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之本事》书评

音乐中，最重要的并不在音符里。

【媒体用稿，请勿转载】音乐中，最重要的并不在音符里。——古斯塔夫•马勒“我们真的需要另一本古典音乐入门书么？”焦元溥《乐之本事》的开头，就这么充满了自我怀疑。事实上，每一位对于古典音乐充满好奇但是却深感无从下手的“入门者”都会充满疑惑，哪怕关乎古典音乐的书籍在汪洋大海般的出版市场中只是沧海一粟，但对于那些真正面临选择的入门读者来说，这些书籍仍显得太多，而非太少。但问题是，相比在一堆书名类似的入门书中难以抉择，入门者发现这些买回家的高头讲章虽然面面俱到，却难以卒读才是问题的关键。无论是那些眼花缭乱的人名、地名、曲名、作品编号，还是复杂的风格、曲式、时代特征，哪怕熟识书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这些书的写作方式，还是能轻松抹杀每一个希望对古典音乐有所了解的读者刚刚勃发的兴趣。雪上加霜的是，那些本着“我相信每一个阅读此书的读者都应该识谱”（或是“每一个看到D960的读者，就应该知道、并且听过这部作品”）这类基本精神的作者，他们大肆地在入门书里铺满五线谱谱例，随口征引那些在他们看来耳熟能详、妇孺皆知的作品的编号，像给百科全书写词条那般狂拽学术术语——所有这些，都像是博物馆馆员在给一堆高度近视患者讲解世界名画，讲解员事无巨细、口干舌燥地描绘油画里所使用的颜色、构图、光线、创作背景和历史地位，但殊不知观者需要的，或许只是一副眼镜。而在焦元溥的《乐之本事》里，你看到的那些内容则亲切也实用得多：每个人都可以听古典音乐？为什么要听现场演出？一定要“学音乐”才能欣赏古典音乐么？音乐会有礼仪要遵守么？如何挑选座位？听音乐会怎么穿衣着装？“听不懂”很可怕么？听音乐会前需要“预习”么？焦元溥也许是最为擅长自问自答的乐评人了，在他那本让人瞠目结舌且信息量丰富得无以复加的《游艺黑白》的序言里，他就做了一系列自问自答，从缘起到成书，他将这本两册巨著写成前前后后的故事娓娓道来。而在《乐之本事》中，他更是从那些站在古典音乐大门正向里犹疑张望的入门者的角度出发，抛出一个又一个入门者“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尔后焦元溥的作答不仅一个个单刀直入，而且趣味横生，有利用文学和电影的通感举例，也有“四处搜罗”来的音乐界的奇闻异事，更有焦元溥本人的现身说法。《乐之本事》最大的特点，也许就是它彻底放下了所有古典音乐书籍端着的“架子”，而“架子”也许是这类古典乐图书最为孜孜以求、锲而不舍的。也正是这种架子，把很多对古典音乐稍感兴趣的人挡在了门外：听完一段精彩的演奏后发自内心的鼓掌，却因为发生在了乐章之间而遭到了身边“资深乐迷”的嘘声；本来轻轻松松走进音乐厅，却被旁人笑话着装不甚得体；偶尔想发表感想，却被一句“不识谱你乱说什么”呛得不敢说话——有时，恰恰这些看似约定俗成、有理有据、似是而非的“规矩”，吓走了许多对莫扎特、贝多芬心存兴趣的人，这些看似不登大雅之堂的零碎知识，永远难以出现在那些文字典雅雍容、内容丰富专业的“入门书籍”之中，而这些知识却往往是初窥门径的爱乐者最为需要的。而《乐之本事》的另一特点，则对古典乐进行了一次有趣的祛魅。一般而言，一位爱乐者写作了一本关于古典音乐的书，会大力揄扬听古典音乐的优点，不惜笔墨地铺张扬厉古典乐所代表的高贵、高雅、高知，热情似火地向读者安利：“古典乐并没有那么难懂，快来听吧！”《乐之本事》则反其道而行之，第一章上来就大书特书“听古典音乐之难”，还找来了一堆专家学者为这一观点背书，并且完全不是（或曰不仅是）为了语不惊人死不休，在其后焦元溥花了几乎三页，来条分缕析地详述古典音乐为何如此之难欣赏。此外，焦还巧妙地用史料、阅读和见闻来说明十九世纪的音乐会秩序是如何的糟糕，为何越贵族的人越不懂音乐会礼仪，为何不识谱的流行音乐人却与伟大的作曲家共享着相似的作曲技巧和音乐观念，钢琴家指尖下的错音并非纯然是灾难，而是否能背谱也绝非我们评论一位艺术家的准绳——似乎我们耳濡目染、道听途说的那些一定之事，到了焦元溥这里统统都变成了“不一定”，他撕开了古典音乐不食人间烟火的面纱，为我们展现了一个不断在转变、震荡、革新、时而突破传统、时而却墨守成规的古典音乐世界。是否对作曲家生平了如指掌，是否对谱本烂熟于心，是否能分辨出每一个强弱变化，这些统统不重要，所以焦元溥所引用的马勒的那句名言才犹为显得振聋发聩：音乐中，最重要的并不在音符里。古典音乐并没有因为他的祛魅而显得千疮百孔、不值一哂，相反，在焦元溥的笔下，古典音乐世界变得饶有趣味、亲近可人。放下架子、扯去面纱的古典乐，不再令人敬而远之，反而越发纯粹。当然，对于古典音乐书籍来说，也许最难的就是无法将那些悦耳动听的音乐的本来面目呈现给读者。虽然很多作者试图用干瘪的谱例或是华丽的辞藻，来再现流动的乐声，但对于不太识谱的（或是已然厌倦了那些空洞的锦绣文章的）读者，总还是存在一道认知之障，有时只是一层纸，有时却是一堵墙。焦元溥恐怕是最从普通读者的立场出发的乐评人了，他在书后附了一张CD，里面藏有他精挑细选的23首曲目，力求为读者打通书籍与音乐之间的那条沟堑。从巴洛克时代蒙特威尔第的《圣母晚祷》，到二十世纪法国的音乐作曲大师梅西安的《图兰加利亚交响曲》，其宽广的曲目跨度、私藏的最佳版本、贴心的简短解说，有时让人真心觉得：焦元溥也许不是一个发烧级的爱乐者，也并非资深的乐评人，更不是英国伦敦国王学院音乐学的博士，他只不过是一个充满了好奇心的孩子，一头扎进了古典音乐的世界，无论在其中浸淫多久，都仿佛还是那个脑袋里满是问号的孩子，充满童真、永远好奇——正如那句话所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