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话（校订重排版）》书评

<朝话>书摘

如在冬季，天将明未明时，大家起来在月台上团坐，疏星残月，悠悬空际，山河大地，皆在静默，惟间闻更鸡喔喔作啼，此情此景，最易令人兴起，特别的感觉心地清明、兴奋。静寂，觉得世人都在睡梦中，我独清醒，若益感到自身责任之重大。～朝会的来历及其意义在这时代，有一个大的欺骗他，或耽误他，容易让他误会，或让他不留心的一件事，就是把欲望当志气。这样的用功，自然不得其方。～欲望与志气须知虽然是粗浅的事情，如果能集中整个精力来做，也都能做到精微高深的境界。古人云：“洒扫、应对、进退，即是形而上学。”又云“下学而上达。”都是指此而言。～如何才能得到痛快的合理的生活在佛家禅宗的书里面，叙述一个故事，讲一个大师对许多和尚说：“你们虽有一车兵器而不能用，老僧虽只寸铁，便能杀人。”这寸铁是他自己的，所以有用；别人虽然眼前摆着许多兵器，但与自己无关，运用不来；～谈学问随外缘机会以尽自己的心力来表现自己。这时自己虽无所择而自然有择。这个态度一点也不执著。也是很大方的。 我识人任事似非所长，所以有时会觉得苦。可是我不固执，几乎把我摆在那里就在那里，顺乎自然的推移，我觉得把自己态度放得宽大好一点。不固执，随缘，多少有一点儒家“俟天命”的意思。我自己每因情有所难却，情有所牵，就顺乎自然地随着走。～择业这放任非不管，另有他的意思，即于放任中有信任——给我的好处帮助太大，完全从这消极的大的帮助，让我有后来的一切。大概在先父看到这一点：这孩子虽然是执拗错误，但自己颇有自爱要强的意思，现在虽错，将来可“对”，这“对”可容他在找，现在不要干涉。先父的意思，恐怕就是这样。 ～先父所给予我的帮助人生是靠趣味的。对于什么事情无亲切意思，无浓厚兴趣，则这件事一定干不下去。～生命的歧途意思多就是不诚。不诚，则自己全副生命不能凝聚于一处。意思纷歧，念头就拴不住，仍然是不由自主地在活动。～我自己的长短三种人生态度——逐求、厌离、郑重。～三种人生态度按照我的理解，道德就是生命的和谐；也就是人生的艺术。所谓人生的艺术，就是会让生命和谐，会做人，做得痛快漂亮。～道德为人生的艺术一个人的生命究竟还是完全无所不足的。高明的宗教，其所以持禁欲态度之真根据，即在此。他是有见于生命的完全无所不足而发挥之，在别人谓之禁欲，在他则不如此。婚礼本身就是一个目的——人就是要求婚礼。当人将要结婚时，几乎真挚的情感，要求一个郑重的表示，不如是则心不安。仿佛学校开学不行开学礼，未免把这种求学生活看得太不当事了。开学行一个敬谨恳切的开学礼，大家自然郑重起来，以后才不致懈忽下去；一切事情都是如此。短一个礼，虽然说不上缺短了什么，可是缺短很大。结婚为吾人一生大事，更是如此。在男女两方彼此之情愈真实，意味与深厚，则要求礼者亦愈切。佛家解释生命说：一个人不单有一身体，各人还各有其宇宙；而彼此的宇宙互相联通，大家在我的宇宙中，我亦存于大家的宇宙中。此宇宙佛家谓之依报。正报即其本身。此意是说，身体固为生下来的，而环境也是生下来的。那么，妻子同我生命是最近的一件事，我们何可认为是偶然的。一切事绝无胡乱凑合成功的。我们明白自己同父母的关系，不能设想离开父母可有个我；那么亦不能设想妻子是外来的，而只有个我。我不自我，而是连上我的亲眷，我的友人，我的仇敌而为一我；无远无近，亦不论见面不见面，都脉脉相关，息息相通，毫无隔阂。语云“千里姻缘一线牵”，固然不是真有一条线，然而人生正仿佛有无数的线呢！明乎此，就是了解天命。～婚姻问题戏剧最大的特征，即在能使人情绪发扬鼓舞，忘怀一切，别人的讪笑他全不管。有意的忘还不成，连忘的意思都没有，那才真可即于化境了。能入化境，这是人的生命顶活泼的时候。化是什么？化就是生命与宇宙的合一，不分家，没彼此，这真是人生最理想的境界。所谓“仁者浑然于物同体”者是。这时心里是廓然大公的，生命是流畅活泼自然自得的。心眼多、爱计算的人，就惯会化一切生活为手段，他的情绪常是被压抑而不能发扬出来，他的生命常是不活泼，而阴冷、涩滞。这个危险常随着人类进化而机会愈多，更容易发现。反过来说，譬如野蛮人，他们的生命却常是发扬的，情绪常是冲动的。越文明越是不疯不傻，但也正是一个危险。所以我推想，戏剧怕是越到将来越需要的，需要它来调剂人的生活，培养人的心情。～谈戏剧真正的和尚出家，是被一件生死大事，打动他的心肝，牵动他的生命；他看到众生均循环沉沦于生死之中，很可怜的，所以超脱生死，解决生死，遂抛弃一切，不顾一切。现在我来做乡村运动，在现在的世界，在现在的中国，也是同和尚出家一样。我同样是被大的问题所牵动，所激发，离开了朋友，抛弃了亲属，像和尚到庙里去般地到此地来。因为此事太大，整个的占据了我的生命，我一切都无有了，只有这件事。～以出家的精神做乡村工作附录：————————————————唱戏听戏的最大特征，是使人解脱于分别计较，从支离破杂的心理得到很浑然整个的生命，发扬出真的有力的生命，把一切俗俚琐碎的事都忘了。这个时候，正是人类的生命最活泼、最真切的时候。这时候，唱的人和看的人的心里，感觉到最畅快最解脱。这种艺术，才是最值得看、值得听、值得感动、值得佩服的艺术！进一步说，不但唱戏的人要疯，看戏的人要傻，就是实在的人生也正要如此，实在的人生也正要疯一点、傻一点才好。一切都先看看是为什么，把一切手段都化作目的，生活不能于当下满足。当下的都不是目的，都感不到舒快，这就是到了阴冷、沉滞、麻痹的时候。艺术正好与此相反，它处处是发舒、流畅，给人得到当下的满足。～谈戏吾每当春日，阳光和暖，忽睹柳色舒青，草木向荣，辄不胜感奋兴发而莫明所为。吾每当家人环处进退之间，觉得熙熙融融，雍睦和合，辄不胜感奋兴发而莫明所为。吾每当团体集会行动之间，觉其同心协力，情好无间，辄不胜感奋兴发而莫明所为。吾或于秋夜偶醒，忽闻风声吹树，冷然动心，辄不胜感奋扬励而莫明所为。又或自己适有困厄，力莫能越，或睹社会众人沉陷苦难，力莫能拔，辄不胜感奋扬励而莫明所为。又或读书诵诗，睹古人之行事，聆古人之语音，其因感奋兴起又多多焉。如我所信，我与二中学会同人与大地上古往今来之人，盖常常如是自奋而自勉焉。此之谓有生气，此之谓有活气，此之谓生物，此之谓活人，此之谓生活。生活者生活也，非谋生活也。事事指而目之曰“谋生活”，则何处是生活？将谓吃饭睡觉安居享受之时乃为生活耶?适不知生发活动之为生活，其饮食则储蓄将以为生发活动之力者也，其休息则培补将以为生发活动之力者也，而倒转以饮食而为生活，岂不惑耶？天下之惑也久矣！率天下而为贪夫贱子半死之人者由此道也！昔者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 孔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奋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这便是我的人生观学问必经自己求得来者，方才切实受用。学问和艺术是一理，知识技能未到融于自家生命而打成一片地步，知非真知，能非真能。真不真，全看是不是自己求得的。一分自求，一分真得；十分自求，十分真得。自学最要紧是在生活中有自觉。读书不是第一件事；第一件事，却是照顾自己身体而如何善用他——用他来做种种事情，读书则其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