奇心理，可是，合卷以后印象并不深刻。不是他写得不好，而是如余秋雨先生所说，书也是有“生命密码”的，只有找对了“生命密码”，那书才会触动你的灵魂。同样的农村题材，我就爱看路遥、毕飞宇等人的，他们细腻的笔触似乎更加接近我的气质。 但是这几天读了《小说在写我：莫言演讲集》，印象却很深刻，这位顶着高粱花的山东大汉在我心里顿时活泛了起来。 冯小刚在电影《1942》的上海首映式上说了一段话，大意是，中国人不会为了什么民主呀、自由呀造反，可是肚子饿、闹灾荒，就要揭竿而起了。西方谚语说“愤怒出诗人”，我们这儿因为“愤怒”而成为作家的不多，可是饥饿却把一些人“逼上”了文学之路、写作之路，甚至成就了大作家。莫言就是一个典型。 他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讲演的题目就是《饥饿与孤独是我创作的财富》。对于饥饿、对于贫穷，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谁没有许多回忆哟。看看他的描述，五六岁的孩子，春夏秋基本上赤身裸体，只有冬天才胡乱地披上一件衣服。奶奶的教导就是“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我们的胳膊和腿细得像木棍一样，但我们的肚子却大得像一个大水罐子。我们的肚皮彷佛是透明的，隔着肚皮，可以看到里面的肠子在蠢蠢欲动。我们的脖子细长，似乎挑不住我们沉重的头颅”。我想目瞪口呆的美国听众肯定联想起了好莱坞电影里的“外星人”！ 莫言说自己像饥饿的小狗，在村子里嗅来嗅去。吃树上的叶子，叶子吃光吃树皮，树皮吃光啃树干。他说他们那些孩子都练出了一口锋利的牙齿。一个小伙伴以后当了电工，工具袋里没有刀子和钳子，铅笔粗的钢丝他毫不费力就可以咬断。有一次，小学拉来了煤，大家没见过，就抢了咯嘣咯嘣吃起来，越嚼越香。大人们也扑上来吃。校长阻止也没有用。吃煤时口腔里的感觉，他至今还牢记在心！莫言说：“饥饿使我成为一个对生命的体验特别深刻的作家。因为吃我曾经丧失过自尊，因为吃我曾经被人像狗一样地凌辱，因为吃我才发愤走上了创作之路”。他作家梦的开始是听一位下放的右派学生说，当了作家每天可以吃三顿饺子，而且还是肥肉馅的，咬一口，油就唧唧地往外冒……他承认自己开始创作，动机很低俗，原动力就是对于美食的渴望。饥饿出作家，又何独莫言耳！饥饿出人才，中国特色乎！ 还有孤独。莫言很小就辍学去放牛。在无边无际的原野里只有他和几头牛为伴。他想和牛、和白云、和云雀百灵交流，可是它们都不理；他躺在草地上，心中充满了悲伤的感情，学会了想入非非，许多美妙的念头纷至沓来；他躺在草地上理解了什么叫爱情，什么叫善良，学会了自言自语，以致让母亲以为他得了病，劝他少说话以免得罪人。所以他就起了“莫言”这样一个笔名。我也放过牛，体会过孤独的可怕，也品位过寂寞的甜蜜。但是孤独也好，甜蜜也好，却会使一个人的思想更丰富，这是没有疑问的。一个饥饿，一个孤独，就把我和这位山东大汉的距离拉近了，这是不是我们相似的“生命密码”呢？以后再读他，一定会有新的感悟吧。 不少人非议莫言的“圆滑”、媚权。他的确不是XXX那样的斗士，对诸多的公共问题极少表态。但结合他年少时的经历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出身中农，感受最强烈的是家庭出身介于敌人和自己人之间所承受的压力。他所受的家庭教育就是“夹尾巴”，时刻保持谦恭和卑微的态度，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实在要说千万不要说得罪人的话，千万不要充当出头者。所以别看他名气有多大，内心的胆怯并没有消失。他不敢说真话，可是基本上不去说假话。我们都不是圣人，有何必要求别人是圣人呢？如果每个人都是斗士，甚至全去做了“烈士”，那么笑的会是谁呢？ 莫言说：“我是一个在饥饿和孤独中成长的人，我见多了人间的苦难和不公平，我的心中充满了对人类的同情和对不公平社会的愤怒，所以我只能写出这样的小说”。我想对莫言先生说：“这样的小说”就够好的了，至少它们让人们知道我们曾经经历的是一个多么非人性、非人道的社会。我们曾经讴歌的“理想”又是多么荒唐、不着边际。当人人都应有这样的认识，专制也好，集权也好，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