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片集》书评

说麈

知堂晚年的随笔，文字愈加简约明朗，气度之从容于今也稀见了。知堂对名物的兴趣仍旧一以贯之，且此时已不见了大段的知堂式的“文抄”，以此刻读来的轻松，可以想及写时的自如。其晚年唯一自行编订的《木片集》中，这样的随笔文字俯拾即是。有说麈尾的一篇，从内容看，大约是由一张照片引起的。日本存留的古物很多，照片里正是正仓院藏的两把麈尾，直观的实物影像自然远比由故纸堆中索骥来的可靠，何况于麈尾而言，故纸堆中的一鳞半爪也实在拮据。知堂只引了《世说新语》中两处涉及“麈尾”的地方，麈尾的“谈玄”之用也大致可明白了。可惜的是文字毕竟是文字，知堂描述的“掌扇似的东西”毕竟没有配了图，读者如我者当不在少数，这个“麈尾”的形制似乎还是模糊的。半个世纪后，姑苏有位王稼句也写到了“麈尾”，对照着读蛮有意思。王稼句者，姑苏名士，坊间传闻信封上只要写“苏州王稼句”，邮递员就能送达。稼句的这篇收在《看书琐记》，他应该是读过知堂那篇的，或许还是读了那篇，也如我等一般觉得意犹未尽才兴起了为文的念头，否则，怎么会想到说这个早已从我们生活中消失，甚至博物馆也难觅其踪的物件呢？知堂那篇题为《拂子和麈尾》，稼句此篇题为《麈尾和拂尘》，虽然换了个次序以示区别，但内容都是简单带过拂尘，重点在麈尾。除了知堂称引的几条资料，稼句直接转录了傅芸子《正仓院考古记》中一节，将天龙山石窟维摩诘像与阎立本《历代帝王图卷》的孙权像示之读者，这个“形状似扇，上圆下平，副以长毫，即麈尾毛，下有柄”的麈尾终于不再犹抱琵琶半遮面了。《正仓院考古记》的序是知堂作的，他的知而不言，其中缘由颇费思量。稼句若仅即于此，亦不过是“替人读书”罢了，最多是积了些许功德。他的用力，在于细检史籍之下明确了麈尾的功用，并非大而话之以“谈玄”了事。由日本僧人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和《陈书•张讥传》中两则文字入手，将麈尾的“主”之意廓清，也就是说清谈者必执麈尾，执麈尾者为“辩主”，在主客问答的清谈方式中起主导作用，若主客身份互换，麈尾便也随之传递。由此，王稼句通过对于麈尾的进一步索证，不期然间还原了魏晋六朝名士清谈的历史场景。或许，这才是许多乐衷于名物研究的人真正的兴趣所在。毕竟，物是具体而微没有生命的，只有那些尘封于史籍中的现场，总会若隐若现的展露其绮丽的风姿，教人如何不想她。2009/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