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纪念专号》章节试读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1-26
ISBN:9787549533855
作者:刘瑞琳 主编
页数:320页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131页 - 念木心:长途跋涉后的返璞归真

先生写:“少年人那种充满希望的清瘦……”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42页 - 陈丹青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木心先生追思会 - 木心先生追思会

西方文学有一句话:有些作家是献给少数人的,但是更完整的说法,是献给无限的少数人。我愿意把这句话献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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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我她和她女儿的照片,说:你一定要读先生。她是以先生的思维教导她的女儿。她说一定要让很多人读先生,可以得到智慧,感受到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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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幻想一个景象,我很老了,有孩子了,甚至孩子也读了先生,并不是我强行要他读的,他读了,会激动地跟我说:爸爸,木心先生怎么怎么....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136页 - 木心印象/王渝、张宏图

很多人回忆木心,没个人都谈一些小细节,木心在我心里的形象就非常立体了。
还是讲到文革,最触动我:
我们聊天,他很少谈及自己,特别是过往在大陆的生活。聊天多了,我隐隐感到他必然出身世家,或许享受过优渥的青少年,但是后来必然遭遇过肉体与心灵的折磨。他不谈的,我从不问,或许因为如此,他有时会主动透露一些。有次,我们一起去看了一场关于“文革”的影片,看完我一直说可怕。他跟我说,最可怕的并没表现出来,那是把人带进丑恶,所谓“改造”,是把人变成不是人。于是,他说到要抵制那种折磨,太难了。他曾经受不了,决定自杀。我听得屏气不敢出声。他继续说下去,他其实也不敢面对死亡,想来想去选择了投河。他走进河里,走到喝水快淹没整个人的地方,勇气消失了,急急忙忙涉水回到岸上。他的讲述非常平淡,我听了后却一直忘不掉。陈丹青在《守护与送别》中写道:
……先生要死了……他微微一愣,神色转而舒缓。我仍不能确定他是否认出。片刻,他如交代自以为要紧的意思时,倏然转用浙沪口音普通话,平静而清楚地说:“那好……你转告他们,不要抓我……把一个人单独囚禁,剥夺他的自由,非常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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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纽约客个个都是异数,木心则是异数中的异数。木心一肚子学问,双目高深莫测,但悬挂在脸上的微笑又使你感到他不会拒你于千里之外。木心永远文质彬彬,即使出去打工也一定要穿戴整齐。……木心“聊亦有道”,从不打断任何人的谈话。木心话不多,永远言之有物,而且句句合乎语法,仔细听去,我能感觉到他词语之间有着标点符合的存在。我和老板有时口无遮拦,聊着聊着就聊荤了,木心不搭腔,继续用一个小砂纸卷打磨放在腿上的瓷瓶子,但是偶然也会抬起头来,嘴角轻轻一抿,淡淡地一笑,好像在说:“我听着呢,你们继续说吧!”木心轻易不开口,一旦开口,无论他讲话的内容还是讲话的方式都使我感到惭愧,感到自己所知有限。
……
(作者又讲到跟木心、老板相约去酒吧的故事)
待推门进去之后,才发现此酒吧非彼酒吧。好像清一色全是男性,穿着极为随便,没有红的灯,也没有绿的酒;灯光泛着淡淡地琥珀色,酒的颜色浓淡不同,但也是深深浅浅的琥珀色,只有一些酒瓶是绿的。很多人在抽烟,弥漫的烟雾挤掉了室内的空气。我们俩不会点酒,不过,也没有人催促我们点。木心还好,手里夹着一支烟,像是融入了这个环境;我有点不知所措,甚至不知眼睛应该看什么地方。
正在尴尬难耐之际,音乐响起,吧台对面有个小小的舞池,一个女孩子在烟雾中显现出来,开始跳舞。有音乐可听,有舞蹈可看,耳朵和眼睛都忙了起来,也就不觉得手足无措了。过了好像没有多久,跳舞的女孩变成了琥珀烟雾中的一个发光体,不知何时,她已脱掉了身上所有的布。另一种尴尬不期而至,“原来这是一个脱衣舞酒吧!”“怎么办?”脑袋中闪出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木心的身体在吧凳上移动了一下,我们之间没有对话。然后,老板进来,坐在我身边,好像没没张嘴,酒保酒送上了一杯酒。老板又为我和木心要了酒。我感觉踏实多了,继续欣赏女孩舞蹈。为了不使自己显得太专注于舞蹈,我酒有一搭无一搭地问老板(此时老板左手托腮右手执杯,整个后背对着舞池):“嗨,你怎么不堪表演啊?”“喝杯酒放松一下酒行了,没什么好看的。”老板答话,并没有回过头来。另一旁的木心没有说话,在看,而且用一个大陆流行词——“淡定”得出奇。……我努力地回忆,终究想不起来木心在酒吧里讲过什么话。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309页

所以为人之道,第一念,就是明白:人是要死的。
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死前的一段过程。凭这个,凭这样一念,就产生了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可是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又是要死的——太阳,将会冷却,地球在太阳系毁灭之前,就要出现冰河期,人类无法生存。可是末日看来还远,教堂、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煞有介事,庄严肃穆,昔在今在永在的样子——其实都是毁灭前的景观。
我是怀着悲伤的眼光,看着不知悲伤的事物。
张爱玲这点很好。再好的书,你拿去,不执著。这一点,她有贵气。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171页 - 守护与送别

先生喜欢肖邦。我有鲁宾斯坦全集,但是找了很久,同时,正在播放的别的曲子——好像是勃拉姆斯——响彻画室,以音乐自己的逻辑和那股蛮劲,轰然前进。一时我忘记先生死了。桐乡医院重症病房的记忆被音乐轻易掀翻、覆盖、超越,但我随即想到——好像头一次想到那样——巴赫与贝多芬也都死了,早就死了。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109页 - 最后的情人已远行

听到木心先生辞世的消息,呆了片刻,轻轻对世界说:你最后的情人已经远行。你的物,你的色,你的生命,你的文明,你深情的往昔,你薄情的现在,你迷惘的未来,将不再被那双脉脉含情、敏感刁钻的眼睛时时凝望,也不再有他专注而佻达、热狂而柔静的声音与你对语。你将更加寂寞地运行,而他为你留下的爱意与方式,将成为世间的孑遗。
但我们能够知道,他对世界用情是如此之深,以致他毕生追求自我与世界的相等。他的诗,俳句,散文,小说,无不既是他与世界的对话,又是他与自我的对话,这对话如此浩瀚、内在、微妙而恢弘,如同我们自身深处早已遗失忽被寻返、若不相遇便将沉睡的永恒记忆。他创造的不只是美好的汉语,更是与人的自我——只要他/她醒着——息息相关的诗意生命。他不断书写对诗意存在的无尽乡愁,唤醒的却是我们自身对更好的自我、更广大的精神、更深沉的爱的思念。
现在,如要为木心先生绘制一幅肖像,我愿他横站在各种事物的交界处:现代与古典的交界处,西方与东方的交界处,诗与哲学的交界处,自我与世界的交界处,信仰与忤逆的交界处,微妙与恢弘的交界处,知与爱的交界处,热与冷的交界处......他的艺术与生活在这多重交界的跨越中蓊蓊郁郁,生生不息,却从不逾度,从不偏其一端,只因他恪守“美”之准则。在这轴心轰毁、碎片飘飞的年代,此一恪守使他的身影愈发孤独,竟像是一个错误。
”世界乱 书桌不乱“。木心是此一谱系的精神后裔,并将以他穿透古今、中西的诗与美学,开辟中国当代文学一个新的传统。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木心先生追思会 - 木心先生追思会

我对木心先生的爱,非常私人,就像先生说的那样,是那种"小步急跑去迎接一个人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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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非常认真地谈尼采,说你们年轻人要读尼采,读尼采,是个长骨头长钙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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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说像狗一样围着木心先生的围墙转,木心也说,自己曾像狗一样围着《诗经》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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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我很茫然,整个中国除了极个别人,文学界完全不知道木心。我非常感谢陈村,2005年他忽然在网上写了一篇他阅读木心以后的感受,说是"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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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木心的著作里,我感受到的,正是他自始至终说的那句话:"我一字一字地救出自己"。实际上,木心哪里是在救出自己,他分明是一字一句,救出汉字,救出汉语,救出汉语曾有过的高贵的命运。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木心读者北京追思会 - 木心读者北京追思会

等我看到他的照片,我更吓一跳,他太不像我们熟悉的两岸三地任何一个华人。他自己做自己的王子,做了那么多年,最后,那座墙随着衰老,一块砖一块砖掉下来,崩溃的时候,潜藏多年的东西出来了-----我不知道这个能不能讲。他病倒时跟陈丹青说的话,我印象特深:"海盗来了"他进入了谵妄的阶段。"海盗来了"是什么意思?他认不出陈丹青,陈先生说:"是我,我是丹青"于是他说:"那好,你去跟他们讲,不要把我关起来。一个人被单独囚禁,剥夺了自由,是非常痛苦的......."这是我非常难过的原因,到了最后,他作品里读不到的,一直压抑的东西,在最后阶段全都回来了,一块一块地渗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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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深秋,初见木心先生,晚餐后先生给我看他的画册,到了《榕荫午雷》一幅,先生手指空中一方杂现的天光,说"画到这里,我得救了"。说时带着笑容,一副打心眼里开心的样子----"好像他不属于我,只是个旁观者",我后来知道,那便是他日常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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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歌德到黑赛,他们晚年的压轴作品,都写一个人,从青年走向世界,经过漫长的历程,终于成熟"他认为木心先生有一种"哲学的思维习惯",秉持此种思维而观照,则比较接近于"德意志的形上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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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先生如此看待世态炎凉,也看待炎凉世态中的自己,然后笑起来,在灰飞烟灭的境遇间,凭借自己的灵魂,凛然面对那些自命不凡的嘲笑,误解和不屑一顾。但,这就是我心目中的木心吗?还是《云雀叫了一整天》里那句,更加深入我心: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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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说"要真诚的爱,更要雄辩。"......所以,至少对我,先生这样一个人,他的人生,文学,绘画,放在那里,就是雄辩,就是启示。....(这些书,画,语言)一看就是先生的,但"一看就是",又远远不止是风格,个性,而是不停地对照,判断和体验---"撞上海湾里的礁石激出巨响,记忆的巨响人们是听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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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上次来北京办事,先生写了一封信叫我带给丹青老师,信里有一句:"彼也人子也,当善待之。"我不能想象在今天的社会里,还有谁对一个小孩子会有这样的情怀,所以我在先生身边感到被宠爱。我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机会。我从乡下来,我们就是野孩子,我待在先生身边,先生对我的教育,教我画画,我现在相当于先生的一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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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不会哀悼你,但我会一直一直想念你,我会在浙南家乡的瓯江之滨想念你,在华北平原的白河之间想念你,愿你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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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当时我辍学,想走文学道路,说我对文学有一直贪嗔痴。我很难忘,因为我不知道木心先生也会被感动,他跟我说,他想办学校,没有办成,还说了一些题外话,临走时最让我心疼的是,木心先生说:"别看我表面光鲜,我内心非常苦闷。"我又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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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履之往》现在我仍然记得印象深刻的几句话:生活是一种飞行,四季是爱的衬景,肉体是一部圣经。这首诗的最后两句话是:切齿痛恨而切肤痛惜的才是情人。.....木心先生说他的东西是"闲适"的,后来我又听林清玄说了那么一句话,他说,"闲"才是文化的,文化是闲出来的。
他说,生命就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生活最佳状态就是冷冷清清地风风火火。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276页 - 《文学回忆录》章节摘引

【《文学回忆录》好些话,还要细细思量】
李商隐是唐代唯一直通现代的诗人。唯美主义,神秘主义,偶尔硬起来,评古人,非常刻毒凶恶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唯美主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够硬。其他诗作几乎没读过,没体会到先生所说的神秘主义与刻毒凶恶】
艺术的宿命,是叛逆的,怀疑的,异教的,不现实的,无为的,个人的,不合群的。宗教的宿命是专制的,顺从的,牺牲个人的,积极的,目的论的,群策群力的,信仰的——其实就是政治。
【艺术至上。至于宗教与政治相互庇佑,互为依存】
说到底,悲观是一种远见。鼠目寸光的人,不可能悲观。
【哈哈,似乎为我生性的悲观找到了理由——远见。可惜,我不是先生,不是艺术家,艺术家的悲观是文艺,是浸透生活的感悟。而我的悲观,是庸人自扰】
唐宋两课,中国诗人,词家之多,眼花缭乱,接着说起波斯,大家以为怎能与唐宋比,但上一次讲波斯,又是眼花缭乱。今天讲阿拉伯,诸位心里恐怕又在想,沙漠国家有什么文化呢?时过境迁,其实我们看看唐人街,哪有大唐气象。
【“唐人街,哪有大唐气象”说得真好啊】
“风雪夜,听我说书者五六人,阴雨,七八人,风和日丽,十人,我读,众人听,都高兴,别无他想。”我幼时读,大喜,不想后来我在纽约讲课,也如此。
我是日本文艺的知音,知音,但不知心——他们没有多大的心。日本对中国文化是一种误解。但这一误解,误解出自己的风格,误解得好。
【其实再读一些外国作品的时候,很想读原版书籍,想学习日文,看人家最初是怎么写的】
自信,必须要的,这可测试一个人高贵卑下。见名人,要见其人,不见其名。大多数人是只见其名,不见其人。
【又有多少人是虚有其表呢】
知识学问是伪装的,品性伪装不了的。讲文学史,三年讲下来,不是解决知识的贫困,而是品性的贫困。没有品性上的丰满,知识就是伪装。
【伪装伪装】
现代作家,自己应该又是伯乐,又是千里马。伯乐是意识,潜意识是千里马。
来美国十一年半,我眼睁睁看了许多人跌下去——就是不肯牺牲世俗的虚荣心,和生活的实利心。既虚荣入骨,又实利成癖,算盘打得太精:高雅、低俗两不误,艺术、人生双丰收。我叫好,叫的是喝倒彩。
生活里没有这样的便宜。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62页

切齿痛恨而切肤痛惜的才是情人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191页 - 守护与送别

昏暗隔间。前厅的音乐声远了。先生已被移出冰柜,平放在灵床上,盖着新换的被面,停在帷幔边,等着推出:玻璃罩去除了——有如一份归还,也好似找回失散的人,我终于清清楚楚看见了他。
木心!我立刻想叫他:不是哀号,而是,平日照面的直呼其名。但我随即吞声,自知什么都不能做,惟立定了,低头看他。前晚隔着玻璃罩,我错愕愤恨,此刻先生总算近在眼前,只觉得委屈,觉得亲。许多死亡面相的描述都说死者像是“睡着了”,现在木心果然好比睡着了,清癯,惨白,干干净净,胡须剃除了,帽子取走了,头发被小心地向两鬓梳齐。
催逼在即。这是最后一见的时刻,如起毒咒,我只顾狠狠地盯着看他......有那么一瞬,竟想发笑,是早先每见他装扮停当便即上前揶揄的本能——他变得好看了。异常生分的好看。当消瘦到不能再消瘦时,先生的骨相出来了,凛然决然,一脸置之度外的表情。他的眉与唇已被抹了不可觉察的浅黛与微红,装殓师特意指出了,我当即抬头谢谢他——现在,木心,像被细细打扮过的新郎,毫无光泽的脸容光焕发着,因为紧闭双眼,因为一动不动的无辜相,瞧着又像小孩,一个被家人好生摆弄后的小孩,听话,无奈何,被展示着,停在生人面前。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93页 - 王韦忆舅舅木心—为艺术而生的舅舅

侄子回忆舅舅,细节非常动人,栩栩如生。讲到文革,对人最宝贵东西的践踏,读来真是气愤伤心。也感慨佩服木心有如此之精神,坚韧顽强,不与命运服输,像是石头缝里暗自生长的小树。
舅舅在浦西工作。连续数年,每隔两周或节假日,衣着典雅,神奇而素雅的舅舅就会与我们一家欢聚(有时会带几个学生),给我买哈玩的玩具。每次回来,午饭后,我们兄弟姐妹及他的学生数人就围在他的周围,在我们厢房里连续几个小时听他风趣幽默地讲解陶渊明、苏东坡、王安石、《古文观止》等中国古代文学大家的诗词文章,及巴尔扎克、杰克伦敦等西方大家的经典名著。另外舅舅还给我们讲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等音乐大师的作品,教我们唱他谱曲的宋词,他还用宋词翻唱俄罗斯歌曲。
但“文革”一声炮响,我美好而如此珍贵的童年随之而去。1966年冬天,晚上我们刚躺下睡觉,突然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把母亲、小姐姐和我从梦中惊醒。一群身绿军装的红卫兵拿着枪棒闯进家门,翻箱倒柜,满屋查找所谓“四旧”的东西。我家的首饰、照片等值钱物品,以及舅舅数箱珍贵的画作、文稿、藏书、乐谱、唱片等,装满了四辆“劳动车”,细数拿走。没过几天,又来继续“搜查”,敲墙橇地板,挖地三尺,并将舅舅无力当茶几的厚黑石板砸碎赵金银财宝。他们让母亲跪在地上接受批斗,让我和小姐姐在一旁站着陪斗。白天受红卫兵监视,连晚上睡觉也常听见屋顶上瓦片砸碎,抬头望天窗,看见有人在监视我们。1967年冬天,母亲终于承受不住,心脏病复发去世。紧接着父亲被关入学校的“牛棚”,火烧眉毛。各个呗五花大绑押在学校里批斗。舅舅也因言获罪,被定为“现行反革命”,关在地下防空洞鞋检查,长达一年半。家人去探望,单位不让见。一时间,温馨祥和的一家变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舅舅监禁释放后回到高桥家里,悄悄给我们看他在地下防空洞中穿的脏旧不堪的棉袄,结扣计日的布袋和在洞中偷偷写下的密密麻麻的六十六页日记,并讲述怎样巧妙地把日记缝在棉袄夹层中偷偷带出来。……解禁后,舅舅在单位被监督劳动,长达数年,一次搬铁块不小心压断了手指,从此无法再弹琴。“文革”后期,舅舅被关在上海长治路自己租住的小屋中隔离审查。但他不顾再次坐牢的危险,常常是半夜三更用毯子当窗帘,用他独创的画技喝最便宜的颜料,悄悄画出了惊世骇俗、震撼人心的三十三幅水墨杰作。2002-2004年,这批化作再美国多个城市巡展,得到众多专家的高度评价,现被美国耶鲁大学珍藏。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65页 - 木心读者北京追思会

陈丹青:“五四”前后,鲁迅刚刚出来时,叫好的是他的长辈和同辈,蔡元培、陈独秀、胡适、钱玄同......四十年代张爱玲出来时,长一辈的著名文人,傅雷,立刻写评论叫好,还有文艺名流柯灵等等,出面赞美。即便沦陷时期的上海滩,文艺圈有话语权的、有教养的、有热情的文人,会对文坛说:现在出来一个年轻的文学天才。
陀思妥耶夫斯基最早发表《穷人》时,当时的大评家别林斯基,大诗人涅克拉索夫,半夜三更跑去找他,进门就说:祝贺你,俄罗斯又出现一个天才。
可是在新世纪,在我们这个世代,居然是木心的学生,一个比他小二十六岁的晚辈,一个像我这样的野人,无学的人,不得已,用这种方式说:大家看,有一个人,他也写文章,他也画画,你们来看一看。
这是沮丧透顶的事情,不是什么美谈。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222页 - 《狱中手稿》节录

我喜欢看路人,正在路上走着的男男女女,沉默,脸无表情,目不旁视。走在路上的人都很自尊,稍有冒犯便会发怒,看起来潇洒自如,内心却本能地有所戒备。走在路上,意思是正处于“过渡”之中——已做了一件事,或将去做一件事,也许是同一件事分两处来做,如此则在已做和将做之间,善非善,恶非恶,故路人是不能确定为善者恶者的,可说是最概念性的“人”。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65页 - 木心读者北京追思会

读者:木心先生说:“别看我表面光鲜,我内心非常苦闷的。”
陈丹青:
陀思妥耶夫斯基最早发表《穷人》时,当时的大评家别林斯基,大诗人捏克拉索夫,半夜三更跑去找他,进门就说:祝贺你,俄罗斯有出现一个天才。
可是在新世纪,在我们这个时代,居然是木心的学生,一个比他小二十六岁的晚辈,一个像我这样的野人,无学的人,不得已,用这种方式说:大家看,有一个人,他也写文章,他也画画,你们来看一看。
这是沮丧透顶的事情,不是什么美谈。
梁文道:
木心的文字,是大部分当代中国作家没有的文字,木心的见识,同样是大部分当代中国作家没有的见识。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木心《狱中手稿》节录 - 木心《狱中手稿》节录

关于木心《狱中手稿》我断断续续阅读过木心先生的一些文章,从陈丹青的悼文知道监狱之中无聊难捱,他曾经在白纸上画出琴键,弹奏无声旋律。狱中手稿全部有66页,十余万字,木心当年还小心翼翼把手稿仔细缝在厚棉袄里面,1982年初不敢带出来,后来犹豫再三托朋友带出来,也害怕让朋友为难。《木心纪念专号》里面收录该手稿的5篇段落,其实依然只是他自己的文艺创作。他并没有刻意因为坐牢而控诉什么。在监狱之中无聊的时候,他划火柴点烟,发现这火柴梗点着后倒插在烟灰缸里面,十分有美感——“凝视着那木梗燃烧到底,成为一条明红的小火柱……忽而灰了,扭折,蜷曲在烬堆里——几个月来我都成功地导演着这出戏,烟缸活像圆剧场,火柴恰如一代名优,绝唱到最后,婉然倒地而死……”其实木心先生的《圆光》这篇文章的第三段小故事,也讲起他人转述(也可能源自他亲身经历)的故事,前两个有关圆光的故事,第一个认为东西方神像之圆光本想激发人去信仰,都让他这样的促狭鬼看穿破绽,产生无神论的滑稽想法;第二个故事转述弘一法师晚年对一个挚友坦诚自己依旧思虑人间事、家中事,尘念未绝,木心反而觉得如此真诚的人头上应该有圆光;第三件事,朋友欧阳讲起某时代卷入是非被迫入狱,一开始因为遵守监规和心情抑郁,不愿与人交谈。后来与一位老画家及美术鉴赏家熟识,老画家勉励“不愿灰心!不愿灰心啊。”【我(欧阳)反问:你怎知我灰心了。长者幽幽道:从神色看出,你走艺术的路走累了,又不愿意走邪路,只好洗手不干。我觉得他有点眼光。长者又言:“看我这把枯骨,还要画,画到枯骨成灰,骨灰还可做颜料。你年轻一半,不要灰心!”我反驳:“画到死,雕到死,有什么意思。”“对啊,然而别的,更没有意思啊。”真是一语道破,我已经雕塑了如许年,再改行做别的事?还没有去做已经觉得比雕塑更没有意思了。】后来才从曹立伟的回忆文章中知道木心曾经有好友李梦熊,文章不亚于木心,两人互相写诗唱和,能够猜出对方诗句里面的文史哲用典的出处。但是李梦熊后来封笔不再写作,声称这不是艺术的时代。“木心怎样回答呢?他说:任何时代都不是艺术的时代”《圆光》故事的末尾,那长者给欧阳指出佛像的圆光的玄机在哪里。他顺手指向靠坐着诸多囚犯的墙壁——【一个一个人头的后面,果然都有圆晕衬托,那是许多来过这里的人的头,不断地与涂着一层石灰的墙面接触,头垢染出灰褐色的圆晕;人高矮不一,你摩我擦,合作出来的圆晕,其大小与正坐在那里的人的头之比例,恰如一般画像雕像上的庄严佛光。……我笑出声来!服了那长者对付苦难的必不可少的幽默,何况这样的印证已远远超乎幽默之上。 “长者见我领会到了,便十分欣慰,精神为之抖擞,从此我们成了忘年莫逆之交。”】这一段时间阅读过木心创作或者回忆他的文章,今天又看过恒哲兄对弗兰克尔的名著《活出生命的意义》的读书笔记。这个年代,弗兰克的有关名言太容易被各式各样的励志作品引用。但是生命的意义在哪里?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所有的价值体系彻底崩溃,以前称之为文艺的美好的东西,突然都贴上了敌人魔鬼之类的标签,人该如何取舍?这是时候是非常煎熬的考验,从此这些喜好不能公开炫耀,你要更换另外的话语、生活方式才能保全自身。木心先生反而已经不介意坐牢多久了,他认为他 这样的 热爱文艺的异端分子,即使出狱也是进入更大的牢笼之中。后来我才知道1949年,他能够出国深造,却因为时局巨大动荡,不得不留下来,1960年代到1970年代底,一直坐牢,后来平反。但是1982年,他英语都不会,就去了美国纽约闯荡,艰难困苦地适应各种琐碎手续。但是他对曹立伟讲,“立伟,你看到处理现实生活的窘迫,我很无能的。但我一回到书桌前就静了下来,我就是主宰,直通上帝”,曹先生说那是他真实的心态,内心被一种倔犟气顶着。陈丹青写文章悼念陈逸飞,也说,陈逸飞早年受到旧俄以降的理想主义熏陶,创作巨幅油画时候,也是“满脸的志气清坚”,这幅面相没有其余人的那种欲望的弥漫或精神的委顿。他们的活法都渗透了这样的风范,哪怕禁锢在斗室,他们还是能够寻出美好的事物来作伴。木心先生说,一个人做艺术家,首先是做选择家,因为可能他选择了艺术,但是艺术并没有选择它。他还说,文艺不需要提倡,也不需要经济起飞的,只要一点点自由,就蓬勃生长。这么说来,文学艺术多么可爱,多么可怜。其实,意义、嗜好等,终究还是自己的事情,是否扬名立万,看天意,自己自得其乐就很好。二〇一三年七月十六日星期二20:12:31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1 - 1

这种热潮,算是在消费先生吧?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215页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57页 - 木心走了

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作品,什么样的作品,出自什么样的人:这就是公平。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木心先生追思会 - 木心先生追思会

木心的外甥王先生说,先生遭遇文革,摧毁了他整个人,当时我在书上看到先生写的:他不情愿出来,他觉得在关在地下室,能够有吃的,有喝的,觉得很潇洒。我发现先生其实在说谎,先生用一定的谎言和他骄傲的姿态,揉和着这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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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读他的作品,实际上他是在读你,你水平有多高,你就能了解多少,像潜水一样,潜得越深,看到的东西越漂亮,越能看到底下的东西,好东西往往是在最底下的东西,最深的东西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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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本,是他的俳句集,书名在九十年代初就想好了,叫做《雪句》,多得像纷纷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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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你刚刚进病房,第一眼看到他,他说了什么。
仲青:"疲倦。无穷无尽的疲倦。"第一个"疲倦",任何人都会说的,因为病人,他确实很累。但是,紧接着,"无穷无尽的疲倦",这就是木心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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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岳建一老师说的,六十年来,中国人的命运太坏,所以(第一次读到)木心给我的惊讶是,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这些,他全经历了,他是一个逃离者。我不是说肉身的逃离,他是一个劫后余生的幸存者。...我不敢说木心是人类语言精神的创造者,但我觉得他是人类语言精神的真正的捍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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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丹先生在木心晚年是一个鼎力襄助的重要人物。他告诉我,林兵说及和先生的交谈中,先生说了一句话,很有意思,他说:贝聿铭在他的时间段每件事情都是对的;我在我的时间段,每件事情都是错的。大家要明白,先生说话,从来是话里有话,话外有话。刘丹敏感,立即说,这句话好啊,很重要。林兵就建议,这句话今后可以刻在木心美术馆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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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我问他,你记得跟我开了多少玩笑吗?!他喃喃地说,记得。但接下来的三句话,我完全没料到:他看着别的什么地方,一口气说:"文学在于玩笑,文学在于胡闹......"喘了一喘,他说:"文学在于悲伤"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173页 - 守护与送别

几步走近灵床,我躬身贴近玻璃罩看,拼命贴近,近到只能额头抵着玻璃,为了看清木心。不是惊怵与痛楚——或者有甚于此——只是被当面阻挡:被坚硬的玻璃,被这张脸的一动不动,迎面阻挡。
完了。无可辩驳的完结。这可恨的玻璃罩。当我嗔目凝视,冰柜内壁的铁皮格子发出间歇启动的冷气声响,在均匀的声响中,先生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喂!木心、木心!咱们老交情呢,怎会弄到这步田地,怎会像隔着菜市场货柜的玻璃那样,才能给我看清啊。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129页 - 念木心—长途跋涉后的返璞归真/钟立风

钟立风初读木心的文章,脱口而出:这个人很狂啊!
但很快,我又在字里行间,看到处处布满的格律与自省。
而后就读到先生说:“不谦而狂的人,狂不到哪里去;不狂而谦的人,真不知其在谦什么。”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277页 - 《文学回忆录》章节摘引

我最心仪的是音乐、建绘画所体现的宗教情操,那是一种圆融的刚执,一种崇高的温柔。以这样的情操治国、建邦、待人接物,太美好了。
这一点安身立命的道理,我推荐给各位,以后研究任何问题,第一要脱开个人的利益得失,就会聪明。我推崇墨子,他不自私、不做作,他不能算思想家、哲学家,但我喜欢他的“人”。
早年我在北京设计展览会,喜欢一个人逛天桥,去东安市场听曲艺相声,在东直门外西直门外的小酒店,和下层人物喝酒抽烟聊天。他们身上有墨子的味道,零零碎碎的墨子。
凡是纯真的悲哀者,我都尊敬。人从悲哀中落落大方走出来,就是艺术家。真的悲哀者,不是因为自己穷苦。哈姆雷特、释迦、叔本华,都不为自己悲哀。他们生活幸福。悲观,是一种远见。
抱着原谅的心情去看这些诗,很轻,很薄,半透明,纸的木的竹的。日本味,非唐非宋,也非近代中国的白话诗。平静,恬淡。
不见哪儿有力度、深度,或有智慧出现。你要写却写不出来。真像他们的芥末、木拖鞋、纸灯笼。
世上有许多大人物,文学、思想、艺术,等等家。在那么多人物中间,要找你们自己的亲人,找精神上的血统。这是安身立命、成功成就的依托。每个人的来龙去脉是不一样的,血统也不一样。在你一生中,尤其是年轻时,要在世界上多少大人物中,找亲属。
精神源流上的精神血统:有所依据,知道自己的来历。找不到,一生茫然。找到后,用之不尽。

大艺术家都有深厚的自我背景。我们悼念艺术家,是悼念那些被她生命带走的东西:“哦!只剩下艺术品了。”曹雪芹这方面是个典范。
没有品性上的丰满,知识就是伪装。
一个人要成熟、成长、成功,其过程应该是不自觉、版自觉、自觉这样一个自然的过程。
刘勰的《文心雕龙》,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文字都美极,美得无懈可击。
人有那么一种心理,痛悔,内疚,等等,放在心里深思即可。忏悔是无形无声的,从此改过了,才是忏悔。

我爱的物、事、人,是不太提的。我爱音乐,不太听的。我爱某人,不太去看他的。现实生活中遇到他,我一定远远避开他。这是我的乖僻。艺术家的乖僻,是为了更近人情。
我以为,遭遇大事要先退开。退开,可以观察。谁投入呢?有的是。
我同意惠特曼的意见:人体好就好在是肉。不必让肉体升华。所谓灵,是指思想,思想不必被肉体拖住。让思想归思想,肉体归肉体,这样生命才富丽。
“智者,是对一切都发生惊奇的人。”放纵你的好奇的行为,享受官能之乐,对一切要抱着豁达大度,对世界万物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都有兴趣,但别迷恋。
我们所处的宇宙是无情的物质环境。在这客观上无情、主观上绝望的环境中,人的最高的快乐是肉体的官能的刺激,是性欲的追求和满足,这满足的一刹那,足以与宇宙的虚无绝望相抗衡。仅仅次一刹那,无所谓存在不存在,无所谓虚空不虚空,无所谓绝望不绝望。性,是神奇宝贵的生命的唯一可能。
做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靠的就是决绝。嵇康,决绝的大师。老子,耶稣,贝多芬,都决绝。
个性是重要的,还要看是什么个性。所以要把“什么样的自己”放在第一项,才进入第二项——找到自己。每个伟大的人物都是同自己抗争的。
这股气要用在艺术上,不可败泄在生活上、人际关系上——不要在乎苍蝇、跳蚤、蟑螂,不必义愤填膺。肥鸡在烤箱里转呀转,油光光的,天鹅和老鹰在云天飞呀飞。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42页

去年元旦我们从木心家走出来,这个地方真是冷冷清清的世界文化中心,先生在哪里,哪里就是文化中心。他是直接跟文艺复兴,跟达芬奇他们对话的,跟贝多芬,跟莫扎特他们对话的。他说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是贝多芬在向宇宙外的慈父祈祷,他说慈父,请不要对人类那么残忍,但是人类哪里对得起贝多芬的祝愿和劝导。他说世界文化都在衰落,西方是衰落,东方是堕落。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106页 - 摘花高处赌身轻

春阳:
先生身边的物件,有来历,有样貌,十九世纪情人们的遗物围绕着他,摆放虽然不多,比他所阅见二十一世纪的人的品性,种类却要更多罢。先生穿着线条讲究的驼色鞋子,干净如晴天般的牛仔裤,在暗室散步,我搀扶他,他的身体已经很轻,衣裳里仿佛虚空,使人揪心。先生越走越慢,越来越小心,婴孩一般挪不了步子了,我不敢使力也不敢放松,手里捧着的是水。他见我汗出,忽然放松萎缩的身体,说,“那么,也可以这样走”,同时轻快迈出两大步,我赶紧跟上,手刚刚接触他的臂膀,他又顺势成一位年迈的长者了。
我不愿意陈述后来医院中的先生,我不愿强调自己的痛苦。人在性命困绝之地,又如何被他人所体会。先生盯着医院的窗户问我好几遍,“春阳,是不是下雪了”,我说“没有,先生”,可我每次还是要跟着他的声音再看一眼窗外,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先生的问话,每次都穿透我。先生说过“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
先生贵气。他避开张扬和矫饰,确认事物的美与朴素,而这样的自重,世间并不常存。
先生认为,“艺术善于从现存的语境里提示出来。萧邦是十分灵活的,但不是没有加重的地方,轻轻判断隐隐预见,讲的是要有余地。
想念是什么?两个人的孤独,能保护一个人的孤独么,先生,我将如何陈述。我想念那些站立着的想念,在你的花园中:
黄昏簇新 / 白天的天气 / 夜里不作数 / 园里的颜色 / 夜里 / 就都不作数了

刚看这篇文章,心说一句“卧槽”,非常有力量、很大气的首段,把全文的势打开了,然后越讲越清晰、越讲越澎湃、开篇震撼,结尾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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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85页 - 哥伦比亚无倒影——木心文学泛论

“人之一生,必须说清楚的话实在不多。”(木心)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252页 - 回忆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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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38《三十年前与木心一起修骨董》:
木心“聊亦有道”,从不打断任何人的谈话。木心话不多,永远言之有物,而且句句都合乎语法,仔细听去,我能感觉到他词语之间有这标点符号的存在。我和老板有时口无遮拦,聊着聊着就聊荤了,木心不搭腔,继续用一个小砂纸卷打磨放在腿上的瓷瓶子,但是偶尔也会抬起头来,嘴角轻轻一抿,淡淡地一笑,好像再说:“我听着呢,你们继续说吧!”
木心轻易不开口,一旦开口,无论她讲话的内容还是讲话的方式,都是我感到惭愧,感到自己所知有限。有一次我们的话题是“性感”,老板提到西方女孩和东方女孩的皮肤如何的不一样,我说:“好像黑人女孩的皮肤比其他女孩的皮肤都更有弹性。”老板立刻接了过来:“好啊,你已经体验过了!”我忙着辩白:“没有没有,只是看过。”木心开口了:“其实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都是主观的;平胸的女孩子不是也很美吗?”三个人沉默了两秒钟之后,木心又加了一句:“现在很多高级时装模特儿,胸都是平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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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不同了,他聊起来,机智即兴,连串的灵感,妙语如珠,越激越快,越快越妙,说到尽兴处,几乎像个孩子,起初的矜持沉静,统统消失了。他有一个动作,很特别,就是当他撩起一个笑话,引得哄堂大笑后,他自己也乐得不行,必定会顺势做出一个奇怪的动作:身子往后猛地一挫、一退,同时抬起胳膊挡住脸,摆出防范被打的姿势,简直彻底的顽童相。
木心喜怒几乎全部溢于言表,处处投射出清纯的童心。二十多年前的木心,六十多岁,精神好,体力好,走半天的路不休息,不坐椅子,甚至不喝水,上文学课时,他坐在那里,真是神闲气定,有时白衬衫两袖撸起,一手夹支烟,一手放在膝盖上,艺术,历史,人物,娓娓道来,目光炯炯,神采飞扬,翻着自己写的讲课笔记,像看自己列出的菜单似的,扫两眼,便有了新的“美味”的话题。
木心的经历隐在滔滔不绝的高谈背后。他曾说命运最合理最精致,任何小说故事情节,起承转合,都不及人的命运那么精致、严密、合理,而且多半或者全部出乎自己的预料。
木心曾邀我过访他的寓所,那是唯一的一次。……乍进门,氛围一变,满目黑色:黑的桌子,黑的椅子,黑色录音机,黑色镜框,黑色台灯,等等,等等。与外间几步之隔,这里忽然是另一个世界了。气氛严峻,有点让我感到教堂里某种封闭性的圣洁。我托扩说:“哎呀,我好像得提升自己,才能走进来啊,而且在这样黑的、冷冰冰的桌子上,也写不出甜兮兮的东西来啊。”木心一听,好高兴,兴奋地说:“你的感觉对的!对的!”落座环视,屋里的一切一尘不染,每件东西是精心摆出来的,合理、简约、别致,没有多余。
木心的生活很有规律。在我家住的日子,早晨6点起身,抽烟,肯特牌超淡型的香烟(Kent Ultra Light,100),早餐常是糯米甜饭团,牛奶,有时是酒酿或烤馒头片。早餐后,他伏案写作直到中午。午饭菜通常是咸肉腊肉、炖肉、红烧肉,辅以炒青菜,有时就一份罐头凤尾鱼,他喜欢这种焖烂的鱼骨鱼刺。晚饭,则多半是中午的剩菜。
木心的口味是典型江南苏浙一代,嗜好甜食,糯米甜饭团、黑米糕、年糕、绿豆糕。我说,你不换换口味吗?他笑道,鲁迅也爱吃糯米团啊,吃甜点的人聪明哩。又说,小时候母亲不让嗑瓜子,但甜点可以,因母亲也爱甜点,说是不会吃甜点,不是很笨吗!

木心说:“时空也许有另一维度吧,这个,我信的。”停顿片刻,又说:“也许死了就死了,什么也没了。”说时,木心神色严峻,目光透出弱者面对大事时某种转瞬即逝的凛然。
木心自喻是“精灵”,晚年有过这样的诗句:
我呀并非来自神话的苍穹
我自纸质发黄的童画插图中来……
精灵”,如夜游物,极小、极弱、轻快,微不足道,忽隐忽现,与黑夜共依存,没有时间感,通晓一切,又永远俏皮,来自于黑暗,又照亮黑暗,终于在黑暗中隐遁。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25页 - 木心先生乌镇追思会

读者:他年轻的时候迷恋纪德,盛澄华先生翻译的《地根》是木心先生随身携带、经常阅读的。
岳建一:“我一字一字地救出自己。”实际上,木心哪里是救出自己,他分明是一字一句,救出汉字,救出汉语,救出汉语曾有过的高贵的命运。
读者:他说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是贝多芬在向宇宙外的慈父祈祷,他说慈父,请不要对人类那么残忍,但是人类哪里对得起贝多芬的祝愿和劝导。
先生挽联——
此心有一泛泛浮名所喜私愿已了
彼岸无双草草逸笔尤叹壮志未酬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39页 - 木心先生乌镇追思会

李春阳:在现代白话文语境下,我们如何谈论木心?因为白话文当初确立,是为着民族国家的危亡而想出的应急策略,以胡适的话来说,是“文学的国语和国语的文学”,文学为国家主义政治服务,在白话文运动中始终是第一义的。我们都是白话文运动的后果,只是每个人的出逃方式不同。1921年之前,这个方向就确定下来了,这样的语境下,不可能有独立的文学。二十世纪中国无所不包的语言政治,两种作家为多,以文学控诉的人、以文学反叛的人,后者哪怕以知识或者西化的背景来反叛,也落在了文学之外。木心作品的出现,使我们看到,文学是某种高于国家主义之上和超越于政治之外,与人性与精神的全部奥秘难分彼此的,它是艺术的作为。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1页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木心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114页 - 木心的姿态和木心的沮丧

投身无产阶级革命之中,面对“平等”的主张,面对社会的不公,面对下层的赤贫,面对对社会不公的校正(无论其多么偏激),面对对下层赤贫的救助(无论其多么伪善),特别是面对无产阶级社会地位的提高(无论其名实不符),面对无产阶级物质生活的改善(无论其代价惨重),知识分子和文化人对文明的珍爱、惜重,成了难言之隐而羞于言表。
知识分子和文化人在无产阶级革命中的集体服从,成为人类历史的一大奇观。
时至今日,革命方兴未艾,科技君临天下,生产力持续增长,专门家指定程序。当今社会弊端,已经不单是服从与否,而是一切被他者操纵。
正是在此关头,木心以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的优雅姿态,开始了他个人主义、消极自由主义的“素履之往”。
这才是木心姿态的真意所在。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304页 - 《文学回忆录》最后一课

一个人到世界上来,来做什么?爱最可爱的、最好听的、最好看的、最好吃的。
有钱,要会用。中国古代,有些人是会用钱的。倪云林,晚年潦倒,刚卖了房子,钱在桌上。来了个朋友,说穷,他全部给那个朋友。这才是会用钱。强盗打他,他一声不吭,后来说,一出声便俗。
真是高士。
文学可爱。大家课后不要放弃文学。文学是人学。至少,每天要看书。我是烧菜、吃饭、洗澡时,都会看书。汤显祖,鸡棚牛棚里也挂着书,临时有句,就写下来。
鸦片、酒,都好。不要做鸦片鬼,酒鬼。什么事,都不要大惊小怪。不要推向极端。
每个人都有缺点,克服缺点的最好的办法,是发扬优点。发扬优点,缺点全部瓦解。
生活是好玩的。纪德有书叫《地粮》(要找盛澄华的译本)。他说:“人应该时时怀有一种死的恳切。”
为人之道,第一念,就是明白:人是要死的。
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死前的一段过程。凭这个,凭这样一念,就产生了宗教、哲学、文化、亦舒。可是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又是要死的——太阳,将会冷却,地球在太阳系毁灭之前,就要出现冰河期,人类无法生存。可是末日看来还远,教堂、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煞有介事,庄严肃穆,昔在今在永在的样子——其实都是毁灭前的景观。
奉劝诸位:除了灾难、病痛,时时刻刻要快乐。尤其是眼睛的快乐。要看到一切快乐的事物。
所谓“冷”,就是你决绝了的朋友,别再玩了。
决绝了,不要再来往,再来往,完了,自己下去了。
“贤”,就是绝交后不要同人去作对,放各自的活路。
这种现象的存在和激化,就是生活中的快乐。被你抛弃的人,后来都堕落了。和你一起的人,多多少少有成绩,这就是生活中的快乐。
所以,快乐来自智慧,又滋养了智慧。
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
古代,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人类到了现代,一切错误,全是明知故犯。现代人的聪明,是一个个都没有“一时糊涂”的状态,倒是有“虽千万人我往矣”的犯罪勇气。现代人中,恐怕只有白痴、神经病患者,可能质朴厚道的。正常人多数是精灵古怪,监守自盗。
这就是现代人。我们生在现代,太难归真返璞了。

现在还是这样,我老被人扔在路边——这条路,叫做艺术之路——我老了,实在比较好的朋友,可以等等,等他从彼岸兴奋归来。普通朋友呢,不等了,走了。骂我不降意气,肚子溜了?这种顾虑似乎不必要。新的情况是,跑去看热闹的人,就此消失在热闹中,不回来了,所以大大减少了等的必要。
我可以彻底地说:艺术本来也只是一个梦,不过比权势的梦、财富的梦、情欲的梦,更美一些,更持久一些,艺术,是个最好的梦。

艺术是可以共享的。天性优美,才华高超,可以放在政治上、商业上、爱情上,但都会失败、失算、过气——放在艺术上最好。
为了使你们成为艺术家,有这么多的好处,你可以牺牲一点吗?
既然分得清雅俗,就要嫉俗如仇,爱雅如命。
决绝的不再来往,不要同不三不四的人厮混。
如果你真能被艺术展有,你哪有时间心思去和别人鬼混,否则生活就不好玩了。
人活着,时时要有死的恳切,死了,这一切又为何呢?那么,我活着,就知道该如何了。
文艺复兴,从个体户到集体户,要有个形式。这是新年的新希望。目的,要入世,做点事——也是一种牺牲,绑出去,示众。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木心先生北京追思会 - 木心先生北京追思会

陀思妥耶夫斯基最早发表<穷人>时,当时的大评家别林斯基,大诗人涅克拉索夫,半夜三更跑去找他,进门就说:祝贺你,俄罗斯又出现一个天才。
可是在新世纪,在我们这个世代,居然是木心的学生,一个比他小二十六岁的晚辈,一个像我这样的野人,无学的人,不得已,用这种方式说:大家看,有一个人,他也写文章,他也画画,你们来看一看。
这是沮丧透顶的事情,不是什么美谈。
.....................
我接触很多中国艺术家,他们攻击中国,有一位台湾艺术家在中国拍了一大堆作品给我看,我很难受,因为他只看到中国怎么乱,种种不好,房子被拆掉,或者怎样。但我生长的环境不完全是这样的。所以我后来给他介绍看木心的文章,因为我自己不足以抵挡整个纽约文化圈的固定看法,只能用木心的文章让他们来理解:不管世界怎么错,我们所追寻的就是美好。我现在从事建筑,很现实。回到中国,也看到各种各样的不对,但是木心先生笔下的几句话,会告诉你有那么一种美,值得你恨不起这个世界来。
.....................
我非常希望能够静下心,在浮躁的时代做些事情,把这种精神境界延续下去。如同木心说的:"至死尚有话说的烈士,隐士,都使人间丰饶可恋。"他的精神气度,也使我们的人间可留恋。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214页 - 关于《狱中手稿》的对话

木心:
已没有任何信念,禁囚之前我一生的文学绘画作品全部被焚毁,所谓“在绝望中求永生”,其实只是“无愧于艺术对我的教养”,明知从此被剥夺了艺术创作的权利,我根本不配有信心。
然而世界性的是非善恶的判断和取拒,在我心里绝不放弃一贯的主见,层出不穷的主见。
华格纳年轻时谒见贝多芬,得教诲和慰勉,告别时,贝多芬说:“以后你痛苦时,请想起我。”贝多芬以其道德力量之强,担当了人性中的最大可能,我又惊讶她对人生痛苦的体验之深,是我这平凡的不幸者也得以引贝多芬为知己。
每当思想情操知识经验都无计可施时,还有本能,此时的本能会特别强旺,世人总是鄙薄本能,不知道它到时候也是很伟大的。
“画”是“不可说”的,语言、音响、肢体之所不逮,才产生画。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113页 - 木心的姿态和木心的沮丧

朱天文《愿未央》则说:“仁是淹然。是啊,淹然——有人虽遇见怎样的好东西亦滴水不入,有人却像丝绵蘸着了胭脂,即刻渗开得一塌糊涂。……《史记》写汉高祖刘邦仁而爱人,那种速溶颗粒的体质,他既是溶于市井走卒之间,又不可思议能立即溶入张良者流。胡式煽动语是‘上与星辰近,下与庶人亲’。”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44页 - 木心先生乌镇追思会

陈丹青:二三十年代的葬礼,鲁迅嘲笑,说所谓葬礼,就是很多文人斗挽联。为什么?你们看看历史照片就知道。当时譬如“八一三”惨案,葬礼上挂满了挽联,都写得好。照现在我们这点可怜的中文程度,谁也写不出来。可是鲁迅当时讽刺说,挽联写得好,也就是挽联写得好。这句话本身就是很妙的修辞。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111页 - 木心的姿态和木心的沮丧—陇菲

欧洲的个人主义已经惨遭灭顶,中国的个人主义则向来只有“穷则独善其身”的隐逸和“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逃逸。还有逃逸的极端形式——以死殉道。
木心说:“以死殉道易,不死殉道难。”
不隐逸,不逃逸又如何?
木心树立了典范。
在没有个人主义生态道中国大陆,木心以其传奇,摆出了个人主义、消极自由主义的优雅姿态。
木心说:你们要我毁灭,我不。
声言“我不”的木心,以其文章,而不是文学,一个字、一个字地拯救了自己。
木心的素履之往,是个人主义、消极自由主义的天马行空。
木心的姿态如鹰,“实在不习惯于地上走”。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149页 - 守护与送别(上篇)

谁不在心中对迟暮的老人略起倦怠么?近年,说实话吧,先生已难得惹我兴致勃然。谈锋,语笑,都还在的,但如所有老人,便是木心,也终于再四说起我早听过的人名、警句、轶谈——三十年代他的母亲如何率领街坊扑灭大火的故事,至少与我说起过六七回——我大笑,或表惊异。先生似乎着即看出我的佯装,随之抱以狡黠的、我所经年熟悉的轻笑,与我对视,在对视的一瞬,无声交换了彼此的宽谅——但愿我没会错意吧——稍稍静默后,于是起别的话头。他也不再费心维系我俩勉力合谋的欢谈。如我母亲,他耳背了,羞惭而无辜地看看我——这是他老迈后新的神情——听我扬声对他叫。……回京通话,交代琐事一过,他温静地说:“油尽灯枯了。现在想的都是死事。”
原想着把这上下两篇中的精彩之处摘出来,试了两段发现许多地方都是上下连贯一体的,还有配图照片,没办法弄。读全文的心情根本没办法复制到笔记里来。算了。(以后有心情再试)

《木心纪念专号》的笔记-第229页 - 木心致台湾读者的信

一支笔的成熟至少需要二十年不停不歇的磨练。
写作第一要自然,如果强求深刻,奇特,便造作了。深刻奇特是要经过长期修炼才得到的。初始而强求,反而阻塞深刻而奇特的路。
你应学毛笔写字,必须临碑帖。小楷《灵飞经》,中楷《王羲之圣教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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