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名媛

章节摘录

　　美丽到80岁　　多年以前，一幢隐在弄堂深处的老房子，我去拜访作曲家陈钢，而《梁 祝》 那缠绵悱恻的旋律，就在饶有风致的法国梧桐枝桠问曲折萦绕。当穿着大红 毛衣的陈教授把我引进有着一大捧黄玫瑰的房间时，首先吸引我的却是墙上 的一帧旧照片，它使房间里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照片中是一个儒雅、英挺的 男子，有些像青年时代的周恩来，却更多几分清秀。“那是谁？”“我父亲，陈歌辛。” 作为天才的作曲家，陈歌辛这个名字已随许多美妙歌曲一起沉埋在属于 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风华中。六十年后，不期然间看到他的肖像，却是 翩翩美少年，让人感叹浪淘尽多少风流人物。正在这时，里屋的门开了，一 个 老妇人走出来，银丝如雪绾在脑后，除却细密的皱纹，依旧称得上肤如凝脂。她打量着我的衣裙，握住我的手，用软糯的带几分娇媚的上海话说：“侬衣 裳 老漂亮啦！”她的眼睛依旧亮晶晶的，我发现那里面流露的不是长辈的慈祥，而是属于年轻女人的热切和欣赏。“多可爱的老太太！”我心中赞叹。“我 母 亲，芳名金娇丽。”陈教授在一旁介绍。爱过 在金娇丽女士那陈放着优雅红木家具的卧室里，我看到了她和她的丈夫 陈 歌辛年轻时的合影，我惊叹：“好一对璧人！” 六十年前的上海，正在女中读书的金娇丽小姐，从看到她的音乐教师第 一 眼起，一场旖旎的爱情故事就拉开了序幕。“他在上课时穿一件熨得平展的 竹 布长衫，蓝色的，已洗得微微发白了。我喜欢上了这英俊的青年，认为他‘ 穷’ 就是好。”老太太不及追忆，便已忘情，一如当初面对伊人。师生之恋，且 一 个是已小有名气的青年作曲家，一个是名校之花，一时间传为佳话。他们相 偕 于西子湖畔，便有报纸的记者尾随而至。但他们却并非天生的佳偶，在大饭 店 经理的千金小姐和不名一文、高傲不羁的穷书生之间，存在着令人难以想象 的 鸿沟。然而，无论如何，金娇丽小姐都决心跨越。在属于爱情的花季里，如 有 幸遇到真爱，便再也不要放手。没有任何犹豫，17岁的千金小姐在上海宁波 同乡会借来的陋室里，嫁给了20岁的穷书生。找到幸福的女人也给她爱的人以幸福。1935年，他们婚后的第二年，陈 歌辛就创作出中国第一部音乐剧《西施》。此外，《玫瑰玫瑰我爱你》、《蔷 薇蔷薇处处开》、《永远的微笑》、《凤凰于飞》等这些曼妙的传世美歌，便 是记录在乐谱上的爱情明证。1938年，在“中法剧专”任音乐教授的陈歌辛 筹办了传播抗日救亡和苏联音乐的“实验音乐社”，他美丽的妻子与他共度 了 激昂和紧张的岁月。金娇丽清楚地记得，丈夫因在孤岛时期的上海公然跳上 舞 台，在大幕前高唱《度过这冷的冬天》而入狱，那是他们第一次离别。出狱 后，她曾把一块红布盖在丈夫头上冲喜。1946年，他们去香港投奔夏衍，陈歌辛在那里创作了《夜上海》、《莫 负青春》 等歌曲。金娇丽一直认为，她在香港与丈夫双双应邀参加欢庆上海解放的鸡 尾 酒会，是她一生中最美最光彩照人的时刻，而1957年丈夫竟然会被钉上“右 派” 的十字架，却是她始料不及的。在陈歌辛被发配到安徽白茅岭的三年里，金娇丽每年春节都不吝奔波与 他 团聚。娇小的身躯，在漫天大雪笼罩下的山路上跌跌撞撞，跟着一辆独轮车 步 行80里，只为见一见朝思暮想的亲人。“相聚只一夜，我们不能像在家里那 样对饮红茶谈天说地，只能苦中作乐，用刚洗过旧鞋的泥水放在小铅桶里煮 滚 而饮，也就够满足了，然茶未喝完队里的哨子却又吹响了……我必须走，只 能 一路哭到家……”金娇丽慢慢回忆着，曾经浪漫的爱情，至此已熔铸成相濡 以 沫的亲情，令人唏嘘。作为长子，陈钢教授是见过母亲眼泪最多的人，传来父亲死讯的那次是 刻骨铭心 的。“1961年初的—个冬夜我听到—声撕心裂肺的恸哭，母亲被父亲死于心 力衰竭 的噩耗击倒在地，我看到她在地匕痛苦地抽搐着，翻滚着，用身体四处碰撞 着……” 带着一个小小的木箱，金娇丽又去了白茅岭，独自在陈歌辛那没有墓碑 的 墓地里，捡回了206块遗骨。眼见春闺梦里人化做累累百骨，金娇丽情何以 堪？我不敢想。陈歌辛留下的一盏煤油灯和一句“你要保重”的叮咛，为他们27 年的爱情生活画了一个句号。那年他46岁，而她，才43岁。奉献过 1994年春天，上海音乐厅正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陈歌辛一陈钢一陈东 父子情音乐会”，陈歌辛的部分名曲，由长子、上海音乐学院教授陈钢整理 并 配器，幼子、旅美男中音歌唱家陈东演唱。音乐厅上空回响着亮灿的歌声，今 夜蔷薇盛开，今夜玫瑰怒放，今夜的金娇丽噙着泪含着笑在倾听亲人的声音，那些曾常在她耳边和梦里吟唱的歌。当观众向她献上一簇簇火红的玫瑰时，金 娇丽慢慢从最前排的座位上站起来，缓缓回过头，举起手，将一个带有她全 部 爱的飞吻，洒向每一个人、每一颗心。此时此刻，已年近八旬的她美极了。只 有她和她的儿子们知道，这音乐会蕴含着怎样的意味。当爱情随伊人的逝去 而 沉埋后，金娇丽又展开了一个新的人生阶段，也同样辉煌：作为母亲，她独 自 抚养大了四个孩子，并把他们培养成三个教授和一个留学生。“我的困倦的儿子和我，很暖和的相拥着坐着，凝望着薄暮天空，风雨 正要 来到……”冰心在《寄给母亲》中提到的这首诗，俨然是那段岁月中他们一 家人 的写照。四个孩子紧紧挨着妈妈，金娇丽为上海乐团抄谱的收入，是他们的 全部 经济来源；金娇丽的意志和存在，是他们的精神支柱。陈钢教授深切记得这 样一 件事，有一年上海受东海地震的波及，当时他们住的五层楼公房不时颤晃，在平 静的间歇，妈妈忽然轻声问他：“下次再震时，你知道我想做的第一件事是 什么？” 他摇摇头，妈妈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我要扑到你的身上，要震，就先震 我！” 这是他此生听到的最震撼人心的一句话，它只能出自母亲之口。小弟弟初到 美国 留学时，孤独、迷茫而又无着无落，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就是给母亲写信。在那 段时间里，金娇丽成了儿子的“笔友”，她的爱心、才智和意志，全部转化 成优 美亲切的文字，与儿子隔着太平洋频频地娓娓交谈，孩子们惊讶于妈妈竞能 写那 么长那么精彩的信。陈东至今完整保留着他们全部的通信，厚厚的两大摞，母亲 的努力，使薄薄的信笺由救命稻草变成诺亚方舟，渡他功成名就。生活过 “You are never old.”儿女们在给金娇丽的贺卡上总这么写，这实在 是他 们的肺腑之言，即便是陌生人如我，亦在与金娇丽最初的接触中，从她的眼 睛 里强烈感觉到这点。她要儿女们爱她，但绝不是出于对她奉献的回报和道义，而是因为她的的确确可爱，充满魅力。罗素在《老之将至》中提到他那“兴趣既广泛又浓烈”的外祖母，在八 十 高龄时仍然兴趣盎然地阅读科普书刊时说：“她根本就没有工夫去留意她在 衰 老。”而这句话对金娇丽同样十分『合当。她有一次去买鞋，售货员很热情 地向 她推荐一些适合老年人的样式，而金娇丽十分不屑，她转过头对陪她来的女 儿 说：“那么多漂亮的款式，她怎么总给我拿最难看的？”结果她买下了一双 最 时髦的皮鞋。我见到她时，她穿一件玫红的毛衣，她告诉我年轻时她喜欢薄 荷 绿和粉红，现在浓郁的红色是她最钟爱的，因为这颜色与她的银发和白皮肤 “很 搭调”。1992年她从美国小儿子那儿做客归来时，梳了火辣辣的“爆炸头”，穿 着红T恤和牛仔裤，十分“美国”。事实上，那时她已得了手脚颤抖的帕金 森 综合征，面对焦虑不安的儿女，她颇为“自豪”地笑着说：“我得的这种病 可 是名人病呀！巴金有，陈景润也有……”除了“名人病”，金娇丽还患有高 血 压、心脏病等病，但这不影响她在美国的游乐场里争乘飞船；她去普陀山千 步 沙踏浪，三次被浪头打翻在海水里仍不肯离开，每次笑着从水里爬起来，就 像 一个嬉水的少女。爱玩是她保持了一生的个性，而且要玩就要玩得过瘾。不 管 人生遭遇了什么惨烈的变故，她还是有快乐大笑的能力，有开心游戏的能力。像当初与小儿子做“笔友”一样，金娇丽从来不跟子女抱怨自己的病痛，却总喜欢和子女们交谈世界风云。埋头各自事业的儿女们经常惊讶地发现妈 妈 对世界大事比他们要了解得多。在当年的美国大选时，她是坚定的布什派，她 认为布什是亲华老友和外交能手，儿子打趣道：“布什竞选时最失策的是没 请 您当竞选委员会主任。”她笑着摇了摇头：“可惜我已经下野了……” 金娇丽偶尔也会自问“我老吗”，但旋即她就给自己否定的答案：“人 能 激动就是不老！”一天，正在看电视的她拍案而起：“看！‘飞人’乔丹又 飞 出来了！一个人一场球就独得了55分。”然后回过头对身后的儿子说“乔丹 说，球员不应该只把眼光盯着金钱和技术，他们的举止应该像一名绅士！” 我发现我越来越羡慕金娇丽了，与她相比，许多女人活得何其苍白，她 们 总是眼睁睁错过许多美好：在春天没有开花；在秋天没有结好果实；而在冬 天，不及凋零就已经枯败了。人一生的幸与不幸不在于得失多少，而在于是否能 把 握好生命的每一个阶段。在浪漫年华，金娇丽没有辜负爱情，当遇到真爱，她义无反顾。当人生 惨 变，爱侣不能终老，她没有枯萎垮掉，生命之船在中年的航道上没有辜负上 天 赐予的哺育后代的神圣使命。当儿女能独自撑起一片蓝天时，她没有化做泥 土，她的生命再次盛开成一朵花，在摆脱掉人生的重负和责任后，自由舒展地为 自 己而绽放。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是崭新而丰盈的，这样连缀成的一生，当无 怨 无悔，当永远美丽。P25-30

书籍目录

流芳遗韵
 翻手苍凉覆手繁华
 领袖的伴侣
 美丽到80岁
 有选择地爱
 不失自我
落英飘摇
 两个纽约责妇4l
 同情之外
 才子误佳人
 包法利夫人的痛苦
男女之问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不可替代的朋友
 没有膜拜只是相爱
 结婚，选择一年还是一生？
 问我爱你有多深
 当女人遇见浪子
杂言敞见
 美人如花隔云端
 坐头等舱的女人
 绅士的温度
 情人结
 爱情植物
 女人魅力的三重境界

作者简介

《海上名媛》收录了上海女摄影家何肇娅以十九位当代有代表性的在上海出生或在上海长期生活的女性为对象所拍摄的作品，其中包括秦怡、周小燕、靳羽西、史依虹、淳子、陈蕾、王维倩等，涵盖了老中青三代。何肇娅为上海市女摄影家协会副主席，擅长用黑白摄影表现女性独有气质。由何肇娅摄影，程乃珊撰文的《上海女人》一书佳评不断。

    除何肇娅老师的照片外，《海上名媛》还由两部分组成，一是关蓓（原逸飞传媒艺术总监）所撰写的一些关于近现代女性的故事以及女性自我认知、与社会的关系的感悟；一是由何肇娅所摄女性回答的关于女性、成功、生活以及上海这座城市的问题。照片、故事以及问卷三者各自独立，但形散神不散。整本书有机组合，通过内容与形式表达的是“当今名媛自己的故事与她们所谈论的话题”这一种概念。因为无论往昔名媛还是当今女性，大家所关注的问题，所面对的情感还是相通的。

图书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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