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路上也不錯》书评

感谢你自己

这是一本游记，也是一本游历指南，也可以称之为小说，散文也可以……总之，去西藏的人那么多，文青又格外多，却没有想到从这个香港女生那里，看到这样一本不再让人想起“装逼”二字的西藏游记。她的序言写得很谦卑，谢谢了她那允许自己流浪去的单亲妈妈，谢谢辽阔的世界，谢谢朋友。但一看到最后那个谢谢自己，我心里一震，想：她真值得这个感谢。大概就是她在文中所说的：“重点不是拖累不拖累，而是对自己下了多大的狠心吧。”对这样一个出身自的单身家庭、20多岁的女生，我一开始狐疑她是否对母亲怀有责任感，比如说，万一……我就是经常拿这个理由来搪塞的。不要说探险，就算是做各种人生决定——例如去哪个地方工作，所做工作是不是赚钱——我都一番迟疑，总觉得“赡养父母”是个天大的责任，所以我必须放弃理想……算了，我早就知道，我只是下不来那个对自己的狠心，害怕自己离开熟悉的环境，害怕自己不能出人头地……我身上穿着厚厚的伪装服，社会把它们放在路边，但那是我自愿、一件一件套在身上的。但作者周榕榕早就发现了，也许，在骑单车进西藏前，她并不是很清楚，也曾问自己是否在折磨自己。但当她真的在泥水路上、冒着暴雨骑车时，她终于自然而然地说出原因，原来那是一个贴近自己的过程。在舒适环境里，我们才会穿上伪装，但环境不再要求时，我们便一件件扒掉伪装，剩下一个赤裸的自我，看到所有的本性。说到这里，我忽然有种期望，如果说，现在我深为自己的伪装感到重负，觉得自己的本性是懦弱、自私的，那到了极端环境的时候，其实我是不是会爆发出那么一点坚强、不可侵犯的勇敢、以及包天覆地的宽容呢？如周榕榕所说：“所谓的坚定和顽强只有在软弱的时候才能体现。”看周榕榕的书，虽然不会激励我效仿去骑单车旅行，但一种内疚、自责却熊熊燃烧了起来。当我抱怨自己不能冲破束缚时，其实一切，只是因为我对自己下的决心不够恨。最后，我很喜欢周榕榕的文字，当我本以为香港学生的中文能力已经退到不可救药的时候，她实在让我惊奇：铅白色的云于是笨重了，像厚厚的石块在蓝色的溪上抛了锚。阳光像暴雨一样倾盆而下， 我就躲在柳树底下避雨。不管平时再怎么亲近自然、喜爱运动，说到底我们依旧只是城市生物，习惯了城市抹去春夏秋冬、泥土水流等等一切自然痕迹，替我们带来种种便利。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像一场暴雨一片桃花，其实不具因果。农妇没有说话，她丈夫也没有，有一瞬间我几乎有种错觉，仿佛我们三个人都在静默地等待着K，或者世界末日。重点不是拖累不拖累，而是对自己下了多大的狠心吧。一切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镜头，缓慢得没办法错过细节，而我分裂为二，一个被抛在地上，另一个我，浮在半空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我看见自己缓缓坐了起来，发愣。精魂回归身体里面，然后意识就一点一点离开了身体。感觉自己像在很慢很慢地跌入深渊，有两块黑幕帘慢慢从两边拉上，眼前的世界逐渐消失。一盏灯在逐渐熄灭，可是谁也没法挽回什么。回忆真是很不可思议的东西，明明是早上发生的事，感觉却像是梦中残留下来的影像，没有声音，只能摸到个大概。恍惚间我的身体不见了，只剩下“我”这个意识仍在顽强地骑着单车，对当时的我来说，全世界没有什么比将公爵带向前更重要。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我在渐渐低远离原本熟悉到以为是世界唯一真理的文明，以及它衍生而出的生活方式。这一刻我被这股压来的气势彻底慑服，觉得爱情、事业、甚至于我个人的人生都渺小得微不足道。原来在意的那个世界被完全抛掷在身后。这个伟大的景色之前，我是另一个我，属于更大更纯粹的一个什么，像一滴水从一个瓶子跳入了大海，自我消失了，可是因为属于一个更宽大的世界而有了一种幸福感。所谓的坚定和顽强只有在软弱的时候才能体现。当委婉的尼洋河出现在路的左边时，它正温柔地含蕴着日夜交接之间那片暧昧的昏黄，暮色让安静的流水、沉默的树有了种宁静的安稳，不管谁来都无法破坏其平静似的笃定。“住进一个没有命运也没有浴缸的房子”《聆听父亲》中的路宽说，我开始觉得自己之所以离开香港，为的，就是躲避“命运的巨大”和“浴缸的繁琐”。一些原本以为不可动摇的信仰一样的东西原来可以被轻易摧毁，那么我们的人生还有什么是非遵循不可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