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里发生了“Timequake”,宇宙一阵肌肉抽搐,把时间弹回10年前。然而一切都不会改变,这十年间,该发生的全都还会重来一遍。明知已经历过一遍的“未来”会如何发展,却又无能为力,人被囚禁在“过去”的牢笼里,没有打开它的钥匙。其实岂止是没有钥匙呢?这笼子,这监狱,压根没有锁。它在过去的时间之流中已经形成,如今时震,也不过是顺着过去已冲刷形成好的沟渠,再让时间的水依葫芦画瓢地流过去,重新填好成曾经的样子。它已然被赋形成一体,没有所谓时间的缺口,因此也没有能够打开的门,或窗,或任何指向改变的通道,因此也无从解开。打破正向时间流、穿梭回到过去的构想,似乎更多是类似“琼巴点”的假设,即在某一时间点的一个小小的不同选择,就可能影响改变未来的走向——这种设想的前提是,回到过去的人依旧拥有“自由意志”,能够自主地判断并做出决定,依旧作为一个对周围环境有影响、与宇宙世界的其他物质有联结关系的个体。(他/她也通常是以一个或一个小群体的面貌在科幻中出现。)而《时震》的回到过去,最强调的一个特质就是:人在这重复的十年中是没有自由意志的,命运只能重复自身,正如小说里引用的莎翁名言:All the world is a stage, and all men and women are merely players. 戏剧成就演员,但演员终归要禁锢在所出演的剧里,一招一式一词一句都早已设计好。(这个设计者,是导演、编剧;那命运的导演和编剧是谁呢?上帝?冯内古特未明其言。)重复的十年接近尾声,时震即将结束,重新与十年前的这个瞬间接轨,冯内古特说,自由意志即将“闯入”。闯入,这词多有意思。是缺席或停滞之后,充满活力激情地突然出现、介入与占领,是跃跃欲试的样子。重新迎接未知,重新拥有自主抉择的可能,人们会怎样?以及,冯内古特小说中另一个最重要的维度是:机器们会怎样?准确地说,是“自行驱动的各种交通器械”。小说中有这么一段话:“老马自识回家途。”但重播(rerun)结束时,这匹老马——从轻便摩托车到大型喷气式飞机的任何东西都有可能——却不认识回家的路途了。由于人们突然脱离时震、进入正常时间秩序一时没反应过来,出现所谓“时震后麻木症”,惯性地延续上一个时刻的动作或任由引力或其他自然法则把他们拉向地面——嗯,比如出现时震的瞬间正跳起在空中的人,就会直梆梆地摔到地面。噼里啪啦好多事故好多伤员甚至好多尸体,统统被特劳特堆到了美国文学艺术院。(堆满尸体的文学艺术院,多像是一个讽刺隐喻)操控机器的人没反应过来,于是各种交通大混乱也出现了:假设有一辆行驶着的卡车,司机还在“时震后麻木”中,手握方向盘却不知朝哪个方向转,假设它在十年前时震的那个瞬间司机正好踩下了油门正好在加速……于是,它可能撞上了人行道,撞倒了大树,撞在了前一辆车上,连环车祸发生了……空中的飞机们下场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按照原先的航线一直飞,一直飞,燃料都快耗尽了还在飞……机器不可靠,可靠的是什么呢?且看特劳特:“特劳特操作的是既不危险也不难驾驭的圆珠笔。自由意志闯入时,他只是接着写下去。”冯内古特少在文本中直接明言他对科技发展所持的态度,但其对立姿态无处不在闪烁隐现。从小说一开始,他就已经用布布星球的故事隐喻了科技发展对人文空间的挤压,含蓄地声明了自己的人文立场。布布星球是一个由女性统治的星球,这星球上有三姐妹,分别是画家、小说家和科学家。科学家妹妹总是让人讨厌最不受人欢迎,因为她太乏味!BORING!但后来呢,科学家妹妹柠柠(在布布星球上“柠柠”的意思是香蕉)发明了电视摄像机,攫取了人们的好奇与欲望,填充了人们枯燥单调的空虚闲余时光,也让人在被动接受大量垃圾或消遣信息的过程中,脑子遁了,不习惯思考,想象力减退,越来越痴呆。而妹妹发了财。“真正使她高兴的时她的两个姐妹开始感到‘像猫拖进家的老鼠’。”“年轻的布布人认为没有必要继续培养想象力。”冯内古特的世界里,科技与人文还只是互相掐架的对手。柠柠所代表的科技、实用主义甚嚣尘上,而人文精神从最开始的嘲弄不屑,到后来被打败,被大众抛弃,逐渐式微,逐渐落寞。但今天,科技和人文慢慢走向和解。他们开始互相尝试了解曾格格不入的世界,由敌化友,此为彼用,于是就有了《第三种文化》。或许,在科技发展的初期,人类对它的态度也像是孩童般非此即彼的,慢慢地,人类也开始学会成熟,而成熟,便是宽容。但愿,人类在这条科技和人文挣扎的河流漩涡里,漂流的尽头,会是爱的宽容。
这本书有中译本。英文电子版在电驴上也找得到。
对书中的一句话印象极深:
My late great-aunt Emma Vonnegut said she hated the Chinese. Her late son-in-law Kerfuit Stewart admonished her that it was wicked to hate that many people all at once.
中文版的翻译大致是:我的老姑婆说她痛恨中国人,她的女婿劝戒道:一下子痛恨这么多人未免缺德。
说得多好呀,“一下子痛恨这么多人未免缺德”。当我们宣称痛恨XX人时,先想想这句劝戒。
並不能算真正意義上的小說吧。還是用上下班的地鐵通勤時間看的,之前看了60%沒耐心再看這次重讀,最後一鼓作氣看完。實在精彩,並不在於情節、故事連貫性,而是金句不斷,很多想法讓我頻頻點頭,可能過五年十年依然還會十分贊同。理性的荒誕,我決定把 kurt Vonnegut 的經典都看一遍,看完全書再看最後的編年史真的超爽!ps.書是聽了楊乃文的演唱會,在淘寶買的翻印版。看著依舊如癡如醉嘻嘻。
So it goes. 我终于翻开手头的的Timequake,他的最后一本小说,出版在十年以前,长达七年的writer's block之后。严格说来这并不是一本小说,而是小说,自传,散文的混合体。我总觉得这是一本十分悲伤的书,我想,并不单单是因为我的心情作祟。
有些地方,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时震”这样的概念,或许还会有别人想到,然而这样的解释定然是独此一家:宇宙一直膨胀啊膨胀,有一天它忽然厌倦了,很迷惑地想:我为什么要膨胀呢?于是它决定改为收缩。刚收缩了一小会,它又改变了主意,还是继续膨胀吧。对于宇宙中的我们来说,时间便忽然倒退了十年,然后又重新开始前进。在这重复的十年里,一切都会和从前一样自动而精确地发生。一方面,所有的悲伤快乐都要重来一次,而你什么也不能改变;另一方面,因为这十年里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以至于在十年重复结束之后,人们还无法意识到"free will has kicked in",此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要由自己去控制了。于是飞机坠毁,火车出轨,就连走路的人也会摔倒,因为他们没有控制自己的重心。
我想,他想问的一个问题就是,人们真的需要free will吗?他说对于很多人来说,free will是一个负担,能够相信一个东西为自己安排好一切,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一个刚从大牢的里出来的充满暴力倾向的青年迷茫地写信问他,以后我该怎么办?他回信说,去教堂吧。他虚构的主人公Trout,也就是另一个他自己,却反驳说,你想让这个孩子成为疯狂的宗教极端主义者吗?可是当时震结束的时候,Trout发现告诉人们free will has kicked in起不了任何作用,也只能牧师般地说:You were ill before, you are well now, and there's work to do。
这部小说如果能写完,是多么Kurt Vonnegut的构思。可是Vonnegut说,“我看着过去自己写的小说,就想问自己:how the hell did i DO that?” 他再也写不出那样的小说来,所以这部流产的小说,终于演变为他自己的“时震”,把自己这数十年的人生再过一遍,却什么都不能改变。
Vonnegut则絮絮地写到自己的祖辈,父母,妻子,孩子,战友,同学,编辑,读者……写到几十年以前电视还没有出现,短篇小说还风行一时的辉煌,写到他总写不出令大众满意的结局,因为他在故事结尾无法让自己的角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或者是有任何改变。于是去问他的编辑:怎么样才能写出一个大家都喜欢的结局,without killing all the characters?编辑说,你应该让你的hero ride a white horse into the sunrise。——2g说不喜欢Vonnegut的搞笑,所以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象我一样,看到这段话的时候狂笑不止,然后很欣慰地想,虽然写不完小说版的时震,Vonnegut is still a Vonnegut。那ride a white horse into the sunrise,是多么地神似"tomorrow is another day"。
然而他的编辑在不久之后自杀身亡。他絮絮提到的那些人,几乎个个都厌倦生命,渴求死亡,只除了已经离婚的前妻。他喜欢写catch-22的Joseph Heller,喜欢Heller在一次采访中说:我从来没有做过root canal,可是我看到很多人都做过,我应该也可以take it; that's how I feel towards death。他说人活着没有意义,他说人都需要extended family,他说人都想知道You are not alone。就好象他的儿子,一度患了精神分裂,病愈后成为精神科医生,写出The Eden Express的Mark Vonnegut说的:We are here to help each other get over with this thing, no matter what it is.
Finally, I'm glad that you are over with it, no matter what it is, Mr. Vonneg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